第3章
但一张阴历的脸庞,却真真实实出现在斗笠下,冷冷望着他,身体随风而动,好像没半根骨头。 夜惊堂一刀扫向鬼影,却发现刀锋触及蓑衣,蓑衣随刀而走,没有半分着力感。 一刀扫过,没伤及鬼影分毫,他右臂反倒是被蹭了下。 ‘鬼拍肩’的力道很轻,以至于夜惊堂感觉是被衣袍剐蹭。 但马上肩头就陷入酸麻,阴寒透体而入,右臂当即力道大减。 夜惊堂心神微震,翻身而起长刀归鞘,左手反握刀柄,背对围墙,余光同时锁住左右两道身影。 轻飘飘的鬼影,已经无声无息堵在唯一出口,斗笠微低纹丝不动,好似一根木头。 高大身形亦是如此。 虽然都没动作,却能感受到寂静巷道中无形的压迫力,就好似巷道左右,耸立着两座山岳…… 第十四章 靖王的赏识 与此同时,远处一栋酒楼顶端,刚好能看到正在交手的偏僻巷子。 朝阳刚刚升起,金色晨光勾勒出了靖王东方离人英气而不失明艳的脸颊,在窗口负手而立,目光流露出赞许: “好身手,此子底子倒是坚如磐石。” 长发及地的白发老妪,立在背后,微微摇头: “中佘龙一拳气都不喘,底子确实不俗,但太年轻,冒冒失失不知江湖深浅,也不通半点章法,纯靠一股狠劲儿打拼。要不把佘龙他们叫回来?” “来都来了,帮这小子长个记性,免得心高气傲,以后在宫里冲撞了圣上。” 白发老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巷子里。 夜惊堂紧握刀锋,注意着两面包夹之势的强敌,其实已经长记性了——他以前在边关小镇是无敌之姿,到了京城不过几天,遇上的全他妈是神仙,以后想不小心点都不可能。 夜惊堂见两人没抢攻,冷声开口: “杨冠,这是你能找来的帮手?!” 这俩帮手,肯定不是杨冠找的,毕竟这两位爷并称‘黑白无常’,他师父三绝仙翁见了都得绕着走。 武道宗师是荣誉,并没有明确界限,江湖评定的法子很多,其中一种,就是把黑白无常当作‘考官’。 江湖上能胜过其中一人,或者在两人联手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者,便算实打实的宗师,也可以说黑白无常就是宗师的标准线。 杨冠虽然是被抓壮丁的工具人,但有人给出气,还是挺爽,开口道: “这两位爷,乃家师至交,你真以为杨某在京城混迹,能没点人脉?” 夜惊堂眼神沉了下来,注意左右两人动作,伺机而动。 ‘铁臂无常’佘龙,根本没兴趣欺负小朋友,此行是受靖王之命,过来摸摸夜惊堂的底子,已经看出夜惊堂底子非常厚,但手上功夫稀烂,完全是王八拳。 见靖王没让收手,佘龙再度大步上前。 咚咚咚—— 脚步不快,却沉稳有力,好似走过来一尊铁塔。 夜惊堂能砍中这尊铁人,而鬼影直接是摸不到,权衡之下,咬牙往侧上方跃起,看似想要翻过院墙突围。 ‘鬼影无常’伤渐离,见夜惊堂不会真功夫,右肩还中了他一掌陷入迟缓,根本没插手的意思,只是在巷口旁观。 佘龙则是身形一闪,后发先至,来到了夜惊堂左侧,抬手一拳再次轰出。 嘭—— 拳头势大力沉,在巷道里带起横风! 从形势来看,夜惊堂跃起不到三尺,就会被一拳击落。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佘龙拳头尚未击中,就脸色骤变,抬臂做出了躲闪之资! 呛啷—— 下一刻,巷子里猝然传出一声龙吟般的刀鸣! 青石老巷,刀光一闪! 当—— 同样是金铁交击的脆响,这次却带出了一道血雾。 佘龙跃起的身形,被巨力震得往后横飞,左臂衣袖袍尽碎,露出古铜色的健硕手臂。 而坚若铁石的小臂,不再完好无损,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触目惊心,往外喷洒血水。 呲—— 巷口旁观的伤渐离,瞧见这一幕,眼神可谓匪夷所思。 佘龙的胳膊锤炼数十年,等同神兵利器,不知多少江湖人想卸掉,但能入肉指宽,已经算猛人。 此子能‘一刀见骨’,足可见体格和一身磅礴内劲强到了什么地步。 但这还不是重点,正儿八经的外家宗师,打佘龙都能做到‘一刀见骨’,重点是这一刀出手的速度! 伤渐离明显能看出,佘龙提前察觉了此子意图,刀出鞘的同时,就开始躲闪。 双方同时动作,佘龙身为外家宗师搏杀经验丰富,依旧被重创胳膊,只能说明佘龙使出浑身解数,都避不开这霸道至极的一刀。 伤渐离接触江湖这么多年,印象中爆发力能与此刀媲美的刀法,只有君山台的《屠龙令》。 如果是轩辕家的《屠龙令》,佘龙托大近身硬莽,被一刀劈中,接下来必然是被连补数刀打个重伤。 此子有堪比《屠龙令》的爆发力,不会补刀的可能性很小,因此伤渐离第一时间冲上前驰援。 佘龙同样心知不妙,飞身急撤。 但让两人意外的是,夜惊堂并未对手身形不稳的大好机会补刀。 夜惊堂一刀退敌后,刀锋刹那归鞘,又恢复了起手动作,然后才一脚蹬在院墙上,朝着左臂受损的佘龙追去。 这要是能追上,佘龙也就不配称宗师了。 眼见佘龙腾空躲闪让开了道路,夜惊堂全力爆发,直接杀向了杨冠! 此举并非杀红眼换一个,而是抓人质。 他底子再厚,也只会这一刀,两人却深不可测,不送上门让他砍,他很难追上,也逃不掉,唯一的活路就是抓雇主当人质。 杨冠没想到夜惊堂能一刀破铁臂无常的防,眼神之震撼无以复加。 但眼见夜惊堂朝他冲来,杨冠表情就瞬间化为惊悚,直接双膝跪地,开口大喊: “伤……” 话语尚未出口,夜惊堂已经一把抓住杨冠脖子,绕道身后,左手握住刀柄蓄势待发。 而对手…… 伤渐离根本不在乎杨冠死活,自然毫无反应,身如鬼影飘至身前,探出森白手掌,直刺杨冠胸腹,看模样是准备‘穿糖葫芦’,掏夜惊堂的心窝。 夜惊堂都震惊了,万万没料到这俩人疯起来连雇主都杀! 知道刀劈大概率无用,夜惊堂咬牙想用骆凝昨天教的掌法,和这道鬼影对一下试试。 但杨冠尚未出口的话语,这时候总算吐了出来: “伤捕头救我……” 此言一出,就露馅了。 夜惊堂瞬间反应过来——是朝廷的人在试探——将要轰出的一掌,硬生生强行憋停。 而伤渐离见夜惊堂停手,自然不会真穿糖葫芦,轻飘飘退回去,落在了三丈外,恢复了木头人般的站姿: “夜公子好刀法。年仅十八,体格内劲已经不输寻常宗师,这天赋着实让伤某汗颜,就是不会太多真功夫,有些可惜。” 墙头上的佘龙,左臂肌肉涌动,硬是止住了血水,从高墙跃下,抬起斗笠,露出略显惊疑的脸庞: “此刀着实霸道,若非夜公子经验浅薄,提前流露杀意,又只会这么一刀,本官今天还真不一定能离开这巷子。” 夜惊堂大早上撞上俩鬼差,心情可谓差到极点,沉声道: “过奖。两位大人是名声在外的高人,跑来欺负我一小辈,不合适吧?” 伤渐离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旁边的佘龙,询问: “这是《八步狂刀》?” 夜惊堂听见这话,心头咯噔一下,知道坑爹义父的账,要算到他头上了。 义父以前闯荡江湖,有没有伤天害理他不清楚,但义父的仇家‘刀魁’轩辕朝,是朝廷亲封的‘君山侯’,和朝廷关系密切。 朝廷发现他会《八步狂刀》,轩辕朝就会知道,若是想斩草除根…… 念及此处,夜惊堂不动声色握住刀柄,想要殊死一搏突围。 但让夜惊堂没想到的是,佘龙沉默片刻后,摇头道: “不像。我以前见过郑峰,此刀起手有点像郑峰的刀法,但声势差之万里,属于‘龙蟒之别’。” ? 夜惊堂一愣,暗道:你瞎?我义父教的刀法,我能练歪咯? 伤渐离则是询问: “谁是龙,谁是蟒?” 佘龙示意自己淌血的胳膊: “你觉得呢?” 伤渐离心中了然——郑峰师父名头大,但郑峰的刀法真一般,若有此子的骇人声势,岂会被年纪轻轻就被打残? 伤渐离眼底显出几分讶异,认真打量夜惊堂,回想江湖上出名的刀客,还真找不到类似的刀法,就开口询问: “夜公子,你这一刀,叫什么名字?” 《八步狂刀》起手式…… 夜惊堂觉得这俩装神弄鬼的货,没半点眼力劲儿,都认出来了,还在这里强行帮他解释。 但对方眼拙,他自然不会主动招供,开口瞎扯道: “白斩!” “叽?” 鸟鸟从墙上探头:“?” “白斩……” 佘龙点了点头,再度询问: “你自创此刀,还是有高人教授?” 我义父教的…… 夜惊堂面对捕快的提问,不回答也不行,只能继续瞎扯: “走镖途中,忽见大河自山巅而落……” 佘龙抬起手打断:“明白了,偶然自天地感悟。可惜,现在只有一刀,没有后手。” “确实如此,让两位大人见笑……” …… 巷道里交流的同时,远处的酒楼顶楼,也在讨论。 东方离人眼神再无刚才的冷淡,带着三分惊讶: “不会真功夫,底子却厚的堪比入门宗师,比本王都厉害……这是怎么练的?还是他刻意藏拙?” “此子确实只会这么一刀。内劲磅礴、体格强健,可能是此子没高人教导,但天赋不俗又刻苦,硬练拳脚练出来的。” 东方离人听说过‘在山沟沟里练剑几十年,出山就是剑圣’的典故,但真遇见还是头一次。 “就算有入门宗师的底蕴,一刀把佘龙砍的毫无反手之力,也太过匪夷所思……《八步狂刀》有这么霸道?” 白发老妪眉头紧锁,郑重道: “狂牙子的刀,确实是同水准没人接得住,但郑峰的刀,绝没有这般霸道。在老身看来,此刀算是大成之作,而郑峰的《八步狂刀》,属于走歪路的赝品,神形皆似,但完全是两种东西。” “莫非是狂牙子所教?” “狂牙子因为《鸣龙图》的事儿,被满江湖追杀,活不到到现在。据说郑峰遇上狂牙子时,狂牙子已经油尽灯枯……老身估摸,郑峰还没学会八步狂刀,狂牙子就死了;郑峰没学到精髓,又没师父指点,自己摸石头过河,才走了歪路……而此子这一刀,狂牙子在世,想来也不过如此,刀法来源确实不好琢磨……” “会不会是郑峰这些年归隐山林,悟出了狂牙子的刀法?教给了夜惊堂?” 白发老妪摇头:“郑峰被轩辕朝打残,习武都是问题,总不能凭空大彻大悟。而且就算教,也不会只教一刀。” 东方离人微微颔首,看了眼远处的夜惊堂: “狂牙子不可能传、郑峰自己都走了歪路,没法教……此刀若是他自己悟出来的,悟性岂不是比本王还高?” 那可高太多了…… 白发老妪知道靖王心高气盛,不敢打击靖王殿下,只是委婉道; “此子若是自己悟出这一刀,悟性称得上旷古烁今;不过世上‘一招鲜’的武夫比比皆是,多半无疾而终没了下文,能以此为引,延伸出一门武学的人,寥寥无几。具体成就,还得日后再看。” 东方离人没有再多说。 白发老妪见巷子里还在等着命令,又开口道: “殿下,该送画像给圣上过目,让此子回去梳洗打扮,受圣上召见了。” “……” 东方离人负手而立,遥遥望着俊美无双的夜惊堂,沉默少许: “圣上对武人不感兴趣,此子习武天赋奇佳,若是真被看中,以后弃武从文,未免可惜。嗯……画像不用送了,给他一块靖王府的牌子,以后若有所需,可随时来王府拜会。” ? 白发老妪听这话,感觉像是——欺瞒圣上、截留秀男、中饱私囊…… 不过靖王说的也在理,一旦被女帝相中,待遇再好也和驸马差不多,不能为官、不能离开天子近前,还‘伴君如伴虎’,注定一辈子没法抬头。 白发老妪也惜才,当下颔首道: “遵命。” …… 巷道之中。 佘龙胳膊被夜惊堂砍伤,先行离开去医治,只剩伤渐离站在原地,和夜惊堂瞎扯,等着上面的命令。 等了半天后,一名黑衙捕快跑进了巷道,对伤渐离耳语了几句。 伤渐离聆听过后,接过一块腰牌,丢给夜惊堂: “刀客郑峰的刀法,和你这一刀形似。郑峰和仇天合相识,而仇天合是朝廷要犯,我奉命追查此事,今日过来例行盘问,惊扰之处,还望夜公子见谅。” 夜惊堂暗暗松了口气:“大人秉公办事,在下本就该配合,事情查清就好。” “夜公子天赋不俗,颇受靖王赏识,特赐夜公子腰牌一块,往后夜公子便是靖王府的座上宾。” 夜惊堂接过靖王府的牌子,略一打量,颇为意外。 有了这块腰牌,约莫就是能拿着直接去王府求见靖王,但更大意义是‘关系’。 靖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极受宠爱,这点从破例封她一个公主为‘亲王’就能看出来。 身怀能出入靖王府的腰牌,就说明和靖王关系匪浅,管你什么王侯将相,要动此人,得先过问靖王的意思。 不过一旦亮了牌子,就等于靖王帮你平了事儿,这人情绝不好还。 夜惊堂稍作斟酌,把牌子收起来,拱手一礼: “谢靖王赏识。靖王可在附近?” 伤渐离不太好回答,就神神叨叨来了句: “靖王无处不在。” 转身离去。 “……” 夜惊堂觉得这话好装,抬头左右打量,忽然发现了在面向墙角装死的杨冠! “伤大人,杨冠真是二位世交?” 伤渐离头也不回:“非也。”话落便消失在巷口。 “……” 青石老巷,寂静下来。 “叽!” 鸟鸟从墙头跳出,凶神恶煞掌控翅膀,估摸在示意——堂堂砍他! 把夜惊堂引入包围圈的杨冠,见黑白无常都吃了大亏,还穿上裤子就不认人,脸都白了,抬起双手: “夜公子且慢……嘶——” 话音未落,就是一声倒抽凉气的声音。 夜惊堂大早上被黑白无常混合双打,面对官府中人还不好生气,算是憋了一肚子火。 眼见鬼差离去,抬手就在杨冠完好无损的右臂上拉了一刀。 嚓—— “想卸我一手一脚?” 杨冠硬没敢叫出声,双臂耷拉下来,咬牙赔笑: “杨某也是被逼的,实在惹不起黑白无常,只能照办,不然哪敢招惹公子。夜公子好刀法,在下佩服,夜公子慢走……” 夜惊堂长刀归鞘,把鸟鸟抗在肩膀上,快步出了巷道…… 第十五章 你连师姑也骗是吧? 巷子就在天水桥附近,内部打斗的动静也不小,等拐出死胡同,可见街道上已经围满了附近看热闹的百姓,陈彪、杨朝等镖师都在其中。 三娘做商贾之家的女眷打扮,身着雪青色群衫,带着丫鬟站在巷子口,正面带歉意说着话: “惊堂年轻气盛,有些莽撞,我以后定会好好管教。佘大人的伤势……” “裴小姐不必多礼,某等奉命盘查,损伤自有衙门兜底。此事与夜公子无关,惊扰裴府之处,还请裴小姐见谅。” “哪里哪里……” 裴湘君算是裴家未出阁的小姐,虽然掌柜、伙计都叫三娘,但在正式场合,多还是以裴小姐来称呼。 夜惊堂整理了下衣袍,确定自己没啥狼狈之处,才走出巷子,三娘连忙跑了过来,镖师则撵走了围观看热闹的闲汉。 裴湘君心底满是火气,却不好发作,来到夜惊堂面前,仔细检视夜惊堂的胸口、胳膊: “惊堂,你没受伤吧?” 夜惊堂本想说没事儿,但又感觉左臂刺痛,拉起袖子一看——小臂上血管涨起,皮肤泛红,隐隐作痛。 裴湘君略微打量,就看出是强行收功,内劲反噬所致,好在不严重,她握住夜惊堂的左手,以水袖遮起来: “怎么伤成这样?这群捕快,真是……” 夜惊堂手被拉住,温凉手儿触感细嫩柔滑…… 但三娘的关切发自心底,他想抽手:“我没事,擦伤罢了。”但没抽出来。 “这还擦伤?都伤筋动骨了。” 裴湘君拉着夜惊堂,来到马车跟前,把他推了上去,模样奶凶奶凶的。 夜惊堂进入车厢,面对这种过于体贴的呵护,倒是有点不习惯: “三娘,你别这么提心吊胆。以前在家里,义父天天拿着棍子追着我打,这点小伤算什么。” 裴湘君上了马车后,拉上帘子,让马车回府,从身侧取来跌打药酒和软枕。 软枕放在双膝之上,然后把夜惊堂的胳膊枕在上面: “你怎么回事?捕快问话,你就老实交代,抽刀砍人家作甚?” “误会罢了。” “误会?” 裴湘君将伤药轻柔涂抹小臂上,眼神恼火: “什么误会需要你下这么狠的手?铁臂无常铜皮铁骨,听说连江湖宗师,都不一定能砍出伤来,你怎么把人打伤的?” “义父以前教了手压箱底的绝活儿,我也没想到这么厉害。” 裴湘君听见这话,更生气了! 她上次去试探夜惊堂的武艺,夜惊堂‘装作’啥都不会。 结果黑衙来审问,夜惊堂就把‘绝世刀法’掏出来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过裴湘君也奇怪黑白无常为何没看出倪端,她询问道: “你的刀法真是二哥教的?” “是啊,不然还能有谁?” “刀法叫啥名?” “白斩……” 啪~ 裴湘君在胡说八道的夜惊堂肩头轻拍了下,咬着下唇,眸子楚楚可怜,一副被负心人骗了的委屈模样: “你连师姑也骗是吧?知不知道今天把我和你大伯母吓成什么样?都准备去找文德桥的大人帮忙说情了……” 夜惊堂着实受不了这眼神儿,柔声安慰: “真是随便练的,三娘别担心,官府都查完了,没问题,还给了我一块牌子。” 裴湘君知道夜惊堂不想裴家牵扯江湖事,委屈吧啦瞄了夜惊堂片刻后,还是没有再追问,拿过夜惊堂抵来的腰牌看了看: “靖王府的牌子?这东西可不简单……” 这块牌子,相当于靖王府抛出的橄榄枝,要是处理好了,和靖王府有了过硬的关系,就等于和黑衙关系密切。 而黑衙是专门对付江湖人的衙门,这样的人当红花楼掌舵,用‘手眼通天’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哪怕不会武艺,又有几个江湖势力敢招惹? 念及此处,裴湘君把牌子放回夜惊堂手里: “这牌子可得收好,嗯……靖王赏识你,你也得有诚意,我去准备些东西,以你的名义送去靖王府,拜访就不必了,无事登门,靖王真接见,反而显得你不知自身分量……” “三娘看着安排即可。” 裴湘君琢磨了下,又柔声道: “给你放几天假,这几天你好好休养,别忙活铺子里的事儿了。等我筹备好了,你来裴家一趟,我给你介绍下裴家的其他产业,带你认识几位外地的掌柜。” 夜惊堂略显意外:“除开天水桥,裴家还有其他产业?” “有一点点。” 裴湘君想起红花楼的内忧外患,就觉得心烦,幽声道: “这么大家业,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忙不过来,你这几天表现不错,以后就得正式接手帮忙分忧了。” “三娘给我开这么高薪水,我闲着没事做才觉得亏心,有什么事儿尽管安排即可。”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能嫌麻烦撂挑子。” “怎么会,我向来言出必诺。” 裴湘君这才满意,温柔贤惠的帮忙擦着胳膊。 夜惊堂手放在裴三娘腿上,虽然隔着软枕,但姿势着实有点亲密。 三娘低着头擦药,发髻上的珠钗,随着马车行走在眼前微微摇晃;柔艳红唇、沉甸甸的衣襟,也是抬手可及。 夜惊堂本来觉得自己定力过人、不为美色所惑,但到了京城后,越来越没自信,目光从丰润红唇上移开,去拿伤药: “我自己来吧。” 啪—— 裴湘君在夜惊堂手上拍了下: “嫌弃师姑不成?” “怎么会,就是怕三娘累着,唉~你继续吧……” 夜惊堂只得收手,正襟危坐,和关公刮骨疗伤似得,心中说实话有些古怪。 稍微坐了片刻,他想起了红花楼的事情,又不动声色打量了三娘几眼——温温柔柔、风娇水媚,说话还动不动撒个娇,怎么看都和江湖豪门‘女掌门’联系不到一起。 夜惊堂也不可能出手试探,稍微打量片刻,发现三娘抬起眼帘瞄他,就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第十六章 小贼你又来? 夜惊堂从天水桥出来,骑着黑马回染坊街,路上查看左臂。 强行收攻憋伤了左臂,经过裴湘君用伤药一番推拿,待中午已经看不到异样痕迹。 他不清楚是受的伤太轻,还是伤药太霸道,反正效果有点离谱,为此还专门要了两瓶儿伤药带在了身上。 回到双桂巷,老旧巷子里已经鸦雀无声,从地面痕迹来看,捕快没有再来巡查过。 牵着马来到家门外,推门而入,院子里被收拾的干净,正屋的门开着,里面并没有两个女子的踪影。 夜惊堂以为两人已经不辞而别,心里还有点小失落,但走到厨房屋檐下时,却见根本没打开过的小厨房里,站着一道人影。 人影穿着青色长裙,裙下的双腿很长,裙摆齐脚踝,踩着一双勾勒竹叶花纹的鞋子。 人影背对着窗户,肯定知道他进屋了,但并未搭理,正在米缸前用麻布擦拭边缘。 略微弯腰的动作,导致如墨长发顺着肩头滑下,长裙本就比较修身,此时从背后看去,腰衱将腰枝收的盈盈一抱,裙摆在老旧厨房里画出了一道丰腴弧线,臀儿犹如中秋佳节的青色满月。 (⊙_⊙;)! 夜惊堂眼神儿只是下意识一扫而过,并未盯着看。 但骆凝感知相当敏锐,察觉不对当即站直,转身看向窗户,眼神微冷。 夜惊堂在窗外拴着马,笑道:“骆女侠这么贤惠,还帮我收拾厨房?” 骆凝发现没异样,眉宇间的戒备才收敛,但恼火并未消退: “你身为男儿,长得人模人样,屋里却乱七八糟,不说柴火米粮,连锅都没有……” “我昨天才搬来,这可不能怪我。而且这房子太破,我昨天就准备换地方,不用收拾。” ? 骆凝动作一顿:“你不早说?我和云璃收拾了大半天……” “收拾了那就先住着,反正房租都给了。” 夜惊堂扛着鸟鸟进入老厨房,在灶台后打量一眼: “那丫头呢?” 骆凝往侧面挪了两步保持距离:“帮你买锅碗瓢盆去了……” 正说话间,旁边的夜惊堂,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伤药。我问镖局东家要的,药效其佳,你试试?” 骆凝拿过小药瓶,打开闻了闻:“玉龙膏……”眉头一皱,狐疑看向夜惊堂: “此药出自杏林圣手药王李,是治内伤的神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放在黑市能卖出一百多两银子,京城的镖局就算有,也拿来吊命,能白给你?” ?! 夜惊堂闻言暗暗一个趔趄——今天三娘给他治胳膊,和不要钱似得抹,他还以为只是寻常伤药。 一百多两银子? 怪不得药效这么离谱…… 夜惊堂都拿出来了,自不会再要回去,豁达道: “算是预支的薪水。骆女侠早点养好身体离开,我也早点解脱,拿去用吧。” 骆凝听见这话,眼神变了几分: “你傻吗?我就算受伤,自己也有伤药,何需你为此白干一年?” “骆女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要不再教我一手功夫?” 骆凝就知道夜惊堂打这注意,她把伤药递回去: “还给你们东家。你想的倒是挺美,江湖二流高手收徒,都得奉上纹银百两,一瓶伤药就想让我传授绝学,哼……” 夜惊堂自然没接,抱着胳膊看向院外,调侃道: “唉,还好我不是小人。” “你还不是小人?昨天你……” 骆凝娇美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擦缸的力气都重了几分。 擦擦—— 夜惊堂无奈道:“我要是小人,想让你教武艺实在太容易,一句:骆夫人,你也不想咱俩的事儿,被你……” 呛—— 话音未落,老旧厨房里寒芒一闪。 三尺青锋不知从何处出鞘,等现身时,已经出现在了夜惊堂脖颈。 骆凝紧咬下唇,死死盯着夜惊堂,脸儿红白交替,眼中甚至显出失望之极的晶莹水光,眼看就要滚下两行清泪。 “叽……” 鸟鸟弱弱的缩了下脖子,挪远了些。 夜惊堂倒是反应平淡,看着距离脖子只有半寸的佩剑: “我打个比方罢了。骆女侠不教,我只是想办法恭维,可曾对你无礼过?” “若你真是无药可救之徒,你昨天就死了,活不到今天。” 骆凝脸色冰冷,盯着夜惊堂:“昨天的事,你我皆有责任,我不再计较,你也不许再提。若敢传于第三人之口,别怪我心狠手辣……” 骆凝正神色冷冽说话之际,巷子外忽然响起动静: 夸啦——夸啦—— 听起来是一个人,脚步很沉,有铁器摩擦的声响,似是铠甲,跑的很快…… 夜惊堂眉头一皱——私藏铠甲,形同谋逆,能穿着铠甲行走的,只能是官府中人…… 骆凝也面露疑惑,贸然飞身离开院子,容易被高手察觉,她望向夜惊堂,想商量如何应对。 结果面前的小贼临危不乱、反应奇快,直接拉着她持剑的右手,冲出厨房,跑向主屋。 “你?!” 还保持冰冷脸色的骆凝,被拉的一个趔趄,目光错愕,感觉这小子就在等着这种机会! 骆凝想抽手停步,却又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只是一犹豫,就被拉倒了屋里。 房门被小心关上,骆凝怕这小贼直接扑上来连摸带揉,迅速提起佩剑,低声警告: “你不许碰我,我自己来!” 夜惊堂点头,小心注意着窗口,示意她好好演戏。 骆凝没被男人扑倒,暗暗松了口气,端端正正坐在床铺边缘,眼神儿非常嫌弃,小声呢喃: “嗯……嗯……” 声音毫无感情,也无技巧,犹如假意迎合不喜欢男人的死鱼。 ?! 夜惊堂脸色骤变,连忙回头把骆女侠的嘴捂住:“你在作死?这种时候还乱来?” 骆凝被捂住嘴,浑身猛地抖了下,继而便是怒不可支,用力掰开捂住嘴的手,恶狠狠瞪着夜惊堂,意思估摸是——我都配合叫了,你还碰我?! 看模样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夜惊堂都不知怎么说这女人,他示意骆凝闭嘴,蹲在旁边用力晃床铺。 咯吱咯吱…… 老旧家具晃动的声音,在院子里若隐若现。 很快,巷道里的脚步慢了下来,继而一道熟悉的细微呼喊响起: “师娘?” 声音满是狐疑! 夜惊堂动作微僵,莫名其妙看向外面。 骆凝也是怒意一收,变成了惊恐,连忙把蹲在面前的夜惊堂推开,急急站起身。 吱呀—— 院门同时被推开。 夜惊堂从门缝往外看去,却见一堆东西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具体模样不好形容,大概是最顶端扣着口铁锅,下面是被褥,被褥放在几个凳子上,周边挂着锅碗瓢盆,最下面露出一截裙摆,行走时锅碗瓢盆摩擦,发出‘夸啦——夸啦——’的声响。 折云璃微微侧身,从一堆物件后面探出水灵灵的脸颊,眼神儿非常古怪,也在往屋里偷瞄——师娘在做什么呢…… 骆凝知道折云璃听到了床铺响动,不知该如何解释,正无措之际,胳膊一疼,被人掐了下。 转眼看起,无耻小贼蹲在床铺边缘,做出修床铺的模样,示意她说话。 骆凝反应过来,连忙开口: “云璃,你回来啦?” 折云璃听见骆凝的声音,暗暗松了口气,脚步快了几分,抱着东西进入厨房,疑惑询问: “师娘,你在干什么呢?我刚才怎么听见床铺在晃?你好像还‘嗯嗯’了两声……” “我……” 骆凝脸色涨红,只想一剑剁了这小贼,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掩饰。 夜惊堂蹲在床头,神色倒是镇定,他摇了几下床铺: “床松了,修一下,刚才在和你师娘说话。” “诶?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折云璃脚步一顿,狐疑看向关着的房门。 夜惊堂起身来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外面没啥事儿,也才刚到家。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折云璃见夜惊堂衣衫整齐,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买用什么?” 她说着把杂物放在案板上,却发现米缸里,有一只大白鸟,用爪爪按着麻布,在生无可恋的做家务。 折云璃眼前一亮,顿时把孤男寡女关着门修床的事儿抛之脑后,趴在米缸边上打量: “嘿?这鸟还会擦缸?” “叽……” 鸟鸟跳到米缸边缘,把麻布丢在荷包蛋手里,然后摊在案板上,做出了‘累死鸟鸟了’的模样…… 第十七章 三口之家 暖阳西斜,不知多久不见人间烟火的老旧巷弄,升起了袅袅炊烟。 院落被收拾了大半,连廊柱都被擦干净,斜阳洒在左侧的厨房窗户上,可见窗口挂着两块熏肉、一条咸鱼,以及些许姜蒜干菜。 毛茸茸的鸟鸟,蹲在窗台上,眼巴巴瞅着大咸鱼,黑亮眸子里带着股‘鸟鸟吃天、无处下嘴’的可惜。 窗内的木案旁,站着一名身着青衫的少妇,手里拿着崭新的菜刀,切着一把郁郁葱葱的蒜苗,娇美脸蛋儿在阳光下散发着晶莹剔透般的色泽,看起来真像是到农舍报恩的狐仙。 后方的灶台旁,身着黑衣的俊美男子,拿着锅铲熟练的炒着小炒肉。 折小女侠因为不会做饭,这时候倒像是一家三口中的小闺女,蹲在灶台后面添柴火,眼巴巴望着夜惊堂: “没看出来,你一个大男人,还会做饭。” “我被义父养大,家里就俩男人,总不能天天下馆子。话说你一个姑娘家,饭都不会做,以后怎么嫁人?” “我是江湖人。走江湖,永远都在路上,有店面吃饭,没店面吃干粮,用不着学做饭。” “所以十五六了,还让师娘一个人做饭忙活?” “我师父也会……” “云璃!” 骆凝回头凶了一声,又看向夜惊堂的背影,眼神儿似是想把菜刀丢过去。 折云璃望着夜惊堂略微琢磨,又娇滴滴开口: “惊堂哥哥~……” 妈耶…… 夜惊堂和骆凝同时一个趔趄,望向撒娇的折云璃。 折云璃甜美脸颊满是笑意:“你在京城谋生,门路肯定比我和师娘广,有没有法子混进黑衙,帮我救仇大侠呀?” “……” 夜惊堂自然没兴趣帮着两个疯婆娘劫狱,但他确实要去黑衙,和朝廷打好关系,以便摸清情况,找机会进宫挖《鸣龙图》。 其次他知道义父和轩辕朝有仇,但不知道仇怨起因。仇天合与义父当年相识,估摸能知道一些,他和黑衙套近乎的同时,想办法见一面,似乎不是不行…… 夜惊堂正思索间,后腰忽然被胳膊肘撞了下,回过神来,却见骆女侠用菜刀端着蒜苗站在身侧,双眸微恼: “锅糊啦!” “嗯?” 夜惊堂发现锅里冒烟了,连忙翻锅,让骆凝把切好的蒜苗放进去,回应道: “仇大侠义薄云天,我早有耳闻,明天我去黑衙拜会一下,问问看。不过事先说好,我最多帮你们确认仇大侠安危,不可能帮你们救人。” 骆凝见夜惊堂真准备帮忙打听,眼底恼火消减了几分,但也有些狐疑: “你就这么利落帮忙?没啥非分之……要求?” 夜惊堂知道骆女侠什么意思,摇头一笑:“你们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教我几手绝招当报酬。” 折云璃很豪气拍了拍胸口的荷包蛋: “这个简单,你若是能帮忙把仇大侠救出来,我请八大魁教你武功。” 骆凝对此也是点头:“我不欠你人情,你若帮忙,哪怕只是打听到仇天合境况,我也教你武艺,不过只教一招。” 夜惊堂顺手为之,自然豪爽:“没问题。” 呲啦啦…… 爆炒带起的香味,逐渐弥漫深巷小院。 随着太阳西斜,一张小桌摆在了正屋里。 作为‘长辈’的骆凝,面向房门坐在主位,夜惊堂和折云璃对坐,鸟鸟则站在桌子边缘。 桌上摆着三碗米饭、四菜一汤,以及放鸟食的小碟子。 三人一鸟在老旧却整洁的院子里吃饭,场景看起来颇为协调,此时恐怕就算有官差进来,恐怕也不会看出倪端。 骆凝端着小碗细嚼慢咽,气质举止都很淑女,偶尔帮折云璃夹菜,夜惊堂自然没这福气。 夜惊堂也没主动献殷勤,只是偶尔喂一口眼巴巴望嘴的鸟鸟。 而折云璃…… 折云璃性格很活泼,瞧见师娘这两天有些闷闷不乐,或许是想开个玩笑逗师娘,闷头扒饭时,悄悄抬起桌下的绣鞋……在师娘腿上蹭了下! “!” 骆凝小口吃饭的动作猛地一僵,余光描向‘作势’逗鸟的夜惊堂,眼底涌现无边怒火和羞愤,然后……当没发生过,继续吃饭。 ?? 折云璃眉头一皱,有些难以置信——师娘被调戏,怎么没反应? 不是该脸色涨红,或者怒视夜惊堂的吗? 难不成我在不敢发火? 折云璃想想也只能是如此,心中一琢磨,又抬起绣鞋,顺着师娘的方位,悄声无息在夜惊堂腿侧蹭了下。 结果夜惊堂反应极快,直接就转头看向桌下,然后抬眼望向折云璃,目光怪异: “你踢我作甚?” !! 折云璃表情微僵,暗道——你这厮怎么装都不装?就不怕本姑娘难堪?——思索间起身就想跑。 而骆凝也反应过来方才是云璃在捣乱,气的是柳眉倒竖,一拍桌子: “云璃!你给我回来!” “啊!师娘我错了,我开个玩笑……” 啪啪啪—— 折云璃刚起身,就被骆凝逮住,拿起屋里的扫帚在屁股上抽了两下。 “清清白白女儿家,去蹭男人腿,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规矩?真是越大越放肆……” “啊——师娘,我真错了,我就开个玩笑吗,你别这么生气……” 夜惊堂自然不敢和折云璃解释,她开玩笑撞在了火山口上,埋头吃饭,当做啥都没看见。 鸟鸟倒是很热心肠,飞到两人旁边:“叽叽叽……”劝架,估摸在说——你们不要打了,要打打堂堂…… 好在夜惊堂没注意,不然晚饭得吃白斩鸡…… …… 不知不觉,月上枝头。 藏于老旧巷弄里的庭院,已经焕然一新,地面、台阶收拾的整整齐齐,门窗的裂缝也被模板补上,屋檐下甚至还给做了个简易的鸟巢。 咚咚咚—— 身着亚麻色裙子的折云璃,蹲在主屋的房顶上,用小锤子在破洞处钉着木板。 夜惊堂站在隔壁院子的厨房顶端,拆着人家的瓦片,隔空丢给折云璃——当然,这和房东太太打过招呼。 骆凝下午被折云璃气的脑瓜疼,也不好出门乱走,早早就进了屋,蒙头大睡谁也不搭理。 大半天忙活下来,房顶彻底补好,已经像是个正常小家了。 两人从房顶上跳下来,虽然屋里有几个小凳子,但这时候坐在骆凝跟前,恐怕不会被笑颜相待,见月色撩人,就在一尘不染的院子里习武。 折云璃学的武艺很多,此时在屋檐下慢条斯理打拳;鸟鸟也在跟前有模有样学着,但除开‘白鹤亮翅’学得像,其他都是乱扑腾。 夜惊堂则站在院子中央,腰后横刀,闭目凝神。 通过义父教的‘引子’,悟出第一刀后,就算是开了头。 以夜惊堂的感觉,‘八步狂刀’应该是一套连招,这点从‘左手拔刀’就能看出来。 而连招,必然是‘一招尾、接二招头’,中间没有空档。 左手拔刀,倒持横削,停下的姿势,必然是刀尖向外,刀柄指向右手,变成了‘主手正握’。 嚓—— 夜惊堂左手拔刀,横扫过后,将左手倒持的长刀送入右手,姿势就变成了正手握刀、躬身前倾,往前刺、斩的姿势。 飒—— 夜惊堂右手握刀前推,将长刀刺向前方,发出一身震鸣。 略微感觉,又开始调整脚步腰背,寻找最适合出刀的动作。 折云璃慢条斯理打着拳,看了半天后,莫名其妙道: “你在练什么鬼东西?” 夜惊堂收刀归鞘,重新横削接前斩: “练刀,看不出来吗?” “你这也算刀法?完全是戏台子上的假把式……” “云璃!” 主屋窗口,骆凝也在偷瞄,因为见识过夜惊堂惊人的悟性,自然不会嘲笑,而是面色凝重: “你难不成在自创刀法?” 夜惊堂摇了摇头:“学老辈教的招式罢了。别人习武,在旁边问东问西可不礼貌。” 骆凝和折云璃,见此自然不再打岔,只是认真看着夜惊堂瞎比划。 结果等待夜色以深,也没见夜惊堂比划出什么东西。 今天折云璃出门,还买了被褥,东侧的小厢房也清理了出来,里面有床架子,已经铺好。 夜惊堂不介意和姑娘挤一个床,但骆凝和折云璃估摸不会答应,所以彼此分房而眠,一天也就这么结束了…… 第十八章 黑衙 旭日东升,偌大城池内响起幽远晨钟,鸣玉楼一带已经人头攒动,聚集了无数谋生计的四海游子。 夜惊堂骑乘黑马,穿过繁华街巷,在鸣玉楼附近的无匾衙门外停下了脚步。 黑衙规模挺大,正门外是个小广场,上面竖有一根旗杆,但不挂旗帜,而是挂人头的地方,江湖上甚至专门有个词,叫‘悬首黑衙’。 黑衙号称‘阎王殿’,属‘王府私卫’,不在六部构架之内,也不接官司开堂问审,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到访,门外只有两个站岗的捕快。 夜惊堂递上了腰牌,就被请进了大门。 大门内部是正常的大堂,左右各有班房,但没有待客的地方。 在影壁后等待不过稍许,大堂后方走出两人,为首的是‘白无常’伤渐离。与昨日江湖客的打扮不同,穿着一身青色文袍。 顺带一提,‘白无常’‘六煞’等诨号,是江湖人送的,初衷带有贬义,但硬实力太强,才成了尊称。 伤渐离是正儿八经的武官,享四品俸禄,大概率不会喜欢‘索命无常’的称号,穿青色袍子而非白色,估摸就是为了避嫌。 跟在伤渐离后方的,是留着胡子的王赤虎,遥遥就客气招手: “夜老弟,你是真不仗义,前两天还给我装穷,结果可好,整个天水桥都是你家的,亏得我还想扶你一把……” 夜惊堂上前拱手一礼:“伤大人,王总旗,你们怎么亲自出来迎客,实在太折煞在下了。” 王赤虎笑呵呵道:“知道折煞就好,作为裴家的大少爷,佘捕头被你伤了,你不去金屏楼,点十几个姑娘伺候伺候,以后还想在京城混迹?” “这是自然,昨天不小心误伤佘大人,还没来得及致歉,要不现在把佘大人请上,去金屏楼坐坐?” 说话间略微打量,夜惊堂才发现伤渐离很年轻,最多三十出头。 内家高手都是越老越妖,这年纪能闯出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名声,堪称可怕。 伤渐离气质颇为清冷,不过面对夜惊堂,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不好酒色,佘龙还得养几天伤,等散了衙,夜公子陪王总旗去即可。夜公子登门,可是想求见靖王?” “我一介草民,哪里敢惊动靖王。靖王对在下赏识,今日过来,也是想尽微薄之力,看这身武艺,能不能给朝廷帮上忙。” “哦?” 伤渐离听见这话,目露赞许,直接就带着夜惊堂走向后衙: “夜公子有这心,靖王知道定然欣慰。外面的江湖太大,黑衙职权又不明确,法司衙门处理不了的脏活儿累活,全往黑衙头上扔,衙门的捕快是真跑不过来……” 闲谈不过几句,伤渐离就把夜惊堂带入了一间正厅里。 厅中放着数排书架,西侧的墙壁上,都挂满了‘通缉令’,估摸有近百人。最上方单独空出来的一张,写着‘薛白锦’的名字。 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但夜惊堂略一打量内容,心中便是一惊——薛白锦,号‘平天教主’。 平天教夜惊堂可是如雷贯耳,是前朝残党建立的组织,死守南霄山,灭国六十载依旧不肯归降。 而平天教主,位列八魁第一、天下第四,号称‘山下无敌’,俗世江湖没对手,打不过的只有山上三个修仙的老妖怪。 夜惊堂站在墙壁前,看着平天教主的通缉令,觉得这玩意完全是摆设。 而后面的王赤虎,估摸看出了夜惊堂的意思,打趣道: “这东西地藏爷看了都直摇头,没人敢接,夜老弟想试试?” “这墙上挂的都是天兵天将,最下面的我都惹不起,王总旗别开玩笑了。” “人要有志气。” 王赤虎叹道:“平天教主这狗贼,可不是啥善人。以前的江湖第一美人‘蟾宫神女’,武艺高侠气重,江湖上钦慕者无数,‘一袭青衣月下凌波’的绝世风采,不知倾倒多少侠客,至今江湖女子都是爱青衣胜过爱红衣……” 夜惊堂没听过这典故,好奇道: “这位女侠,被平天教主害了?” “要是害了,我还敬薛白锦不为美色所动。据传闻,‘蟾宫神女’是行侠仗义,不小心遇到了平天教主,然后就成了教主夫人” “平天教主把人掳回去了?” 伤渐离站在身侧,摇头道: “别听江湖传言瞎扯。平天教死守南霄山甲子不降,冥顽不灵想着光复前朝,是罪无可赦的逆贼不假,但也确实占了‘忠义’二字,否则平天教不会被那么多江湖人追捧。此等枭雄,岂会干劫掠妇人的下作勾当。” 夜惊堂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伤渐离可能怕夜惊堂误会,又解释道: “当然,我也不是说平天教主是善人,只是比恶贯满盈的‘绿匪’稍微讲点江湖道义,对朝廷来说,都是罪无可赦的逆贼。江湖人,若都像玉虚山、君山台这样效忠朝廷,或向红花楼、水云剑潭一样安分守己,天下早就太平了。” 旁边的王赤虎,胆子倒是肥,直接来了句: “知当权者不公不仁,而不敢以武犯禁者,配不上‘侠’字。若是人人都能吃饱喝足,几人会把脑袋挂裤腰带上走江湖?在我看来,江湖人泛滥不服管束,问题出在太极殿前三排,不能怪江湖人有脊梁骨。” ?! 这已经不属于把天聊死,而是把人聊死。 伤渐离转身就走,好似啥都没听到。 夜惊堂都惊呆了,硬着头皮询问: “敢问王总旗令尊是?” 王赤虎面露傲色:“家父镇国公王寅,靖王乃是我表亲,厉不厉害?” 夜惊堂还真没看出来,怪不得这么不怕死,他拱手道: “厉害厉害,是在下有眼无珠。” “哪里哪里……” 伤渐离应该早就习惯了王赤虎的言行无度,来到书籍旁,取出一堆卷宗,递给夜惊堂: “夜公子,这些是黑衙正在办的差事,皆在云州辖境,你随意挑选。夜公子不是黑衙的人,按照规矩,办完差事,赏银会直接送到府上,功劳只能记在伤某名下,还请夜公子别介意。” 这话意思就是‘外包’,因为大魏江湖人泛滥,衙门人手不够,此类事情其实很常见,‘悬赏令’就算其中一种。 夜惊堂到黑衙来,本就是打点关系,光说不练肯定不行,当下把一摞卷宗接过来查看…… 伤渐离还真不客气,全是大案! 作案之人基本都有江湖诨号,‘剜心手’‘剥皮书生’什么的,一看就是江湖魔头,后方对武艺的评价,不是‘一流高手、疑似宗师’,就是‘心狠狡诈、慎重对待’。 夜惊堂翻了几张后,表情稍显尴尬: “有没有简单一些的?我刚出社会……咳……刚出江湖,这些活儿怕是……” 伤渐离来了个‘鬼拍肩’:“夜公子差点卸掉佘龙胳膊,不是宗师也距离宗师不远。让公子去抓几两赏银的小偷小摸,未免太亏待公子,黑衙也没有这么简单的差事。来都来了,随便挑一个,办成了是为民除害,没办成也无妨。” 夜惊堂硬着头皮翻下去,最后终于找到一个飞贼——燕州大盗‘无翅鸮’,轻功过人战力不高,据线报,近期来了京城,暗中潜入过存放史料的‘御碑阁’,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应该还留在京城。 无翅鸮手上有几条人命,为此才被黑衙通缉,但能当‘贼’的人,战力多半不会太夸张,危险度较低。 夜惊堂本想接下,但再仔细看履历——无翅鸮最出名的战绩,是偷过燕山截云宫! 夜惊堂都惊了,万万没想到,世上有江湖飞贼,偷东西能偷到八大魁头上。 此人危险倒是不危险,但连截云宫都敢偷,还能逍遥法外的猛人,能轻易被抓住? 其他案子比这个风险大太多,夜惊堂来回翻了两遍,不容易把自己搭进去的,好像就这一张,想想还是把‘无翅鸮’的卷宗拿出来: “我没啥搏杀经验,试试这个吧,若抓不到,还望伤大人勿怪。” “衙门也在查,夜公子尽力而为即可,就算抓不住,能找到行踪,赏金也不会少。” “要活的还是死的?” “能被黑衙追缉的匪类,身上皆有大案,且危险狡诈。除开某些身份特殊之人,其他能当场打死,就千万不要留手,以前因为这个,衙门折了不少弟兄,夜公子切勿心慈手软。” 夜惊堂微微点头,接完了差事,顺势又道: “我对刀法颇为热衷,伤大人昨天提起‘天合刀’仇天合,我听说是刀法宗师,不知大人方不方便……” 伤渐离昨天见识过夜惊堂的刀法,对他好奇江湖上的刀法宗师并不奇怪。 夜惊堂家世背景明明白白,在黑衙之内,又不怕他劫狱杀囚,伤渐离直接转身领路: “走吧,带夜公子去看看。仇天合算是名震江湖的刀法宗师,若能指点夜公子两句,对夜公子来说可是受益无穷。” 夜惊堂没料到伤渐离如此干脆,当下跟随在后,拱手道: “谢伤大人行方便。”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 第十九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黑衙独立于六部之外,在内部就可以进行巡查、逮捕、审问、处决一条龙服务,关押要犯的大牢就在衙门后侧——准确来说,是在鸣玉楼的正下方。 夜惊堂跟着伤渐离走了半天,逐渐来到鸣玉楼附近,发现后方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府邸,高墙之后楼阁林立、草木成荫,将帝王之家的奢华气派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是靖王府后门?” “黑衙是靖王私卫,按理说这里就是靖王府外宅,黑衙大门才是王府后门。” 伤渐离自廊道进入了通往地下的阶梯。能让黑衙出动的都不是庸人,且多半就地格杀,不会让其多活一时半刻,地牢里关押的人不多。 夜惊堂刚进入地下,便觉一股阴森凉气扑面而来,前方过道深不见底,沿途油灯看去如同鬼火。 前行约莫百余步后,往下走了两层,直到来到了一间地下室内。 地下室外站了两个狱卒,内部四面无窗,点着油灯,中间有一口天井。 天井上方盖着精铁栅栏,以铁锁和井口连在一起,每跟铁棒足有男子手腕粗细,光是分量,寻常人就没法抬起,更不用说冲破铁锁。 夜惊堂来到天井跟前,探头往内部打量一眼。 天井下方是一间石室,摆放着些许起居器物,靠墙坐着一名囚徒;囚徒穿的还算干净,但头发披散了下来,手脚皆有胳膊粗的铁链束缚,骨架很大,但身体十分消瘦。 夜惊堂从井口露头,披发囚徒就抬起了头——脸上有些褶子,看面向约莫五十上下,但双目炯炯有神,丝毫不显颓废,就如同坐在家里看着门口到访的客人。 不过发现面孔陌生后,囚徒又恢复了盘坐之姿,闭上双眼。 夜惊堂询问道:“这就是仇大侠?锁这么严实?” “这些东西不过是防止意外,起不了太大作用;真正锁住他的是‘软骨香’。” 伤渐离解释一句后,看向地牢: “仇天合,这位是夜惊堂夜公子,也是刀客,你可能感兴趣。” 地牢内,仇天合再度睁眼: “下来吧。” 伤渐离打开井口,抬手示意: “请。” “……” 夜惊堂不信锁这么严实,还能对他产生威胁,当下也没怂,直接翻身跃入天井。 踏—— 一声轻响在幽闭石室内响起。 仇天合本来目光平淡,但惊鸿一瞥间,看到了夜惊堂身后那把‘螭龙环首刀’。 这把刀的造型,在江湖上其实很普遍,因为前朝刀法宗师狂牙子在刀客中登过顶,其所用佩刀,后辈自然争先效仿,如今世面上的存量极多。 君山台的刀法叫《屠龙令》,初衷屠的就是这把螭龙环首刀。 但仿品极多,真品只有一把。 不熟悉的人可能难以分辨,但曾经见过这把刀的顶尖刀客,认刀比认人准! 仇天合目光神色皆未出现变化,只是打量夜惊堂的面容: “好俊的小子。找老夫所为何事?” 夜惊堂没有居高临下,在仇天合身前丈余席地而坐,拱手道: “久仰仇大侠之名,只是过来探望。” “刀不错,亮一刀,让老夫瞧瞧深浅。” 夜惊堂并未啰嗦,把刀推于腰后,反握刀柄。 呛啷—— 石室内寒光一闪,带起些许微风,吹起了仇天合散乱的长发。 呼…… 夜惊堂收刀入鞘,松开刀柄询问: “仇大侠觉得如何?” 青出于蓝…… 仇天合神色无任何异样,只是淡淡颔首: “是个大才,若老夫未曾困于此地,定要和夜少侠讨教一番。” “仇大侠过奖。我初入江湖,对江湖上的刀客了解不多,只知晓轩辕朝、仇大侠、郑峰等几人,仇大侠可否给我讲讲这些典故?” 仇天合已经看出了夜惊堂的身份,虽然刀法路数截然不同,但起手一模一样。 仇天合年轻时,和郑峰是对手也是知己,较量不下百次,知道郑峰苦苦寻觅的‘正路’,就是此子方才那完美无瑕的一刀。 郑峰没来,刀出现在此子之手,只能说郑峰已经先行一步,到了奈何桥头。 仇天合眼底闪过一抹物是人非的伤感,明白夜惊堂来意,开口道: “轩辕朝为当代‘刀魁’,生平事迹随处皆可听闻,不用老夫复述。轩辕天罡早已退出江湖,不便提及。至于郑峰,痴儿一个。” “哦?”夜惊堂认真了几分:“此言何解?” 仇天合望向天井:“下来听吧,不是什么密事。” 伤渐离看起来对于这些江湖旧事也感兴趣,飞身跃下,无声无息落在了夜惊堂背后,负手而立。 “老夫三岁练刀,至今五十二载,遇到的朋友很多,对手也很多,不过至今除了轩辕天罡,其他皆已成黄土。郑峰在这些人中,不算出众,但合老夫胃口,算知己。” 仇天合看着夜惊堂:“当年的郑峰,和你一样锋芒毕露、意气风发,可惜没你长得俊,天赋也差你些许。本来老夫与其约定,彼此刀法大成之日,先败轩辕老儿,再决战君山台,一战定当代‘刀魁’,可惜,郑峰先失约了。” 夜惊堂询问道:“为何失约?” “郑峰那小子,和轩辕天罡关系不错,去过君山台几次,结识了轩辕老儿的女儿轩辕淑夜,彼此结缘。” 轩辕淑夜…… 夜惊堂暗暗皱眉,觉得这个名字,大概率和他姓‘夜’有关。 “郑峰情根深种,登门提亲。但当时朝廷在选秀女,轩辕老儿为求富贵,欲送轩辕淑夜入宫为妃。为了让女儿听从安排,轩辕老儿刻意激将,让登门提亲的郑峰用刀说话。” 仇天合微微叹了口气:“郑峰当时连宗师都不是,哪有资格挑战轩辕老儿,但还是拔了刀。 “那一战郑峰拼尽全力,一战奠定了‘刀法宗师’的名号,但依旧距离轩辕朝太远。 “轩辕老儿根本就没想过嫁女儿给他,为了让女儿死心,当场下了狠手,虽然没取郑峰性命,但必然成了废人,连生儿育女估计都成了奢望。” 夜惊堂知道义父终身未婚无儿无女,天天烂醉如泥,闻言神色微凝: “然后呢?” “那天之后,郑峰彻底消失在了江湖上,老夫再未见过。如今,恐怕已经先老夫而去了。” 夜惊堂听见这话,略微沉默,又询问道: “轩辕淑夜最后如何了?” 站在背后的伤渐离,接话道: “承安二年,朝廷择良家女入宫,轩辕淑夜在秀女之列,行至云州边界,仇天合杀入车队,身中八刀拼死劫走轩辕淑夜,就此亡命天涯,被朝廷和君山台追捕近三十年,直至去年,他才被黑衙抓获归案。” “……” 夜惊堂心中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仇天合。 仇天合露出一抹笑意:“老夫和郑峰是对手,也是知己。他不知所踪后,轩辕淑夜派人偷偷找到我,让我帮忙寻找郑峰的下落,告诉他一声,轩辕淑夜会在奈何桥头等着他。 “老夫岂会知晓郑峰藏在何处,看不得这些人间伤心事,就单人一刀杀入婚使队伍,劫走了轩辕淑夜,而后带着她找了郑峰十年。从天南山野,找到荒凉草原;从东方海崖,找到西北大漠;至今不知道郑峰藏在何处,轩辕淑夜心灰意冷之下,退隐江湖归于市井,现如今过的也不算孤苦……” 夜惊堂稍作沉默后,摇头一笑,并未言语。 仇天合笑了两声:“这些事儿,老夫下去和郑峰聊。走吧,老一辈刀客的事儿,和你这雏鸟没关系。只希望你不要变成郑峰那德行,再让轩辕老儿当三十年刀魁。” “仇大侠珍重,在下告辞。” 说完,夜惊堂起身一礼,和伤渐离一起跃出天井。 仇天合靠在墙上目送,直至铁栅栏关上,脚步消失,才暗暗叹了一声: “一代新人换旧人……你小子苦尽甘来熬出了个好儿子,老子倒是糟了天谴,什么道理……” …… 第二十章 想当王妃吗? 踏踏…… 一道脚步从幽暗地道响起,却走出两人。 夜惊堂面色依旧平静如常,但眉宇间显然多了三分怅然。 伤渐离走路没有声音,就好似飘在跟前的幽鬼,脸颊一如既往的清冷: “世间最悲事,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夜公子尚未及冠,此类事情见得少,心生感慨理所当然,但也不要看太重。人人把生平展开,经历皆能让你我动容,恻隐之心,当用在该被恻隐之人身上。” “伤大人莫非也有一番故事?” “世间找不到没故事的人,无非大与小,精彩或不精彩。” “呵呵……” 闲谈两句,夜惊堂告辞离去。 但尚未走出多远,就见王赤虎跑过来,遥遥招呼: “夜老弟,王爷召见你,赶快过来。” 伤渐离尚未离去,见此抬手示意: “夜公子,请吧。” 夜惊堂见靖王传唤,眼底闪过意外,稍微整理衣冠后,跟着王赤虎进入高墙下的小门。 一道白色围墙,好似隔着两个世界。 围墙前是肃穆威严的衙门,而穿过小门,眼前景色豁然开朗,五彩缤纷的花卉引入眼帘,一条游廊架在绿湖之上,通向参差错落的亭台楼阁,无数身着彩衣的妙龄女子在其中穿行,就好似一瞬间从人间走到了天宫桃园。 夜惊堂穿过游廊,目不斜视,没有去看王府后宅衣着亮丽的女眷。 但无奈他长得有一点讨女人喜欢,刚从游廊现身,就发现数十道目光从各处投来,隐隐能听到窃窃私语: “这是谁家的公子呀?” “好俊,莫不是咱们王爷挑中的……” “真般配……” “要是王爷不喜欢,能不能赏给咱们呀?” “你想得美……” 王府的侍女这么调皮,大略可以推断靖王不是难伺候的主,夜惊堂心中稍定,跟着王赤虎来到了鸣玉楼下。 五层高楼,走到近前才能感受到其巍峨和华美,人影站在下方,就好似一个小米粒。 鸣玉楼入口处,有一名侍女等候,王赤虎走到台阶下便停步,悄悄给夜惊堂使眼色道: “夜老弟,这一步站稳了,能少走六十年歪路,你可得上点心。” 夜惊堂对此实在不好回应,就拱手一礼,然后轻提袍子踏上台阶,跟着侍女进入鸣玉楼。 高楼一层是宽阔大厅,但其中没有桌椅屏风等日常陈设,中间为空地,长宽约莫六丈,地面并非木地板,而是不明材质的黑色石材,上面密布细微划痕。 周边为八根巨柱,柱子后方是走廊,沿着墙壁摆放数十个案台,上面成列着刀枪剑戟等兵器。 大魏武风鼎盛,无论男女老少、权贵寒门,都会学点拳脚,女王爷家里放着些兵刃并不奇怪。 夜惊堂起初并未在意,只是跟着不时回头瞄他的漂亮侍女行走,但走到一处案台前时,却停住了脚步。 红木质地的案台上,横放着一杆长枪,枪杆不知什么材质,呈黑青色,光泽犹如玉石。 枪锋长一尺半,黑锋如镜面,在光线下散发着幽森寒芒,枪樽亦是如此。 整枪没有铭刻任何花纹字迹,但放在武人眼中,却好似一个玉体横陈的倾世美人。 而最为关键的,是案台下有块木牌,刻上这杆枪的名字: 鸣龙 夜惊堂从义父哪里得知《鸣龙图》的消息后,也曾打听过这卷奇书的来历——相传史上有位开国君主,在乱世中遇一奇人,得奇书一卷,先入武道化境,后平八荒六合一统天下,老来乘龙登仙而去,为此这卷奇书,就被后世称为了《鸣龙图》。 而那位开国君主征战天下所用的配枪,也被后世冠以‘鸣龙’之名,为十大名枪之首,历朝都是帝王的私人珍藏,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 夜惊堂作为习武之人,忽然瞧见这种‘金色传说’级的装备,难免会驻足多看几眼,分辨真伪。 也不知是不是看的太入神,夜惊堂正仔细观摩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喜欢吗?” 声音清澈、肃冷,带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只闻其声,便能想象出一个‘不怒自威’的严肃形象。 但这声音偏偏又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 骆凝的御姐音,是轻灵出尘中带着淡淡的柔媚,听起来就像个出山行走的成熟女侠。 而这道御姐音,则是居高临下、有恃无恐、不容违逆,一股子霸道女总裁味儿…… 夜惊堂并未听到脚步,心中微惊,转眼看去——带路的侍女前面,多了一位女子。 女子头竖玉冠,身着银白相间的蟒袍,腰间为金镶玉的腰带,挂着一块碧绿游龙佩。 女子衣着的款式明显是男装,但稍微改造过,比较修身,腰束的很紧,衣襟则很大,被两团儿撑的鼓囊囊,连上面五爪金蟒,都变成了‘胖头龙’。 女子身材很高,约莫和夜惊堂眼睛齐平,放在女人身上可谓鹤立鸡群。 但偏偏这个女子身材又很协调,标准的九头身,四肢修长,腰身尺寸恰到好处,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丰腴的地方,十分丰腴! 至于容貌,女子眉眼立体,肤白如羊脂,双眉似柳叶,高挺鼻梁下的双唇,还点了艳丽的大红唇胭,极为夺目,却不显半分妖媚。可以说美的堂堂正正、大气磅礴,用‘美’来形容过于柔和,感觉用‘俊’来形容要更贴切。 夜惊堂转眼看到这么个烈焰红唇冲击力极强的美人,着实意外,但也不至于失态,抬手一礼: “在下夜惊堂,见过靖王殿下。” 东方离人离得挺近,就站在夜惊堂背后,见他回眸一顾,瞧见自己没有任何异色,眼神颇为赞许: “临危不乱、宠辱不惊,心智不错。免礼。” 夜惊堂从蟒袍认出女子的身份,但确实没想到靖王这么年轻,他收手站直,没有打量靖王的容貌,而是看向‘鸣龙枪’,回答刚才的问题: “在下只是好奇,才停下来看看,在下不会枪法,喜欢真谈不上。” 东方离人把长枪取过来放在手中打量: “鸣龙枪是几百年前的老物件,当年再厉害,历尽杀伐传到如今,也难当大用,放在皇城大内当装饰。这杆枪是仿品,不过材质较之正品,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着单手托枪,递给夜惊堂: “试试?” 夜惊堂没有接,惭愧道: “在下不会枪法,实在不敢暴殄天物,还请殿下见谅。” 东方离人收回长枪,放回了案台,沿着诸多环形走廊前行: “本王尚武,这楼里不仅藏着天下名兵,还有不少历朝传下来的武功秘籍,自幼便想‘集百家之长于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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