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处了,竟显得比上次更加急切。 红衣少年与他散修盟中人一处,见到徐子青,就是笑道:“你这次慢了。” 徐子青一笑:“总不能此次都快,水满则溢嘛。” 宿忻也不跟他打趣,神色间显得有几分神秘:“你猜这回却是谁在筑基?” 徐子青见他卖关子,便向四处扫了一圈,待回头,微讶道:“严少主?” 宿忻点了点头:“正是那天衍门的严伯赏。” 徐子青眉宇间就多了些许严肃。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众修士迫不及待想要观看,就也是理所当然了。 只听宿忻又道:“上次那程岸筑基竟是刚刚聚满了真元,就敢贸然筑基,以至于烟龙上杂质无数,使他一击便败。可这个严伯赏却聪明得很,他修为早已是近乎筑基了,为何还要苦等八月?定然便是在一心排除杂质。此人素来谨慎,如今想必是起码有了九成的把握,才会出手一搏。” 徐子青略侧头:“那岂不是这回有九成可能观他成功筑基?” 宿忻点头道:“正是。” 原来如此。 上回看了个筑基失败,那些个修士心境上多半都有影响,现下若能见一个成功的,就可除去阴霾了。 96 严伯赏不愧为此回升龙门大会的第一人,他的洞穴前头,不多时就冒出了无数浓密紫烟。 比起上次那个流火门程岸的稀疏紫烟不同,严伯赏紫府生出的紫烟,霎时间便化作了一条昂然长龙! 这长龙通体深紫,纯净剔透,犹如无暇玉石,其中几乎没有黑色杂质。 又不同那程岸的烟龙虚幻、似有若无,这一条紫龙凝而不散,仿若实质,口目须尾鳞甲,皆是栩栩如生! 众修士都是聚精会神,不错眼地看着那条紫龙。 这个严伯赏积累好生雄厚,竟然在天道意识降下之前,便已凝成了紫府烟龙! 正此时,天空之中,终是有一道玄而又玄的奇妙意识降临,落在这山壁之上,无比浩大,无比广袤。 这一道天道意识里,容纳的是无尽的水之道,癸水属阴,大海无涯;壬水属阳,甘泽长流。严伯赏身为男子,所习正是壬水之道,便如江流滔滔,滋生草木,长养万物。 眼见天道意识降临,紫龙毫不畏惧,奋发而上,直冲其中! 只见那龙摇头摆尾,英姿勃发,龙头狰狞,龙尾招摇,硬生生与那天道意识相撞!便如撞钟,既是勇猛无回,又有震耳轰鸣! 一下,两下,三下! 那龙头终是与天道意识相合,龙口一张,将那意识一口吞没! 随即紫龙一个摆尾,俯身而回,便入那洞府之中。 众人屏息而望,就见一道紫光从洞口飞出,化作一条紫虹,瞬即隐没天边。同时,一股浩瀚的威压四溢开来! 成了! 直到此时,众修士才是舒了口气。 紫府开辟时,有紫虹如电,气机为天道所摄,自此真正踏入修仙之门。 如今的严伯赏,已然是筑基成功了。 “不愧是天衍门少门主,果然不同凡响!” “严伯赏便是我等中筑基第一人,真乃盖世天才!” “观其筑基,获益良多,我亦要去闭关一番……” “的确如此,待他出关,定要与其结交,才不枉费来腾龙峰一场!” 这时候,洞府里所散发的气息也渐渐收敛进去,不过众修士仍然能够感觉到,有些不稳定之物不断浮沉,便是因严伯赏刚刚筑基、境界还不稳固的缘故。 于是众人也只是纷纷称赞几句,就各自散去了。 世人皆知“水火不容”,而水又能克火,故而宿忻在严伯赏这一次筑基期间,因那般强大的壬水气息,颇觉不适。不过他倒也因此有些觉悟,他这火属的修士若是以后遇着了如严伯赏这般水属的,恐怕还真得避让三分。而若是不愿如此,就要寻一些克制水之道的法门了…… 而徐子青则不同,水能生木,那壬水之道极为强大,他之木气在水气滋养之下,也更加凝练了几分。如今的徐子青已是有九成九灵力转化为真元,唯余一分,就能够到达炼气十层巅峰。 现下他之真元为水气促发,就在短短数息间,体内灵力疯狂运转,竟然就在这个时候,灵力全部转换! 十成十的真元满盈于丹田之内,徐子青满足地轻轻吐气,只觉得浑身都充满着一种极为舒适的饱胀感,神气充盈,生气内蕴。 四肢百骸里,真元会聚,也仿佛受了那水之道的召唤,形成涓涓细流,使体内经络与江流相合,遥遥呼应,游动不止。他耳中好似能听到流水淙淙之声,清灵悦耳,汇成天道乐章。 这一次观人筑基,又是收获颇多。 良久,待徐子青自这种玄妙境界中脱身而出后,就被人轻轻拍了肩膀。 这拍肩之人,定然不会是旁人。他侧头一看,果然就是宿忻。 于是徐子青便是一笑:“你怎地还未回去洞府么?” 四处早已无人,倒是宿忻见徐子青周身气势隐隐上升,知他有所成就,便留下来为他做了个护法,不使人将他的顿悟打断。 很快徐子青反应过来,又是说道:“还未多谢你为我护法。” 宿忻摇头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一提。”后又说道,“我正是有事要询问于你。” 徐子青一怔:“何事?” 宿忻笑道:“方才我得了一个消息,听说是那无量宗的张弛给人遣送走了,不知此事你可知晓?” 他这般问着,神色里则俱是了然。 徐子青一笑:“我道是何事,原来是这个。”他想起那人,微微一叹,“不错,张弛之丹田,确是被我废了。” 宿忻听他承认,神情里就有几分复杂:“果真是他来与你找了茬罢。” 徐子青点了点头:“他初时便行偷袭,要废我丹田,后来更有杀意、想要我性命。我实在忍他不得,便下了重手。” 宿忻也是一叹:“张弛生得一个榆木脑袋,那无量宗盘踞于上泸州中,从前是何等庞然大物,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这回,好容易得了个心志坚韧的张弛,若是肯放手培养,未必不能出一位绝世高手。现下却给那胡光远毁了去……张弛此次回去无量宗,已然没有了利用价值,也不知何等结局等待于他。待到那种地步,这张弛,也不晓得是否后悔……” 徐子青略笑了笑,并不言语。 无量宗之所以一代更比一代弱,要说其中没得散修盟的手笔,他却是不肯信的。不过宗门更替,总有缘由。无量宗不思进取,与其说是一个宗派,倒不如说已然被胡氏一族把握,所谓宗主,自然就要多多为胡氏谋利,故而不能平衡门中弟子,也不能培养出极为优秀的弟子。 而散修盟却不同了。 就徐子青与散修盟接触这些时日来看,非但内盟、外盟各有一套章程,内盟更是铁板一块,便众长老间有所争执,亦有宗主调配,而宗主意愿若有不妥,亦有长老提醒。如此一来,自然对盟中子弟有利。也难怪无量宗多年来被散修盟步步蚕食,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已是双方分占上泸州。 再这般下去,恐怕无量宗要越发弱于散修盟了。由此回升龙门大会之事,便是可见一斑。 宿忻也不过随口惋惜几句,倒不见得当真多么在意此事,念叨之后,就又看向徐子青,笑道:“子青兄,你如今进境如何了?”他似是担忧徐子青误解,连忙又道,“我现下才突破炼气十层,只是提炼真元之事上,却很没得把握。” 两人都是单灵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徐子青就说道:“我方才有所顿悟,真元已然全数转化,之后再沉淀一番,就可冲击紫府,筑基入道。” 宿忻一喜,急道:“期间可曾遇着什么麻烦?” 徐子青想了一想:“倒是并无什么麻烦。只是水磨工夫,尤其以提炼第一滴真元最是要紧,你需得切切小心才是。” 宿忻松了口气:“我只听说但凡单灵根者,与筑基这关上应是要比寻常杂灵根容易,可事到临头,多少也有几分紧张。” 徐子青也是一笑:“总归都要如此,你也莫要过分担忧,反而动摇道心了。” 两人说得一阵,宿忻也算被徐子青宽慰不少,就与他作别,再度回去洞府之中。如今离升龙门大开时还有四月,若是勤奋些,想来筑基之事,也能顺理成章。 送了宿忻,徐子青转过身,也要回去。 这时,他却瞥见一个鬼祟身影,躲躲闪闪,像是窥视于他。 徐子青眉头微皱:“出来。” 那人影动了动,好似要往后头缩去。 徐子青哪里能允?当下劈手打出一条青索,直接绞住那人的小腿,把他拖了过来。而后一看,就有些意料之中。 此人看着约莫二十多岁年纪,修为只在炼气七层,于众多腾龙峰修士中,实属末流人物,显然是因灵根择取。此时他被青索捆缚,委顿于地面,更是显得颇有为狼狈。 徐子青认出来,他乃是无量宗余下的另一人,只是名字却不甚记得。此人一粗一细双灵根天赋,却在二十多岁时才堪堪有炼气六层修为,可见心性之弱、性情之浮躁。多半与那胡光远是一丘之貉! 当下就先心冷了三分:“你在此处偷偷摸摸,所为何来?” 那人却是犟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难不成只许你打这里走过,却不许我走么?” 徐子青见他如此,却是有些好笑了:“你若并非跟着我,为何如此躲闪?” 那人很有几分口才,是振振有词:“你日前废了张弛,如此狠辣,若是见着我生出迁怒来,我岂非很是冤枉!” 徐子青看他一眼:“既然我心胸如此狭隘,你这时说我狠辣,却不怕我迁怒于你了么。” 那人别过头:“左右也是落入你手,你若想要磋磨于我,我也无可奈何。再来遮掩,还有何用!” 他这番歪理出口,倒显得都是徐子青的错处,而他则那般无辜起来。 徐子青见他巧舌如簧,正是耍嘴皮子惯了的,也不欲与他多说。只道:“你既然如此能言善道,不如就在此地好生说道说道。这青索绑缚你身,一日夜后自然松开,到时你去哪里我皆不管,只有一条。”他一顿,声音里也有一分冷意,“莫要再于我身畔出现,也莫要暗中生出什么鬼蜮伎俩。否则,即便拼得唐前辈怪罪,也要将你斩杀当场!” 撂下这一句话后,他再不理会此人,身形微动,已是飘然而上。 97 许是徐子青之威胁有些作用的缘故,余下日子来,徐子青也再没见过那无量宗余下之人。 后续一月间里,约莫是因着严伯赏筑基成功、为众人增添了些自信,跟着又陆续有三五人筑基,也都很是顺利。可见事在人为,但凡是专心修行到了这地步的修士们,只消谨慎而为,便是少有失败的。 徐子青也时常前往观之,几次下来,多少都有所得。 晚间日日打磨体内真元,只觉其鼓荡如潮,激烈如雷,初时更觉其不比灵力容易控制,故而时常有些滞碍。然而一旦抚平至顺,就能随心而动,体内力量暴增,几近从前数百倍之多。 实力如此天差地别,难怪筑基修士都将其下之人视为蝼蚁。 一时之间心潮澎湃,忽然间,徐子青脑中生出一种明悟。 他所习功法《万木种心大法》,以一木为根基,号令天下万木,化万木为己用。他本命之木嗜血妖藤,藤性阴柔,为乙木,恰他吸食乙木之精,使体内乙木之气旺盛,将其促发,故而相得益彰。 如今他要筑基,相合之道应为乙木之道。 乙木者,藤萝花草,耐生坚韧,擅容忍,性执拗,生机绵绵,难以断绝。 徐子青盘膝而坐,阖目不语。 他之身侧青光茂茂,有无数奇异灵草显化虚像,悬浮其周身四面。 一株藤蔓分作两股,攀援而上,色呈玉白,倒挂洞顶,隐隐将其护在正中。 山洞里,碧草茵茵,铺展而去,犹如绿毯。 青衫少年端坐其中,天灵之处气机旺盛,欲与天意相连。 此时正该是筑基之时,徐子青内世界真元沸腾,形成一股绝强的力量,化作一条真元之龙,正沿任脉向上,直冲百会之处,欲往上丹田而去。 人之内世界,有上下丹田之分。 下丹田为藏精气之所,孕育真元,使人之精气与血气相合,终有一日抱丹怀中,继而破丹成婴,寿享千年。 而上丹田却是藏神之地。 人之筑基前百脉畅通,肉身之内尽无障碍,然而藏神之地仍处混沌,需得聚精气之精华,以真元冲击天灵,打通百会之穴,开上丹田而辟紫府。 若紫府不出,来日里魂魄无所依凭,便不能孕育元神。 轰!轰!轰! 百会封锁上丹田,正如守关之处,又如一面巨鼓,撞则生出雷鸣巨响,轰然不绝! 真元不断上涌,次次重击,要将那百会撞开,劈开紫府。 百会动摇,慢慢破开一个豁口,内中紫气氤氲,自天灵徐徐而出。 上丹田渐渐打开,紫气外溢,流入洞外,形成紫府烟龙。 而真元不绝冲击之下,消耗大半,丹田渐渐空虚。 此时正该是服食筑基丹之时,可单灵根者无需如此,自有三阶灵脉送入源源灵气,自灵根疯狂涌入,化作真元,不断补充消耗。 真元用得快,进得也快,不多时,徐子青只觉脑中发出一声巨响,顿时头晕目眩,刺痛难当! 紫府开了! 更多紫气霎时外流,瞬间化作呼啸之龙,急冲而出。 体内真元骤然抽空,徐子青面色苍白,已然是微微颤抖起来!他却强忍刺痛,镇定心神,将功法快速运转,连连补入真元。 而后意识外放,化入烟龙,直往那天降天道意识中迎面撞去! 洞外,一条紫色巨龙上行,正面与天道意识相迎。 一击而入! 观看筑基的众位修士皆是大惊,纷纷脱口而出。 “好快!” “居然一次就与天道意识相合!” “此人体性与木之道竟是这般相配么!” “难不成单灵根便能如此轻易合道?我等不及多矣……” 宿忻心潮起伏,比之旁人更多许多体悟。 木能生火,今日他观徐子青筑基,实是获益良多。 烟龙一击与木之道相合,顿时龙口大张,吸入天道意识。 随即转身回洞,总共也不过用了数息工夫。 徐子青静坐洞中,面色已然渐渐好转。 紫府烟龙俯身而回,他正将双目睁开,便是眼光一凝! 很快,紫色烟龙化作紫色长芒,直直钻入他眉心而去,转眼间已化入紫府。 徐子青只觉一股清凉之感自紫府而下,顿时遍体生凉,清醒无比。同时无数木之道的玄奥意识在他紫府中徘徊不休,再与他之意识相合,霎时化作一片识海,藏于紫府之底,星芒点点,无边无界。 紫府开,识海成,意识与血肉之躯遥相呼应,彼此贯通。 徐子青双目一扫,只觉洞府内边角之处纤毫毕现,再扫洞外,十里之内人畜花鸟尽收眼底,犹如正在眼前。 这便是神识了! 看过之后,天灵之处有一道紫光极快飞出,直奔天道而去。 从此,徐子青已为筑基修士,所合之道,已在天道考察之中。 此时的徐子青,五感六识都无比清晰,比之炼气期时要胜过数百倍不止。他之精气神皆已远胜炼气修士,便是肉身也好似比从前轻了数分,几乎有飘飘欲仙之感。 他心知,这便是因筑基时有天道意识为他洗去体内凡俗之气的缘故,如今他虽还算不上不灭之体,不过也算有了一尊道体了。此后天地灵气入体时,就要更加容易许多,要排除体内种种缘故而来的杂质,亦要容易许多。 筑基已成,然而境界还不算彻底稳固。 徐子青略略感受一番此时不同,就又运转起《万木种心大法》来。 如今他已习完炼气卷十个篇章,该要习练筑基之卷上所载内容了。 首先第一步,便是沉心静气,巩固修为。 将洞中还未及与烟龙一同进入紫府的散乱天道意识收拢,化入识海,不可有丝毫遗漏…… 徐子青闭目入定,按功法所述而行。 这境界一巩固,就是三日三夜。 当徐子青再度睁眼时,双目中灵光奕奕,极为耀眼,若是盯人去看,就好似能看透五脏六腑般,清明清透至极。 良久,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微微眨眼,之后神气内敛,便不如方才那般显露出那许多不同来。 多年苦修,一朝终于筑基成功,饶是徐子青已然平复心境,面上也不禁带出了一些笑意来。 而后他定了定心,头一回将神识沉入储物戒中。 神识之下,储物戒中一切景象都无比明晰。 只见储物戒内里乃是一片无尽的黑色,无数灵草、兽丹、其余杂物虚浮其中,若隐若现,但心念一动,就也有所移动。 神识越过这一片储物之地,再往核心而去。神识之速极快,不多时就发觉一处光亮,是为一方石台。 而这石台上端坐一位白衣黑发的冷峻男子,脊背挺直,气息冰冷,锋芒如剑。 神识刚到,男子陡然睁眼,两团金芒一闪而没。 “徐子青?” 徐子青一笑,神识已然传入柔和意念:“幸而不曾辜负君之教导,云兄,我筑基已成,你可瞧见了么?”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你勤于修炼,很好。” 徐子青眼中含笑,既然已是报过喜了,他也不再打扰好友,瞬即将神识收回。而后他挥挥手解除禁制,顿时吸入一口新鲜灵气,正是神清气爽,心情很是不错。 此时他走出洞府,观洞外腾龙峰景色,就有一种与之前不同的畅快之感。 炼气期所能感知之物,与筑基所能感知之物,可说有天地之别。 徐子青看了一会,正要回洞,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徐道友,可来一叙?” 徐子青低下头,就见下方有一洞口,御风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穿一身紫底宽袖法衣,细眉薄唇,也是一位筑基修士。 徐子青认得他,是雷火派刁子墨。便温和一笑:“原来是刁道友,正是恭敬不如从命。”他说罢,就略晃身,来到刁子墨身侧,随他进去洞里。 刁子墨的洞府里已有一人,也很是让人眼熟。 徐子青见到,微微一怔。 就见那人抱拳道:“徐道友,请坐。” 徐子青也拱手为礼:“罗道友请。” 原来此人是一位九尺大汉,虎背熊腰,气势极为强横,乃是擎天门罗吼。 他与刁子墨正是同一场的对手,修为势均力敌,只是刁子墨身怀雷法,故而罗吼还未能使出多少手段,就已然落败。 照道理罗吼败于刁子墨,便未结下梁子,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快。不想两人竟然同时筑基,现下更是互有往来。 可见他二人皆是心胸开阔,并不以胜败论英雄,倒是值得一交。 徐子青坐于罗吼对面,刁子墨顿了顿,就坐到侧面。 这刁子墨面相看着虽有些冷漠,不过相处起来,却显得颇为爽快。只听他才一入座,就开口道:“之前见徐道友筑基那般顺遂,我两个心中都有些佩服,很想结识一番。今日见道友出关,便贸然出声打扰,还望道友勿要怪罪。” 罗吼也是如此,他拎着一个酒坛,另取一个酒杯为徐子青斟上,推过去,又与刁子墨一同举杯:“薄酒一杯,以示诚意。” 徐子青见状,自然不好不受,就笑着举杯饮下:“两位客气了,不值当如此。” 刁子墨道一声:“痛快!”又说,“既然邀了道友前来,我便也不说虚话。你我几人如今都已是筑基修士,不日便要飞跃升龙门、进入大世界。不知徐道友对日后之事可有什么计较?” 98 徐子青闻言,心中也有几分了然。 他便笑了笑:“我筑基不久,才略略有些想法,不值一提。倒是两位道友心中应有成算?” 刁子墨与罗吼相视一眼,就有刁子墨先开口:“我两人也谈不上成算,不过大世界中宗门众多,确有几个心中颇为向往。” 徐子青起了些兴趣,就问:“不知是哪几个宗门?” 刁子墨便说道:“我曾听家师提及,以我这般习练雷法的修士,若要在大世界中有一席之地,则或是加入万雷宗,或是投入一个能容诸家术法的大门大宗,方能有些前程。” 徐子青听他此言,晓得话还未完,就微微侧头,以示洗耳恭听。 刁子墨续道:“因习雷法者甚少,万雷宗不过一介小宗门,并不比那些庞然大物资源雄厚,并不可取。至于那等能容众家之长的宗门,大略有景华宗、昊天宗、断情宗、丹霞门等,其中昊天宗与断情宗皆有雷法流派,应是能试上一试。” 罗吼也是点了点头:“只听说断情宗中人需得斩除七情六欲,所修乃是忘情绝欲之法,我却并不喜欢。” 两人说到此处,言下之意,竟都是觉得昊天宗很是不错,可堪一入。 徐子青闻言,就将神识分了一缕,送入储物戒中。 他问道:“这万雷宗等五个门派,云兄可曾听闻?” 云冽答曰:“万雷宗流传数百万年,初时曾为仙道巨擘,而后逐渐没落,以至于如今只有七品头衔,沦为小型宗门。昊天宗与断情宗位列五品,景华宗与丹霞门皆为六品,均是中型宗门。” 徐子青听得,不由咋舌。 刁子墨为雷火门高徒,恩师所言定为此门中流传下来的极宝贵的消息。可如此说来,这小世界里一等一的门派,居然也只对大世界里的中、小型宗门有些了解,可见大小世界之别,几如天地之隔。 其实但凡是小世界中人,能入大世界者,皆为一界之佼佼者,到了大世界里,也是许多小型、中型宗门极力拉拢的人物。毕竟大世界里天才资质的弟子,多数都闻得大型宗门威名,是汲汲而入,偶尔漏出一些,才被中型宗门得到,中型宗门再漏上一些,方能轮到小型宗门。而这等机会,往往少之又少。 可对于大型宗门而言,天才无数,小世界里的人才虽好,他们也有意拉拢,却不会太过强求,更不会如中型、小型宗门一般求贤若渴。 各座升龙门附近大门大派之中,时常派遣金丹真人到小世界坐镇者,多半也是中型宗门。大型宗门极为少见,也并不于这方面与下头的门派太过争夺,故而难得轮到一次守门人。且值得出自大型宗门中守门人拉拢的,也不过只有单灵根。 就如此回升龙门大会,掌事人唐文飞便是极难得来自大型宗门之人,他姿态并不咄咄逼人,却有一种自然居高临下的气势。而整个大会之中,他总共也只是主动与徐子青和宿忻略说了一两句话罢了。 因此小世界中人,除却单灵根者以外,多半都是入了中型宗门,少数则流入小型宗门。那么刁子墨恩师提及的宗门大派皆为中型、小型宗门,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也是徐子青机缘巧合下识得了云冽,才有这般见识。若是他当真独自一人闯荡,且不说可能有命活到此事,但是诸种大世界消息,他也只能从宿忻口中得知一二,却不能如现下般心中清明了。 那边刁子墨与罗吼两人还在等人答话,徐子青略想了想,便问道:“为何两位不将唐前辈所处宗门考虑一番?” 按道理,唐文飞所显出的种种手段,当很能引人注目才是。 刁子墨一顿,随即笑道:“不瞒徐道友。刁某之所以选择那昊天宗,也是因着我雷火派里有数位前辈早在多年前便入此宗门。我若去了,便有同门前辈照管,多少有几分方便。”他说完看一眼罗吼,又说,“我之前邀请罗兄,正因我观他坦坦荡荡,且资质不凡,能与之为友。如今我邀来徐道友你,也是做了这个打算。” “不知徐道友……以为如何?” 刁子墨的心思,其实再容易明白不过。 既然已是筑基完成,到了大世界里,自然要有臂助。这一看品性,二看天资,三也瞧一瞧人脉。 罗吼品性天资都没的说,门中多年无人能入大世界,可说并无多少牵累,若是相处得好了,就能成为刁子墨的人脉。 而徐子青,前两者也是无可挑剔,至于人脉……则是来自于他身后了。 刁子墨早有所察,散修盟留下四人,各个不凡,且品行无垢。徐子青虽是外盟中人,却与宿忻交好,卓涵雁也已筑基,而余下的冉星剑,却是已然近乎筑基,余下数月内,筑基不成困难。这四人熟识,若是到了大世界,多半是要进入同一宗门。而他们所习功法俱不相同,自也是如昊天宗这等海纳百川的门派,才能将其尽皆包容。 到时他们便能有六人共同进退,更是有两名单灵根、四名双灵根这般的天资,何愁昊天宗不收纳他们? 可惜刁子墨想得虽好,也自认乃是双赢之法。然而徐子青却是略一思忖,摇头拒绝了:“既然刁道友如此坦率,我便也不欺瞒。曾经我不过一个资质下下的散修,却意外结识一位来自大世界的好友。这好友留下遗愿,要我入他生前所在之五陵仙门,故而道友盛情,我也只能……”他一顿,“还望道友见谅。” 刁子墨与罗吼均为想到会是如此,都是有些怔愣。随即刁子墨却突然失声而出:“徐道友说的咳是五陵……仙门?” 徐子青一点头:“正是五陵仙门。”却有有些不解,“怎么?” 到此时,刁子墨神色却有几分复杂起来,说道:“刁某恩师曾言,但凡是大世界中,门派里有一个‘仙’字的,皆为出过仙人的绝强宗门。徐道友能识得那等门派中人,果然福缘非浅。” 他虽有几分艳羡之意,却不至于失礼提及那人身死之事。 徐子青也有些惊讶,他竟不知还有如此典故。 当即又传音云冽,问道:“云兄,当真如此?” 云冽道:“的确如此,却不周全。” 徐子青越发惊异。 仙人! 所谓仙人,得天地造化自然法则,领悟无穷妙义,脱离凡体,成就仙躯,举霞飞升,有无穷无尽神通之力。乃是传说中的人物。 于小世界中金丹真人已是顶尖,而大世界中,竟是能觅仙人踪迹……那能有弟子成仙的宗门,又该是何等雄伟宏大的悍然巨物! 徐子青还在恍惚,便听云冽又道:“修士万年而成一代,代代皆有弟子成仙,宗门方可带上一个‘仙’字。若是连续三代无人成仙,则要将‘仙’字摘去;再三代无人成仙,便要掉下一个品级。” 因此,大世界中道统资源之争,实比小世界更激烈千倍万倍! 云冽未竟之语,徐子青很是明白。之前惊异得过了,现下想想,却也并不畏惧。既然决定修仙,自是以成仙为意愿,若是无人可以成仙,又为何有修仙一说?他实是定力不够,还需更为努力才是。 平心静气后,徐子青已是能坦然发问:“云兄,五陵仙门能得此名,想必也是代代皆出仙人。不过既然六代无人成仙就要掉下品级,那若要升上一个品级,又有何等要求?” 说出此言,他只觉戒中好友淡淡扫过自个的神识,就让他微微有些发寒。 就听云冽说道:“二品宗门若要升为一品,除非连续三代皆有三人成仙,方可凭此提升品阶。” 每万年三人成仙,即便大世界天才如云,这数目想也是极难达到……徐子青暗暗叹了口气,只想着日后拜得师尊,就要越发勤于修行才是。 两人传音转瞬即过,徐子青又看向刁子墨二人,温和一笑道:“刁道友见识广博,我多有不如。” 刁子墨叹了口气:“既然徐道友有如此雄心,刁某自然要先预祝一声‘马到功成’。想来以道友如此天赋,要进那仙门,应也不难。” 徐子青见他与罗吼面上虽有羡慕,却无妒意,都是胸襟宽广之人,心中好感也多出几分,不由说道:“既然五陵仙门威势赫赫,二位为何不也去碰碰运气?我以为两位资质不凡,若要入门,也未必不能。” 他已是将五陵仙门当做自己未来师门,自是愿其多些人才,也多几个可能成仙的英杰。照他看来,刁子墨两人即便并非单灵根,也是上等资质,不过比自个略逊一分罢了。而且他们两人心性极佳,倒是比那些空有天赋、心境浮躁之人好上许多。 刁子墨一笑:“刁某先谢过徐道友好意。仙门之中,天才妖孽多不胜数,我等双灵根的修士,就如月下萤火,微末毫光。恐怕不得其门而入。” 徐子青听他这般妄自菲薄,却是微微皱眉:“刁道友亦是经历重重险难方能成功筑基,可如今筑基了,怎么反而胆小起来?修士若无锐意进取之心,日后仙途浩荡,步步荆棘,岂非要栽跟头了!” 那边罗吼也宽慰道:“徐道友说得是,刁贤弟,你我便是闯上一闯又能如何?若是成了,自是好极,若是不成,你我再另投昊天宗不迟!” 刁子墨脸色数变,终是一击掌:“也罢,我刁某人又怕过何来!” 99 自打与刁子墨、罗吼二人深谈过后,徐子青便与他两个不时对坐论道一番,一来二去,三人也有了几分交情。 之后三月里,余下非以灵根择入的众修士也都纷纷尝试筑基,除了有两人根基不稳失败以外,另十余人均是成功。 同时,宿忻也刚好在最后五日里筑了基,因其所历世事不少,心境颇佳,故而除了略有些境界不稳外,竟然也成功了。由此散修盟四人皆是筑基成功,当真是羡煞了许多宗门世家中人。 卓涵雁、冉星剑因徐子青引荐,同刁、罗二人有些交往,暗暗形成一种不算稳固却有牵连的同盟关系。日后若是到了大世界里,这几人多半也将互为臂助,彼此拉扯一把了。 然而也因宿忻忙于闭关,加之徐子青言明要入五陵仙门之事,卓、冉两人尽管感激徐子青相助疗伤,但到底还是不能与他真正如同门般亲密无间。 转眼间,一年过去。 这一日清晨,洞府外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嘹亮的清嗥声,似如金玉撞击一般,极为轻灵,也极为悦耳。 但凡是洞里的修士,听到这清嗥声都是心中一动,霎时出了洞来。 只见天边突兀飘来一团浮云,通体洁白,轻巧无比,正不断逼近。 待它来到眼前,众修士这才看清,原来那并非是云,而是一只巨大的鸾鸟,身长足有三丈,双翼打开又有三丈。它翎羽如雪,唯独头顶有一朵金冠,与它一双金眼相互印衬,越发显得耀目非常。 那乃是灵禽白鸾,天地间极为出名的灵兽! 这时众修士又见到,原来白鸾的脊背上,还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白色锦袍,袖摆、衣角皆如流云,于风中滚滚而舞。而他生得也极为英俊,目如朗星,唇边含笑,正是再熟悉也不过的金丹真人,唐文飞唐前辈。 只听唐文飞说道:“凡筑基者,上我灵禽;未筑基者,入我袖中。” 他话音刚落,袍袖一扫,众修士眼前就少了几人。 但凡以灵根择入者,除徐子青与宿忻两个单灵根外,其余几人都未筑基。便是其中心志坚忍、矜持自傲的徐紫棠,也不过只有近乎于炼气十层的修为。 众筑基修士不错眼看那唐云飞动作,此时虽是看清其扫袖轨迹,然而细看之后,竟都有些头晕脑胀,再要多看,就要浑身刺痛起来。顿时都是悚然,立时移开眼去。此时众修士方知境界不到,便是瞧见了术法真貌,也不得习练。 于是各自也不多想,纷纷使出诸般手段,纵身跃上了灵禽脊背。 待众修士站定,灵禽双翼微动,便悠然而走。它身姿如流水,行动自生风,端得是从容不迫,优雅翩然。 有性急的修士略探察这灵禽修为,居然是四阶灵兽,堪比筑基修为!而此类灵兽早有灵智,甚至能口出人语,可即便如此,它也不过只是金丹修士的身下坐骑罢了。待察明后,这修士立时收敛下来,不敢有丝毫放肆了。 白鸾飞得极快,短短数息间已然越过这茫茫腾龙山脉,来到其后方一片极为空旷苍莽的野地上。 此处白雾蒙蒙,遮蔽人眼,白雾之中又有水声淅淅,似远似近,听不真切。这对于众位已然筑基的修士而言,却是很不寻常。 白雾之外,已有许多人等待于此。既有各宗门的宗主、长老,亦有诸多世家的家主长老等,以及诸多宗门世家里年岁还堪造就的筑基期修士。另外更有并不在门派世家内的修士,不过但凡是有意飞跃升龙门的,修为都尽在筑基期就是。 白鸾于空中盘旋三圈,于众人憧憬仰望中缓缓落下,立在一个小山头上。 唐文飞端坐于白鸾脊背,并不欲下来与众修士交谈。不过他却是一拂袖,将袖中几个天赋颇佳的修士放了出来。 这几个修士落地,还算站得稳当,随即便纷纷往各自门派、世家里去了。 徐紫棠微微张望一眼,就朝她兄长行去,而曾鬼祟跟着徐子青的那位,也是很快寻到了无量宗的方向。 见到唐文飞的举动,原本在白鸾背上的筑基修士们也很乖觉,都是各自于他告辞,很快也都自行下来了。 徐子青与宿忻等人一道,直往散修盟众修士所在方向而去。 散修盟盟主与其妻霍彤正并肩而立,见到四人皆已成功筑基,不由得露出喜意。而霍彤则是定定瞧着宿忻,见他快步过来,就是一把搂进怀里,声带哽咽:“你这臭小子!” 宿忻自是听出师娘语声里担忧欣喜之意,也是嘿嘿一笑:“师娘放心,我可是你与师父精心教导出来的徒儿,怎会有错?” 霍彤听得,笑嗔几句,也是放过了他。 宿忻朝徐子青挤挤眼,徐子青只觉一阵好笑,就也回了个笑容。 卓涵雁与冉星剑也都回去自个师尊面前,眼里亦有激动之情。 一时之间,散修盟里温情脉脉,而另一侧却有人冷哼一声,徐子青看去,却见到无量宗人,顿时心里有数。再观散修盟盟主,他仍是老神在在,就只当并不曾听到这哼声,是全然不理。徐子青暗暗想道,果然是散修盟盟主更有一派之主的气度。旋即又想,倒也是这个道理。散修盟已然是胜了无量宗,又何必将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无论无量宗有何不忿,却不能多做什么。守门人正在灵禽背上居高下望,是无人胆敢动什么手脚的。 散修盟盟主见众人寒暄过后,就说起正事来:“你四人都能筑基,我心甚慰,日后去了大世界,你等也要守望相助才是。” 四人自然都是答“是”。 就听那盟主又道:“既然要前去大世界,需知大世界中人见识定然远胜我等,尔等莫要盲目自傲、轻易与人争执,却也莫要自卑自怜、任人欺凌。我等修仙之人,逆天争命,顺天求道,要多多谨慎,方能仙途长远。” 此乃金玉良言,四人便又应道:“是,盟主。” 说完这些,盟主就让了让身子,眉眼间也舒缓下来:“多余告诫尔等自知,我便不多说。不过既要前去大世界,也当提携盟中师弟妹才是。” 他就把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两个男童、一个女童推到前头,又说:“这三人都是双灵根上等资质,便要涵雁、星剑与星儿你们三个带入大世界,一同投入师门,好生栽培。” 这三个孩童也很是乖顺,纷纷走到一人面前,听候吩咐。 宿忻等人自不会拒绝,既有良才美质,当然是早些入大世界更好。他们定然会尽己所能,好生照顾。 对这三个说完,盟主又转身,看向徐子青:“徐小友相助之情,老夫还未向你致谢。” 徐子青忙道:“我受散修盟收容之恩,不过略作回报,当不得这一谢。” 盟主目光微动,心中也有些叹息。 他们散修盟对徐子青虽有照拂,却不甚多,没料想他竟是难得一见的单木灵根,实是有些失算了。如今他与散修盟关系不深,又对卓涵雁施予援手,也不算欠了散修盟情分,好在宿忻对他投缘,两人有些交情。因此他当然也不能提出要徐子青带一个弟子进入大世界照拂,以免将这几分交情也折损了。 盟主并不多说,徐子青也是笑笑,就将视线掠到一边。 而这一看,却是见到了熟人。 只见徐家家主徐正天与数名长老正立于一处空地,有十多子弟围绕,其中除徐紫枫外,还有两个筑基修士,身边都跟随一人,想来就是要带去大世界之人。其余子弟修为也算不错,都在炼气六层以上。可见徐家虽经受磨难,却因求援及时,而未伤筋动骨。 徐子青略辨认,就是微微讶异。 那位面白有须的筑基修士身侧,跟了的是个穿着鹅黄裙衫的娇俏女子,很是活泼可爱。居然是徐子淑,若论辈分,应属徐子青同支嫡亲的堂妹。 徐子青曾在百草园时,这女子就攀上了徐紫罗,如今多年过去,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分明才炼气三层的修为,竟能让筑基修士带她一同。 稍想了想,徐子青再看向另一个筑基修士身畔,同样也是个美貌女子。此女神情略带傲慢,颇有几分泼辣之感,而其修为则在炼气五层。 说起此女,亦是徐子青不能忘怀之人。徐子青此生头一回受伤,就是这个徐紫罗出手,更险些丧命。 幸而……幸而他那一位友人出手。 徐子青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与徐紫罗相距遥遥五六步之处。 那里站了个身量不低的男子,修为如今亦只在炼气五层。他相貌略显憨厚,资质出身都有些平凡,可为人诚恳真挚,品性极为难得。 正是庄惟。 可此时庄惟正默默看着徐紫罗,眼中颇有黯然之意。 徐子青早知庄惟心慕徐紫罗,而徐紫罗那等品性的女子,看来这些年也是一如既往,对庄惟没什么好脸色。庄惟求而不得,心慕的女子又要前往大世界,自是心中郁结,难以开怀…… 微微叹了口气,徐子青抬步过去。 庄惟对他有恩情,当年他身份卑微,此人对他不曾有丝毫轻鄙,反而愿意与他结交。而如今徐子青虽说已然筑基,却也仍旧视他为友。 自然……也不忍见他郁郁寡欢。 100 庄惟默然看着他所在意的女子,她素来要强,性情也很泼辣,能与筑基修士交好、得一个进入大世界的机会,他理应为她欢喜才是。 不过却仍是难掩心中黯然。 他并非不知紫罗姑娘性情,只是幼年种种皆在心中,他曾受其恩惠,又得她照拂,才有后来际遇。且不说救命之恩深重,单说那一年相处光景,已是他藏于心底莫能忘怀的温情。 后来庄惟辗转投身徐家,努力修行,也是为能助紫罗姑娘一臂之力。可惜当紫罗姑娘入宗家之时,不仅性情有所变化,更是已然忘记了他。幼年那段相处,竟只在他一人心中。庄惟心中失望,却仍是心甘情愿,处处照拂于她。 只是此后紫罗姑娘前往大世界,他庄惟能力微末,不得其门而入,今生便是再想相见。他若想要为她尽一尽心意,也是再不能了…… 想到此处,庄惟越发有些灰心起来。 正此时,却有一道清润嗓音传来,很是熟悉。 “庄兄,可还记得昔年故友?” 庄惟一震,情不自禁转过头去,却见一青衫少年缓步而来,气质温和,笑意盈盈。他心中一惊,随即又是一喜:“可是、可是子青贤弟?” 他朋友虽多,可觉得投缘的却只是寥寥,其中小他数岁的徐子青便是一人。徐子青有缘进入秘境,他原是很为他欢喜,可后来却听说他陨落秘境之中,又让他伤怀多年,难以释怀。现下徐子青虽说已然不再是那小小少年,可形貌并未有太多变化,他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徐子青也颇为喜悦,庄惟算来是他到这异世后的头一个友人,时隔多年还能将他认出,可见重情重义。 他晃身便走到庄惟身前,朝他一笑:“正是我,好久不见,看庄兄你安好,我心甚为欢喜。” 庄惟这时方才留意到徐子青气息变化,那种天渊一般的气息,岂不是……他霎时惊异起来,说道:“子青贤弟你……不,如今我应改口叫徐前辈了罢。” 徐子青忙道:“当年你我身份云泥之别,你也肯认我这贤弟,难不成我不过是有些许进境,就要做你的前辈?庄兄,于你心里,我可是这等无耻之徒么!” 庄惟闻言,自也不多话。他见徐子青其实也不觉敬畏,唯有庆幸与亲切,便放开身份桎梏,说道:“你能有如此修为,恐怕也吃苦不少。”他想起曾闻得噩耗,心里有些念头转过,已然明白几分。随即一叹,“能见你活生生在我眼前,我……”未竟之语,便不再出口了。 徐子青思及当年,再看如今,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些感慨。 不过他却也没忘了来意,就说道:“我已然筑基,待升龙门开,就要前往大世界。只是于大世界中我很是生疏,便想要得一位良友相助,不知庄兄肯援手否?” 徐子青这般说,自是顾及庄惟的颜面。而庄惟在徐氏多年,甚至还能护徐紫罗三分,又岂会当真愚鲁? 听得此言,他也是微微苦笑:“子青贤弟不必如此为我做脸,你……”他看一眼徐紫罗,“你知我心事,为我着想,我……多谢你。” 徐子青叹一口气,便也不虚伪矫饰,直言道:“只是大世界中情势不知如何,但定要远比我等小世界中诡谲复杂。你要跟随紫罗姑娘而去,我着实有些担忧。” 担忧是担忧,他却也不能劝说。 情爱之事,实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于他看来,徐紫罗自是大大不值得庄惟如此看重,可于庄惟而言,却定然并非如此。 换位想之,若是他日后爱上何人,却因友人不喜而处处嫌恶,这样即便是朋友,也不能容忍。故而哪怕他再不喜徐紫罗,也不会在此处指手画脚。 庄惟却是憨然一笑:“诚然紫罗姑娘并不喜我,我也着实有些过于顽固了。只是她这般脾性,去到大世界里,我却不能放心。子青贤弟心中所忧我尽知晓,我自当量力而为,若是万一……那也是命中注定,怨不得谁来。” 他都已然说到这个地步,徐子青还能有何话好说?左右脱不去一个“心甘情愿”。可是作为友人,他再三思忖,还是斟酌措辞,说了一句:“庄兄之心固然诚挚,不过大丈夫若明知事不可为,便还是要‘拿得起放得下’才好。”想了一想,又道,“万事切切小心,害人之心须不可有,而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这也算是隐晦提醒庄惟了。 徐子青言语中暗示之人,就是徐紫罗。此女性子霸道,出手毒辣,在小世界里尚算能容,若在大世界中,怕是没许多人予她这份脸面。若是惹出祸来,到时头一个受害的,恐怕就是庄惟。 想到此,他心中又不免思量。 眼见友人为情所苦,他很是不忍,可放纵友人飞蛾扑火,却也有所犹疑……良久,他只见到庄惟眼中一片坦然,终究还是不改决定。 修仙途中,步步心魔,处处劫数。 这徐紫罗想必就是庄惟的劫数,他若不能化解心魔,到底仙途不能久长,可若是能借机除掉这心魔,说不得就能心境大增,从此迈入更高的境界。 也罢,其中种种厉害,想必庄惟早已有无数考量。他这一个外人,唯独能做的,便也只是支持一二了。 庄惟与徐子青性情相投,见他神色一动,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又听徐子青言语婉转若此,就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道:“我好歹也痴长你十余岁,可莫要将我当做黄口小儿那般。” 徐子青眉头微松,终也是一笑:“说来也是。日后勿论庄兄去了何处,待到筑基那日,也需得玉剑传书与我,邀我去共饮庆贺一番才好!” 这一番对话下来,两人之间原有的些许生疏尽皆散去,一时竟与从前在百草园时一般无二,越发显得亲近。正说得投契时,徐子青忽觉有一道恶意隐隐投注而来,他一顿,霎时将神识扫过那处。 却见到那立于一名筑基修士身侧的黄裙少女,她眼中颇有恶意,更带厌恶妒忌,而面上却尽是笑意,攀着那筑基修士的手臂巧言笑语。 徐子淑? 徐子青心知,此女已是将他认出。可自打从前起他便不知此女缘何如此憎恶于他,竟是早早就想要他吃尽苦头,甚至挑拨徐紫罗生事。如今看来,此女便是知晓他修为远胜于她,仍是心意不改。 以徐子淑修为,自不能将他徐子青如何,但她已然见到庄惟与徐子青交好,她又同徐紫罗很有交情,想来会在庄惟身上下手。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冷,则对庄惟说道:“庄兄既有决意,却要提防小人。徐子淑心术不正,你且要多多留心,莫要为她所欺。” 庄惟看了徐子淑一眼,正色道:“我自当小心,不过子青贤弟也需得多加防备。这徐子淑看来对贤弟恨意不浅,且极擅攀附,她若是钻营上去,反而于贤弟更加不利。” 徐子青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便应道:“庄兄且放心,我亦并非当年那般无用小儿!”说到此,他却是暗中朝地面弹了一弹。于众人无知之时,便有一粒极微小的草籽混入这野地乱草之中,又无声无息地黏在了那黄裙少女的足跟之上。 · 等了有半个时辰,自那半面苍穹之中,突兀有一线光芒乍现,随即爆发出一道极为强烈的金光。金光越来越亮,刺痛人眼,忽然间,爆发出一声响亮的龙吟! 那龙吟高亢威武、绵长悠远,好似直接传入人脑之中,使得众修士一时间身躯僵硬,无法动弹。就连筑基期修士也不例外! 良久,龙吟声消失,众修士这才醒转过来,都是冷汗涔涔。 如此浩大声势,不知是如何发出。此时应是升龙门出现,可难道升龙门上竟有真龙? 众修士不由得齐齐往空中看去,此时金光渐渐柔和,便有一座极为高大的门户虚空显现。 只见它高有百丈,宽则略逊,甫一出现就有一股浩瀚威压迎面而来,直让人恨不能弯曲脊梁,以避其锋芒。 这一座门户通体暗金,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制成,散发着极为深邃古老的气息。门扇上雕有一条威武巨龙,两个门环正如巨龙双目,带着说不出的广大意志,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 然后金龙出声,声如雷鸣:“升龙门开——” 话音落后,那门扇缓缓大开,顿时,显露出一片暗黑的虚空。 虚空里充满了奇异神秘的吸引力,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似乎极为玄妙。让人禁不住被诱惑,禁不住地……想投身其中! 因而有许多筑基修士都忍不住释放自己的神识,遥遥送入那片虚空之中。 霎时间,也不知他们见到了什么,竟然都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这时候,唐云飞袍袖一展,顿时把那些已然缠绵虚空的神识斩断,同时也惊醒了众修士沉迷的意识。 只听他开口说道:“如今升龙门已开,诸位筑基修士可各施手段,进入升龙门。内中路途不长,亦无岔路,只消走到头了,便能见倾陨大世界。” 这话说得简单明了,众位修士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纷纷都是各自取法器、使术法,准备起来。 正思忖使用何种法子,徐子青就听散修盟宿忻唤他:“子青兄,与你朋友一同过来罢!” 徐子青一怔,随即就邀道:“庄兄,你便随我过去。” 庄惟看一眼徐家众人,那徐家家主并未有不悦之色,就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齐来到宿忻身前,庄惟先打了个招呼:“冒昧打扰诸位前辈,庄某失礼了。” 宿忻摆摆手:“你既与子青兄交好,便也是我的友人,无需如此。”说过后,再看徐子青,“子青兄,你与我等一同进去,且能支撑得久些。”又悄声道,“若是支持不住,也有一件灵器护身。” 徐子青闻言,立时明白。 散修盟多年盘踞,又是一界大盟,自然有些压箱底的宝物,却是不在外界流传的。如今宿忻等人前去大世界,且身为盟主爱徒,得上一件也是理所当然。 因觉徐子青与散修盟牵系少了些,盟主便要宿忻邀他前来,并连同其友人一起护着,也让他领受一分情谊。如此有来有往,方可让彼此关系更加牢固。 宿忻并未想这许多弯弯绕绕,原本他也是要去叫徐子青一起,只是灵器威力有限,担忧盟里不喜多出一个庄惟罢了。如今得到师尊嘱咐,自是欢喜万分。 庄惟心知是借了徐子青的面子,也不主动与人攀谈,如此大方态度,倒是让众散修盟中人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不多时,就见有筑基修士劈手打出一件法器,光芒烁烁,直奔升龙门而去。那些个修士很快投入门中,身形隐没于那暗黑虚空,竟是连一星半点儿也不能看到,就让许多观者捏了把汗,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惶恐之意。 略镇定一番心神,众修士到底是千辛万苦筑基成功的,当下稳住心境,也是纷纷使出手段。 霎时间,数十修士投身升龙门,前赴后继,于地面远远看去,竟好似无数蚊蚋,被吞入那庞然巨口之中! 终于,散修盟盟主也道:“尔等去罢,升龙门不过开启区区四个时辰,若是晚了,恐怕有变。” 宿忻神色现出一丝不舍,但声音却是坚定无比:“徒儿拜别师父师娘,若有成就一日,定然回来探望!” 余下几人也都与亲近之人道别,霍彤将宿忻视为亲子,更是不能舍得,微红了眼圈,一掌轻拍宿忻后脑:“混小子,去罢,莫堕了你师父师娘的名头!” 宿忻强笑:“你徒儿何等天才,必然要做一尊大能!”说罢,再不回头,拉了一名男童踏上飞剑,率先朝升龙门飞去。 卓涵雁、冉星剑不做小儿女姿态,也是紧跟而上。 徐子青看向庄惟:“庄兄,我们也去罢。” 庄惟将视线收回,此时徐紫罗正被那筑基修士揽住腰身,凌风而去。他便也点点头:“去罢。” 徐子青口中呼哨一声,天边雄鹰降下,抓住他的肩头。他则飞身而起,御风极快往升龙门飞去。庄惟跟在他的身侧,不敢有半点落下。 很快离地千丈,升龙门就在眼前。 于近处看,越发见到那扇门户犹如一张巨口,正不断将流风吞噬。 徐子青只觉有一道极强的力量,在把他不断向内吸引,便晓得这是就要进去了,当下说一句:“庄兄,得罪了。”而后身形微晃,双臂、腰肢上就都放出两条青索,将庄惟牢牢绑缚,让他悬挂于自己身后。 庄惟见状,也深知此时情形,为不给徐子青惹来麻烦,便收了术法,只将灵力覆于周身表面,以略作抵挡。 徐子青动作不停,速度好似突然快了数倍,一瞬就投入升龙门中。 眼前是一片漆黑,双目皆不能视物,然而脚下却落在了实地。徐子青心念微动,神识外放,便将周遭诸多景象收入脑中。 原来此处乃是一条极长的通道,正如一条大路,四处皆无障碍,只有狂风呼啸而过,刮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就在左面前方约一丈处,有一处隐现红光,好似一个罩子。而那罩子上浮现出几条人影,正是宿忻等六人。 宿忻应也是神识外放了,扫到徐子青,便即传音:“子青兄,快些进来!” 徐子青并不犹豫,立时带着庄惟一同进入那罩子之中。 这时候周围显出淡淡红光,那本是“睁眼瞎”的庄惟,也能瞧见罩中众人了。 宿忻手里正握着一柄赤色梭子,名唤“纯阳梭”,是一件混沌属性的下品灵器。所谓混沌属性,即是任何属性的真元皆可用它,极为方便。当宿忻将真元注入,就可从其中激发起一个火属的梭形罩子,护住周围十尺范围内所有人。而这罩子十分牢固,很能抵挡升龙门中四溢的罡风。 众散修盟中修士立于罩中,四周流风全然不能侵袭,可说是安全得很。 因不知前路如何,众人也不多叙话,待徐子青放开庄惟,两人也站稳之后,就开始向前行走。 路面还算平整,只是这升龙门里寂静无声,人走在其中,哪怕有同伴在侧,也显得很是孤独。 此时正是宿忻操纵纯阳梭,其余几人便以神识留心外面景况,若有不妥,就要立即做出应对来。 徐子青能“看”到,这条路上有许多修士在前方行走,也有些微灵器法器的毫光,只是在如此黑暗之中,那光芒大半都被掩盖了去,让人不能轻易瞧见。 往前走了一段,通道里的风,突然变得猛烈了起来!那纯阳火罩骤然颤动,甚至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 宿忻低吼一声,送入更多真元,旋即那罩子更亮一分,也渐渐稳定下来。而宿忻,则因为用了大半真元显得面色有些发白。 徐子青收回神识,就在刚才,他“看”到前方有修士猛然被飓风掀翻,霎时滚了出去,才呼吸间就已是披头散发,满身狼狈。 卓涵雁显然也见到那人惨状,当下俏脸一白:“若是变成那模样,我等还有何等脸面拜入大宗大门!” 如今升龙门中罡风并不能夺去筑基修士的性命,可也并非那般好相与的。倘使是一个没得庇护的山野修士,好容易筑了基,在这升龙门里却要被磋磨掉满身气度,待到了大世界,那般现身人前,便要成为一个大大的笑话了。 卓涵雁既为天才,又是女子,要是失去了颜面,可真是比死去强不了多少! 故而散修盟才赠予灵器,便是要众修士不失风度,以极佳面貌去赢得大世界中强宗强派的青眼。 徐子青却并未想那许多,他略思忖,就说道:“我且出去探探,劳烦众位道友为我看顾庄兄。” 宿忻本在操纵灵器,闻言讶然:“子青兄,你这是?” 徐子青笑道:“难得入这升龙门,正是要去斗一斗那罡风,方不枉来此一场!” 众修士有心要劝,不过他意已决,说完后将重华自肩头抛下,就闪身而出。 才出去纯阳火罩,徐子青霎时觉得浑身剧痛,好似有无数钢刀劈面斩来,在身躯上剐过,痛楚难当! 此时路上所刮罡风,远远不是刚入升龙门时流风可比,其强若海浪,狂若巨龙,力度之大,若非徐子青早有准备,怕也是要被立刻掀翻! 牢牢将双足定在地面,徐子青屏住气息,将呼吸转入周身亿万毛孔。这罡风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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