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某办这事,可是冒着败坏声誉、满门死绝的风险,王公子好歹加点银子。” “唉,这不就对了……” …… …… 翌日。 太阳刚刚跃出山头,位于城郊的华府已经门户大开,丫鬟家丁抬着大小箱子,搬上了马车。 而华府大门外的石板路上,三道人影徒步前行,夜惊堂身着青袍头戴小帽,腰山挂着单刀,做寻常护卫打扮走在最前。 又被操劳一夜的青禾,气色倒是非常不错,因为得相公独宠,此时都没缓过来,双眸还带着些许飘忽。不过她当前乔装的身份,是黄梅县的穷苦女子,身上只穿着粗布衣裙,头上带着碎花头巾遮掩容貌,看起来普普通通并不惹眼。 折云璃也打扮的颇为朴素,还扎着羊角辫,因为瓜子脸本就显小,看起来就好似十四五的野丫头,行走时还狐疑说着: “惊堂哥,你昨晚把我点睡着后,把我抱到床上躺着了?” “那不然呢,你还能自己过去?” “我当时醒着呢,他没对你做什么,把鞋一脱被子盖好就出门了。” “唉~我知道惊堂哥是侠客,也没瞎想,就是怕自己睡相不好……” …… 鸟鸟没办法乔装,此时只能缩在包裹里,被云璃抱着,因为早上鸟鸟都在睡觉,此时倒是没什么动静。 待来到华府大门附近,夜惊堂遥遥就看见王管事,拿着名册站在门口,台阶下则是十余名护卫,腰背笔直站着,正在点名: “刘武。” “到!” “华英。” “到!” …… 夜惊堂瞧见此景,回头道: “你们在这里等等,待会绿珠会带你们进去换衣裳,听绿珠安排即可。我先去报道。” 梵青禾脑子里全是昨夜的荒唐,有点心不在焉,只是点了点头,而折云璃则是眼神古怪,小声道: “惊堂哥,你真当得了下人?” “唉,大丈夫能屈能伸,乔装罢了,我先过去了。” 夜惊堂说完后,就快步走到了华府大门前。 王管事拿着名册点名,瞧见夜惊堂跑过来,便把册子放下: “华安,家里规矩,每天晨时一刻,要到门前集合,让领班点名分配差事,晚到罚俸三钱,念你初来不懂规矩,这次就免了,下不为例。” 夜惊堂来到数名护卫旁边站着,点头到: “明白。” 王管事背着手扫视十二名护卫,继续开口道: “小姐昨晚吩咐,今日吃完早饭,就出发前往燕京。你们十二人是随行护卫,跟着华宁一起过去,中秋才会回来,如有不便之处,现在就说,小姐安危大于天,别半路上闹毛病。” 在场十二名护卫,除开夜惊堂都是华家的长工,对于家主的安排自然没什么没异议。 王管事见此点了点头: “行了,去吃饭吧。华安,你随我来。” 夜惊堂跨上台阶,来到王管事身侧,询问道: “王管事可有吩咐?” 王管事并未说话,待进门转过影壁,便拱手道: “老爷,人来了。” 夜惊堂抬眼看去,可见影壁后的宽敞大院里,种着不少景观树。 身着文袍的华俊臣,手持宝剑,在十字步道中间的练剑,剑法是‘游蜂剑’,北梁花烟阁的看家武学,以灵动迅捷著称,在北梁小有名气。 不过夜惊堂看华俊臣的架势,应该属于‘纸上谈兵派’,也就是理论研究的很多,方方面面看起来也很专业,但过于遵循教条,没啥灵性。 出现这种情况,多半和笨笨的原因一样——天赋资源都羡煞旁人,但碍于身份,基本上没有动手的机会,切磋时对手也都拿捏着分寸,不会不讲武德,导致明明武艺很高,底子也厚,但实战经验为零,真遇上江湖生死搏杀,可能连比自己弱一段的江湖人都打不过。 王管事行完礼,发现新来的护卫,和木头似得不动,还上下打量老爷,顿时恼火,提醒道: “华安!” “哦。” 夜惊堂出于武人习惯,暗暗研究华伯父的花拳绣腿,还真忘了身份,闻言连忙拱手行礼: “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高深的剑法,一时失神,还望老爷勿怪。” 华俊臣出身世家大族,自幼又爱武成痴,如今四十多岁,在承天府也算混出了偌大名望,虽然在夜惊堂看来,属于没江湖经验的雏鸟,实战能力有限,但再弱,底子还是摆在这里,放在江湖上也算一方高手。 此时华俊臣演练着整个北梁最俊的剑法,身法相当飘逸灵动,没个半步武魁的造诣,根本看不出瑕疵,为此对于夜惊堂的赞叹,自然是深信不疑。 飒飒飒—— 在潇洒打完一套‘游蜂剑’后,华俊臣收剑负于身后,左手单指下压,摆出了个高人气态十足的收剑式,声音都带着三分仙风道骨: “年纪轻轻,眼力倒是不错。我习武多年,南北武学皆有涉猎,会的高深武学,可不止这一种,日后习武若有疑难之处,大可发问。若是悟性不错,办事勤快,也不会吝啬传你一两手。” 夜惊堂自然也没吐槽华伯父,顺着话道: “谢老爷赏识。” 华俊臣不知为何,怎么看夜惊堂都觉得顺眼,就像是上辈子相识的故友一般,带着股似曾相识之感。他点了点头,又道: “你学的是什么招式?” 夜惊堂会的可太多了,回应道: “杂家功夫,比较擅长刀法,以前学过破锋刀。” 华俊臣点头道:“破锋刀是军阵刀法,边关武人大多都练过,但此刀学会易,练好难。你亮一刀让我看看火候如何。” “……” 夜惊堂暗暗叹了口气,缓步上前,从腰间取下随手买的佩刀,想随便耍两下露个破绽,让华伯父开心一下。 结果他还没动手,后面的游廊里便传来的咕噜声。 夜惊堂抬眼看去,可见绿珠推着轮椅跑的飞快,直接从后方杀了过来。 华青芷坐在轮椅上,脸上带着三分恼火,瞧见逆父大早上的在武圣面前当显眼包,她想说两句又不好点明,只能遥遥训道: “爹,你怎么又在和护卫胡闹?娘说了让您注意身份,您再这样,我就和娘告状了!” 华俊臣听见这话,眉头便是一皱。 毕竟他只是指点一下新来的护卫,又不是以切磋名义打护卫出气,还没动手,闺女就急匆匆跑来护犊子,这是真看上了这野小子不成? 不过闺女要向娘告状,华俊臣也不好说什么,当下只得悻悻然作罢: “武人习武,得高人指点一句何其不易?青芷,以后这些话,要私下里说。华安,你也别多心,等上路了,我再指点你。” 华青芷被推着来到大院侧面,见爹爹还在武圣面前装高手,尬的脚指头都弓起来了,又道: “爹,要不您这次就别进京了吧,娘一个人在家多苦闷……” 华俊臣听见这话,是真有点觉得闺女没规矩了,他跟着一起去,都怕白菜被这野小子拱了,不跟着,怕不是过几个月就得直接当外公,当下严肃道: “现在局势如此严峻,你独自进京,爹如果不跟着,安危全指望刚招来的华安不成?” 那不然呢? 华青芷觉得爹爹跟着,还多了个人拖夜公子后腿,但这话实在没法明说,便道: “爹爹先回后宅和娘亲爷爷道别吧,马上出发了。” 华俊臣瞧见闺女这模样,真有种女大不中留之感,当下摇了摇头,负手离去。 华青芷目送爹爹走远后,才转头看向院子: “王管事,你去安排一下,吃完饭就启程。华安,你来帮我搬东西。” 夜惊堂见华伯父走了,也松了口气,来到华青芷背后,帮忙推着轮椅: “今早就出发?” 华青芷靠坐在轮椅上,等到走了一截,周围没了其他下人,才轻叹道: “公子忙着入京办事,我一介弱女子,又哪里敢拖延……” 夜惊堂摇头一笑:“那多谢了。我带的两个朋友,在府外等着,还有鸟鸟也在。你帮我安排一下?” 华青芷昨晚就谋划好了,此时转头道: “绿珠,你去把客人接进来,身份你看着安排,启程的时候,让她们跟在我后面的马车上,老爷要是问起,你就说我让你找的厨娘或丫鬟,雪鹰也是刚买的。” “好嘞。” 绿珠见此连忙点头,跑了出去。 华青芷等到绿珠离开后,又开口道: “爹爹自幼尚武,很喜欢与人切磋,只是因为我的事,娘亲不准他折腾这些了,只能私下与护卫偷偷来,你也别笑话……” 夜惊堂对此道:“痴迷习武,对江湖人来说是好事,华伯父只是错生在了世家大族,若是放在江湖人,必然也是一方真高人,我岂会笑话。” 华青芷知道爹爹厉害,但还是摇头道: “江湖无非是打打杀杀,当女儿的,岂会希望父亲整日刀口舔血。其实你也一样,你如此聪慧,文采也不俗,若是走仕途,必然也能出人头地,整天在外面打打杀杀,时常身陷险境,我是不好说什么,但你那些红颜知己,岂会不担心。” 夜惊堂叹了口气:“事情摆在面前,不能不去做,这些也只能等忙完了再说……” …… 两人如此随口闲谈,很快来到了宅子后方。 夜惊堂终究挂着护卫身份,也不好顶替绿珠的位置贴身伺候,便帮着丫鬟家丁一起,往马车上搬起了各种物件。 华青芷作为世家嫡女,去京城读书肯定不会只背个小包裹,光是乐器、棋盘、笔墨纸砚等等,都装了一马车;还有衣服、字画等乱七八糟的,以及华俊臣的给王公贵子带的土特产,全弄好硬装了五车。 而随从则更多,华青芷带了一个贴身丫鬟,余下护卫就有十二个;而华俊臣虽然武艺很高,但作为世家大族的长房嫡子,总不能自己开路,也带的有护卫,再加上家丁、管事、丫鬟,加起来足足有四十来号人。 等收拾完毕,夜惊堂便推着华青芷,来到了华府的大门口,把轮椅搬上了宽大车厢;华青芷则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而梵青禾和折云璃,经过绿珠的一番打扮,此时也变成了随行厨娘和小丫鬟,被绿珠带着上了后面的马车,因为人确实比较多,绿珠又是大小姐的心腹,家丁护卫自然也没问什么。 华老太师确实疼孙女,此时还专门杵着拐杖来到了门口,叮嘱孙女各种事情。 华俊臣的夫人,显然舍不得闺女和相公离家,眼圈发红,口气却挺凶,不挺叮嘱着华俊臣不许去和武人厮混。 等到华青芷父女和家眷道别后,队伍便直接启程出发。 夜惊堂身为乙等护卫,自然不能跑到小姐的马车上坐着,此时骑在马上,和华宁一左一右,走在华青芷的车厢旁。 华宁昨天忽然撞见阎王爷,似乎还没回魂,腰背笔直坐着,肉眼可见的拘谨,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咕噜噜…… 很快,车队驶离了华家的庄园,上了车马来回的官道。 华俊臣看性格就知道不是能坐的住的人,独自在车厢待了片刻后,见离家远了,便挑起了车帘,想叫夜惊堂过去,继续指点武学什么的。 但他还没开口,忽然就发现,前的闺女的车窗旁,有个毛茸茸的圆脑袋,在往外打量。 华俊臣一愣,从车窗探头: “好胖的鸟,这是哪儿来的?” “叽?!” 鸟鸟刚被瘸子姐姐揉醒,正在观察这是哪儿,听见此言直接炸毛。 车厢里的绿珠,连忙把鸟鸟抱了进去,讪讪回应: “小姐昨天逛街,在街上随手买的,还招了个厨娘和丫鬟,早上忙,忘记和老爷说了。” 华俊臣身为世家嫡子,对招个厨娘丫鬟什么的自然不放在心上,因为在车上很无聊,开口道: “大家千金,摸鱼遛鸟像个什么话?把鸟拿过来给为父看看。” 华青芷可不敢把夜公子的战宠,拿去给爹爹逗,回应道: “这鸟怕生,不敢见人,等养熟了再给爹过目。” 华俊臣觉得这闺女简直白养了,当下也只得把帘子一拉,靠在车厢里打起了盹儿…… 第七章 何方高人? 远离府城之后,郊野上逐渐空旷起来,行出数里才会遇上一个村镇。 因为是入京的主干道,官道上商队来往倒是颇多,偶尔也会有携刀佩剑的游侠儿结伴路过,引起华府护卫的警觉,鸟鸟也会探头看上两眼。 夜惊堂身着护卫衣袍,为了遮阳带上了斗笠,走在华青芷的马车旁,倒是感觉回到了以前在镖局接护送商队的时候,不过湖东道比梁州太平的多,一路上无波无澜相当清闲。 旁边的车厢里,华青芷和绿珠在其中就坐,逗着鸟鸟解闷。 往日长路漫漫,华青芷都是在车厢里下棋画画读书,但此时夜惊堂在跟前,她心显然静不下来,目光不时看看窗外的夜惊堂,想聊天又怕下人误会,一直不好开口。 绿珠颇为善解人意,见小姐不方便和护卫撩骚,便自个坐在了窗口,胳膊斜倚着窗户,询问道: “华安,你吃豆腐不?” “我……嗯?” 夜惊堂一愣,看了眼水灵灵的绿珠,欲言又止。 绿珠以袖掩唇笑道:“不是那种豆腐,家里做的豆腐干,你吃不吃?” 夜惊堂觉得绿珠着实有点胆大,前后都是护卫,他和小姐的丫鬟撩骚显然不合适,便婉拒道: “谢绿珠姐,我不吃了。” “那你会下棋不?小姐在车上无聊,要不你说,我帮你和小姐下?” 这个提议,夜惊堂倒是可以答应,但他这臭棋篓子,和华青芷对弈,估计和华伯父指点他武艺差不多,完全是自取其辱,想了想道: “云璃会一些,要不把她叫过来?” 华青芷确实挺好奇夜惊堂女伴的,闻言点了点头,凑到窗口打量。 夜惊堂放慢马速来到后面的马车旁,开口道: “云璃,小姐叫你过去下棋。” 车厢里,梵青禾因为昨晚熬夜被捣,正靠在车厢上歇息,到华府时,绿珠便领着她们去换了衣裳,此时穿的是和绿珠差不多的淡青裙子,头发也盘成了少妇的款式,看起来较为成熟。 折云璃衣着和青禾一样,但头发是漂亮的丫鬟髻,看起来灵气十足很是俊俏。 此时折云璃抱着本不知从哪儿买的杂书,枕在梵姨大腿上全神贯注翻看,听见声音,便一头翻起来,表情有点茫然: “下棋?” 夜惊堂在车厢外驱马行走,低声道: “下着玩罢了,周围人多眼杂,记得斯文些。” 折云璃在家经常和师娘下棋解闷,但下得是五子棋,哪里敢在华小姐这种狠角色面前献丑。 不过夜惊堂都开口了,她也没露怯,当下吸了口气,稍微酝酿,便露出了带着些许幽怨的文静姑娘模样,轻轻柔柔起身挑起帘子,左手微抬。 夜惊堂骑马跟在旁边,见云璃没跳下来,有点茫然: “嗯?” 折云璃嗔了憨头憨脑的护卫一眼: “扶一把,掉下去摔着怎么办?” 夜惊堂才反应过来,当下迅速翻身下马,搭住云璃的小手。 折云璃从马车上下来,迈着碎步小跑,追上了前面的马车,瞧见书香气十足的柔雅小姐在窗口打量,还盈盈一礼: “见过小姐。” 折云璃在文静的时候,一颦一笑都带着柔肠百转之感,气质很是到位;而灵气十足的相貌,也非常讨书香门第喜欢,可以长成了大家闺秀的模板。 华青芷在京城瞧见过折云璃,此时连忙招手: “快上来吧。” 折云璃来到马车前方,在夜惊堂的搀扶下慢条斯理登上马车。 鸟鸟正在软榻上打滚儿卖萌,瞧见荷包蛋进来,还颇有礼貌的示意桌上的零食:“叽?”,意思明显是询问要不要来一口。 但折云璃这时候肯定不能破功,没搭理幺鸡,欠身行了个礼,才在车窗旁坐下,柔声道: “小姐想下棋?” 华青芷腿脚不便,本来非常文弱,但瞧见云璃姑娘这‘风吹即倒、我见犹怜’的模样,硬是感觉自己还挺健壮的,说话都不好太大声,略微打量,关切道: “云璃姑娘是不是有心事?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开心。” “……” 折云璃只是怕露馅,被书香小姐嘲笑罢了,见这华小姐嘘寒问暖,她也不知道说啥,干脆顺着话幽声一叹: “唉,不提也罢。” 华青芷见此,自然被勾起了兴趣,还以为是不敢让夜惊堂听见,便抬手把帘子拉起来,凑到跟前握住云璃的小手,小声道: “是不是女王爷在家里欺负你?” “……” 折云璃眨了眨眸子,也不好背地里说女王爷坏话,便开始胡扯: “唉,事情还得从去年四月份说起,那时候我到云安探亲,在染坊街租了栋宅子,跟着娘亲住在一起,日子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平平淡淡无波无澜,结果有一天回家,却发现房子被一个游侠儿霸占了……” 绿珠也凑在跟前,好奇道: “那游侠儿,就是夜公子?” “是啊,我先找的住处,被人霸占,肯定不答应,便想让他出去另找一间,结果他一穷二白,浑身上下就一只鸟值钱,租不起房子。娘亲心善,看他可怜,便把他收留了下来……” …… 折云璃口才相当好,语气不急不缓,诉说着当年相遇相识的经历,什么收拾屋子补房顶、买家具做饭学武艺,事无巨细全水了一边,硬是连续说了个把时辰,天都黑了,横刀夺爱的女王爷都还没出场。 华青芷认真聆听,虽然啥重点都没听到,但故事声情并茂勾人心弦,还真没感觉到啰嗦,偶尔还会插话感叹两句。 鸟鸟本来满眼茫然,但听见它当年帮忙做家务擦米缸的故事,觉得荷包蛋是在夸它勤快,于是也跳到了三个姑娘跟前,陪着当捧哏。 而夜惊堂骑马跟在车厢外,听着云璃胡编乱造讲述两人感情萌芽的过往,都快听愣了,本来还想解释两句,但看华青芷的模样,他敢打断话题,怕是得误会他不让云璃说,当下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本来折云璃这么忽悠,等到了晚上落脚的地方,就能来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下班了。 但这一路的旅程,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顺利。 车队早上出发,走到天色渐暗,已经远离承天府的府城,到了瓦窑沟一带。 本来按照计划,车队会在黄昏时抵达落脚点,但此次出行带的人和马车比较多,行进速度比预期稍微慢了些,此时才到瓦窑沟南面,要穿过一片林道,才能抵达落脚的镇子。 因为是在湖东道腹地,周边治安向来极好,带的人也多,车队里的护卫家丁也没什么紧张情绪,都准备加快速度穿越瓦窑沟,好早点到镇上吃饭歇息。 而夜惊堂是底镖师出身,在梁州时常年都在外面东奔西跑,对于押镖赶路门道,比大户人家的护卫专业的多,在瓦窑沟前打量几眼后,本着职业习惯,对着旁边的华宁道; “华大哥,现在天都黑了,从这里过去怕是有风险,要不在这里原地扎营,明日再走?” 华宁一直走在车厢另一侧,从早上到现在没放过一个屁,听到夜惊堂的话语,他明显愣了下,而后便转过头来望向夜惊堂,眼神满是难以置信,意思估摸是——您老跟着,土地老儿钻出来,都得先给您磕两个,能有啥风险? 夜惊堂知道他在万无一失,但他是‘乙等护卫’,遇事儿总不能第一个上,当下还是眼神示意华宁照办。 两人正在眉来眼去之际,后面马车上的华俊臣,显然是听到了动静,此时挑起了车帘,询问道: “怎么回事?” 夜惊堂见此,便放慢马速,来到了华俊臣的马车跟前: “江湖常言,‘雪不过桥,夜不过林’,这片林地长五里左右,里面没有人家,晚上贸然进去,若是遇到歹人,恐怕会出岔子,我觉得应该在外面空旷地带扎营,等天亮再走……” 华俊臣听见这话,觉得华安年纪不大,办事倒是挺专业,不过他并未采纳意见,摸着下巴道: “此地距离南宁郡城不过四十里,东面的关口还驻扎着军队,从无贼子敢在此地劫道,即便有,听到我华俊臣的名号,也会闻风而逃。你心思谨慎是好事,但以后有华家在背后站着,遇事也不用太过疑神疑鬼。” 夜惊堂本就是出于护卫职责提醒一声,遇上事情他也不怕出岔子,当下便没有多言,跟着队伍继续前行,但还没走两步,便听见后面传来的马蹄声。 轰隆隆…… 车队中的护卫,闻声都回头望去,却见来路的官道上,有七骑飞驰而来。 七匹马都颇为高大,马上之人皆披着披风头戴斗笠,其中四人马侧还挂着长兵,遥遥便能感觉到一股江湖匪气。 华俊臣眉头一皱,从车厢里取出千里镜,准备打量。 结果从后面赶上来的七骑,也发现了前面的大车队,很懂江湖规矩,没有靠近引起误会,而是直接跃出官道,从侧面的田野上超了过去。 华俊臣见此就放下了千里镜,目送的这七个看起来武艺不错的江湖人离去,开口到: “骑的是雪原的银鬃马,为首者带的似乎是长柄斧,这打扮,怎么有点像‘黑狮子’苗定荣……” 夜惊堂对北梁江湖底层了解不多,见此询问道: “苗定荣是谁?” 华俊臣眉头紧锁:“北方的马匪,以前在雪原那边劫商队,手上有不少人命,被苍龙洞收拾过一次后,余部逃到了湖东,最近在琅州府和安西府一带流窜……” “很厉害?” “苗定荣是匪首,应该有两把刷子,不然不可能到现在还没落网……” 华俊臣虽然平时挺向往江湖,但心底也有自知之明,当前拖家带口四十余人,真起冲突,他不一定能镇住这群亡命徒,当下开口道: “先别过瓦窑沟了,回头去刚才路过的村子里先住一晚,等天亮再走。” 夜惊堂自然不愿多生是非,当下便让退伍掉头,往回折返。 而另一侧。 轰隆隆…… 七匹快马飞驰过田野,为首的苗定荣,并没有去关注官道上的大车队,而是吩咐着手下: “过了这片林子,就到了瓦窑镇,华家那小姐今天应该居住在镇上的福来客栈。镇子附近有驻军,离郡城也近,切记速战速决,抢了东西就走……” 跟在苗定荣背后的老二,算是队伍的军师,此时有些犹豫: “华家可不是小角色,咱们真动手,以后便没法在大梁立足了……” 苗定荣干的劫道买卖,被苍龙洞剿杀撵到湖东一带后,本就没法立足了,对此道: “抢完咱们就去西疆找地方落脚。听司徒延凤说,华家此行给王公贵子带了不少见面礼,少说有几万两银子,只要得手,足够我等过完下半辈子。 “司徒延凤已经安排好了身份门路,咱们只要抢到手,给他分两成,便能藏在朝廷的运粮队中,自天琅湖出关……” 司徒延凤虽然武艺并不算太高,但作为承天府南方的消息贩子,人脉相当广,只要是在这边跑江湖的,多少都接触过,信誉也确实好,从来没有过差评。 见苗定荣已经有了打算,老二倒也没多言,正想一鼓作气穿过瓦窑沟,又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向官道上的车队: “这商队怎么掉头了?” 苗定荣回头看了眼,本想说不用打理,但这一眼望去,忽然瞧见车队里有辆马车,里面坐着个灵气十足的小姑娘,正探头往他们这边查看。 虽然距离挺远,但苗定荣还是感觉到这姑娘长得出奇的漂亮,而且文质彬彬,举止带着几分弱柳扶风之感,和说书先生口中的大家闺秀简直一模一样。 “吁——” 苗定荣猛然勒马,回头看向正在掉头的车队,蹙眉道: “这是不是华家的车队?” 后方六人闻言,其中一人取出望远镜,打量马车上的情况,结果很快就看到了悬挂在了车厢外的小木牌: “挂着‘万’字,不像。” “万宝楼就是华家的,快回去。” 苗定荣发现走过了,连忙掉转马首,冲向准备退去的车队,沿途挥手示意手下堵路。 蹄哒蹄哒…… 七骑江湖人忽然掉头,明显来势汹汹,车队里自然有了反应。 丫鬟家丁下的连忙躲在了马车后面,而十余名护卫则是抽刀如临大敌,护在了几辆马车左右。 华青芷在车厢里,因为云璃姑娘堵着窗口,看不到前面的场景,疑惑道: “外面怎么了?” 折云璃模样依旧文文弱弱,但看到七个马贼竟然敢来挑事,心里已经激动的不行了,回头看向夜惊堂,眼神询问要不要她表演个‘黛玉七进七出’。 夜惊堂为了隐藏身份,显然不能直接上去一刀把这几个杂鱼灭了,当下做出戒备模样,提刀挡在马车前面,来了句: “保护老爷小姐!” 骑马处在最前面的华宁,说实话都惊呆了,万万没料到阎王押车,还真有小鬼敢来劫道。 此时夜大阎王就在后面蹲着,华宁想害怕都怕不起来,单人一刀直接站在了马队最前,狐假虎威道: “华府甲等护卫华宁在此!何方宵小前来撒野?!” 华俊臣瞧见这群悍匪冲过来,本来正暗道不妙,发现华宁一改往日谨慎做派,变得这么勇,着实愣了下。 车队四十来号人,肯定是跑不过七匹快马,华俊臣眼见华宁都叫阵了,当下只得提着宝剑,身如白虹冲天而起,稳稳当当落在了闺女的车厢顶上,单手负后长剑斜指地面,冷声道: “来者何人?” 还别说,华俊臣方方面面都练的不错,又久居上位气质不俗,这潇洒飘逸的出场方式,还真就把围过来的七人镇住了。 为首的苗定荣,已经提起了长柄板斧,本欲一轮冲杀先灭几个,瞧见车队里飞出来个高手,他当即放慢马速,提着长柄斧停在了十丈开外,谨慎打量: “你便是华俊臣?” 华俊臣带着十几号杂鱼,遇上这种纵横南北的悍匪,其实有点心虚,但女儿就在下面,他不抗大梁让谁抗?当下脸色还是颇为傲然: “正是华某。” 苗定荣以前听过华家大少爷武艺超群的说法,但没听闻过江湖实战战绩。 江湖人讲究个眼见为实,名头吹的再响,也得手上见真章,对于没有实战战绩的人,严格来说是不配称宗师的。 为此苗定荣虽然有点忌惮,但也不至于知难而退,在打量一眼后,开门见山道: “雪原苗定荣,华大侠应当也听过苗某的名号。苗某行走江湖只求财,如今要去关外发展,手上缺笔盘缠。华大侠家大业大,若是能给笔银子当路费,往后咱们便是朋友,只需打个招呼,苗某哪怕身在万里之外,也会过来给华大侠撑个场面。” 华俊臣见对方明目张胆勒索,心头勃然大怒,沉声道: “你要多少?” “叽?” 对峙双方明显沉默了一瞬。 苗定荣没料到这气势不俗的华大侠,这么好说话,手里的斧子慢放下来了些,稍作斟酌,狮子大开口道: “一万两。” 华俊臣听见对方才要这么点,还不及闺女零花钱,自然也收起了佩剑,偏头道: “华宁,取银子。” 本来双方交易一切顺利,华家真甩手就给一笔巨款,苗定荣到手这么简单,大概率不会再冒险强冲车队折损人手,双方也就好聚好散了。 但往日向来识时务的华宁,此刻却掉了链子,回头迟疑道: “老爷,真给呀?” 华俊臣闻言顿时恼火,暗道:不给让老爷我带着你们这群杂鱼去一打七不成?当下眼神示意麻利点,别废话。 而下方的车厢之中,折云璃瞧见华大侠这么潇洒的出场,三句话不到就老实交钱买平安,眼神也很是古怪,回头看向夜惊堂。 夜惊堂虽然只是乔装护卫,但看到华伯父花一万两银子买平安,还是觉得这事儿太亏了,这银子给他,他能帮忙杀五百号宗师。 因为实在看不下去,夜惊堂只能给回车厢取钱的华宁使眼色。 华宁瞧见夜惊堂的眼神,自然秒懂,从车厢里去了银票后,便开口道: “华安,你陪我一起过去。” 夜惊堂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跟着华宁,走向了站在前方的七个江湖武人,同时给车厢里的青禾示意。 苗定荣瞧见两人走过来,还是有几分警觉,右手握紧长柄斧,开口道: “老二老三,把银子取回来。” 身侧两人见此提着长枪,轻夹马腹便过去接。 蹄哒蹄哒…… 双方距离尚有一丈,为首的马匪老二,见过来的两人神色紧张,看起来就是寻常护卫,已经放下了戒心,准备抬手去接。 但就在所有人注意力放在银票上的时候,后方车队之中,却猝然传出一声烈马长嘶: “嘶~~” 车厢上眉头紧锁的华俊臣,乃至周边如临大敌的护卫,都是惊弓之鸟,闻声迅速回头望去,却见一匹马忽然失控,原地高抬前蹄。 呛啷—— 也在这同一时刻,官道上刀光一闪! 原本走在华宁身侧的夜惊堂,不见如何发力,身形已经化为青色狂龙冲出,背后带出一道雪亮刀影。 近在咫尺的老二老三,目光望向后方失控的马匹,尚未反应过来,便觉狂风擦身而过,视野开始天旋地转! 后方戒备的苗定荣,武艺并不算太低,瞧见刀光亮起便毛骨悚然,本能抬起长柄斧,想要飞身后撤。 但可惜的是,他现在遇上的是平日里做梦都不可能遇上的对手,能在对方出刀时感觉到毛骨悚然,已经算是他此生武道的最高成就! 嚓嚓嚓—— 雪亮刀光如同天外飞梭,在前后七人中瞬间横扫而过,而后又没入刀鞘不见踪迹。 化为青色残影的夜惊堂,衣不沾血刹那间又回到了原地,左手松开刀柄,好似从始至终都没动过。 华俊臣被马蹄动静吸引,回头看向背后,发觉前面动静不对,便迅速转回目光,结果便看到了令人毛悚然的一幕。 只见原本站在官道上的七个悍匪,脑袋当空飞起,依旧坐在马背上的无头尸体,喷出冲天血水,握着兵器的双手,还在遵循着生前最后指令,抬起想要格挡。 而距离近在咫尺的华宁和华安,明显愣在了原地,被血水洒了一身都没反应。 此情此景,不光是华俊臣眼神惊悚,连处在身边的华宁,都看的是毛骨悚然。 毕竟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夜大阎王会动手,能看到的也只是刀光一闪,连夜惊堂影子都没看清,根本没弄懂眼前七人是怎么死的。 “啊——” 忽如其来的血腥场景,在车队中引起了几声尖叫。 诸多护卫也是兵荒马乱,往后退出好几步,前后左右打量,眼神不知所措。 华俊臣抬剑挡在胸前,呼吸都直接凝滞,等七颗人头落地后,他确定自己没暴毙,才左右环视颤声开口: “何方高人?” 夜惊堂等到后面回过神来,才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做出茫然模样左右打量: “怎么回事?” 华宁都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看有没有被身边的阎王误伤,确定脑袋还在后,才跟着惊慌失措演戏: “这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死的?” 华俊臣脸色煞白举目四顾,没找到任何人影,又把目光锁定在了前面的两个护卫身上,询问道: “你们站在跟前,不知道怎么回事?” 华宁回过头来,胡扯道: “不知道呀,刚才我就看见一道刀光飞过来,唰的一下这几个人就死了,我还以为是老爷动的手。是不是有高人在附近暗中相助?” 就这场面,用屁股想都知道有高人暗中相助。 华俊臣明显有点懵,再度左右寻找后,又看向夜惊堂: “华安,你也没看清?” 夜惊堂摇了摇头:“没有,眼前一花,这几个人就没了。” 华俊臣听见这话,其实有点狐疑,毕竟周边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整个车队里唯一能动手的,只有站在七人前面的两个护卫。 华宁是他看着长大的,有这么大本事的话,他把剑吃了,那嫌疑最大的,就只剩刚进门的华安了。 但他分神转个头的功夫,就把七人杀的干干净净,完事还分毫不差回到原地,根本看不出异样,这不离谱了吗? 就算换天琅湖的夜大阎王来,估计都没这么大本事。 华俊臣虽然有点怀疑是华安深藏不露,但这猜测终究太过离谱,当下只能对着周边道: “何方高人施以援手?可否现身一见,让华某当面答谢?” 原野上空荡荡,自然没有丝毫回应。 华宁对夜大阎王佩服的简直五体投地,见此又开口道: “肯定是世外高人出的手,这些高人,都是英俊潇洒、侠肝义胆、不拘小节、不求名利的隐世活神仙,一般不会露面,老爷,咱们快走吧,别打扰了人家高人隐世清修。” 华俊臣站在车厢顶上,环视良久不见高人露脸后,也只得对着四方拱手作揖,而后回到自己车上,让队伍赶快离开,顺便去报官。 夜惊堂知道华伯父肯定对他有所怀疑,但他就不信下手这么快,以华伯父的花拳绣腿,敢确认是他动的手,当下也没在意,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血迹,回到了车队。 而后面的车厢里,折云璃满眼都是崇拜,悄悄给他竖大拇指,看模样就差跑出来帮他擦脸了。 而华青芷虽然什么都没看清,但知道肯定是夜惊堂出的手。 今天要不是夜惊堂在,以她爹爹的本事,不损失一大笔银子,就要吃大亏损兵折将,夜惊堂帮忙解了围,她本想道谢的,但场合不太合适,便取出手绢递给夜惊堂: “你没吓到吧?快擦擦。” 前面七具无头尸体还在喷血,夜惊堂怕华青芷看到做噩梦,接过手绢,把帘子拉下来: “还好,小姐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我们来处理即可。” 华青芷见此也不好再多说,看了眼夜惊堂的衣裳,又道: “你去后面的车厢,让青禾给你收拾下,这些让其他人处理就行了。” 夜惊堂当下也没多说,把帘子遮好后,便来到了后方马车旁,准备换件衣裳。 但后面的华俊臣,忽然遇到这种离奇事情,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见夜惊堂走过来,又把帘子挑开,上下打量: “华安,你刚才真什么都没看清?” 夜惊堂挠了挠头:“刚才就是眼前一花,七个人就没了,我也挺想知道是何方高人所为,可惜没看清。” 华俊臣见夜惊堂神态不似作假,微微颔首,最终还是便帘子合上,独自念叨: “奇了怪了……” …… 第八章 燕京 咚—— 咚—— 晨曦初露,幽远钟声从钟鼓楼响起,传遍三月阳春中的巍峨京城。 悬挂北梁龙旗的城楼下,城门大开,商队与百姓相继涌入,很快让城内的宽阔街道变成摩肩接踵。 而人群之中,十余名带刀护卫,压着数量满载货物的马车徐徐前行,街边偶尔还响起几声闲谈: “这好像是万宝楼的车……” “是不是燕京第一才女回来了?” “华小姐!……” …… 夜惊堂骑马走在队伍前方,头戴斗笠腰后挂着佩刀,扫视街道上密集的人群,感觉面前的场景,倒是和去年带着镖师队伍去云安类似,同样沐浴着春光,同样带着队伍和满车家眷。 唯一区别,恐怕只有去年他身陷迷茫,不知何去何从,而如今却目标明确,眼底只有大道尽头的那座皇城。 从承天府过来,用了四天时间,除开第一天晚上遇到波活够了的马贼,余下时间都是无波无澜,也没什么可说的。 七名悍匪忽然被斩杀,华俊臣本意是通知官府,但夜惊堂担心引起朝廷注意,便借华宁之口,劝了华俊臣一下。 其意思,约莫就是世外高人既然没露面,那肯定就是不想让闲人打扰清修,出去乱说不好;万一消息传开,弄得高人只能换个地方隐居,高人见华家不懂事,说不定还交恶了。 华俊臣觉得有道理,但死了七个人,弄得满地是血,官道上还随时有人路过,他也不能就地草草埋了。 于是和官府报备的时候,这铲除马贼的义举,就落在了他这队伍里最厉害的人头上。 华俊臣本想低调把这事儿揭过去,但南宁郡守白捡个剿灭通缉要犯的大功劳,那可是高兴坏了,专门给华俊臣送了块‘侠肝义胆’的大匾额,那是敲锣打鼓,恨不得亲自送去华府大门口。 华俊臣知道不是自己所为,哪里敢接这名声,但他也不好透露隐世高人在瓦窑沟隐居的消息,只能含糊其辞硬着头皮接了。 此时来到燕京,因为华家向来低调,出门在外都是打着‘万宝楼’的旗号,并没有将华家的背景广而告之,跑来仰慕华大剑仙的闲人倒是没有,但来看华青芷的人极多。 华青芷作为‘燕京第一才女’,名字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王侯将相知道她是华家嫡孙女,而百姓却只知道她是万宝楼的大小姐,家中做生意,和承天府的华家有点亲戚关系,大概就是个‘倾国倾城、家财万贯、文采超凡、但双腿残疾嫁不出去’的小富婆人设。 这世道想吃软饭的人可不少,像华青芷这种豪门千金,双腿残疾没法嫁入王侯之家,最后多半都是招个老实本分的赘婿过日子,而赘婿的门槛显然不会太高。 为此只要华青芷路过的地方,总能看到很多奶油小生在街边混脸熟,希望能撞大运被华小姐看上,从而一飞冲天。 夜惊堂驱马走在街上,看着街边一群奈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歪瓜裂枣,还有等待马车路过,就高声念诗词吸引注意力的,心里都不知道如何吐槽,放慢马速来到车窗旁,询问道: “还有多远到住处?” 车厢里,华青芷坐了几天马车,明显有点累了,斜靠在软榻上休息,逗着表演后空翻的鸟鸟;绿珠则略微挑起帘子,看着熟悉的京城街巷。 听到窗外言语,华青芷恢复了柔雅坐姿,整理了下头发: “刚到南大街,万宝楼在城中心,还有一会儿。你累了?” 夜惊堂这几天虽然恪尽职守几乎没脱光衣裳,但常年走镖习惯了,并不累,他扫视了下繁华不输云安的京城,小声道: “累倒是不累,就是想问问春满楼在什么地方。” “……” 此言一出,华青芷和绿珠,眼神明显都出现了变化,瞄了瞄俊美阳光的华安,欲言又止。 毕竟燕京的春满楼,地位等同于云安的金屏楼,以姑娘年轻貌美口活好著称,吹拉弹唱样样都是一绝,深得燕京骚客好评。 夜惊堂万里迢迢来到燕京,第一时间就问此地最有名的青楼在什么地方,显然会让人浮想联翩。 华青芷红唇微动,犹豫了下,先看了看绿珠,觉得不合适,又回望后面的车厢: “华安,你要是……要是有所需,我可以给你安排个独院,晚上……” 夜惊堂见华青芷误会了,低声道: “别瞎想,过去办点事情罢了。” 去青楼,还能办什么事情? 逢场作戏那不也得意思意思…… 华青芷知道夜惊堂不是好色成性的色胚,但给夜惊堂指路,总觉得怪怪的,最终还是道: “我一介女儿家,哪里知道,你去问华宁。” 绿珠倒是热心,往窗口坐了些: “要不我给你带路,陪你一起去?” 华青芷觉得这提议倒是可以,夜惊堂自己带姑娘,到时候可以摸绿珠应酬,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便颔首道: “绿珠知道地方,让她带你去吧。” 夜惊堂去春满楼是接头,又不是玩姑娘,见华青芷瞎想,只得摆手道: “我真只是半点私事儿,罢了,我待会去问华宁,过去也最多几刻钟就回来了。” 绿珠眨了眨眼睛:“这么快?” “……” 夜惊堂饶是干一行爱一行,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在绿珠额头上轻弹,管教了下这怀疑他实力的丫鬟。 三人如此闲谈,带着车队驶过繁华街道,慢慢来到了燕京的中央大街。 华青芷虽然在国子监求学,但因为腿脚不便,时刻需要人伺候,并未住在国子监的宿舍,而是在万宝楼里,求学的同时顺便照看家里生意。 万宝楼卖的都是四海奇珍、奇巧文玩等等,还有通过各种门路,从外面弄回来的名刀名剑,连周老太公亲手打造的都有。 为此平日里来万宝楼的逛的人极多,铺面规模也堪称庞大,六开门的三层高楼,门外挂着名家提笔的数块匾额,侧面是停放车马地方,后面还有栋大宅子,算是华府在京城的私宅。 夜惊堂带着车队,自万宝楼侧面的巷子进入,在白墙青瓦的门廊外停步后,便翻身下马,和青禾云璃一起,帮忙把各种物件搬进宅子里。 华俊臣在马车上憋了好几天,看模样是闲不住了,刚下马车还没进门,便和闺女打招呼道: “为父去见几个老友,你在家待着好好休息,若要出门闲逛,记得把护卫带上。” 华青芷如何不了解爹爹的性子,坐着轮椅停在门口,回头道: “华宁,你跟着爹爹一起出门,若是有闲人挑衅切磋,你一定要劝阻爹爹,我明天若是在城中听到风声,你就不用回来了。” 华宁眼神有点无辜,暗道:我哪儿劝得住老爷? 华俊臣听见这话也是有点不悦,蹙眉道: “为父自有分寸,一年多没来京城,去拜访几个老友罢了,又不是去江湖混迹。华安,送小姐回房休息。” 夜惊堂看华伯父的模样,就知道是要去找江湖朋友耍,这种事他这小小家丁肯定管不着,当下只是推着轮椅上了台阶,进了宅子里。 华青芷对爹爹也没办法,等到爹爹转眼就不见踪影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道: “绿珠,你去准备些热水洗漱,顺便安排几个房间,让云璃她们住下。在家里也没啥事,好好休息一天,明早再去国子监拜见宋夫子。” “好嘞。” …… 夜惊堂还有要事在身,刚到燕京,自然没法陪着华青芷逛街游玩,把华青芷推到居住庭院门口后,便低头道: “我先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华青芷还记着路上的对话,此时回头犹豫道: “去春满楼?” 夜惊堂要去找暗桩接头,没法如实相告,见华青芷眼神复杂的模样,无奈道: “公事罢了,别瞎想。” “……” 华青芷见此抿了抿嘴,也没多说,自己滑着轮椅进入了院子…… …… 南北两朝,互相都安插有不少眼线,但核心都放在军队之中,以便提前获知对方的战行动意图。 而皇城内部,渗透则要麻烦的多,寻常宫女禁军,即便身在宫中,也可能好几年见不着一次皇帝,埋暗桩也没意义。 而天子近卫,都是选用功勋之后或者宗室子弟担任,从根源上确保了绝对忠诚,策反难度极大,真成了也很难干出大事,毕竟皇帝身边都有太监死士当最后一道防火墙,从小培养根本没法策反。 大魏在燕京的暗桩有不少,最厉害的据说在兵部担任要职,这种级别的暗子,不到两朝大战的关键时期,肯定不会轻易动用,夜惊堂此行是进入皇城偷鸣龙图,对方也帮不上忙,为此肯定不会接触,能联系上的只有在藏在燕京的密探。 从万宝楼出来后,夜惊堂换了套衣服,打扮成了寻常江湖游侠儿,和以前来过燕京的青禾一起,先行来到了南城的金柳胡同。 金柳胡同地理位置,相当于云安的文德桥附近,里面全是民宅,多是王侯将相之家的管家、门客置办的私人产业,大妇不让进门的姘头,正常也会挂在管家名下住在这里,总体来说是个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的地方。 夜惊堂带着梵青禾一起,按照朝廷提供的位置,来到金柳胡同之后,找到了开在附近的一个茶水铺子。 铺子里面的掌柜,年纪估摸六十多岁,有些驼背,看起来其貌不扬,就是市井间卖茶的小贩。 梵青禾在胡同口略微打量后,不太确定道: “确定是这儿?” 夜惊堂也没看出这老掌柜有什么特殊,但朝廷提供的情报就在这里,他见中午没其他客人,便在铺子里就坐,开口对暗号: “掌柜的,来一壶雪峰毛尖,加一钱金钱柳,先泡一刻钟,水倒了再泡一遍。” 老掌柜闻言看了下夜惊堂,提着茶壶来到跟前: “没有,只有大叶子茶。” “那就把大叶子茶泡一刻钟,倒了水再泡,然后端上来。” “大叶子茶这么泡还有味?你咋不直接叫一壶开水?” “……” 夜惊堂要不是提前知道暗号,听这问答都觉得自己是脑残,当下点了点头: “那就上一壶开水。” “要不要再泡一刻钟?” “也行,太烫不好下嘴。” 老掌柜确定过接头暗号后,神色就出现变化,先左右看了几眼。 夜惊堂抬手道:“周围没人,我注意着。” 老掌柜这才把茶壶放下,也没行礼什么的,只是自然而然在夜惊堂旁边坐下,如同和茶客攀谈一般: “属下周穆,夜大人叫我周老头就好。前两日,南边已经送来消息,我着实没料到夜国公如此年轻有为,失敬。” 夜惊堂略微抬手示意不用客套,转眼打量周边的小宅院: “我也没料到周老能藏在这地方,这里确定能打探到有用消息?” 周老头翻起茶碗,给夜惊堂和梵青禾倒茶: “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年,整个金柳巷的人都认识,平时在这里喝茶,也经常和管家门客闲谈,虽然很少见到达官显贵本人,但从下人之口,基本上能了解各家的动向和家里情况。” 夜惊堂日有所思点头:“我此行的目的,周老可知晓?” 周老头略微颔首:“夜大人想进皇城,目前看来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十二所,北方的高手,被夜国公杀的太多,武夫不敢吃皇粮了,十二所急缺人手,最近都在招人,审查也没往日那么严。我只要稍微打点门路,大人混进十二所的机会很大,不过想混进宫里,必须得先净身,不知道大人……” ? 梵青禾本来只是闷头喝茶旁听,听见要骟她男人,自然急了,开口道: “这怎么行……” “诶。” 夜惊堂略微抬手,制止了梵姨的话语,轻声道: “我练过鸣龙图,寻常刀割不动,去了净身房就露馅,此举怕是不可取。嗯……下一条路是什么?” 周老头看夜惊堂这么年轻俊朗,就知道肯定走不了这条路,当下又道: “梁帝继位也才十余年,老太后还在。老太后为人强势,当年给梁帝选皇后,便选了个没背景的,导致梁帝用了很大功夫,才真正掌权。 “如今老太后没了权势,待在宫中寂寞,时常让长公主进宫小住。北梁的太后公主,可不像咱们太后公主一样守德,长公主蓄养面首的事儿,在京城人尽皆知,太后经常叫长公主进宫过夜,这其中意思自然耐人寻味…… “老太后和长公主不干涉朝政,梁帝就已经谢天谢地,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惊堂没想到北梁的皇室这么乱,太后和公主竟然在暗地里共享面首…… 其实南朝也大差不差…… 夜惊堂听了片刻,便明白第二条路是什么,心里很是无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梵青禾则是蹙眉道: “梁帝四十多岁,太后该七十了吧?” “也没有,太后十六岁生的太子,十七岁生下长公主,如今年方六十,据说保养极佳,看起来如同四十岁一般……” 夜惊堂抬手打住话语,尽力心平气和道: “有没有比较靠谱的路子?正常一点的那种?” 周老头摸着山羊胡,叹道: “夜大人也别笑话,我提的这两条路子,得手机会最大,特别是最后一条,运气好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至于正常点的,正常情况下,外人就不可能进皇宫,更不用说到梁帝寝宫偷东西,除非硬闯。” 夜惊堂知道周老头的提议很绝妙,但他显然不太好走,想了想道: “我暗中联系了青龙会,让他们帮忙疏通门路,周老觉得可有机会?” 周老头对于这个,稍微斟酌了下,低声道: “青龙会做这么大,还没被朝廷剿灭,幕后金主肯定不一般,是谁不太好确定,但估摸真有这个能力。以前宫里便丢过一件琉璃盏,从西北王庭得来的至宝,据说是始帝放在书桌上的东西,被梁帝珍藏于内库,结果不翼而飞。梁帝为此杀了不少太监,最终还是没寻回……” “此事是青龙会做的?” “不清楚,但琉璃盏一事过后半年,青龙会迅速壮大,新增了好几个堂口。开堂口、招募人手都得花银子,那段时间青龙会也没刺杀什么大人物,刺杀了也不过几千两银子抽水,没法一夜暴富,背后说不定有点渊源……” 夜惊堂点了点头,稍加斟酌,又询问道: “咱们这有多少银子?” 周老头蹙眉想了想:“最近两朝局势严峻,朝廷批的银子,都有用途,具体不归我管。夜大人急需银子的话,朝廷可以往燕京这边调,但太多的话需要点时间……” 南北两朝,虽然都用白银当货币,但大魏发行的银票,显然不能在北梁的钱庄兑换成现银,想用只能把白银送到北梁的钱庄,兑换成银票,数量一多又说不清来源,钱庄自然就通知官府了;而走地下钱庄虽然方便快捷,可以做到关外取现银,但通常都是抽两成水。 夜惊堂此行带了不少北梁的官票以备不时之需,但当前显然不太够,从外地往这边调,层层报备麻烦不说,时间还有点长,当下又询问道: “景阳侯府在什么地方?” 周老头略微抬手,示意金柳巷附近的一片街区: “燕京的公侯,都住在钟楼街附近,看门头便能找到。不过景阳侯今天不在家,早上听侯府管家的小舅子闲谈,说景阳侯会见好友,今天去了春满楼……” “……”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刺杀目标,还能自己带着脑袋跑到交差地点,这倒是省事儿了。 既然了解清楚了大概消息,为防暗桩暴露,他也没就留,起身道: “那我先告辞了,以后有需要再来见周老。” 周老头也没客套相送什么的,只是打趣道: “开水泡满一刻钟了,夜大人不喝两口再走?” 夜惊堂想想也是,拿起茶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 “这接头暗号得改改,真有旁人听见,还不得以为我脑壳有水。告辞了。” 说完之后,夜惊堂就拉着想把一大碗水灌进肚子的小媳妇出了茶肆。 发现青禾大碗喝水,嘴角渗出来些,滴到了衣襟上,夜惊堂走出不远,还抬手在软软的衣襟上擦了擦: “我喝就行了,你喝个什么。” 梵青禾怕被人看见,连忙把手抓住: “入乡随俗吗,你都喝了我能不喝。咱们现在作甚?” “你回去洗澡,我把云璃叫着去杀个人,让她历练一下。” 梵青禾本想点头,但马上又觉得不对: “叮嘱我洗澡作甚?” 夜惊堂偏头看了看满眼狐疑的梵姨,摇头一笑: “不洗也行,反正都是香香的。” “你……” 梵青禾脸色一红,抬手就在色胚相公胳膊上锤了下,跟着一起往万宝楼行去…… 第九章 华伯父,你…… 燕京十二所,算是暗卫与黑衙的结合体,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上查百官下捕绿林,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威慑力都极大,里面的锦衣差爷从门口路过,哪怕是六部要员都得心头犯怵,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早朝会上因为右脚进门,惹了梁帝不喜。 但这种无与伦比的威慑力,仅限于十二所的在编官吏,雇佣狗腿子并不在此列。 入夜,石鼓街,路口的大牌坊下。 一栋木制的小班房,修建在牌坊侧面不起眼的角落,窗户也就两尺见方,外面挂块牌子,上面写着个已经掉色快看不清的‘捕’字。 头发花白的贾胜子,穿着身衙门小吏的袍子,左手拿着蒲扇轻摇,慢条斯理的在记事簿上写着: “曹阿宁报,木屐巷王家的老太太,丢花母鸡一只……” 巴掌大的小木房子,根本容不下两个人,身着官差袍子的曹阿宁,只能斜靠在门口处,手里拿着茶缸,慢条斯理的吹着漂浮的茶叶。 “呼~~” 眼见贾胜子认认真真写着案情记录,曹阿宁摇头道: “写这些有什么用,我以前就是当暗卫统领的,命案要案有专人去办,这些巡街狗腿子送上来破事,瞅都不会瞅一眼。” 贾胜子摇了两下蒲扇,以过来人的口气叮嘱道: “这大梁的官场,和南朝可不一样。圣上继位后,整顿朝纲肃清纪法,列下十二律,第一条就是‘明记’,也就是把每日所行之事明明白白记录下来,交由上级审阅封存。 “如果出了事情,往下追根溯源,记录上有而上级忽视,下属无责上级担罪;记录上没有,则下属担罪。 “别看丢只鸡是小事,万一夜大阎王杀过来,在木屐巷附近藏身的时候饿了,随手偷只鸡吃,事后犯下惊天大案,要株连周边巡街差人,禀报鸡被偷的差人,便算是提前发现异样,无罪……” 曹阿宁拿起茶缸抿了口: “那你怎么知道,夜大阎王藏身的时候偷了只鸡?万一不是他偷的呢?” 贾胜子摇了摇扇子:“疑罪从无,朝廷同样没法证明夜大阎王没偷鸡,只要没找到偷鸡的真正凶手,证明偷鸡一案和夜大阎王无关,那就会认可你提前发现异样但不受重视,尽了责任,按律免罪……” “吨吨吨~~……” 曹阿宁把一大缸茶一饮而尽,见贾胜子还在唠叨,又询问道: “我好歹也算个入门宗师,武艺放在十二所不算拔尖儿,也处于上游。这到了京城,就干巡街的差事,月俸才五两,好房子都租不起,你说上面的公公,是不是识人不明?” 贾胜子听见这话,轻轻嘘了下,而后道: “这是赏识我等,给我等机会;圣上继位后,最喜欢的便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官吏,朝堂上凡是从地方官一步步升上来的臣子,地位明显比有世家背景的高,没背景圣上给你当背景。 “你一路上那般讨好寅公公,寅公公都快把你当干儿子了,让你在这巡街,是不想让你送死,专门放到这里混资历……” 曹阿宁倒是知道自己很受寅公公赏识,想了想又道: “若我等都是从基层做起也就罢了,凭什么许天应那么受宠?上来就封了个小爵位,赏个大宅子还配一堆丫鬟,早上跑去国师府下棋,下午去禁军当教头,偶尔还能去王公家里赴宴。都是一起出来的,我还得给他牵马开路……” 贾胜子微微耸肩:“别拿跑魁不当武魁,人家再不能打,寻常宗师还是随便收拾,和咱们这些臭鱼烂虾能一样?” 曹阿宁对这话也没法否认,把大茶缸放下,按着腰刀道: “行了,再巡一圈就散衙,去老许家里蹭吃蹭喝。” “想办法帮那王老太太把鸡找回来,出来办事,就得有点功绩,不能光混日子。” “知道啦,我去买一只差不多送过去。” 曹阿宁拍了拍袍子,本想按照路线出发巡街,但刚走没几步,忽然发现手底下的一个老暗卫,按着刀柄从街头快步跑来,遥遥便急急禀报: “头儿,不好了,岁锦街那边出事儿了……” 曹阿宁听见这话,心头便是一惊。燕京的岁锦街,可是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达官显贵扎堆,只要出岔子,明天指定会有朝臣参十二所几本,当下迅速上前: “出什么事儿了?有人嫖霸王娼?” “那倒不是,好像是死了人,赶快带人过去看看吧……” …… …… 下午时分,岁锦街上车水马龙,随处可见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街边的华美楼阁内,则是灯红酒绿莺声燕语,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奢靡。 行人摩肩接踵的街道上,夜惊堂做寻常护卫打扮,沿着街边缓步行走,欣赏着与云安截然不同的街景。 折云璃则是娇俏小丫鬟的打扮,梳着精致的羊角髻,斯斯文文跟在身侧,看起来就好似和护卫一起出来私会的大户丫鬟,不时看一眼旁边的大铺面: “这春满楼在什么地方?都走这么久了还没瞧见……” 夜惊堂也是第一次来,自然不清楚具体位置,只知道在岁景街的中心地带,他随意扫了眼道: “应该就在前面。待会要对付的目标,是江湖魔头‘剥皮书生’,据情报,相貌看起来很儒雅,年纪四十多岁,随身应该带着一把剑,化名‘邓书安’……” 折云璃常年泡说书堂子,自然听过剥皮书生的名号,小声道: “剥皮书生名头比那个赵栋大些,赏银少说得四十两吧?咱们对半分,一个人拿二十,感觉还是亏本的样子,都不够伤药钱。” 夜惊堂对此摇头道:“行侠仗义,要不求名利,就算一文钱没有,咱们遇上了也得管。若是没银子就不动手,那不就任由此等恶匪在北方逍遥法外了……” 折云璃只是说说罢了,也没要酬劳的意思,略微琢磨,又低声道: “惊堂哥,你偷偷带我去青楼逛,要是师娘知道,不会揍你吧?” “我又不是带你进去喝花酒,办事罢了。待会要是瞧见或者听见什么,切记别好奇,不然后果自负……” “切~我又不是小丫头了……” …… 两人如此闲谈间,很快来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来到了岁锦街的中心地段,‘春满楼’的大招牌,也映入了眼帘。 折云璃对青楼还是很好奇的,遥遥打量几眼,看着窗口若隐若现的骚气窑姐儿,暗暗“咦~”了一声,本想和夜惊堂开玩笑,但马上又觉得不对,蹙眉看向春满楼三层临街的一个窗口,询问道: “那个人……是不是华小姐他爹?” “嗯?” 夜惊堂正在观察春满楼附近的地势,闻言也顺着目光看向春满楼三层,果然发现窗口处有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正单手负后摸着下巴,看模样是在酝酿诗词,虽然距离有点远,只能看到侧脸,但可以确认是华伯父无疑。 而且更恐怖的是,小云璃因为前两天华俊臣三句话不对就掏钱的事情,大大低估了这怂包伯父的实力。 华俊臣实战经验再少,自幼勤学苦练的底子做不得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基本功并不差,云璃抬眼蹙眉盯着打量,正在酝酿诗词的华俊臣,马上就有了反应,转眼看向了这边。 而后就是六目相对…… “……” 夜惊堂暗道不妙,想当做没看见,但瞧见华俊臣往后一缩躲闪,又连忙顿住的动作,便知道为时已晚,低声道: “打量目标要用余光,别盯着看,都多大人了,还能犯这种小错。” 折云璃发现华俊臣转头,知道自己出纰漏了,神色没异样,嘴上低声道: “距离这么远,我还以为他注意不到……现在怎么办?” 夜惊堂发现华伯父表情也有点尴尬,便想转头就走。 结果他俩还没转身,可能是以为他们要回去找小姐告状的华俊臣,就连忙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夜惊堂见此,扭头就走显然不符合护卫的人设,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快步到了春满楼外。 等走到附近,他便瞧见了华俊臣的马车,可能是怕被闺女找到,还专门停在了侧面角落。 华俊臣站在窗口,看着两人走来,知道后面的小丫鬟叫吴妞妞,不过闺女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改成了‘云璃’,此时神色坦然中带着三分尴尬开口: “华安,云璃,你们怎么来了?” 夜惊堂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办事的,面对这个问题,只能瞎编道: “天都快黑了,小姐让我们出来叫老爷回去……” 华俊臣听见这话,眼皮都跳了下,左右看了看后,从窗口翻身一跃,直接落在了两人面前,把夜惊堂拉到一边儿: “小姐知道我在这里?” 夜惊堂脑子并不笨,摇头道: “绿珠姐说可能在岁锦街的酒楼宴客,让我过来找找,然后就遇上了……这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老爷也避不开,我都明白,回去就说在棋社找到了老爷……” 华俊臣见夜惊堂如此机灵,深感欣慰,但这种事光欣慰显然没用,他从袖子里摸了摸,取出了一张银票,给后面斯斯文文的云璃: “云璃,你去给小姐买点首饰水粉,给自己也买些,随便挑,算老爷赏的。” 折云璃瞧见华俊臣递过来的银票,就知道是给的封口费,让她别告密。她眨了眨眸子,欠身一礼: “是。” 而后就拿着银票,乖乖跑去了不远处的脂粉铺子。 华俊臣见此暗暗松了口气,又对夜惊堂道: “你待会给云璃丫头打声招呼,让她回家别……” “明白,就说在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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