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意思一起出来,他没有久留,打过招呼后,就来到了西宅。 大清早的,小云璃想打麻将估计也没丫鬟撑台子,这时候刚刚起床,在荷花池畔的观景台上练刀。 但折云璃穿的是小襦裙,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书香小姐打扮,练的刀还是把山水团扇,看起来颇为别扭。 而鸟鸟从来都是后半夜睡觉,还没到醒的点儿,被云璃抱出来,直接趴在了美人靠上睡得不省人事。 夜惊堂来到游廊里,把鸟鸟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打量有板有眼练刀的小云璃: “折女侠,你穿这身衣裳,练刀不觉得别扭?” 折云璃慢条斯理用团扇来了个虚步藏刀,眨了眨眼睛: “别扭吗?” 夜惊堂笑道:“你这扮相应该斯文点,穿的像大家闺秀,说话一股匪气,外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折云璃好歹也是江湖上的顶流千金,只是平时比较调皮罢了,见夜惊堂觉得她不像大家闺秀,就斯斯文文站好,手中团扇轻摇,眉眼含羞带怨,有模有样道: “我看惊堂哥哥~就是对我不上心,平日里人都见不着,这一见面,就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哥哥要是这般态度,倒不如直接不理我的好……” “叽?!” 睡成猪仔的鸟鸟,被吓醒了,抬眼茫然看向折云璃,意思估摸是——你是何方妖孽?把荷包蛋还回来! 夜惊堂是真没想到折云璃能玩出这种花活儿,眼神满是匪夷所思,抬起手来: “有点过了……” 折云璃偏过身子:“你瞧,又不耐烦了,我就知道哥哥会如此,我不规矩,哥哥嫌我是粗人;我规矩了,哥哥又嫌我娇气……” 我嘞个去…… 夜惊堂张了张嘴,憋了半天实在没说出话来,便拱手道: “告辞。” “哼~” 折云璃满眼嘚瑟,轻轻哼了声,继续练起了刀法…… …… 第六十一章 我先走一步! 风行云聚,天空偶尔响起一声闷雷,街巷之间灰蒙蒙一片,路上皆是快步归家的行人。 夜惊堂骑乘三娘的黑马,自西正街上飞驰而过,马侧挂着黑布包裹的黑麟枪。 刚睡醒的鸟鸟,没精打采缩在腿根,下巴枕在大腿上,看着街边“咕咕叽叽~”,听起来在哼叽——天要下雨,堂要嫁人…… ? 夜惊堂感觉鸟鸟是这意思,就用手把鸟鸟眼睛遮住,惹来一顿摇头晃脑。 昨天得到确切情报,贼子要劫云宁侯府,熔石油也泼了,黑衙连夜巡查暗中布防,目前什么情况尚不清楚,不过京城宁静如常,看起来雷还没炸。 为了方便指挥,笨笨昨天就住在宫城里。夜惊堂快马加鞭来到城西的禁卫军驻地附近,没瞧见笨笨的车架,就拿着腰牌飞上了宫墙,来到了西北的角楼。 角楼本身就是皇宫的重要防护设施,内部常年有暗卫统领驻守,黑衙总捕近宫协防,也是在这里换班,上次看笨笨洗澡那天,还来过几次。 夜惊堂来到角楼外,就瞧见佘龙和伤渐离站在城墙边拿着望远镜眺望,角楼门口站着一堆彩衣宫女,旁边还有架雕花步辇,窗口处传来两道对话: “真娶了十几个?” “我查过史书,有名有姓的妻妾十几个,没名分的恐怕更多……” “怎么能这样~书上写的那般钟情,本宫还以为是个谦谦君子……” “谦谦君子能干出入宫偷太后这种事儿?杂书当不得真……” …… 夜惊堂听见柔婉轻灵的熟媚嗓音,就知道里面是太后娘娘,稍微整理衣冠,来到门前拱手一礼: “殿下,太后娘娘。” 房间里,一袭华美凤裙的太后娘娘,双手叠在腰间站在身侧,模样我见犹怜,看着有点不开心。见夜惊堂来了,颔首示意,因为是办公场合,并未说话,把目光瞄向了别处。 东方离人身着蟒袍玉带,在面向城池的窗前负手而立,王爷气态十足。听见声音便是眼前一亮,回过身来: “休息的如何?” 夜惊堂一动不动被骆女侠侍奉,休息的爽翻了,笑道: “挺好。昨夜可有情况?” 东方离人走出门,接过想进屋找太后讨食的鸟鸟,带着夜惊堂来到了面向城池的角楼拐角,眺望远处的云宁侯府: “昨天连夜巡查,暂时没什么动静。福寿宫的地道挖出去十余丈,结果贼子在途中塞了些毒药,伤了几人,一时半会挖不通。” “那现在只能等熔石油生效?” “已经暗中调动人手来此地协防,不过为防贼子故布疑阵,导致宰相、六部重臣、藩王世子在京城遇害,目前只能让所有人在衙内待命,出事儿第一时间过去驰援。” 夜惊堂微微点头,见暂时无事,便没有多啰嗦,送笨笨回到角楼后,就扛着鸟鸟在皇城外巡防待命,等着下面传来的动静…… …… 另一边,天空闷雷阵阵,大雨洒在了街巷之间。 鸣玉楼两里开外的街区内,一座正在装修的宅邸。 围墙上的竹质篱笆,遮挡了正在装修的房舍,陆续有民夫工匠打扮的人,冒雨进入宅邸之中。 宅邸正厅中,杂物已经被清理开,三十余人面色肃然站立,居中的白袍老者,是老拳魁柳千笙,旁边站着邬王世子的先生南宫少烽。 而旁边,还有天南豪雄萧渊、崖州枪客郝元州等人,部分是邬王府许以重利从江湖聘请的顶尖高手,余下则是邬王府蓄养的死忠之士、十年前被放逐的大内暗卫。 往日一年谋划,成败皆在今日一役,饶是闯荡江湖八十载的柳千笙,眼底也多了几分肃然。 毕竟今天只要一动,他们面临的,将是整个云安城的朝廷鹰犬。 黑衙七煞、六扇门、大内暗卫、皇城禁军,乃至民间义士,每一道关口都是天堑,哪怕提前筹备的事无巨细,此战也是生死难料。 但江湖上有句老话,叫‘富贵险中求’。 在场之人,大部分都是没法在朝堂、江湖立足的浪人,整日东躲西藏,难见天日;而今日只要事成,他们得到的不光是荣华富贵,很可能还有从龙之功,风险再大,也值得尝试。 曹阿宁曾经是大内暗卫的小统领,因为对京城地形乃至官场极为了解,是此次谋划的主要执行人,此时站在众人之前,手里捧着一碗酒,朗声道: “樊愈身陷牢狱生死难料,徐白琳昨夜为国尽忠,这份功劳圣上会知晓,邬王也会记住,此事成,两人必被追封公侯,而诸位亦是如此! “诸位能活着离开云安,圣上将授世袭罔替之爵;若身死,有子孙授于子孙,无子孙则追封,灵位供于英烈殿,享大魏万世香火!” 说罢,曹阿宁将碗中酒,半碗倒在了地上,祭奠死去的兄弟。 哗啦啦~~ 在场三十余人,端起酒碗,同样如此。 曹阿宁看向整装待发的诸人,继续道: “我曹阿宁生于贱巷,长于宫城,家师曹公公自幼教导,该活的时候需咬牙忍辱,该死的时候当义不容辞!今日我与昔日袍泽,以性命为饵,为诸位引开女帝鹰犬,此去十死无生,只望诸位能一战功成,不负某等七尺之身。” 担任军师的南宫少烽,站在人群之间,拱手道: “曹大人放心,只要能放出曹千岁,牵扯住朝廷主力,我等有九成把握接走圣上。” 柳千笙负手而立,点头道: “国师吕太清、帝师璇玑真人、牛头马面,皆不在京城。京城棘手的朝廷鹰犬,无非宫里那位神秘高手、谛听地藏,和那叫夜惊堂的小辈。只要曹千岁能把这四人托住,云安城如无人之境。曹小友放心去即可。” 曹阿宁见此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拱手沉声道: “曹某先走一步,待百年后九泉之下,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曹大人先行一步,某等指不定随后就到。” 众人也喝完了碗中酒,拱手诀别后,南宫少烽带着二十余名高手,悄然离开了宅邸。 而留下来的四五人,皆是十年前逃遁出京的大内暗卫,一言不发来到地道入口,跃入其中。 曹阿宁站在门口,目送邬王筹集的所有人手离开后,悲壮眼神慢慢收敛,稍加思索后,并未跟着跃入地道,而是取出了一封书信,悄然无声离开了宅邸…… …… 沙沙沙……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城中烟雨蒙蒙,依旧宁静如常。 XC区的街巷间,夜惊堂撑着油纸伞,手牵马匹在雨幕中缓步行进,肩膀上是无趣至极的鸟鸟。 黑衙捕快办案,向来都是两人一组,但夜惊堂尚未正式入职,笨笨没给他安排什么大冰坨子女总捕当搭档,就这么巡街,说起来相当无趣。 但熔石油只要使用,就必然会发生异样,时间越晚,只能说明距离风波爆发越近。 夜惊堂警觉性一直未曾放松,时刻注意着街头巷尾的蛛丝马迹。就这么转了大半天,未曾发现作乱的贼子,反而是有一名黑衙捕快,从街上跑了过来。 夜惊堂以为是其他地方爆发了异动,快步走到跟前: “可是靖王有令?” 捕快在跟前停下,急声道:“下面传来急讯,靖王让夜公子赶快过去。” 夜惊堂见此没有迟疑,翻身上马飞驰到了作为临时帅府的角楼。 时值下午,太后娘娘早已经离去,角楼之外的城墙上,全是召集过来的高手,伤渐离、佘龙在望楼内部,连暗卫杨澜等人也在其中,围在桌前严肃商谈: “柳千笙不是被蒋札虎打死了吗?” “萧渊这老不死,抓捕十几年没下落,竟然敢在京城冒头……” “邬王这是下了血本……” 夜惊堂来到佘龙背后,却见桌上放着两张纸。 第一张是名单,罗列老拳魁柳千笙、邬王府少师南宫少烽、崖州枪客郝元州等人的名字,甚至还有几个官吏的名字。 而地图上,则是云宁侯府附近的街道图,各种圈圈箭头,详细指出了二十多个江湖悍勇的暂时隐匿地点,以及进攻、解救人质、撤退的方向,甚至标明了从云宁侯府到西城开元门之间,提前布置的路障…… 夜惊堂打量一眼后,眼神微惊: “哪位大人这么厉害?” 东方离人站在桌前,认真打量作战计划图: “刚才不明身份的线人,把这两张纸送到了巡逻捕快手里。情报如此详细,大概率是贼子高层里出了内鬼。伤渐离,即刻派人调皇城禁卫,换掉西城城防军,城门吏全部扣押;通知孟姣,让衙门待命人手全部来城西,勒令六扇门和火师衙门调遣人手过来协防……” 夜惊堂见笨笨直接调来城防主力,询问道: “消息确定准确?” 伤渐离示意作战计划图上的几个红圈儿: “刚才我去摸过所指的几处,确实有隐匿在房舍间等待号令的高手,撤退路线的屋脊上,还找到了雪蛾鳞、软骨针、猛火油等阻断追兵的陷阱,布局环环相扣投入巨大。如果老拳魁在内的顶尖高手,都只是邬王声东击西的弃子;那主力恐怕得是两名八魁联手强攻皇城。” 夜惊堂看向城墙后的皇城。 东方离人开口道:“已经让太后和圣上移驾西宫,尔等按照情报所指,速速剿灭贼子,清除西城隐患。如果宫城出现异动,即刻后撤回防宫城;京城其他地方异动则不用管,本王会安排旁人去处理。” “诺。” …… 第六十二章 声东击西? 哗啦啦…… 天色渐暗,瓢泼大雨落在城西一栋学塾之内,不好回家的十几个学童,规规矩矩坐在学舍里,写着今日份的作业。 学社侧面,夫子休息的房间里,南宫少烽做儒生打扮,站在窗口眺望着鸣玉楼的方向,背负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身着白袍的老拳魁柳千笙,也作夫子打扮,手里拿着一杯茶,手指轻扣茶杯,在茶水中带起细微涟漪: “从出手到逃出京城,最多一刻钟时间,其他地方的准备,确定万无一失?” 南宫少烽转过身来,在茶案旁边坐下,虽然眉宇凝重,但语气倒还平静: “开元门的城门吏已经买通,调离了大部分守卫,撤退路线上安排着百处陷井,萧渊他们已经在各处蓄势待发。只要曹阿宁摸到曹千岁近前,成功解救,白发谛听、八臂地藏、夜惊堂乃至宫里的门神,必然过去驰援;届时云宁侯府只剩些许禁军,一刻钟足以救出圣上远遁出城。” 柳千笙端着茶杯,稍加思索: “曹千岁比老夫小几岁,在地牢囚禁十年,确定能让满城如临大敌?” 南宫少烽点头:“据说曹公公把金鳞、玉骨、龙象、长青四张鸣龙图,练了一甲子,就算在地牢中功力尽失,仅靠一身筋骨皮,站原地让人打,也能拖住无数高手许久。” 柳千笙作为昔日拳魁,如今垂垂老矣,身体还受了暗伤,对‘驻颜图、浴火图’很感兴趣,询问道: “长青图,据说练得是‘精气神’中的‘气’,此图练一甲子,除开容颜不老,可还有其他效用?” 南宫少烽作为亲王的人,对于这种宫廷秘闻挺了解,解释道: “人由气生,气由神往,养气全神可得其道。长青图日日练习,体魄器脏便日日保持强盛,再辅以‘筋骨皮’三图,效果可想而知。曹千岁只要出来,稍微有点体力,朝廷也得硬砍个把时辰,才能把人关回去,时间足够我等离开了。” 柳千笙想了想,略显疑惑:“这种无人能奈何的活神仙,朝廷为何不直接杀了?” “曹千岁自开国起,便守护太祖,太祖驾崩守护先帝,论忠烈,满朝文武都不配给他老人家提鞋。” 南宫少烽轻叹道:“而且鸣龙图已经失散,世间只有曹千岁会这么多鸣龙图。曹千岁活到百岁不是问题,而且越老越厉害,杀了到哪儿去找第二个?女帝应该还是想说服曹公公为她尽忠,否则也不会至今都没撤去曹千岁掌印太监的职务。” 柳千笙恍然,没有再多问。 南宫少烽聊了片刻曹千岁,倒是觉得此次计划成功性极高,心里都踏实了些,继续道: “按时间推算,差不多了。只要待会鸣玉楼的鼓声一响,满城高手皆会赶去鸣玉楼,咱们再……” 踏踏—— 正说话间,学塾的门口响起脚步声。 南宫少烽和柳千笙,同时压下话语,对视了一眼。 南宫少烽稍作迟疑,把茶杯放下,如同寻常教书的夫子,拿着戒尺缓步走出房间,来到了学塾门前。 哗啦啦—— 大雨瓢泼而下。 学塾外的青石巷里光线微暗,三道人影站在门前。 南宫少烽抬眼看去,却见后方两人,身着黑绿色的捕快袍子,腰悬官刀头戴竹笠,静立雨中纹丝不动。 为首之人,则是个身着黑色官袍的冷峻男子,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嵌玉腰带侧面挂着‘靖’字腰牌,右手持黑色油纸伞,左手负于背后,腰间挂着把直刀,站姿笔直,气态看起来温文儒雅,双眸展现的精气神,却如同两柄刺目尖刀。 虽然南宫少烽上次和夜惊堂交手,没看到夜惊堂的脸,但这近乎‘咄咄逼人’的俊朗相貌,京城很难找到第二个,所以第一眼还是认出来了这尊新冒出来的黑衙煞星。 南宫少烽心中暗道不妙,脚步下意识慢了半分,但表情依旧如常,来到门前拱手: “原来是黑衙的大人到访,敢问大人是?” “夜惊堂。” “哦,原来是夜大人,久仰。” 夜惊堂上前一步,踏上了学塾的白石台阶,看向里面的学舍: “南宫先生是邬王世子的门客,怎么到这儿来教书了?” 南宫少烽面带笑意,抬手示意夜惊堂进去: “我在邬州便是教书先生,世子殿下已经成年,我也教不了了,在府上闲着无事,便在城里办了个学塾,教教周边贫苦人家的孩童。” 夜惊堂收起伞,慢条斯理走进门,打量整洁庭院: “南宫先生的德行,倒是让人钦佩,我幼年如果遇上南宫先生这种夫子,也不至于落得混武行,整日打打杀杀提心吊胆。” “呵呵。夜大人年纪轻轻便穿上这身袍子,说这话未免太折煞老夫。” 南宫少烽站在跟前,看向学舍里两个学童: “帮先生泡杯茶待客。” “好的先生。” 两个十一二岁的学童,连忙站起身来。 夜惊堂略微抬指:“不必。例行公事过来看看罢了。天快黑了,怎么还不散学?” 南宫少烽示意天色:“下暴雨,不少孩童没带伞,等雨停了再让他们回去,免得受了风寒。” 夜惊堂偏头看向背后的捕快: “去找点雨伞。小孩正在长身体,饿着肚子读书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诺。” 背后的一名黑衙捕快,拱手一礼,快步跑出了巷子。 南宫少烽神态自若,但袖子里的手,却难以抑制的轻轻摩挲: “夜大人忽然造访,可是周边出了案子?” 夜惊堂打量着学舍里规规矩矩的学童,平静道: “刚才有人检举,说这片街区,有不明底细之人出没,过来例行巡查。” “老夫下午一直在这里,未曾瞧见生面孔从门口路过。此地的里正,就住在胡同拐角,大人要不去问问?” “雨太大,在这里避避。” 夜惊堂转头看向另一名捕快:“去把里正叫过来。” “诺。” 剩下一名捕快,也跑了出去。 南宫少烽见夜惊堂没离开的意思,心都凉了半截,但紧要关头,对方不发难,他也不能主动暴露,便在原地随口说这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稍微等待片刻,后方传来脚步,一名捕快抱着十几把雨伞进来。 夜惊堂看了眼天色,抬手招呼学童: “行了,天快黑了,都回去吃饭吧。” 学舍里的学童,见状都放下笔,看向南宫少烽。 南宫少烽稍微迟疑了下,神色如常笑道: “散学,明天早点过来,功课没做完可得挨板子。” “好的先生。” 学舍里的学童,连忙站起身来,跑到黑衙捕快跟前,依次接过雨伞,而后兴高采烈跑出了门。 踏踏踏~~ 夜惊堂站在门跟前,手距离刀柄不过咫尺之遥,注意着南宫少烽的一举一动。 待到最后一名人质安然离开,夜惊堂正想发难,城池极远方,却传来鼓点: 咚咚咚—— 鼓点是战鼓,警告强敌来袭,速速驰援。 夜惊堂眉头微皱,看向鼓声响起的方向: “是鸣玉楼?” 站在后面的黑衙捕快,面色凝重: “有贼子劫狱,黑衙求援。” 南宫少烽本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听见这鼓声,直接如释重负,知道曹阿宁依照计划,开始动手‘声东击西’,给他们打掩护吸引火力了。 南宫少烽连忙开口道: “是黑衙出了事儿?老夫会点武艺,要不我和夜大人一道过去看看?” 夜惊堂领命清缴此处贼子,皇城没炸,笨笨又没发信号收兵,那就得按照命令执行当前任务。 夜惊堂没理会远处的鼓声,抬眼望向学舍后方的房间: “柳千笙,你也是江湖老辈,躲躲藏藏可不体面,出来吧。” ? 南宫少烽见黑衙出事儿,夜惊堂竟然不走,还直接点出了柳千笙,脸色骤变,知道计划的某个环节,肯定出了大意外。 “夜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此地就老夫一人……” 夜惊堂感知不到柳千笙的位置,但情报显示,柳千笙的隐匿地点就在这里,他不敢冒然进屋,就偏头望向南宫少烽: “南宫先生那点谋划,本官上个月就算透了,想一网打尽,才让你和世子殿下潇洒到今天。都已经图穷匕见了,何必再装模作样?” 南宫少烽表情一僵,原本的从容荡然无存,往后退出了半步,背负的双手垂了下来。 夜惊堂按刀而立,没有搭理南宫少烽,望着前方的门口: “江湖常言‘脱毛凤凰不如鸡’,本官往日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三十年前位列天下前十、拳脚一道登顶的人物,老来被我这小辈吓得不敢出门,实在配不上往年的名声。” “小子,你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房间之中,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 身着白袍的柳千笙,自知被包围了,再躲下去毫无意义,便缓步从门侧走出,在堂前负手而立,彼此隔着庭院雨幕: “论武学造诣,你差老夫十万八千里,就赢一手拳怕少壮。老夫虽年过八十,但你我单挑,胜负依旧难说。带着帮手过来以多欺少,也配在老夫面前口出狂言?” 夜惊堂平淡道:“我是差人,按律缉拿贼子,哪有以多欺少的说法?” 唰唰—— 话落,院墙之外响起破风声。 八名黑衙总捕,手持各种兵刃,落在学塾围墙四周,把学塾围的滴水不漏。 柳千笙瞧见这阵仗,就知道江湖路今天怕是走到头了,但气势依旧强盛,抬眼扫视一圈儿,不屑道: “就凭你们几个?” 夜惊堂走入雨幕: “本官也是梁洲人,经常听老人说起‘洪山匪’,没记错的话,那是你以前的门派。能被老百姓当土匪看,估摸没做啥好事儿。你是体面点,放弃无畏抵抗,跪下归案,还是让本官亲手送你走?” 柳千笙眼皮跳了下,眼底明显有怒意,缓步走下台阶: “你小子,以后必定能成武魁。老夫纵横江湖八十载,靠战败上代武魁名震天下,老来死在下代武魁手里,也算善始善终走完了一个轮回,何足惧之?” “你的江湖路,早二十年就终结在了蒋札虎手里,现在只是苟延残喘的江湖贼子,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雨幕中安静下来,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对方双眼。 墙头的黑衙总捕,知道柳千笙的厉害,见状四人看住南宫少烽,剩下四人则落入庭院,持长枪刀盾压向柳千笙背后,给夜惊堂制造一击必杀的机会。 踏踏…… 柳千笙八十岁高龄,打这些小兵依旧一拳一个,但转身四拳头下去,以夜惊堂的实力,绝对能给他两三刀,背后的拳头握了握,咬牙道: “夜惊堂,你这样胜之不武,可敢与老夫堂堂正正打一场?” 夜惊堂在三丈外站定,看着前方白发苍苍的柳千笙,眼神淡漠,如同看着个老傻子。 绕到侧后方的一名黑衙总捕,眼见庭院中的白袍老者全力提防夜惊堂,率先发难,左手往猛甩。 飒飒飒—— 五枚雪花镖自袖中飞出,宛若穿破雨幕的游蝶,在空中画出五道椭圆弧线,激射向白袍老者全身各处。 嘭—— 同一时间,柳千笙不动如山的身形,几乎是凭空消失在原地,靠着骇然爆发力,在庭院中撞出一条白雾,一拳递出直击夜惊堂面门。 夜惊堂反应极快,后撤一大步,右手拉至背后,气势瞬间暴涨,冲散周边雨帘,眼看就要来一记冲城炮。 但上次交手,柳千笙就看出夜惊堂太壮,双拳对轰,他年纪太大根本站不稳,下盘一乱,就是被压着打,根本没硬接的打算。 重拳袭来瞬间,柳千笙把此生武学造诣运用到极致,身形从横冲直撞的蛮牛,瞬间变为随风柳叶,刚柔之间切换没有半分痕迹。 呼—— 一拳粘身,柳千笙身体如同薄纱般擦着拳头而过,右手下压,防住夜惊堂随时可能拔出的左手刀,身形一矮,如同鬼影子一般从夜惊堂胳膊下钻了过去。 夜惊堂反应丝毫不慢,旋身便是一击侧踹,直击柳千笙后背。 柳千笙只为夺门而逃,对于这一下没有浪费力气躲闪,而是全力爆发狂奔,想要靠速度冲出夜惊堂的攻击范围,但…… 呼~ 藏于暗处的鬼影无常伤渐离,无声无息从大门上方落下,右手如鬼爪直击柳千笙额头! 柳千笙脸色骤变,抬起手掌轰在伤渐离掌心,骇人气劲瞬间爆发。 嘭—— 一掌之下,当空落下的伤渐离如同破麻袋,往斜上方飞去,撞碎了门廊。 哗啦—— 而柳千笙身形也被迫停顿了一瞬。 夜惊堂旋身侧踹,几乎是紧跟着柳千笙出去,在柳千笙停顿瞬间,便落在了柳千笙后背。 柳千笙思绪经验跟得上,但身体已经没法做出巅峰武夫该有的反应,躲闪不及,只能以千斤坠之法脚扎大地,拱起后背想要硬抗这一脚。 嘭! 轰隆—— 爆响声中,学塾大门被震出现裂纹,巷道里的雨幕,硬生生被气劲余波,推出个半圆空洞。 柳千笙白袍胸襟炸裂,身形当即前倾,而后便如同被全力挥击的马球般飞出门口,斜着撞碎了青石巷的围墙,冲向半空。 哗啦—— 而飞出去的伤渐离,如同在空中乱飘的鬼影子,在柳千笙遭受重击,被迫腾空向他飞来的瞬间,身形鬼魅游移至身前,一根细如发丝的金针,夹在指缝间,拍向柳千笙递过来的一掌。 嘭—— 双掌相接,金针透体而入。 柳千笙半空一掌再度拍飞伤渐离,撞碎了围墙后的房舍,依旧没失去平衡,稳稳当当落在地面。 但柳千笙刚想提气往外狂奔逃遁,身形就是一个踉跄,摔在了雨幕之中。 扑通—— 难以忍受的钻心之痛传来,柳千笙面色扭曲,捂着胳膊跪在了地上,肌肉剧烈抽搐,双眸血红咬牙怒骂: “卑鄙小人!!!” 嚓—— 伤渐离快若奔雷落在跟前,手指夹着王神医特制的‘离魂针’,以内劲灌注,强行刺进柳千笙后脊穴位,声音淡漠: “堂堂八大魁,风光了一辈子,老了就该老老实实退隐。这把年纪还出来混江湖,结果小辈一脚下来,连站都站不住,不觉得丢人现眼?” 离魂针取自‘疼到恨不得神魂离体’之意,封死气脉后强行挣脱的痛感,和焚骨麻一个等级,属于意志力完全没法硬抗的物件儿。 柳千笙只是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运气挣扎,咬牙怒骂: “呸——无耻小人,用暗器伤人也敢叫嚣?若是堂堂正正对垒,你岂是老夫对手……” 夜惊堂按着刀柄站在门前,皱眉道: “官府抓贼,你当是江湖人私斗?再者给你机会堂堂正正和我打一场,你非得选这么窝囊的输法,你不闷头想着跑,能被打的避无可避中针?” “呸——你有种解了金针……” …… 夜惊堂懒得搭理这老不死,转眼看向站在旁边面如死灰的南宫少烽: “南宫先生,你是想无畏抵抗,被打个半死落网,还是体面点,自己封住气脉回去受审?” 南宫少烽面如死灰,知道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功亏一篑。 此时反抗是死,不反抗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咬了咬牙,猛然飞身后撤,手中滑出一粒药丸,想塞入口中。 呛啷—— 庭院中刀光一闪,在雨幕中拉出一条白雾。 夜惊堂不过一瞬之间,已经闪到南宫少烽的后方,反手收刀归鞘。 嚓—— 一条断臂从背后飞起,掉在雨水里。 啪嗒—— “啊——” 惨叫随之响起。 在场八名总捕,持兵刃快步上前,摁住了想要扑到断臂跟前捡起毒药的南宫少烽和被金针封死气脉的柳千笙。 夜惊堂转身走出院子,来到伤渐离跟前: “黑衙求援,现在回衙门还是?” 伤渐离拍了拍衣袍,看向不远处出现的刀兵响动: “孟大人已经回去了,我们赶回去也来不及。” “地牢里有重要犯人?” “关着曹公公,很厉害,但没削邬王的封爵重要,先以这事儿为主。秦大人得守住废帝和宫城,单靠佘龙他们,可能摆不平萧渊、郝元州等人,过去速战速决。” 夜惊堂想想也是,曹公公再吊也是单枪匹马的武夫,真落草江湖,无非是八大魁变成九大魁,还不如平天教主威胁大。 而削掉邬王封国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对于女帝来说,此事优先级自然更高。 夜惊堂不再多言,招手让高空盘旋的鸟鸟寻找正在搏杀的位置,和伤渐离一道飞身赶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 牢里牢外 城东,鸣玉楼。 轰隆隆—— 倾盆大雨下传出一阵轰鸣,黑衙侧面的巷道里,忽然下陷出一条丈余深的凹槽,青砖翻起泥土裸露,显出了下方的黑色砖石。 正在旁边院子里撸猫的仇天合,被动静惊的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茫然四顾。 而留守在衙门里的捕快主薄,齐刷刷从衙内冲出,喧哗声四起: “怎么回事儿?” “有人劫狱……” 咚咚咚—— 战鼓声从五层鸣玉楼上方响起,远传云安全城,各街区巡逻的捕快军卒,迅速往鸣玉楼奔驰而来。 而地牢之中,巨大震动传出,一层数十间牢室里顿时响起喧哗,铁链拖动声和惊呼声,让死寂地牢瞬间沸腾: “怎么了?!” “地龙翻身?” “快放我们出去,要塌了……” 轰轰—— 刚喊没几声,牢房门口就自行落下厚重封门石。 牢房墙壁及过道之中,也翻出无数箭孔。 咔咔咔…… 地牢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而地牢二层,反应则小的多,毕竟只住了不到十个人。 正中心的牢房里,靠在墙角睡觉的王家兄弟,被巨大震动惊醒。 王二拖着粗重铁链站起身来,感觉地面在颤动,眼神茫然: “地下好像塌了,怎么回事儿?” 王承景武艺更高,略微感觉后,贴在地板上倾听: “有锄头凿墙的声音,有人劫狱!” 王二着实没料到入狱第二天,就能遇上这种美事儿! 但他还没来得及琢磨浑水摸鱼,忽然发现上方的井口,横移出来一块黑色巨石,堵死唯一出口,彻底把石室变成了个空心四方盒子。 而原本位于石室顶部的几个小孔内,发出了“呲呲~~”声,喷出大量黑雾。 “哎?!哎哎哎!!……” 王二瞧见毒烟从上方压下,惊得脸色煞白,往墙角靠去,眼神惊悚: “这是软骨香?” 石室本就不大,还套着锁链,根本没地方躲。 王承景本以为是麻醉囚犯的烟雾,还没想抵抗,结果鼻子一嗅,刺鼻辛辣就传入鼻间,惊得他脸色骤变,连忙躺在地面: “是毒龙瘴!快趴下别动!” 王二听见这词儿,脸当场白了——毒龙瘴是剧毒,沾之入肉,中手砍手、中腿砍腿,若是中躯干,武艺再高也无非抗几个时辰和抗几天的区别,不解必死,因为太狠,药师直接被朝廷收编,算是官府的独门秘药。 瞧见毒烟从上方缓缓压下来,王二知道这是黑衙为防二层重刑犯越狱的‘死手系统’,准备无差别消灭二层所有重刑犯,当即大喊道: “牢头!牢头!老子没越狱,我冤枉……” 王承景死死趴在地面,低声道: “外面听不见,别动,气血走的越快死的越快,京城有王神医,劫狱的人被消灭,指不定还能把咱们救回来……” 王二眼神惊悚,急忙闭嘴,发现下方敲击声不断,又忍不住骂道: “你们他娘的劫快点行不行?别殃及无辜……” 王承景其实也想骂,毕竟换成隔壁底蕴深厚的江湖魔头,中毒或许能抗个半天。 而他兄弟俩加起来的综合实力,相当于徐白琳,勉强够资格住在地牢二层。 但对手能合力打,中毒这事儿显然没法两人合力抗,昨天还受了严重内伤,在这里泡毒药浴,最多半个时辰就得死透。 王承景意识到不妙,也大喊道: “大人!我兄弟俩扛不住!我俩不跑……大人!……” 毫无回应…… …… 于此同时,地下三层。 与昏暗无光的二层相比,地下三层要宽敞太多,算是一个大厅,四周全是书架,中间是茶案和书桌,红木隔断后方,还有就寝的床榻,除开没有窗户,其他和寻常居室没区别。 一层落下封门石,二层直接喷毒气,而三层反而没什么动静。 毕竟关在这里的,并非穷凶极恶的悍匪,而是为东方氏兢兢业业尽忠一甲子的老仆人。 虽然曹公公没有效忠女帝,但确实是对东方氏皇族最忠心的人,没有之一。 世间任何人都能杀曹公公,唯独女帝不能,从大魏开国起,甲子兢兢业业无私奉献至今,已经让世人皆知曹公公是皇族最值得信任的忠仆,影响力足以干涉朝堂,却从未越界过一次,只是默默无闻当天子身边的仆人,谁按照宗法继承皇位,就一丝不苟的给谁鞍前马后;女帝上位就杀了,等同于公开承认自己得位不正。 所以曹公公掌印太监的职位至今还在,对外宣称,也是年事已高在京城养老。 宽大房间的书案上,亮着一盏油灯,暮气沉沉的老太监,在案前盘坐,穿着一身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红袍。 自幼在宫城长大,注重礼仪注重了一辈子,哪怕身在牢狱,红袍依旧整齐的不带半点褶皱,连满头白发都梳理的一丝不苟。 曹公公练过驻颜图,原本青春永驻看不出年纪,但功力散尽十年不见天日,眼角还是出现了褶皱,看起来就是个六十岁左右的清瘦老头。 叮叮当当—— 石头崩碎的声音,从木制地板下传来,很快穿出一个镐头,而后地板就被一拳锤开。 轰隆—— 曹公公的衣袍被气浪吹动,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慢条斯理把书翻过了一页。 “义父?” 曹阿宁从洞口里爬出来,看到坐在书案后的老太监,近乎喜极而泣,跑到跟前直接跪在地板上,急声道: “义父,快走。我把地下挖通了,让人在城西牵制住了朝廷的高手,连料事如神的夜惊堂,都被我的阳谋拉走,现在离开畅通无阻……” 曹阿宁眼底满是兴奋,毕竟骗邬王容易,骗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夜阎王太难。 若非他最初的计划,就为了救芝麻直接给朝廷丢个西瓜,让朝廷必须舍轻取重,专注对付邬王,以夜惊堂索命无常般的追捕力度,劫狱的事儿就不可能成。 曹公公合上了书籍,抬起眼帘,看向跪在面前满眼激动的年轻人: “阿宁……十年不见,你都长大了;让你来救得咱家的,是粱王,还是燕王?” 曹阿宁瞧见曹公公满面老态,几乎认不出来,微微愣了下,继而从后面钻出来的部下手中拿来一个药盒,跪着走到面前,放在桌上: “是绿匪的人,自称燕不归,帮我牵线搭桥找的门路。这是绿匪从北梁医圣那里弄来秘药,能助义父冲开些许气脉……” 曹公公叹了口气:“一别十年,你都学会对义父说谎了。义父离开京城,你准备带义父去哪儿?” 曹阿宁把药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丹药: “义父自幼教诲,要守护大魏皇室。长公主篡位登基,不合宗礼法,来日皇位必然落于外姓之手。我这十年一直在暗中运作,诸王中燕王势力最大,又德高望重,这帝位当由燕王继承……” “那就是燕王让你来的。” 曹公公没有去看药盒,语重心长道: “义父是管家,管的是东方家的日常琐事,谁是一家之主,义父便听谁的安排,外人打家业的注意,义父得管,但几个儿子争家产,管家没资格过问。 “长公主殿下是女儿身,伪造先帝遗嘱,联合外戚夺权,得国不正;以后诞下子嗣继承皇位,更不合宗法,所以义父这家仆得劝说阻拦。 “而皇长子被朝臣废黜,朝臣另立新君,属于国事,该接谁入京继位,当由朝臣定夺,义父一个宫人,没资格干涉,更不能想着偏向谁干涉新君之选,你可明白意思?” 曹阿宁眨了眨眼睛:“但如今长公主已经登基,皇统以后必将易主,我等作为家臣,必要之时当行必要之策。扶持燕王上位,皇统还在东方家手里,若等以后女帝削去诸王兵权,彻底独揽大权,我等家臣无力回天,九泉之下有何颜面面去见先帝和太祖……” 曹公公摇了摇头:“你真以为,燕王是让你来接义父去燕州?义父不过一介武夫,天赋再高,高不过奉官城,底蕴再厚,厚不过佛道两家的掌教。燕王手下千军万马,缺义父这么个护卫?” “世人皆知义父对皇族忠心耿耿,义父站在燕王那边,只需说一句‘先帝觉得皇长子无能,曾有让燕王继位之意’,燕王继位就有了依据……” “先帝没说过此言,只说过‘可惜钰虎不是男儿’。” 曹公公看向曹阿宁,轻叹道: “再者,你以为谁当皇帝,靠的是先帝的意思?长公主都能凭空拿出一封遗嘱,燕王缺咱家这老太监一句话?” 曹阿宁眨了眨眼睛:“绿匪谋划这么多,目的确实是让孩儿救走义父……” “历朝历代,从未有一个掌印太监叛逃异地,生在皇城,死也在皇城,诸王清楚这一点。” 曹公公望着曹阿宁:“长公主并非朝臣乃至宗室选出的新君,他们知道义父只要离开这间牢房,就会回宫,继续劝长公主殿下还政,或者死在宫里。 “他们的目的,只是把义父当试刀石,想摸清长公主身边护卫的深浅,你被他们骗了。” 曹阿宁跪在地上,想了想: “无论他们是什么意思,孩儿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了,不按照他们的意思走即可。咱们出去后隐匿市井,等那天京城政变,有东方家的新君冒头,咱们再回来协助新君……” 曹公公摇了摇头:“义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长公主未曾废义父官职,义父又岂能‘畏罪潜逃’?若是劝不动长公主,没法挽回皇统传承,义父就当和先辈一样,死在宫门之前。” “义父十年前已经输了,现在进宫是白死……” “死则死矣。长公主得位不正,但天赋才能冠绝古今,必成一代雄主,能让大魏迎来一个古今未有的泱泱盛世。” 曹公公拿起桌上的丹药丢进嘴里: “义父是家仆,不能违背先帝旨意,效忠长公主,但也拦不住长公主,没用的老废物,十年前就该死了。 “长公主好歹是东方氏子孙,以后就算大魏改姓,也还流着一半东方家血脉,到了九泉之下,义父总还有一半脸面,去面见先帝和太祖。” 曹阿宁闻言焦急道:“孩儿做到这一步,已经竭尽所能,以后再无机会。成大事者当知晓隐忍,万一以后长公主惹得天怒人怨,朝臣准备拥立新君,义父以全盛之姿现身,总是能让长公主退位的干脆些……” 曹公公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长公主的厉害之处。长公主退位的唯一可能,是习武走上绝路,自己英年早逝。长公主如果自己不死,凭借天赋手腕和掌控的兵权,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正面撼动她的皇位。至于武夫,在十万铁骑面前,奉官城都不算个东西,义父又算个什么?” 曹阿宁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曹公公微微抬手:“走吧。义父是家仆,没用了又不想离开故土,便只能埋在这里。” …… …… 与此同时,地牢之上。 无数黑衙捕快,手持刀兵站在地牢入口,因为能打的上级都不在,虽然没有产生混乱,但也没人敢擅自进入情况不明的地牢,只是在议论: “这咋办?机关好像自行启动了,再拖一会儿,二层的人全得死……” “不至于死这么快,已经去请王太医了,救回来应该没问题……” “地牢情况都没摸清楚,哪敢让王神医过来。那几个人的命,还不如王神医一根手指头金贵……” …… 低声议论间,一道脚步声从衙门侧面响起。 几个捕快回头看去,却见仇天合提着个饭桶,从廊道里冒出来,探头打量。 因为一句‘我一后门别棍戳死你’,被同僚尊称为‘后门枪’的捕快小王,见此一惊,快步跑到跟前阻拦: “仇大侠,您赶快去屋里待着,现在站这儿,兄弟们紧张不说,您还容易被大人们误杀。” 仇天合知道有人劫狱,专程跑过来看看,见所有人都站在地道外面,皱眉道: “下面有人劫狱,你们不管管?” 小王摆手道:“地牢可是能工巧匠花无数心血设计,一层封门石堵死,敢碰牢门,牢房里就是万箭齐发;二层黑石封井口,里面喷毒龙瘴,动的越快死得越快,没等跑出京城就死透了。” 仇天合目露意外:“地牢里还有这配置?” 小王笑道:“仇大侠只待了不到一年,没经历过贼子劫狱,自然不知道。这可是大魏防护最强的监狱,没点防护措施才叫有问题。里面人敢跑就让他们跑,明天找尸体即可;老实待着的,待会让王神医解毒就行。” 仇天合觉得这设计是真不人道,但能进地牢二层的人,必然是死罪,不当人看也怪不得朝廷。想了想感叹道: “还好老夫出来的快……不对,地字二号房,是老夫以前的住处,里面那俩新人,身上的伤不轻,武艺也一般,确定受得住这伺候?” 小王闻言表情一变,轻拍脑门: “完了,把这俩忘了。昨天听说燕州二王杀殿下的那啥,罪大恶极,牢头怕出岔子,特地关在了最安全的囚室。现在麻烦了,燕州二王怕是扛不住……” 仇天合感觉让捕快冒死去救死囚不太现实,想想唏嘘道: “昨晚老夫送饭,给他俩多加了一勺,也算死前吃了顿饱饭……” 正说话间,一道白影无声穿过雨幕,落在了地牢之前。 在场捕快见状连忙站直,面色肃然顶着黑洞洞的地牢入口。 仇天合抬眼一看,招呼道: “孟姐姐,倒是好久没见了。” 白发谛听比仇天合大十几岁,以前满大魏追捕仇天合解救皇妃的时候,还是风韵犹存的白衣女神捕,被仇天合满江湖遛,彼此关系真不算太友好。 白发谛听没搭理仇天合,只是拖着及地白发,面色严肃站在地牢之前,望着入口深处。 仇天合提着饭桶来到跟前,询问道: “这第三层关的是曹千岁?都过去小半天了,估计早跑了。” 白发谛听皱眉道:“最好跑了。要是没跑,今天很难善了。” 仇天合知道大内门神曹千岁是个什么江湖地位,询问道: “没给曹千岁上几十根金针?” “筋骨皮三图在身,金针打不进去,打进去了也封不住,只能靠王神医配的秘药散功,减少食物削弱体力。贼子弄出这么大阵仗,指不定有解药。” 仇天合点了点头,左右打量: “秦文厉、陈淼、屠九寂他们不过来?靠孟姐姐一个人拦,我估计曹千岁都不搭理你。” 白发谛听道:“贼子时机挑的好,半数人不在,城西又出了岔子,得先解决那边儿。” 仇天合皱了皱眉,见朝廷似乎人手不够,想起自己监外候审加无限期禁足的事情,稍作迟疑: “曹千岁肯定在设法恢复功力,现在不去拦着,待会恢复全盛,我估摸京城没人拦得住。孟姐姐要不把我的金针拔了,刀还给我,我帮你拦曹千岁,戴罪立功,事后还我个自由身?” ? 旁边的黑衙捕快,听见这话都转过了脸颊,觉得仇天合有点离谱。 毕竟曹公公再猛,也是散功关了十年的人,和巅峰时期没法比,而且出来就说明不会跑,关回去无非要耗很多时间慢慢刮痧。 而仇天合在外面好吃好喝养了个把月,都变胖了,金针一拔天合刀一拿,正面冲皇宫可能没胜算,全力逃跑谁去拦? 仇天合感觉到了众人的无语,无奈道: “我仇天合颠沛流离三十年,依旧一身侠名,如今好不容易靠夜小子洗清罪责,有了个光明正大行走江湖的机会,我却掉头跑了,害得夜小子给我背黑锅,你们觉得我仇天合能干出这种蠢事儿?” 众人稍加思索,觉得也是,仇天合这辈子犯的唯一一件案子,就是为了朋友单刀闯婚使队伍,毁掉了自己半辈子;虽然和平天教关系密切,但原因是平天教对他有救命之恩,本质上还是个重情重义的江湖游侠儿。 孟姣稍加思索,开口道:“若你全力以赴,此事我自会和圣上请命。圣上即便不允,也会赐你身份,让你在京城享半生富贵。” 仇天合心中只有刀魁,对功名利禄并不在意,但再不在意,能吃好喝好住好,也比在胡同里送饭舒服,当下放下了饭桶: “行。若这辈子只能重回巅峰这一次,对手是曹千岁,也不枉走一世江湖……不过我要是被打个半死,朝廷还是得安排王太医救,可不能把仇某当耗材。” “你里放心,夜惊堂在,朝廷就不会亏待你。” …… 第六十四章 你在被人打? 霹雳—— 大雨倾城,天色很快转为极夜,巍峨城池如同苍茫大地之上的火海,一道惊雷划过雨幕,把无光街道照耀成了雪白。 蹄哒、蹄哒…… 青石长街之上,夜惊堂骑乘黑色烈马,缓步走过一条条巷口。 手里提着的黑麟枪,斜指向街面,密集雨珠落在枪杆上,又顺着枪锋滑下,在枪尖上连成了一条水线。 滴滴答答…… 城西几片街区,随着数场搏杀的出现,已经化为了寥无人烟的死寂狩猎场。 千余名禁军捕快,手持强弓劲弩,围死了云宁侯府周边的街区。 暗卫、黑衙的几十名高手,两人一组在街区内游猎,按照名单,寻找着潜伏贼子的踪迹。 胆敢跑到京城犯案的贼子,都是老江湖,武艺高低不好说,但藏身和逃命的本事绝对炉火纯青。 夜惊堂最先抓主要目标柳千笙,动静一出现,其他地方的贼子便见势不对四散而逃。 但有情报提供的‘作战计划图’在,大半想要按计划逃遁的贼子,都无一例外撞在枪口上,几乎没怎么反抗就躺下了。 而剩下少数心思机警的高手,选择了其他方向逃遁,但被堵在街区之内,还是慢慢被挖了出来,目前只剩下两个轻功高手没找到踪迹。 在街道来回巡视许久后,藏在暗处的伤渐离,落在了街道上: “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从天上飞出去。会不会是情报有虚假之处,刻意多说了两个人?” 夜惊堂也有这种感觉,毕竟朝廷四十多个高手,外加天上的鸟鸟、地上的猎犬,在街区间地毯式搜索,没找到半点踪迹,即便有大雨夜色掩护,这隐匿功夫也有点夸张了。 但两名轻功宗师,是作战计划中用来冲进云宁侯府,携带废帝出城的关键人物,在没完全解除战备的情况下,要是放弃巡逻被钻空子,让废帝真被带走,问题可就大了。 邬王手上没废帝,怎么运作都是造反,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手上有废帝,就能‘拥护旧主’搞个出师之名,游说来其他反对势力的帮助,剿灭难度是两个概念。 夜惊堂提着黑麟枪扫视街头: “没确认虚实,挖地三尺也得搜,抓获的俘虏可拷问出情报?” “知道具体内情的,似乎只有柳千笙和南宫少烽。柳千笙活够本了,心气又高,宁死不低头;南宫少烽怕连累邬王,咬死是自己一手谋划,其他一个字都不肯说。” “南宫少烽是邬王世子的老师,现场抓住这么多悍匪和邬王死士,邬王推不掉这责任……” 两人正交流间,夜空之上,忽然传来动静: “咕叽!咕叽叽……” 夜惊堂目光微凝,抬眼望向在夜空中盘旋的鸟鸟,明白信号的意思——正东,很远,非常非常厉害。 鸟鸟视力惊人,但正常看不出目标武艺高低,能做出威胁度拉满的示警,只能说明目标的声势大到了夸张的地步。 夜惊堂见此迅速从马侧抽出来一根望远镜,飞身而起,落在了一栋三层酒楼顶端,自屋脊看向东方。 夜雨之下,城池内满是火光,因为云安城一马平川,建筑高度又不能超过宫墙,站在高楼顶端便是一望无际。 鸣玉楼修建在城东,距离当前地点很远,但一道雷光照亮全城,还是能通过望远镜,瞧见鸣玉楼顶端的些许异样。 五层高楼之巅,站着一个人。 人影右手持刀指向天空,满头长发乃至衣袍,在风雨中飞扬。 爆发的冲天气劲,带偏了周边的雨幕,致使高楼之巅的夜雨出现阵阵涟漪。 气势之强,犹如一座万丈山岳,立在了京城之巅! 仇天合?! 夜惊堂瞳孔微缩,哪怕距离太远看不清人影是谁,依旧从《天合刀》特有的刀势上,辨认出了此人身份。 他甚至能从这狂意冲天的气势上,看出仇天合在仰天长啸,听不见声音,但猜测大概率——我仇天合今日再入地仙之境,八荒六合舍我其谁——之类的装逼话。 夜惊堂心中暗道不妙——这展现的气势,明显是忽然恢复了战力,在鸣玉楼上面搞事情。 高手全在城西,仅凭白发谛听一人,大概率压不住五十出头正值壮年的仇天合。 他是仇天合的担保人,要是仇天合失心疯趁现在搞个大活儿,那麻烦可就大了。 夜惊堂迅速收起望远镜,从高楼跃下,落在了马背上,提起黑麟枪: “鸣玉楼那边出了点麻烦,我过去看看,伤大人帮我向殿下打声招呼。驾——” 伤渐离有些疑惑,正想说上面没收队,擅离职守可能被靖王责罚,夜惊堂就已经飞马冲出街道,朝着城东狂奔而去…… …… 霹雳—— 雪亮雷光,照亮云安城千街万巷。 鸣玉楼鼓点响起后,云安城就进入了宵禁状态,警报未解除,百姓不可出户,街面上只有倾盆而下的雨幕。 蹄哒、蹄哒—— 沿街两岸灯火如昼,一片黑色烈马冲过空旷长街,因为速度点太快,斜持的枪锋撕裂风雨,发出了轻微低鸣: 嗡嗡嗡~~ 夜惊堂昨天回去没骑马,早上过来骑的是三娘的宝马,脚力惊人,全力冲刺不过片刻,就已经跨过了京城中轴线的天街。 随着距离飞速拉近,阵阵响动,从雨幕中传来: 轰—— 轰—— 爆响如闷雷,顺着王府正街往宫城方向移动,听起来就像是一条强龙,在街区之间横冲直撞。其间还夹杂着“咻——咻——”,那是刀撕裂空气发出的啸叫! 夜惊堂心中暗惊,他知道仇天合很厉害,但没料到这么厉害。以远方传来的声势来看,寻常武夫不说抗衡,连靠近都需要莫大胆量。 如果仇天合失心疯在往宫城杀,那黑衙留守的百十号人,恐怕已经被杀干净了,他把仇天合捞出来的,不出意外连鸟鸟都得被连坐。 “驾——” 夜惊堂急呵一声,全力催促着跨下烈马,几乎以奔雷般的速度,冲回了王府正街。 靖王府外的白石大道空旷如洗,看不到任何人迹,只能听到另一头惊天动地的响动: 轰隆隆—— 夜惊堂暗暗咬牙,一鼓作气冲过王府大门,想去拦住势不可挡的仇天合,忽然听见一声: 嘭—— 一声爆响。 继而一道人影,从主街上以脱弦利箭般的速度飞起至高空,在雨幕中撞出一条白色尾迹,而后画出弧线,砸向王府正街上。 嘭! 啪叽~ 人影摔在了白石街砖上,弹起又落下,顺着雨下街道滑出老远,腿歪身斜没了动静。 !! 夜惊堂瞧见此人飞了半条街,惊疑之下,单手持枪强行勒马,致使烈马在雨中滑出数步,继而高抬前蹄立起停在了原地: “嘶~~——” 雨夜陷入死寂。 夜惊堂骑在马上迟疑了下,见对方好像没死透,才驱马靠近打量——躺在雨幕里的,是一名袍子破破烂烂的刀客,闷咳两声,大口喘息,从神色来看,被揍的有点怀疑人生。 我靠! 夜惊堂确认躺在地上的刀客,是刚在鸣玉楼房顶上气冲斗牛的仇大侠后,人都愣了,连忙翻身下马跑到跟前: “仇大侠?!” 仇天合见夜惊堂过来,连忙坐起了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高人姿态,摆了摆手: “无妨,死不了。” 夜惊堂火急火燎赶过来,发现仇天合被打成这样,眼神自然怪异,在旁边半蹲,打量伤势: “仇大侠,你在被人打?!” 仇天合大口喘息,听见这话,面露不悦: “老夫和曹千岁交手,打了个有来有回,什么叫老夫被人打?你还指望老夫无伤干趴下曹千岁?” “曹千岁?” 夜惊堂见仇天合打的是地牢里关着的大内门神,如释重负,询问道: “是孟大人给你解了禁制?” 仇天合和点了点头:“和白发谛听做了个交易,我帮朝廷拦住曹千岁,她向朝廷请命,给我自由身。” 夜惊堂听见这话,着实意外,心中暗暗琢磨:若是仇天合能帮忙平灭此次邬王之乱,立下大功,朝廷面子上就过得去,赦免仇天合几乎没什么阻力,比他四处求情可快简单多了…… 不对,仇大侠恢复自由身,光明正大离开京城,全江湖马上就知道了。 平天教主发现仇天合没事儿了,她的教主夫人还赖在京城不走…… 这不得马上杀过来干死他这男小三? “……” 夜惊堂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但他不可能为了私利,把仇天合留在京城,心底还是以恭喜仇天合重获自由身居多。 “这买卖相当划算。” 夜惊堂打量已经没动静的街道,询问道: “仇大侠把曹千岁拦住了?” 仇天合干脆摇头:“好歹是大内门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单枪匹马怎么可能拦的住,就击伤消耗了大半战力。老夫估摸想以此重获自由身,怕是没戏了。” ?! 夜惊堂表情一僵,严肃询问道: “曹千岁去那儿了?” “肯定进宫杀皇帝去了。你小子不是对手,别去凑热闹……诶?” 夜惊堂听见‘杀皇帝’,心都凉了半截,哪有心思和仇天合废话,当即提枪朝着皇城狂奔而去。 仇天合坐在地上,见此倒是有点茫然,意思估摸是——你不是平天教暗桩吗,有必要比老夫还拼命?薛白锦准备受招安不成? …… 第六十五章 龙城夜煞 轰隆隆—— 滚滚雷霆,在厚重乌云间流窜,把太华殿前的白石广场,照的时明时暗。 白石广场侧面的千步廊里,挂着无数随风摇曳的宫灯,偌大宫城之中,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踏、踏…… 漫长廊道里,身着红袍的老太监,头戴黑色纱帽,略微佝偻着背,臂弯里搭着一杆拂尘,沿着走了六十年的道路缓步前行。 虽然衣着、气态依旧一丝不苟,步伐也很从容,但胸口后背的数道刀伤,还是让一辈子未曾失仪过几次的曹公公,显出了些许狼狈。 气脉虽然冲开,但功力散尽,靠烈药补不回多少底蕴;在地牢囚居十年,体魄老化,也不像昔日那般坚不可摧。 面对养精蓄锐良久的仇天合,曹公公还是显出了力不从心,虽然还是赢了,但受的伤比仇天合重太多。 不过这些,曹公公并不在意,曾经生在宫城,给大燕尽完了忠,又给大魏做了能做的所有。 剩下所求,无非能死在宫城,早点死,还能让这个愿望早点尘埃落定。 曹公公按照往日夜间巡防的老路,走出廊道,贴着太华殿的白石台基,走向广场另一侧。 半途之时,一道雷光闪过。 霹雳—— 而后太华殿前,多出了一道人影。 人影身着艳丽红裙,手中撑着红色油纸伞,近乎夺目的美貌和气质,在巍峨肃穆的太华殿前,显得格格不入。 哗啦啦—— 漫天雨幕落下,砸在红色油纸伞上,又顺着伞骨滑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曹公公在殿前驻足,手持拂尘,躬身一礼: “长公主殿下的武艺,又精进了。” 大魏女帝顺着御道缓步行走,腰背笔直,透漏着专属于帝王的从容与威仪,心底不喜欢这称呼,但并未计较: “回去吧。朕把你留着,是让你看看朕如何做皇帝。朕登基以来,大兴科举、整顿贪腐、休战通商、管束江湖,十年时间,把先帝留下的底子,打造成了现在的光景。再给朕十年,朕的年号,便是史书上前所未有的人间盛世。 “你想保大魏江山社稷,至少看到那一天才死,这样九泉之下与太祖先帝重逢,太祖先帝不会责难你半句,只会为有了朕这么个子孙而欣慰。” 曹公公微微躬身,语气和缓: “老奴只是家仆,江山社稷如何,和老奴无关。明君老奴会舍命侍奉,昏君亦是如此,唯独违背宗法的篡位之君,老奴不能尽忠。” 大魏女帝撑着红色油纸伞,缓步走下御道,站在白石广场上,眼神平淡: “宗法、礼法、国法,都是帝王所定。朕是皇帝,当前无人可撼动,以后说女子能做官、能成皇储,这天下间便有了女人能掌权的法令。你守的不是宗法,是自己的规矩。” 曹公公垂首静立,回应道: “诸王未平,殿下不敢贸然婚配立储,必须收回诸王兵权,才能考虑大统传承之事。但殿下走了禁忌之道,能活多久,殿下自己都不清楚,殿下一死,二公主难掌大局,东方家的皇统,可能落入外戚之手。老奴受太祖恩泽、先帝敬重,必须守祖宗之法,保东方家的家业,劝殿下浪子回头。” 哗啦啦…… 大雨倾盆而下,太华殿前陷入了沉默。 大魏女帝稍微沉默了片刻,开口询问: “触碰禁忌,真的无药可救?” 曹公公平静道:“殿下参悟哪张鸣龙图出错,找到那一张图,以鸣龙图逆天而行重塑体魄的功效,身体病变之处,自然会逐步恢复。 “但殿下太急功近利,为了降服老奴,内外兼修,同时练六张图,除开玉骨图,其他必然都存在差异。殿下能活到今天,已经在老奴意料之外了。” 大魏女帝想了想:“你在宫中经历过开国之战,可知道另外五张图的下落?” 曹公公道:“金鳞图流入北梁,后失窃,现如今可能在蒋札虎手中。 “龙象图在义军进城后失窃,可能藏于藩王之手。 “长青图被燕恭帝的皇后带去了南霄山,可能在平天教主手里。 “浴火图被狂牙子得手,但狂牙子死于陈年旧伤,可能被其他江湖贼子夺走,不知所踪。 “明神图自前朝起,就未在大魏出现,可能在北梁手中。 “殿下要找齐五张图,得先把江湖、藩王、北梁全打一遍,时间根本不够。” 大魏女帝皱了皱眉,稍加思索: “朕寻了个好苗子,忠心耿耿,天赋直逼奉官城。让他去找,应该有可能。” 曹公公摇了摇头:“一代帝王,岂能把生死寄托于他人之手?五张鸣龙图,殿下指望一人寻来交给殿下,殿下能给他什么?长生不老,还是羽化登仙?” 大魏女帝知道这是个很实际问题。 历代大内门神忠心到无私,前朝都不敢把珍藏的浴火图交给太监练,便是因为‘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当一个人拥有无人能限制的实力,且有拿到至高无上权势的机会时,再忠心的人,心态也会发生微妙变化。 就算夜惊堂重侠气,功名利禄都不感兴趣,只好色;她也拿不出能值五张鸣龙图的绝世美人。 她把离人嫁了,夜惊堂也只是对离人真心实意,不会对她这大姨子掏心窝子。总不能把自己当奖品,让夜惊堂死心塌地给她办事儿…… 曹公公安静等待片刻后,又询问道: “殿下可还有疑问,要老奴解惑?” 大魏女帝撑着油纸伞,轻轻吸了口气: “你一心想全忠义,朕不允,朕要你对朕这个皇帝心服口服后再死。” “那老奴,只能得罪殿下了。” 曹公公拱手一礼,而后身上的红袍,便在风雨中轻微摆动,气势节节攀升,瞬间从卑躬屈膝的老奴,化为了皇城之中的一颗擎天巨木。 呼~呼~ 大魏女帝没有任何变化,十年前击败曹公公,她还需要师尊协助;而如今面对垂垂老矣的曹公公,她要做的无非是让这东方家的老仆人,体体面面被抬出去继续养老而已。 呼~ 一阵轻风扫过殿前广场,吹动了大魏女帝的红裙。 曹公公上前一步,正欲慷慨赴死,不曾想白石广场的侧面,忽然响起一声炸雷: “喝——!” 声音清朗,气若洪钟,远传整个太极殿。 大魏女帝和曹公公皆是一愣,转眼看去,却见白石广场侧面的偏殿之上,一道黑影,从巍峨殿堂上方冲天而起。 嘭—— 澎湃气劲撞破漫天雨幕,犹如强龙出海,在半空中撞出一条白色尾迹。 黑影人影手持一根长枪,跃起的高度,几乎和上方的太华殿齐平,而后便往白石广场悍然砸下! 此情此景,让大魏女帝和曹公公都转过了目光,毕竟这轻功和瞬间爆发力,实在有点过于夸张了,明显是心急如焚之下含恨而发。 这就如同人绝命之时,能发挥出数倍力气一般,危机突破了身体自我保护的防线,平时靠意志是不可能驱使身体做出这种极端反应的。 大魏女帝无波无澜的双眸,少见的张大了几分,眼底明显有意外——她要和曹公公聊不能外传的话题,专门撤掉了太极殿周边的宫人,夜惊堂怎么跑来了? 来就来吧,至于和杀妻之仇、夺妻之恨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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