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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正擦中一下是一下。 夜惊堂习武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王八刀法,但能让他产生棘手感,那就是顶尖的武学造诣。 在步步后撤转瞬躲了十几刀后,夜惊堂完全没有稳住身形力从地起的机会,当下也是眼神一沉,抬枪直接前刺。 任何大威力的招式,第一要点就是力从地起,腿、腰、脊背、胳膊成一线发力;脚不沾地,手上就全是花架子,威力肯定大不了。 不过不讲究姿势力道,怎么快捷怎么来刮痧王八枪,放在武魁手里确实够快。 夜惊堂省去了提气、调整发力姿势的步骤,就是抬枪急戳,墨黑枪锋在面前化为了打桩机,其路数硬要形容的话,估计就是——一扎眉眼二扎心、三扎眉眼四扎心、五扎眉眼六扎心…… 夜惊堂并非刀枪不入之躯,司马钺显然也不是,双方都用王八拳,夜惊堂手上的长枪显然还是比偃月刀快的。 飒飒飒—— 不过转瞬之间,被逼出去七八丈的夜惊堂,又提枪连刺,把司马钺戳的连退了十几步。 此情此景,着实把满场有些武艺底子的族长们看愣了。 东方离人等人藏在人群后方,瞧见这乱七八糟的场面,眼神都有点震惊,可能都没料到两个武魁打架,能打出这种毫无章法就是一顿乱戳的场面,甚至对方还有点招架不住的样子。 而在场之中,只有璇玑真人和太后娘娘,眼底露出惊艳之色。 璇玑真人是看得出门道,所谓武道,就是‘一个站着、一个躺着’,路数死板恪守招式教条,一辈子都打不过武圣;而因地制宜、在合适的情况下用最合适的招数,才是最顶尖的武学理念。 司马钺能转瞬抓住弱点,并拿出应对策略,武道造诣确实称得上登峰造极。 而夜惊堂这么快就能反客为主掌握这一理念,更称得上悟性惊人。 至于太后娘娘惊艳,纯粹是花痴,倒是没太多说法。 飒飒飒—— 夜惊堂枪出如龙,没有多大声势,但环环相扣枪枪紧逼,压迫力着实不小,不想被戳一下就得退。 司马钺进攻频次上拼不过,当下也不在取巧,在夜惊堂一次抽枪瞬间,右脚重踏地面,偃月刀直刺中门。 这一刀是纯粹的全力爆发,力起瞬间,脚下黄土地就被崩出一个凹坑,手中偃月刀,也化为了裹挟千军威势的寒光麒麟,尚未临身已经带起刀削般的强风气劲。 夜惊堂察觉不对,下一枪不再是轻飘飘的前送,右脚重踏大地,一式青龙献爪便从手中冲出,直刺司马钺胸腹。 司马钺先行出手,偃月刀可以先送到夜惊堂胸口,但他不确定夜惊堂骨头有多结实,如果练过玉骨图,他很可能捅不断,只造成些许内伤。 而夜惊堂这一枪过来,他胸口必然是个大窟窿。 为此司马钺在双方兵器擦身而过的瞬间,强拧偃月刀,以麒麟刀背撞向了刺来的枪锋。 铛—— 裹挟浩瀚气劲的鸣龙枪,被略微击偏方向。 而司马钺刀锋被撞开,蕴含力道已经泄尽,但依旧刀锋回正,刀刃抹向了夜惊堂脖颈。 嚓—— 方才那几下属于招式运用灵活,脑子不笨的武魁都能想出来,而这一下则是正儿八经的真功夫。 因为前刺力道大了,撞击过后偃月刀还残留巨大惯性,难以调整角度,很可能没法回正和回正过头,导致接触不到脖子;而力道小了,撞击后会被直接弹飞。 要做到撞开长枪后,控制刀刃精准无误擦向脖子,就得提前预估到夜惊堂的爆发力强弱,把力道掌控的恰到好处,这火候就是四圣来了都得点下头。 旁观能看出门道的武人,见此瞳孔都是一缩,心中暗道夜惊堂处境不妙。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司马钺手中偃月刀即将接触到夜惊堂,却往侧面移开,放弃了抹脖子的机会。 此景倒也不是司马钺心怀善念,想着点到为止刀下留人。 夜惊堂面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刀,确实是被惊了一下,没料到司马钺把几十斤中的偃月刀,能玩的像手术刀一般精准。 但他深知‘力留三分’的武道真理,这一下前刺也根本没用全力,眼见偃月刀在被弹开后直接摸向脖子,夜惊堂浑身一震双目瞬间充斥血丝,被撞开的前刺长枪,瞬间化为绷直的钢鞭,抽向了司马钺肩头。 轰隆—— 偌大场地内,猝然出现一条黄土飞扬的黄色长龙。 司马钺一刀尚未接触到脖颈,左肩就传来排山倒海的力道,整个人当空横飞出去,力道之大,直接让其横跨数十丈,飞到了场地的外围。 “喝——” 夜惊堂发现司马钺比想象的要棘手,也没有再托大和其切磋战场绣花般的细微技巧,一枪轰飞司马钺后,爆喝一声重踏地面,身形化为黑色利箭,自场地间横穿而过,落地便身若崩弓、拖枪硬劈。 毫无保留的全力爆发,饶是练过南山神阳劲,也没能压住堪比龙象的蛮横气劲。 枪锋上抬,漫天尘土便被卷为螺旋漩涡,如同拔地而起的黄龙,朝着正前方撞去。 司马钺一招失手侧向横飞,尚未落地枪锋已经快来到近前,任凭技巧再强,面对这种一力降十会的打法,也显出了捉襟见肘的一面。 如果不出意外,司马钺接上这招就得受伤,然后被无限连压到底,能让他再站稳还手,都算夜惊堂枪法没练到家。 司马钺深知当前处境,为此身在空中,就以偃月刀强点地面,拉长了倒飞的距离,加速摔向了场地外围的人群附近。 夜惊堂这一枪下去,不一定砸的死司马钺,但哪怕是倾泻出去的气劲,也能把最前方的十几个围观群众砸个尸骨无存。 瞧见司马钺在擂台单挑的情况下,故意以场外之人为肉盾,夜惊堂眉头一皱。 虽说这一枪追击,把场外之人砸死了责任也在司马钺,但夜惊堂终究不是司马钺,手中枪凌空强停。 嘭—— 蛮横气劲四散,冲开了满天尘土! 而司马钺也得以脱离压制,落在场地边缘稳住身形,重新恢复了稳若磐石的架势。 站在场地最前方的十几位大族长,瞧见此景顿时暴怒。 巫马部的老族长反应过来后,开口怒骂: “司马钺!两部生死擂以旁人为盾,古往今来你都是第一人,勾陈部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而梵青禾则是柳眉倒竖,挥手驱离场地周边的族长和族人: “找死不成?还不退开!” 连在场外围观的小云璃,都气的把斗笠摘下来砸向场地,怒骂道: “呸——就你也配和惊堂哥打架?……” 不光是围观诸人,连勾陈部的武人,瞧见此景都直皱眉,毕竟打擂无意间误伤旁人,属于观众作死。 而故意往人群跟前跳,从而摆脱对手追杀,就是彻头彻尾的臭不要脸欺君子了。 司马钺面对满场山呼海潮般的呵骂嘲讽,并没有什么反应,心思全集中在夜惊堂身上。 而夜惊堂也没骂司马钺,毕竟司马钺没跳出场地范围,他收枪是他的事儿,司马钺无耻但并未犯规。 ‘武德’从来都是武人要求自己的标,而不是用来要求对手的。 双方在停手一瞬后,场地间便再度传来动静。 夜惊堂左手负后、右手斜持枪锋,望着司马钺,开口道: “我有个自创的厉害招式,只是不想随便拿出来用。现在你先不讲武德,那就别怪我手黑了。” 说罢,夜惊堂脚尖轻点,倒着飞向场地正中间。 呼~ 司马钺注视夜惊堂,缓了口气后,再度拖刀前压。 方才靠着场外之人当盾牌,瓦解了夜惊堂一次无缝连击,对武魁级别的武人来说,已经是捡回来一条命。 司马钺此时依旧全盛,自然珍惜这次靠身败名裂换来的机会,此时再无保留,心思集中到极点,拖刀狂奔犹如黑甲麒麟,半途便发出一声爆喝: “喝——!” 声音含怒而发,犹如旱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满场嘈杂。 司马钺爆喝过后,距离尚有十丈,便双手握刀尾,旋身一周移至后上方,摆出开天辟地之势。 夜惊堂面沉如水,右手握枪后移,看似要用青龙献爪直刺破招。 而司马钺全身心提防,已经准备扫开中平刺击,但让他没料到的是,占据上风的夜惊堂,抽枪过后并未直刺,而是直接全力掷出。 飒—— 鸣龙枪化为黑色标枪瞬间撕裂长空,直取司马钺面门! 这一枪就是脱手版的青龙献爪,虽然没有握在手中的后续穿刺力,但速度威能不减半分,攻击距离更是无上限,和撒手锏一样,一般是枪客最后搏命的招式。 司马钺虽然没料到夜惊堂敢这时候丢兵器,但反应极快,当即将偃月刀加速斩下,劈开了破空而来的飞枪。 铛—— 枪客丢枪被砸开,为了灵活身上也没带刀,按理说接下来就是必死之局了。 但夜惊堂的杀招可不是这个撒手枪。 在丢枪之后,夜惊堂双腿猝然发力,身形弹起,几乎紧随长枪冲出。 在偃月刀劈开长枪瞬间,整个人已经靠近司马钺,右脚在后支撑身体,左腿弯曲将身形前倾,双手合拢攻向前方,手、身、脚绷成直线,整个人如同一杆长枪,合拢指尖直接撞在司马钺小腹甲裙上。 这一招动作像是柳千笙的‘金龙合口’,但柳千笙并未教过他这招式,两者内核更是天差地别。是他打完蒋札虎的通臂拳后,苦思冥想被逼出来的招式。 柳千笙双掌是分开的,主攻胸腹,躲开上方横斩把人推出去,左腿猛蹬拉开距离。 而夜惊堂双掌是‘拜菩萨’一样合拢,身形压的更低,身体前倾几乎趴下,攻击角度自然更低,以至于根本没法后撤,左腿绷直也是往前扑。 招式说起来也不难,但因为攻下三路手太黑,夜惊堂想出来后并不怎么想拿来用,当然以前也没机会用。 但手黑并不妨碍这招的强大。 集全身之力前冲,双臂上抬攻前正方,身高加臂展,原地攻击距离两米出头,是武夫赤手空拳能攻击的最长距离,而且威力很大直击命门,专门用来破蒋札虎的超长臂展,蒋札虎瞧见了,怕是得惊的胯下一凉,当场和他绝交。 此时夜惊堂忽然爆发,明显打了司马钺一杆措不及防。 司马钺大刀劈开长枪瞬间,就瞧见三丈开外的夜惊堂,以跳水的姿势直接压低了身形,如同一杆黑色标枪般钻到身前。 司马钺反应奇快,当即拉刀试图削向地面,但这已经来不及了。 嘭—— 不过下一瞬,司马钺整个下半身便直接麻木。 合拢双掌以指尖撞在甲裙上,气劲爆震,硬生生轰碎了质地精良的皮甲。 司马钺整个人瞬间变成了弓腰的虾米,往后倒飞出去,脸色直接扭曲青紫。 而夜惊堂一击出手,弯曲左腿绷直,飞身就是一记冲膝,击中司马钺胸腹。 嘭—— 司马钺厉害归厉害,但显然没陆截云抗揍,爆响声中,覆盖黑甲皮甲的胸前当即下陷,甚至能听到肋骨绷断的‘咔咔’声。 而绑缚的花白头发在此刻被震散,整个人当空旋转几圈,摔在了地面上。 扑通—— 麒麟偃月刀,也脱了手,当空飞旋几圈后,插在了黄泥地里。 呼呼呼—— 嚓! 本来气劲四溢的偌大战场,几乎是瞬间戛然而止。 等众人看清楚景象,刚才气势骇人的司马钺,已经摔在地面滚了几圈,没有声响也没有气息进出,只是咬碎牙齿,盯着面前的黄土地。 而夜惊堂单手负后,站在两面旗帜之间,平淡看着司马钺,也并没有在追击。 这次不追击,并非点到而止,而是他清楚自己这招的破坏力。 杀招就是杀招,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要把人打死,就和风池逆血一样,没有打第二下的说法。 两招出手,第一招‘以身为枪’,定点突防打的小腹‘中极穴’,也就是脐下几寸。 不管打没打碎骨头,只要中了就别想再起身,蒋札虎中了都一样,会不会半身不遂不清楚,但终身绝育是肯定的。 如果不是司马钺先不讲武德,以旁观者性命为肉盾,逼他放弃连击重新打,他估计会当点人,上抬一点打气海,这样最多打个经脉尽断。 第二招其实都不用补,只是他怕司马钺还藏着什么,才补了一膝盖以防万一。 偃月刀落地之后,满场死寂无声,只剩微风与落日,撩拨着插在黄土地上的两面黑旗。 “咳咳……” 在寂静许久后,场地里才发出两声窒息般的闷咳,但依旧说不出话语。 而此时围观万人,才反应过来,嘈杂声骤起,但其中也夹杂着抽凉气的声音。 嘈杂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没看清,只觉得司马钺刚才被长枪抽飞两次还虎虎生威,忽然一下就倒有点奇怪。 而抽凉气是佘龙等看清过程的高手,心头明白夜惊堂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有多狠,不说司马钺,神仙来了不慎中招,也得跪地上半天起不来。 夜惊堂负手等待片刻,见这一招确实太狠,司马钺根本短时间缓不过气,就拿起了棋子上的信封,抬手轻抛。 飒—— 黄色信封当空飞旋,直接飞到了场地正前方。 梵青禾抬手接住,不过想想并未打开,而是交给了她的死对头玄昊部族长: “姜族长帮忙确认虚实,读一遍。” 姜族长看着倒地不起的司马钺,此时才回过神来,双手接过信封,眼底满是惊异。 他从里面取出信纸,仔细看过后,还让族人取来左贤王给各部下发的文书,和其他几名族长对比字迹印玺,确定是左贤王的亲笔信后,才开口朗声道: “此信确认为真。至于内容……” 西海诸部终究在左贤王治下,玄昊部没公开宣读左贤王信件的胆子,其他各部显然也没有,便开口道: “内容是杜潭清命令司马钺,伺机铲除天琅王遗孤,且提及黄明山一事,若有族长不信,可亲自上前检验。司马钺,你可还有话说?” “咳咳……” 司马钺趴在地上,憋了良久,才缓过来一口气,沙哑道: “老子是左贤王的人,你们若想左贤王发兵西海踏平各部,大可以尊他为王,把我杀了祭旗。” “嗡……” 见司马钺终于改口承认,全场哗然一片。 各部族长也是皱眉,觉得这个问题确实有点棘手。 夜惊堂也没想现在就强迫西海各部造反,见此开口道: “现在西海各部,都在北梁左贤王治下,当以北梁为尊;但我不一样,我是南朝的侯爷、夜迟部的后人,在黄明山杀左贤王的人是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报当年的灭族之仇。 “左贤王要是对我目无北梁国法的事有意见,觉得破坏了两国通商盟约,大可上书我朝天子,让我朝天子严刑惩治我。至于西海各部,我想杀你,不需要他们支持,他们也拦不住。 “如果左贤王因为此事迁怒各部,要发兵打西海各部,我作为夜迟部的后人、天琅王的继承者,岂能忘了麾下子民,届时我不介意辞去南朝官职,回来帮各部抵御北方强敌。 “就看左贤王愿不愿意为了你这马前小卒,逼的西海各部同仇敌忾,把我推上天琅王的位置。” 各部的族长,听见这话长长松了口气,看夜惊堂眼神都变了。 巫马部的老族长双手杵着拐杖,眼底带着几分感激,朗声开口道: “西北王庭已成过往,我等都是北梁藩臣,没有北梁国书,哪有尊人为王的道理;不过夜惊堂是南朝臣子,哪怕在这里杀人放火,我等也没权力扣押过问,得先征得北梁朝廷的许可。张族长,你和左贤王关系近,快送封信去王府,问问南朝臣子要杀司马钺,我等能不能先把人扣下,等朝廷的人过来处置。” “……” 被点名的张族长,明知这是废话,还是跑下去写信,送去千里之外的平夷城。 司马钺听见夜惊堂的说词,已经明白必死无疑,而且左贤王根本不可能给他报仇,能做的只会是追杀夜惊堂,然后拉拢善待各部,以免各部集体倒向夜惊堂,养出一只新的天琅铁骑。 司马钺咬牙撑起身体,坐在了地面上,环视周边一眼后,怒声道: “当年全线溃败,各部男儿冲锋在前死伤无数,天琅王执意死战到底,我能如何? “我司马钺对不起天琅王,但至少对得起族人。我私通北梁,致使王庭兵马提前溃败,害的夜迟部灭族不假,但仗没打起来,你们各部少死了多少人? “这世上能杀我、恨我、骂我的只有夜迟部,你们不配,你们和我没区别,没资格站在这里趾高气昂落井下石! “如果当年不是你们阳奉阴违,不听王庭号令,我万人之上的大司马,何至于私通北梁出卖天琅王谋后路? “夜迟部成在把各部当兄弟,败也在把各部真当兄弟。天琅王一片赤诚,换不来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人半点感激。 “左贤王是灭国之贼,但他以重税、暴政治理各部,你看看你们多老实,从来不敢闹事,饭都吃不饱,也要砸锅卖铁把岁赋凑齐,当年天琅王有这手腕,何至于连军饷都凑不齐最后战死燎原!” 大喝声传遍整个会场,所有人都是沉默无言。 司马钺说完话后,摇摇晃晃站起身,看了夜惊堂一眼,而后单手拔出大刀,怒喝一声后,全力砸向脖颈。 嚓—— 血水飞溅,洒在了随风摇曳的麒麟旗上。 夜惊堂眉头紧锁,在司马钺自裁过后,移开目光,环视了会场周边的万千族人一眼。 为防给西海各部引来兵祸,夜惊堂走之前还是举起手中族珠,朗声道: “西北王庭已成过往,如果诸位安居乐业可享太平,我便是南朝国使,会时常重回此地,与诸位叙旧。 “但如果北梁刀锋蔓延此地,各位享不了太平,也别忘了,南朝还有我夜惊堂。 “我既然身怀夜迟部血脉,哪怕只剩一人一马,也不会对祖辈和你们立下的盟约坐视不理。 “北梁若敢来犯,我单枪匹马亦能杀穿西北;他们若想再见天琅王,我可以还他们一个天琅王!” 夜惊堂说完后,拔出了鸣龙枪和王旗,翻身上了马匹,轻夹马腹往场地外走去。 蹄哒、蹄哒~ 染血黑旗在落日下飘舞,血珠染红了老旧旗杆。 所有人沉默无言,清脆马蹄,成了死寂会场里唯一的声响…… 第三十三章 太后娘娘晕倒啦 黄昏日暮,绵延无际的帐篷,被夕阳染成了暗红色。 跟随夜惊堂走了万里的大黑马,慢悠悠走出死寂人群,进入同样鸦雀无声的集市。 夜惊堂手持黑色王旗坐在马上,余光看着街道两侧,蹙起的眉头,并未因为走出会场而舒展。 今天杀司马钺,纯粹是先下手为强除掉后患,作为梁洲出身的江湖游子,他心里只有义父,对于出生前的爱恨情仇,确实找不到太多共鸣。 虽然西海诸部的族长,各有各的心思,但生活在这里的普通百姓不一样。 北梁抽取重税、强抓壮丁,抽不到统治者身上、抓不到族长家里;这些暴政重税,全压在生活在西海诸部的平民肩膀上。 夜惊堂不在乎各部族长的想法,但走出会场,明显注意到那些羊倌、力夫、老药农的眼神,那是一种没来由的仰慕、信任和渴望。 这渴望出自几十年前舒坦日子,出自那把族人当亲人的三代天琅王。 他不认识这三个人,甚至对这三个人毫无概念,但他们显然把他当成了和那三人一样的人。 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以至于向来问心无愧的夜惊堂,都如鲠在喉,难以和这些素不相识的目光对视。 蹄哒、蹄哒…… 夜惊堂穿过无声人群,转入街角,走进了一条无人问津的小道。 而也在此时,跟在后面装作随从的小云璃,眼见四下无人,才激动的跑过来,直接一个飞跃,落在了大黑马后面,双手抱住夜惊堂的脖子来了个荷包蛋冲击,而后就对着脸蛋啵啵了过来。 “诶诶诶?!” 正在忧国忧民的夜惊堂,瞧见逐渐放大的灵动脸颊,惊的脸色骤变,迅速抬手挡住小云璃的嘴唇: “女侠且……不是,云璃!你做什么?你想让你是师父师娘把我腿打断?!” 折云璃扑上来没亲着,才想起自己在干啥,脸色一红又收了回去,转而抓着夜惊堂肋下两侧的衣袍,叽叽喳喳道: “惊堂哥,你真是太厉害了!师娘要是在场,肯定变成开心的猴子……” ?! 夜惊堂见云璃这么损自己媳妇,脸色肯定一沉,抬手在云璃脑壳上弹了下: “瞎说什么?多大的姑娘了,也不知道含蓄点。” 折云璃见夜惊堂喜欢含蓄点的,气质可谓瞬间变化,收手搅着耳畔一缕秀发,眉目含春: “惊堂哥哥教训的是~妹妹我也是情不自禁,得意忘形之处,还望惊堂哥哥~……” 妈耶…… 夜惊堂刚才的家国情怀,算是彻底一泄如注,骨头都酥了一半,他连忙抬手: “好好好!别说了,让人听见怎么办……” 折云璃嘻嘻笑了下,尽力压着心底满是小星星的情绪,但还是坐在马鞍后面不肯下去,还左摸摸右摸摸,半点不老实。 夜惊堂劝了两句,也没啥办法,便由着她去了,正举目寻找笨笨她们时,却见梵青禾从人群后方快步走了出来,在高处环视一眼后,直接跑来了他这里。 折云璃瞧见来人,才念念不舍收手,连忙跳下了马匹…… …… 夜惊堂翻身下马,刚往前迎几步,梵青禾就提着大祭司服的裙子,小跑到了跟前。 梵青禾从昨天到今天,可谓心力憔悴,本来都准备卸任族长把事情扛过去了,夜惊堂忽然冒出来英雄救美,还把事情解决的这么完美,可谓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梵青禾的眼底神情,和小云璃差不太多,看的夜惊堂都怀疑她是不是也要冲过来扑怀里啵自己。 好在梵青禾较为成熟,云璃又在后面,终是没敢做出这般疯丫头的举动,快步来到跟前后,就望着夜惊堂,嘴唇嗫嚅想说什么,但半晌没说出来,眼圈反而红了。 夜惊堂知道几百个各自为政部族,族长必然各有各的小心思,但梵青禾不一样,真真正正是不满北梁的统治,想要通过努力,让自己乃至族人往后可以站着活着。 这点从其经历就能看出来,梵青禾堂堂一部女王,想要锦衣玉食的话,日子过的不会比笨笨差多少。 但她在刚刚继任后,却孤身一人隐姓埋名游历北梁江湖,冒险潜入各大派寻找天琅珠的线索,甚至被璇玑真人追了一年都未曾放弃目的。 这些事情,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但也是因此,夜惊堂更明白梵青禾对他的期待有多大,面对那道发红的眼神,他想了想,含笑道: “刚才我没说场面话,梵姑娘对我有恩情,只要北梁乃至各部敢欺负梵姑娘,我单枪匹马也会过来给姑娘撑场面……” 梵青禾轻咬红唇,憋了半晌后,还是抬起手来,给了夜惊堂一个温暖的抱抱: “谢谢夜公子,你已经做的够好了。现如今就算你无心继承王位,北梁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变本加厉剥削,你已经是西海诸部的恩人。 “其实除了血脉,西海诸部没给过你什么,当年如果各部真是万众一心,天琅王又何至于葬身燎原。 “我知道西海各部是什么德行,但我出生正值王庭没落,没见过王庭的繁华,只看到北梁人对我们的欺压和族人的食不果腹。 “我想让日子变好些,但无论如何努力都做不到;我四方寻觅,找遍了天南海北,希望能像夜迟部一样带着族人复起,但同样没有任何办法。直到遇见了你……呜……” 梵青禾说到最后,竟是带上了哭腔,下巴枕着夜惊堂肩膀,泪水直接滴在了衣服上。 夜惊堂被抱了个结实,双手微抬难免有点尴尬,但很快发现这个拥抱只是单纯的感谢,并没有夹杂任何男女情愫,才稍微松了口气。 梵青禾情绪很激动,夜惊堂虽然没在西海诸部长大,没法对梵青禾的成长感同身受,但他出生在梁州。 梁州和西海诸部接壤,两边的生活条件差别并不大,可能有富饶区域,但大部分都是寸草不生的穷山恶水,而西海诸部的税赋要比梁州重太多。 如果有个人能站出来,给梁州开运河、免税赋、平息匪患,让所有人的日子可以过的舒坦些,那梁州百姓的心情,应该和梵青禾差不多。 夜惊堂稍微迟疑了下,抬手轻拍梵青禾的后背: “我只是顺势而为,又没有救苦救难,姑娘把我当菩萨看,我实在承受不起。那什么,嗯……” 夜惊堂想让梵青禾松开怀抱,又怕让她觉得自己嫌弃。 但梵青禾实在不小,这般踮起脚尖挂脖子上抱着,承重点全在胸口,还抽泣一直抖。 彼此就隔着薄薄两件衣裳,夜惊堂被蹭的连小凸都感觉出来了,身为男人怎么可能不心猿意马。 但人家姑娘感激流涕,他心猿意马想身子不成伪君子了…… 而远处的云璃,瞧见此景则微微嘟嘴,有点不开心,意思估摸是——好你个惊堂哥,人家姑娘抱你你恋恋不舍,我抱你你就嫌弃…… 好在这份不好描述的痛苦,夜惊堂并未承受太久。 梵青禾正哽咽说话时,余光忽然发现两道白影走来,前面的是昂首挺胸大笨笨,后面则是眼神玩味小水水…… ?! 梵青禾哭哭啼啼的表情一呆,继而迅速松开手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摆出威严女大王的样子,以免被误会。 夜惊堂回头看去,发现大笨笨表情赞许,但眼神却含着几分意味深长,不由轻轻咳了一声,上前道: “殿下。” 东方离人也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夜惊堂打武魁,虽然心里很激动,不过外人在场,王爷气态还是很足,抬手整理了下夜惊堂被大团团蹭乱的衣领: “表现不错,今天过后,北梁肯定得防着你三分,此地的百姓,也算托了你的福。不过……” 东方离人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抹危险气息,凑近几分: “你还有那么厉害的枪法,为什么藏着不教本王?” ?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哪一招?” 东方离人左手握圈,右手食指从中穿过,快速抽插: “就是嗖嗖嗖……诶!” ??? 话没说完,夜惊堂就迅速把傻笨笨手按了下去,表情颇为怪异,想了想道: “嗯……这招我私下教殿下,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深枪法。” 东方离人显然没意识到夜惊堂联想到了哪里,还点头一笑: “能把司马钺打的不好招架,而且司马钺也能把你逼退,怎么可能不是高深招式……” 璇玑真人可能是想法本就比较妖,抱着胳膊站在跟前,稍微回味还真明白夜惊堂为什么忽然把离人手按下去了,望向夜惊堂的眼神变得很是古怪,就如同丈母娘看着满肚子坏水的女婿。 不过璇玑真人也没点破这色胚,她来到梵青禾近前,自衣襟里拉出一条白手绢: “多大人了,还哭哭啼啼。哭完没有,要不要手绢?” 梵青禾脸色一冷,不过也没和这妖女计较,只是勾了勾耳边的发丝,做出看风景的样子。 夜惊堂见两个人在闲聊,没注意背后,大笨笨又在面前帮他整理衣服,稍作迟疑,忽然低头在近在咫尺的红唇上啵了下。 ? 东方离人一愣,继而英气脸颊就迅速发红,眼底还有点恼火。 不过余光见师父没发现的样子,自然也就没计较了,只是低头若有若无的哼了声。 夜惊堂嘴角含笑,正想再偷偷奖励笨笨一下,忽然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云璃,双臂抱着胸口靠在墙上,嘴里还叼着根草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挺复杂,发现他望过去,就把眼神移向了别处。 “咳……” 夜惊堂感觉光天化日的,在这里找刺激轻薄笨笨确实不太合适,便想着让几个姑娘先回落脚地,等到了私下再考虑这些事情。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夜惊堂正招呼几个姑娘动身,佘龙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遥遥就焦急道: “不好了,太……夫人晕倒啦!” “啊?!” 夜惊堂听到这话,脸色骤变。 含笑的东方离人、璇玑真人也是表情一僵,继而飞身而起直接朝着车队方向赶了过去。 梵青禾乱七八糟的心思烟消云散,跟在夜惊堂旁边往车队赶去,蹙眉道: “不可能啊,早上我才给太后检查过,身体情况正常,怎么可能忽然晕倒……” “不清楚,快去看看……” …… 太后娘娘乘坐的马车,停放在会场外围的僻静处,因为琅轩城一马平川,虽然隔着人墙,但坐在马车上还是能看见内部的情况。 红玉常年待在宫中,比武看过,但这么大场面的比武还是把她惊到了,站在车厢外,自始至终都张着红润小口,时不时还捂下眼睛。 而已经强行饿了自己一整天的太后娘娘,本来病恹恹的手都不想抬,发现夜惊堂和人比武的风姿如此绝世后,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直接站在了车厢里,就差把珠圆玉润的上半身探出去打量。 会场里打的惊天动地,太后娘娘也看不懂其中门道,惊艳夜惊堂风姿之余,自然也担心夜惊堂安危,从始至终都是绷着心弦。 而等到夜惊堂打完,霸气十足的说了几句话后,太后娘娘只觉心跳如擂鼓,忍不住轻轻跺脚小跳了几下。 然后极度饥饿虚浮的身体,就再难支撑主子的心惊肉跳瞎折腾,眼前一黑直接软倒了下去。 扑通~ 红玉光顾着看夜惊堂,周边负责安保的护卫,也在心潮澎湃的看着夜大人在异国番邦砸场子。 听见动静,所有人才茫然回头,而后就是齐齐色变。 裴湘君也在车队周围,见女王爷急冲冲去找夜惊堂了,她自然是没去凑热闹,听见声音不对,连忙跃上马车挑起帘子查看。 环境舒适的车厢里,做豪门夫人打扮的太后娘娘,软踏踏的倒在了车窗下的贵妃榻上,脸色发白,手里的望远镜也滚落在地面。 “太后娘娘?” “叽叽?” 本来在车顶上放哨的鸟鸟,从窗户飞进来,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太后娘娘,黑亮眼睛里满是茫然。 “快去叫靖王和惊堂过来。” 裴湘君说了一句后,就在车厢里半蹲,把太后娘娘扶着,用手检查脉搏,发现跳的很快,身体极虚,应该是疲惫过度又受了刺激所至…… 裴湘君也不是大夫,看不出太多,当下又望向外面。 唰唰唰—— 不过转眼之间,几道人影就落在了车厢附近。 梵青禾作为神医,自然是最先冲进来,握住太后娘娘的手腕,还翻了下眼皮检查。 夜惊堂也不能往车厢硬挤,只是站在车窗外心急如焚道: “如何?有没有危险?” “嗯……” 梵青禾医术过人,什么情况都见过,但当前的脉象,确实有点离谱。她想了想: “身体过于虚弱,又短时间心绪波动过大,导致昏厥。这可能和太后娘娘没食欲,吃不下东西有关,这不吃饭,时间长了肯定会饿晕……书上没说囚龙瘴会影响食欲,我也摸不清具体症结。” 夜惊堂害怕太后娘娘一昏迷就不醒了,若是那样拿到金鳞图都用不了,老巫师开了药也没法吃。 眼见早上还好好的太后娘娘,病情忽然‘恶化’,夜惊堂想了想道: “这里有没有好马?能日行千里那种,我现在就送太后娘娘去洪山,你们也即刻启程,从后面跟上。已经找到了解毒之法,若是这时候出岔子……” “巫马部应该有好马,我去借来。” 梵青禾说完之后,就快步出了马车,朝着会场方向跑去。 东方离人也怕这么久的努力功亏一篑,转头道: “伤渐离,你去和曹阿宁他们交接,顺便去通知东方尚青一声,让他赶快回梁州。其余人速速收拾东西即刻启程。” “诺!” 伤渐离当即领命带人去处理收尾工作,其他人则翻身上马,护送车队朝城外行去…… …… 而另一边,会场外围的集市里。 做寻常行商打扮的断北崖陈鹤,站在可以远观会场的高处,遥遥打量着里面的情况,惊异之余,脸上也带着几分恍然大悟: “黄龙卧道、青龙献爪……好你个红花楼,十年不鸣,一露头就冒出了这么一条大龙……” 旁边的同行门人,双手负后眉头紧锁: “叶四郎就是夜惊堂的话,麻烦可能大了。夜惊堂是朝廷亲封的‘武安侯’,能挂‘武安’两个字,足以说明朝廷对他的赏识,背景我断北崖肯定比不过。其战败轩辕朝,斩杀陆截云、司马钺,武艺绝对排在八魁前几,帮主正面应对,恐怕也胜负悬殊……” 陈鹤倒还平静:“我断北崖门徒,世代从军报效朝廷,朝廷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不敢擅自动手。不过夜惊堂是夜迟部少主,胡延敬又说夜迟部少主要买鳞纹钢,那这事肯定是朝廷下的饵……” “朝廷已经查到了我们头上?” “还没有。” 陈鹤负手而立,眼底露出几分庆幸: “胡延敬不知道我等确切身份,本来约了昨天见面,但还好没见到人,不然很可能就被盯上了。” “但叶……夜惊堂昨天都杀到了门上……” 陈鹤皱了皱眉,如同看着傻子: “夜惊堂什么人物?黑衙指挥使,当代八大魁,心机悟性武学造诣皆远超凡人。他若知道我等是卖家,岂会和街头莽夫似得,忽然大摇大摆跑上门揍我一顿就走?他图什么?故意打草惊蛇,怕我们蒙在鼓里,不知道朝廷在查我们?” “……” 门人思索了下,觉得好像也是,黑白两道都通天的夜惊堂,若是办事这么糙,应该是活不到这么大。 昨天能忽然跑上门殴打陈鹤,那肯定不知道断北崖是卖家。 “那夜惊堂最后为何又不碰头交易?” “你没看见今天这阵仗?可能是被勾陈部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还好没碰头,不然就真中了官府的套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陈鹤稍微思量了下,转身往后走去: “轩辕朝当年打夜惊堂义父,怎么说也留了一条命,所以夜惊堂也留一条命,这叫恩仇两清;而当年帮主在擂台上杀了新红财神,夜惊堂无论出于师承还是想抢枪魁,碰了面都得打到死,不杀留的不是侠义之名,而是沽名钓誉愧对师承。 “私运之事,被朝廷查到,整个断北崖都会受到牵连。既然这一战避无可避,最好趁着现在敌明我暗先下手为强。我给帮主写封信,看看怎么解决。” 门人若有所思点头,转头看了下远去的车队,又询问道: “他们似乎准备离城,要不要派人跟着?” “我们手底下这些人,跟踪武魁岂不是打草惊蛇?” 陈鹤抬手点了点太阳穴: “办事要靠脑子。夜惊堂在西海诸部放了这等狠话,现在不赶快跑回大魏,北梁四圣指不定就一起过来,让他明白这是谁的地盘了。 “夜惊堂回了梁州,要么是去京城复命;要么就是去洪山找蒋札虎麻烦。洪山帮搞私运生意,夜惊堂去查本就是份内之事。 “其次他刚才不是说了‘司马钺引他去黄明山,想让蒋札虎打死他,但没成’吗。这说明夜惊堂和蒋札虎在黄明山碰过面,能完好无损回来,肯定是占据了上风。 “常言‘有仇不报非君子’,蒋札虎一个山匪,惹了位高权重的夜惊堂,夜惊堂刚好回梁州,能不顺手把洪山帮杀个鸡飞狗跳,让洪山帮明白明白梁州是谁的地头?” 门人认真琢磨,觉得这逻辑简直完美无瑕,不由惊叹道: “先生高见。” “以后多学学,这江湖的水看似深,实际也没多麻烦。顺着恩人找,不一定找得到人;但顺着仇家找,必然一找一个准,无非时间早晚。若是有仇不报,那就不叫江湖人……” …… 第六卷 千山游隼 第一章 两人一鸟 九月已是晚秋,南方可能还暖如春日,西北却逐渐转凉,到了夜间已经有了寒风刺骨之感。 银月如钩,凄白月色洒在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滩上,体型健硕的白色飞马,自荒草地上一穿而过,月下看去犹如惊鸿魅影,自地穴探头的野兔,尚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便已经到了视野尽头。 马背上,夜惊堂披着黑色披风,脸上围着防风面巾,目光一直搜索着荒野间的一切风吹草动。 鸟鸟则因为大马跑的太快,被风吹的站不稳,直接躲在了夜惊堂屁股后面。 夜惊堂虽然在马背上长大,骑得也是万里挑一的塞外神驹,但马匹奔行的颠簸避免不了。 他不敢让昏厥的太后娘娘再受冲击,便双腿微屈站在马镫上,胳膊平举公主抱着太后,用腿当减震缓冲,尽力不让颠簸传递到太后娘娘身上。 夜惊堂马步功底很好,肢体操控更是当世顶尖,太后娘娘躺在夜惊堂怀抱里,连胸脯都没颤动,就如同躺在四平八稳的软床之上。 而夜惊堂双腿以极高频率收放,几个时辰奔波下来,则是有点腰酸背痛。 好在这点小问题,对夜惊堂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有点担心晚上温度低风又大,太后娘娘身体招架不住。 呼呼—— 疾风迎面而来,马蹄声回响耳畔。 太后娘娘眯着眼睛,脸颊靠在温热的胳膊上,因为身材娇小,被横抱着倒是不难受。 可能是到了深夜确实有点冷,太后娘娘迷迷糊糊间,微微蹙了下眉,继而就感觉到耳边在刮大风,就好像露天睡在风口,她下意识拉了拉裹在身上的披风,结果耳边马上传来低声呼唤: “太后娘娘?” “嗯……” 太后娘娘身体感知逐渐恢复,才发现了自己躺在男人怀里。她心底微惊,睁开眼眸打量,正好瞧见夜惊堂近在咫尺的脸庞和天上的弯月星空,眸子不由瞪大了几分,而后又左右打量,显然有点茫然。 “吁——” 夜惊堂见太后娘娘醒了,心底如释重负,连忙停下飞驰的马匹,把太后娘娘扶着让她在怀里坐正,抬手在眼前晃了晃: “太后娘娘?你感觉如何?” “我……本宫……” 太后娘娘相当蒙圈,不明白刚才还在琅轩城看大戏,怎么一转眼就跑到了荒郊野外,还坐在夜惊堂怀里…… 坐在怀里…… ! 太后娘娘察觉到两人姿势过于亲密,想往外挪一点,但手脚有点使不上力气,就疑惑询问: “本宫怎么了?” “下午的时候,娘娘忽然晕倒了。我现在就带娘娘去洪山看大夫,明天应该就能到……” “晕倒……” 太后娘娘感觉自己没啥问题,就是四肢发软有气无力。 难不成是饿晕的…… 太后娘娘眨了眨杏眸,觉得这事儿怕是有点丢人,不过瞧见夜惊堂眼底的紧张和马不停蹄赶路的疲态,她心底也有点过意不去,稍微坐直了几分: “本宫没事,只是这几天没食欲,饿晕了……嗯,现在忽然想吃东西了,吃饱身体应该就没事了,你不用这么着急。” 夜惊堂单手扶着太后娘娘后背,驱马继续前行,同时从马侧取来出发时准备的食盒: “没事就好。先吃点东西,反正已经出发了,尽快赶到洪山,让大夫看看……” 太后娘娘把食盒放在大腿上,抬手打开后,可见里面是熬好的清粥;而下面还有些许养胃的小点心。 太后娘娘不小心晕倒,把夜惊堂吓成这样,肯定是不敢再瞎折腾了,她捧起小瓷缸,打开盖子灌了一大口,而后鼓着腮帮,觉得夜惊堂目不转睛看着,有点不好意思,就用袖子遮住红唇,待温热白粥入喉头,才询问道: “离人她们呢?” 夜惊堂抬手轻抚太后娘娘后背,以免她呛住: “在后面。这匹马跑得快,所以先行了一步,就鸟鸟跟着……” “叽……” 在背后睡觉的鸟鸟,可能是闻到了饭饭的香味,此时也醒过来,从腰侧探头看了看,然后就跑到了前面,挤在夜惊堂和太后之间,用脑壳蹭太后娘娘的胳膊,一副鸟鸟好担心的模样开始要饭。 太后娘娘吃了几口后,肚子里的饥渴总算缓解,连带多日来的病恹恹都在烟消云散,她拿起一块肉脯,撕下一小条喂到鸟鸟嘴里,见夜惊堂目视前方眼神刚毅,想想又把剩下的递到夜惊堂嘴边: “那,你也饿了吧?” “……” 夜惊堂低头看了眼,想想也没拒绝,抬手接住肉脯丢进嘴里,又道: “这匹马是巫马部的宝贝疙瘩,就这一匹,本来该让璇玑真人护送太后,但璇玑真人和蒋札虎不熟,所以还是我过来了,嗯……” 太后娘娘知道夜惊堂的意思,柔声道: “水儿送本宫,本宫才不放心,指不定最后还是她喝个大醉,我抱着她往洪山跑。” “呵呵……”夜惊堂觉得这话还真没什么毛病,不由笑了下。 太后娘娘说了几句后,揉了揉嗷嗷待哺的鸟鸟,又打量起夜惊堂全身上下: “你今天和人打架,没受伤吧?” “我能有什么事。” 夜惊堂摇头笑道:“太后娘娘还有靖王都在旁边看着,我要是在敌国打输了,怕是无颜回去面见大魏父老,所以打的非常认真,连压箱底的招式都掏出来了。” 太后娘娘离得远,也没怎么看清,印象最深的就是夜惊堂枪出如龙的场面,便左手握圈,右手食指…… ? 夜惊堂这次反应很快,连忙把太后娘娘拦住: “是最后一招,不是这招。” “哦,是吗。” 太后娘娘似懂非懂点头:“本宫武艺不精,就觉得拿大枪戳戳戳的厉害……离人瞧见了是不是很高兴?她最喜欢江湖高手……” “是啊。” …… 两人在马上轻声闲谈,到了晚上天气确实有点冷,太后娘娘坐在前面,吃完饭后,把食盒收起来,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一直保持端正坐姿显然有点累。 夜惊堂坐在马鞍上,比刚才倒是舒服多了,怕太后强撑仪态又撑出事儿来,便让太后靠在身前,说道: “出门在外赶路,事急从权,娘娘还是以身体为重,不用计较这么多。” 太后娘娘并不太想计较,但她当朝太后的身份摆在这里,靠在男侍卫怀里,总有的大逆不道之感。 不过因为身体确实比较虚,她身体紧崩了片刻后,还是稍微放松下来,把鸟鸟放在怀里,扫视无边原野,没话找话: “这里是哪儿?” “燎原。当年天琅王最后一战,就是在这里,我估计也是在这里被义父捡到的,就是不清楚在什么地方……” “燎原……” 太后娘娘稍微回想了下,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了随身携带的书籍,翻到最后面,找到其中一页: “以前在书上看过,上面写的‘星河悬顶、四野寂寂’,和这里果然一模一样,那梁王世子肯定来过这里……” 夜惊堂低头瞄了眼,却见书是《艳后秘史续》,上面的内容,是世子殿下回到封地后,带着太后娘娘出关游猎,走到此处回忆往年史上战事,然后天为被地为床…… 可惜具体内容被太后娘娘用手捂住了。 夜惊堂暗暗摇头,觉得太后娘娘多此一举了,这书就是他买的,被水水拿去送给了太后,捂得部分写的什么,他能不知道? 不就是戴着尾巴装狐狸精,在荒郊野外勾搭纯情世子吗…… 虽然心知肚明,但夜惊堂终究不好明说,只是顺着话回应道: “梁王世子是大燕初期的人物,书是百年前写的。应该是著书之人来过……” 太后娘娘可是把这些书当做史书看,对此连忙道: “能找到那么多对证之物,肯定确有其事。如果只是闲人臆想,福寿宫浴池里的那个行房用的座位怎么解释?燕太后总不能在宫里和宫女自娱自乐吧?” 夜惊堂对于这个,确实不太好解释,想想点了点头: “倒也是。” 太后娘娘认真说着书上的内容,不知为何,心头也联想起了自己。 当年她懵懵懂懂的年纪,被选为新后入宫,结果在半路,就稀里糊涂成了未亡人,虽注定富贵一生,但也注定往后的一切都和她再无关系,她能等待的,只有某天老死宫中,给此生画下一个句号而已。 生而为人,她没法接受这一切,却只能随波逐流没法逃避;在宫里熬了不过几年,便熬到了极限,恨不得提前结束这没盼头的日子,但也在那时,她碰到了后窗外的那颗银杏树。 银杏树有没有灵她不知道,但确实给她带来了好运。 莫名其妙拿道浴火图后,她为此开心了好几年,奢望着有朝一日能修道成仙,彻底跳出这牢笼。 但练了几年后,她发现浴火图并不能让她成仙,只能让她健健康康活到死,想自我了断都难。 于是这股兴奋劲儿又没了,她觉得银杏树可能误解了她的祈愿,便把自幼佩戴的花鸟簪,埋在了银杏树下。 埋下簪子时,她不知道自己想祈求着什么,但簪子对女子意味着什么,却人人都清楚。 她不敢去想这些事情,却雷打不动日日祭拜,她毕竟也只是个普通女人嘛,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在期待着。 而银杏树似乎也并未放弃她这贪得无厌的俗人,还是给了回应,让她又拿到了一本《艳后秘史》。 艳后秘史上的燕太后,在年纪轻轻守寡之后,也和她一样拜过银杏树,而后俊美无双的世子殿下,就大半夜摸到了宫里,两个人就那么开始了。 太后娘娘觉得银杏树是在指引她——学着前辈,要主动,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只要遇到合适的人,挖地道假死也得去追寻自己的自由。 但太后娘娘和燕太后不一样,燕太后独揽大权,在自己宫里和相好乱来都没人敢说啥;而她有的只是背景,女帝眼皮子底下,那里敢追寻自我…… 太后娘娘暗暗感叹片刻,觉得自己想法有点危险,就及时打住,开口询问道: “入关之后往洪山走,是不是会路过松露谷?” 夜惊堂自幼在梁洲跑,对路线自然门清,含笑道: “是啊。那里风景不错,有很多石柱林,还留有前人的石碑。娘娘在书上看的?” 太后娘娘自然是从书上看的,但不太好承认,就回应道: “以前听人说过。” “明天早上就能到,跑得快指不定还能赶上日出,我路过几次没进去过,刚好也能看看。” “也别太着急,这么好的马,整个天下都没多少匹,跑坏多可惜……” …… 蹄哒、蹄哒…… 两人一马往南飞驰而去,话语渐行渐远,而黑石关的巍峨城墙,也逐渐浮现在了大地尽头…… …… 平夷城百里开外,三教九流汇聚的小镇上。 无名小镇地处大戈壁上,并不在平夷城治下,西海诸部的势力也触及不到这里,属于三不管地带。 镇子上不光有南来北往的商贾、杜潭清等谍子,也不乏四方行走的江湖豪客。 入夜,镇上一家小客栈里。 一对江湖人打扮的老少,在窗前就坐,慢条斯理吃着便饭。 而两人之间的桌子上,除开几样小菜一壶就,还有一只毛色乌黑的寒鸦。 寒鸦不过巴掌大小,看起来有点蔫,默默站在桌子边缘,和老少并不是很熟的样子,但吃饭的老者,时而还是会夹点吃食,放在寒鸦前面。 客栈挺小,也没几桌客人,在老少饭吃到一半时,外面传来马蹄响动,继而一匹快马在客栈外驻了足。 老者转眼看去,却见马上坐的是个身披蓑衣的刀客。 刀客面向不到四十,身侧颇高,腰后悬着两把刀,一把长三尺半,一把两尺出头,皆用黑布包裹,整个人哪怕打扮的很普通,眼底那一抹精光,还是如同两柄尖刀,给人锋芒毕露之感。 蓑衣刀客在客栈前翻身下马,大步走入客栈,看起来是想吃点便饭;但路过桌子时,却看向了桌上停留的寒鸦,而后又打量老少二人,开口道: “阁下是仲孙彦?” 老者展演一笑,微微抬手,让徒弟起身,示意旁边的座位: “老夫沈霖,仲孙彦是我不成器的师弟。席大侠请坐。” “原来是沈老护法,失敬。” 身披蓑衣的席天殇,眼底流露出几分意外。 北梁江湖邪门歪道很多,而其中较为出名的,莫过于仲孙彦之流,一手轰天雷玩的是出神入化,不知阴死了多少江湖高手。 仲孙彦起初是北梁千机门的人,四圣之一仲孙锦的侄子,因性格较为叛逆,早早就被逐出了千机门,靠着不俗能力独自在江湖混迹,也算是北梁名气不俗的江湖名宿。 席天殇身为北梁大宗师,曾经还在江湖场合和仲孙彦打过照面,但当时仲孙彦蒙着脸,他唯一留下印象的,就是这种形影不离的黑乌鸦。 此时再度瞧见寒鸦,而坐在桌子上的却是千机门的护法沈霖,他自然明白了点意思,在跟前坐下: “仲孙兄弟出事了?” 席天殇在北梁的江湖地位,等同于轩辕朝,腰间一把名刀‘云苍’,一把‘两尺梅’,败过不知多少江湖豪杰,是公认的北梁第一刀客。 而沈霖江湖地位同样不低,算是千机门的代理掌门,不过年纪很大,近年已经极少行走江湖,两人还是头一次见面。意外相逢,沈霖抬手倒了杯茶: “师弟前些天折在了大魏,老夫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席大侠早已功成名就的人物,怎么也出来孤身行走?” 席天殇端起茶杯抿了口,随口道: “听说有南朝人在这边闹事,过来逛逛罢了。” 沈霖点了点头,感叹道: “南朝的江湖人,确实有点张扬了。两朝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私底下恩怨情仇旁人管不着,但单刀入境杀我大梁的大宗师,还堂而皇之放狠话,说西海诸部今后由他罩着,就是欺我大梁无人了。” 席天殇自然听说了刚发生的事情,对此道: “仲孙老前辈位列四圣之一,乃我大梁江湖的领头人。如果我去南朝杀个武魁,还干涉南朝内政,不管杀的是谁,吕太清都得找我说教说教。那夜惊堂都目中无人到这地步了,仲孙老前辈就不出山管教管教年轻人?” 沈霖道:“这事归国师大人和左贤王管,我千机门不过江湖游勇,管不了这么宽。再者夜惊堂放完狠话,必然不敢继续留在北梁,现在已经入关了。” 千机门善于奇淫巧技,机关暗器只能算副业,真正厉害的地方是打造铠甲军械、修建城池水利等大活儿,出山的门徒几乎都是各大势力的座上宾,耳目之灵通远非寻常江湖势力可比。 席天殇这次就是为夜惊堂而来,听到这话,询问道: “夜惊堂已经跑了?” 沈霖点了点头:“打完司马钺就跑了,现在恐怕已经快入了黑石关,根本不给我朝江湖人找场子的机会。” “是嘛……” 席天殇摩挲手指,又聊了几句后,也没再耽搁时间,告辞起身飞驰而去,调转路线不再前往琅轩城,而是直接往南杀向了梁州…… 第二章 江湖路人 中午时分,寒风吹拂山谷间的石柱林,一片葬着无数英烈的墓园,躺在枯叶之间,只有些许老旧白碑探出了地面。 嚓嚓—— 寻常民夫打扮的剑雨华,手里拿着铲子,一点点铲掉碑林间沉淀甲子的枯叶泥土,露出了两尺泥地下方的老旧石砖。 而石砖道路的来路,则是谷口外的一座小镇,镇上只有几百口人,来往商旅一般把这里叫傅家庄。 梁洲傅家放在三百年前,是梁洲顶流世家,在乱世中起家,曾为大燕打下半壁江山,荣华富贵持续了三百年,也为大燕镇守了三百年江山,直至大燕末年举家殉国,才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间。 剑雨华是傅家的直系子孙,为避祸改了姓,行走江湖的时间不算长,但其经历也算可圈可点——初出江湖便成了名声在外的游侠,行至泽州被江湖豪门看中,化身豪门嫡传改练剑法,而后被视为能接替剑圣名号的好苗子,还有了个一见钟情的红颜知己。 如果不出意外,剑雨华这一生会很波澜壮阔,十年后有可能超越周赤阳,也可能比肩孙无极,就算比不上这二人,也可以在江湖上留下专属于自己的一段传奇。 但剑雨华做梦都没想到,就在定下婚约的前夕,他遇到了一个变态! 剑雨华天赋公认的高,其他豪门年轻一辈扛大梁的人物,也不是没打过交道,可能有吃力的时候,但从未出现被碾压的情况。 结果和那刚冒头的叶四郎交手,他直接被打的当场自闭! 后来周怀礼和轩辕鸿志合伙指黑为白,他站出来作证后丢下兵器离开,是出于武人的侠肝义胆,但也不乏被打自闭后,觉得‘怎么努力都很难追上,回家种地算了’的情绪在其中。 如果只是天赋比他高也罢,偏偏那叶四郎品行也不比他差,他仗义执言了一句,晚上被周怀礼找上门清理门户,那个醉醺醺上门的刀客,他虽然没看仔细,但事后从身高体态判断,应该就是叶四郎。 他只是说了句江湖人该说的话,叶四郎就冒出来不惜结下大仇,帮他挡下周怀礼救了他一命,可以说完全活成了他最向往的样子。 从那之后,剑雨华再无重出江湖之心,只是隐姓埋名和红颜在故乡厮守。 梁洲本就偏远,松露谷背靠洪山,更是偏远之地,剑雨华近半年没外出,也未曾了解过外面的情况。 不过他在家闲着没事练武,现在都已经有宗师的水准了。以叶四郎的天赋,现在少说也该触及中游宗师的门槛了吧。 二十左右走到这个地步,未来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八大魁,如果彼此再交手一次,不知道他的‘风波棍’,还能在叶四郎手下撑个几招…… 蹄哒、蹄哒…… 剑雨华清理着祖坟,正神游万里之际,忽听镇子上传来马蹄响动。 转眼看去,一匹赤红色骏马缓步走入镇子,马匹汗气蒸腾、呼呵如雷,仅仅一出现,就让深秋清冷的小镇出现了几分燥热之感。 而再看马上之人,是个体型匀称的江湖客,斗笠遮住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刚毅的下巴,马侧挂着一杆黑布包裹的长兵,从形制来看是长枪,长九尺半。 虽然只是一人一马一枪,但往镇上一站,却有股千军万马列阵般的压迫力,饶是武艺不俗的剑雨华,都在此刻崩紧了心弦。 嚓嚓…… 剑雨华拿着长柄扫帚,缓步走出石柱林,来到了小镇的街道上,遥遥看向马上枪客,含笑招呼: “大侠来找人?” 马上枪客看着深处的陵园,沉默片刻才开口: “你是傅家的后人?” 声音清朗,听起来只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话语平静,但字里行间夹杂的那股气势,就好似稳如山岳的精钢寒铁。 剑雨华意识到马上之人,杀他可能都不用下马,便把扫出靠在了墙边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镇上都是傅家的守墓人后人,阁下以前没听说过?” “傅家太过愚忠,当年若懂得审时度势,不至于落得门庭衰败至此的境地。” 枪客评价一番后,没有再久留,轻夹马腹朝着洪山方向行去。 剑雨华眼底有些莫名其妙,望着洪山方向,直至一人一马完全消失,才暗暗松了口气,回到了房舍里。 周家小姐如今已经嫁为人妇,打扮的像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正在屋里收拾着桌椅,见剑雨华回来,询问道; “那是什么人?” “估计是崖州那边过来的高手。” “是不是家里派来追杀我们的?” “放心,这里就在洪山脚下,水云剑潭惹不起洪山帮,不敢来这里闹事。” “哦……” …… 蹄哒、蹄哒…… 骏马奔驰在梁洲西部的荒野间,速度较之昨夜的风驰电掣减缓了许多。 夜惊堂骑在马上,连夜奔波难免有三分疲倦,不过眼神依旧清明,只是有点担心胯下的宝马会不会累出事儿。 昨天下午从琅轩城出发,这匹塞外神驹直接用几个时辰跑到了黑石关,约莫是寻常马匹两天的路程。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夜惊堂也不敢往死里跑,中途停下休息了半个时辰,而后才继续出发,等到天色大亮才出荒骨滩。 太后娘娘起初还靠在怀里说着闲话,但身体有点虚,夜惊堂也不可能主动聊些男男女女的话题勾起兴趣,聊着聊着就开始犯困,靠在身上睡着了。 此时天亮了,夜惊堂低头观察了下情况,太后娘娘斜靠在怀里眯着眼,气色较之昨天晕倒好了很多,国泰民安般的微圆脸颊,甚至带着一抹微红,眼珠微动看起来是在做梦,不过并不清楚是什么梦。 夜惊堂想让太后多睡会儿,便用斗笠挡住了脸颊,免得白天的亮光把她吵醒。 结果刚他手刚动,太后娘娘就浑身一抖,继而惊醒过来,茫然看向左右,又坐起来勾了勾耳边的头发: “本宫怎么睡着了……到哪儿了?” “马上出荒骨滩,距离松露镇还有两百多里,日出怕是赶不上了……” 太后娘娘刚醒来还有点懵,稍微捋了下思绪,眼神才恢复正常,看向天空: “今天是阴天,去了也看不到,还是慢慢走,不要着急。爱妃呢?” “叽……” 钻到马侧行囊里睡觉的鸟鸟,稍微动弹了下,然后又没了动静。 太后娘娘探头看了眼,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她见夜惊堂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想想又抬起腿儿,在马鞍上转身,从侧坐的姿势变为了骑着: “你一天没合眼了,稍微休息下,本宫来骑马。” 夜惊堂瞧见太后娘娘在身前折腾,明显一愣,本来也没拒绝,但马上又感觉到不对——太后本来侧坐着,贴在他腿间的只是腿侧,彼此接触面并不大。 而现在转了个身,背对着骑马,两人身体就是完美契合了,胯部刚好夹着软软的大桃子…… 夜惊堂感觉不对,怕冲撞到太后娘娘,往后挪了些许。 太后娘娘倒没觉得这姿势和方才有什么区别,背对夜惊堂还稍微放开了些,从夜惊堂手里接过缰绳,然后就猛夹马腹,来了声: “驾!” “嘶——” 结果胯下的塞外神驹,比想象中的要烈,刚才慢慢跑估计还憋坏了,太后娘娘猛然刺激,白色骏马直接高抬前蹄,继而就往前面窜了出去。 夜惊堂一个踉跄,但尚能保持平衡,结果太后娘娘反倒是撞在他胸口,又滑到近前紧紧贴在了一起。他抬起手扶住太后肩膀,不大确定询问: “太后娘娘,你确定会骑马?” “本宫出身江州秦家,可是将门虎女,君子六艺样样精通,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只是这些年在宫里,没多少机会骑马罢了……诶,马镫呢?” 太后娘娘双手握着缰绳,想把宫鞋套进铜制马镫里,结果脚儿勾了半天都没找到,便低头打量,然后表情就是一僵。 这匹从巫马部借来的宝马,是巫马部的宝贝疙瘩,无论爆发力还是耐力,都不输左贤王那匹战马,而体型也相差无几。 夜惊堂骑在马上,马镫自然是特意调过的,他踩着刚刚好。而太后娘娘的个头,骑在宽大马鞍上的姿势就已经有点费力,脚儿悬空的情况,距离马镫还有几寸,根本就够不到! 夜惊堂偏头瞧见此景,嘴唇张了张,看起来是想笑,但是没敢,只是抬手接过了缰绳: “还是我来吧。” 太后娘娘可能是觉得有点丢人,也就没坚持了,老实坐在了马鞍前面。不过这么一折腾,两人姿势就变成了夜惊堂坐在后面,双手绕过太后娘娘两侧,持着缰绳骑马,把她环在了怀里。 太后娘娘安全感倒是十足,但手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就双臂环胸,打量起了旷野景色。 而夜惊堂这个骑姿,说起来比刚才难受多了。双臂把太后环在中间,发髻几乎就贴在下巴上,女人香沁入鼻尖,想闻不到都难;这也罢了,太后还看抱着胳膊挤胸,尺寸还本就不小,就在眼皮子底下。 夜惊堂为防身体出现异样,当下也只能抬头望天,以鼻孔看路前行…… …… 梁洲东南是戈壁平原,而到了西北部则逐渐出现丘陵地带,直至被洪山挡住去路。 洪山和黄明山同属一条山脉,只是叫法不同,从黄明山过去是不归原,而从洪山这边翻过去就到了沙州。 夜惊堂以前走镖经常来往两州,走的是望河垭商路,也就是洪山帮郑坤的地盘;而如今要去的洪山帮的花佛寨,得往主峰方向走,路线要偏一点,不过也算熟门熟路。 因为太后娘娘气色渐好,夜惊堂也没让借来的马豁出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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