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龙无首。谰儿身体欠佳,又性子孤僻,着实不易再担任这境主之位,所以……” 众妖屏息凝神,暗道老蛟肯定是想独揽专权。毕竟这些年来,他的心思长了眼的都能看出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只见老蛟向门外招了招手,缓声道:“枫儿,进来吧。” 连枫游踏入屋中,浅笑着向列坐两侧的老者们拱手行礼:“枫儿见过各位长辈。” 举座皆惊,不敢置信地听老蛟继续说道:“以后就由枫儿来继任北境之主。” “老祖宗,三思!”一急性子的老妖起身道:“这孩子虽是夜家养大的,但毕竟是外族妖,怕不能服众啊!” “枫儿的实力乃同辈中的佼佼者,有什么不服众的。”老蛟不悦,冷哼道:“难不成让你坐这境主之位?” “老祖宗,恕晚辈直言!”另一老妖站了起来,虽发须皆白,在老蛟面前仍旧是个小辈:“想我夜氏一族能有今天的地位,着实不易,若将北境大权交由蛇族后裔,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枫儿从今天开始,正式纳入夜氏一族。”老蛟竖起一根手指:“更姓为夜,入我夜氏族谱。” “荒唐!”某位重病未愈的长老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指着连枫游气到发抖:“区区蛇族,怎能入我夜氏族谱!这是玷污我蛟族的荣耀!” 此言既出,厅堂内登时陷入尴尬的寂静。老蛟轻捋胡须,许久后低叹道:“枫儿,按夜家的规矩办吧。” 话音刚落,连枫游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再出现时已至那长老面前,微昂着头冲他笑了笑。 长老一愣,恍神的功夫就听噗嗤一声,连枫游的手臂径直洞穿了他的心口又缓缓退了出去,手臂与衣衫依旧白白净净,未染一滴鲜血。 “你……你……”长老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跌坐在椅子上抽搐了几下后没了声息。 众妖顿时大骇不已,警惕地紧盯着连枫游。但见他小步上前,笑容不减地在老蛟面前跪地叩首不语。 “手法如何,像不像咱夜氏妖?”老蛟垂眸,看向连枫游的头顶,低声道:“再者,蛇族悉心修炼可为蛟,没什么大差。” “老……老祖宗英明!”坐在末席的一只妖弹跳而起,脸上堆满了奉承。 其余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犹豫不决。突然,那死去的长老身上冒起了黑烟,胸口处的空洞迅速扩大,如同焚烧了起来似的眨眼化作了一摊灰烬。 众妖登时魂飞魄散,滑落座椅跪在地上参差不齐地喊道:“老祖宗英明!” “既然大家伙都同意了,那便这样办吧……”老蛟令连枫游站起,握着他的手轻叹道:“枫儿啊,不要辜负曾祖的期望。明日就举办祭天礼,宣告妖界,由你正式接管北境!下去准备着吧。” “是。”连枫游应下后退下了,向王宫飞去。 妖王宫内一片凄清,仆妖们并不知晓这王宫的主人已然换了一只,但也隐约嗅出点不同寻常,心照不宣地闭紧嘴巴,悉心洒扫。 连枫游穿过狭长的小径,步入无人的花园。院中池水清澈见底,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来回徘徊,似鱼,却不见实体,只有个朦朦胧胧的影儿。 很多很多年前,北境本没有王宫,此处也只是个稀疏平常的小湖泊。因为离本家比较近,幼时他与夜谰经常到这里来练功。湖泊里曾有不少鱼,全被夜谰给捞光了,就地挖灶起火烤了吃。 那时他身子孱弱,烤鱼多半被夜谰逼着强入了他的肚子。赫辛夷作为仆从没资格跟他们一起练功,夜谰便会悄悄包几条鱼回去给赫辛夷开小灶,就像是一家中的长兄,无时无刻都在照看着不争气的弟弟们。 三十年前,夜谰成为北境之主,选定此地建造王宫,特意吩咐下去,不要填掉这个湖泊。于是湖泊被围成了小池塘,圈在了花园里头。 他看向水里的鱼影,莫名地笑了起来:“不甘心被吃掉吗?这么多年了,依旧阴魂不散……没用的,就算落了个影儿,也没什么用处。” 鱼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单调地摇动着尾巴缓缓移动着,如同一滴跌落在清水里的墨点,慢慢化开。 连你们都落了个影儿……为什么她没有呢。连枫游抬头看向某个方向,克制不住地走了过去。 还是那个仓库,守门妖已经彻底不见了。估计是受上次赫辛夷偷东西的牵连,被打发到了阎王爷那。门上栓了个硕大的门栓,与他来说只是个摆设。身形一晃穿墙而入,里头呛人的灰尘登时扑了一脸。 他咳嗽着走向角落,在一堆杂物中摸索半天,找出一个坏了半边的盒子,小心打开。里头躺着那枚镶着绿色珠子的发簪,光洁的表面上晃过一道黑影。 啪,折扇与利爪撞击在一起,折为两段。连枫游握住发簪退至三步开外,眯眼看向这暗中躲藏已久的某个身影:“赫辛夷,你倒是不怕死。” “你这混账骗子!”赫辛夷的双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杀气腾腾确为一匹饿狼:“主公何在!” “我不知道。”连枫游平静地回答道,将盒子盖上随手放至一旁。 “他跟你一起去的南境,你怎会不知!”赫辛夷的尖牙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尽力压低声音道:“连枫游,你忘了主公对你的恩情了吗!” “他被猫救走了,连曾祖都找不到他的下落,我怎会知晓。”连枫游扬起嘴角,似是带了一抹讥讽:“而且,他已经不是主公了。现在北境之主的位子,是我的。” “什么?!”赫辛夷大惊失色,一闪神的功夫,便被掐住了脖子按在地上。 陈旧的木板随着一声闷响,扬起漫天灰土。赫辛夷不甘示弱,反手扼住了他的脖颈,用力掐出五道紫痕:“傻子!你现在就是老蛟的傀儡!跟个笑话似的在戏台子上丢人现眼!” “那又如何,谁不是被戏文安排的呢!”连枫游的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却终究没伤到他:“谰哥拿错的戏本,终于被我给抢回来了。你知道什么是可怜吗,可怜就是……” 连枫游的声音越来越飘忽,双眼攸地泛起绿光。赫辛夷登时浑身战栗,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下意识地扭开头想闭上眼。岂料连枫游早有准备,掰着他的脑袋,双指扒开他的眼皮,猛地贴了上去。 流光乍时落入了赫辛夷的眸中,一股冲动充斥着他的全身,唤起了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野兽。他稍运妖力,抵着连枫游的腰一翻身,竟成功地反制住了他。 连枫游的喉结在他的掌中微微颤抖,脸上久违地有了些血色,却是异常的病态感。赫辛夷口干舌燥,抬起手拨开挡住他前额的长发,撞见了一对盛了泪的眸子,蓦地觉得一切都变得陌生且危险起来。他挣扎着起身想走,却被揪住领子狠命一扯,结结实实地砸了回来,登时一阵耳鸣。 温润的两瓣竹叶叼住了他的耳垂,朝露般潮湿。击碎了他最后的理智。他只能听见愈加急促的呼吸,有他自己的,也有连枫游的。蛇信子轻舐着他的喉结,带着热气吐出两个字: “抱紧我。” 这真是条剧毒的蟒蛇,令他沉醉到药石无医。赫辛夷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困兽,沙哑且挫败,几下扯碎了他的衣衫,闷头横冲直撞。灰尘在空中飘忽打璇,落在地上又随着震动弹跳而起,恰似湖水泛开的涟漪,黑白二鱼交织在一起,不分你我。 最后一次高昂的冲击后,杂物散落,铺天盖地地朝他们砸了下来。赫辛夷双手撑着地面尽力护住了连枫游,盖在一堆破破烂烂的画卷与布料之下,猝然清醒,眼神由迷茫转为复杂,呆呆地看着在指尖穿梭的发丝,蓦地把脸埋了进去,一抖一抖地无声地哭泣着,手则不停擦拭着连枫游脸上的虚汗以及灰土,然后将他勒得紧紧的,仿佛怕他偷偷溜走。 连枫游的双眸赤红,白皙的皮肤沾染了一层灰尘,呼吸逐渐趋于平静,眼前虚晃的影子也落了实。他看向摇摇欲坠的房梁,用手背蹭去赫辛夷侧脸上的汗水与眼泪,揪过他的耳朵小声道: “可怜就是……我站在戏台子底下,看台上的人唱我的戏文……” ☆、 翌日晌午,北境妖王宫举行祭天大礼,北境正式易主,据悉新任北境之主曾是夜氏的外姓家臣。 妖界登时炸了锅,北境妖们更是不敢置信。他们虽对夜谰了解得不多,但这些年来,北境在夜谰的扶持下可谓欣欣向荣。再加上前几日的那场怪雨中,夜谰仅凭一句话便打破了僵局,使得众妖对他敬佩不已。 岂料劫难刚过去不久,脑袋顶上的主子突然换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着实令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关心起了夜谰的去向。 “据说境主重伤难愈,这才禅位给了他的家臣?”酒楼中,几名小妖交头接耳,筷子敲在碗碟上哒哒作响:“可是夜氏这么大个家族,怎不在族中选继承者,凭白便宜了外族妖?” “我听在宫里当差的表弟说,这位新任境主是由老祖宗亲自扶养的。”另一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而且重伤难愈什么的,保不齐是假的……咱真正的境主应该是死了!自打那日怪雨之后,他根本就没回到宫里去过!” “啧啧啧……”其他小妖纷纷惋惜地摇起了头:“要说当年妖界混战,北境之主何等风光!现在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西边也快开战了,咱北境的安稳日子彻底没了。” 众妖又叹息了一阵,结了饭钱便离开了。无妖注意到一只绿色的小虫从门后悄悄钻出,穿过妖群向西境飞去。 两境联军依旧压在边界上,满脸的百无聊赖。西境里头则是静静悄悄,连出来对峙的守军都被撤回去了,一时间摸不清西境之主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绿色的飞虫堂而皇之地打数百妖兵的脑袋瓜子顶上绕过,落入西境森林中化为人形,仰起头冲茂密的树冠低声道:“青黛,许久不见了。” 随着树叶的一阵晃动,一只乌鸦盘旋而下,化作一高挑黑衣女子,原是鸦族首领:“蜉,你还活着,太好了。” “主公确实不在西境吗?”蜉问道。 青黛颔首:“他不在这里,我们境主一直在秘密找他,却是石沉大海……怎么,连你也找不到他?” “找不到,况且虫族所剩无几,力不从心。”蜉的语气依旧听不出悲喜,但她始终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青黛面露悲戚:“果真如此。我甚至怀疑那场雨根本就是针对虫族设下的……有消息称,北境之主与另一只妖一同去了南境,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我本想去南境一探究竟,但南境封锁得厉害,我没能得手。” “好,谢谢你。”蜉并未多言,变作飞虫攸地消失了。 “等下!你的身子……”青黛焦急地喊着,却没有收到丝毫的回应。 此时的南境可谓满目疮痍。那场怪雨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南境妖族的死伤极其严重,剩下的多半都是能登上台面的大妖。 商铺以及酒楼冷请无比,幸存的大妖们肆无忌惮地抢夺着无妖看管的货物。满地的死尸与泥污掺杂在一起,散落的果子滚来滚去,仿佛直接回归了蛮荒岁月,南境尽是未开智的莽妖,不存在规矩与管制。 南境王宫里却是歌舞升平。温泉被填成了泥坑,南境之主四仰八叉地躺在里头打滚,时不时发出一声猪叫,好不快活。他的脖颈上戴着个铁状的锁头,随着他的翻滚,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几只臣妖跪在边上,相互递了个眼□□言又止。见南境之主终于滚累了,忙上前道:“主公,各大家族皆损失惨重,联名进谏要您拿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南境之主满嘴的泥巴,哼哧哼哧地吐着泡泡:“死的都是群废物!孤替他们清理了门户,他们不该感谢孤吗!” “主公,话不能这么说啊……刚诞下的婴孩也死了,一些老臣也……”那臣妖面色晦暗,想起自己家夭折的孙儿不禁垂首落下两行清泪。 南境之主则满不在乎:“南境不需要弱者!日后孤要夺得妖界大权……不!是掌控六界!这些废物会拖累孤的!” “可是……”那大臣有些急了,咬咬牙喊道:“境主,您不能再食妖了!这样下去,您会入魔的!” 话音未落,一团烂泥呼哧砸在了他的脸上。南境之主捶胸大吼:“老子就是要入魔!老子当不了神仙,就要当魔尊!天道惩罚不了我,上界!上界你们等着!六界都是我的,是我的!” 然后又跺脚骂道:“你们这群窝囊废!天天就知道给孤添堵!滚滚滚!孤要吃果子!快拿来快拿来!” 说罢冲向端着果盘的女妖,一把夺了下来往嘴里使劲塞着。女妖被吓得尖叫逃跑,他却哈哈大笑,丝毫没有了廉耻之心。 众臣妖不禁无奈摇头,依次退下。走出大殿范围方敢攀谈起来。 “主公已经完全疯了,这样下去,南境必会自取灭亡!”一妖扼腕长叹。 “我听说,主公先前日食百妖,还抓了人族孩童来吃……不走火入魔就见了鬼了!”另一妖心生愤慨,不禁口无遮拦起来:“我听说,咱境主早年得了个宝贝,叫什么……“明刹锁”,说是能抵御煞气,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地食妖,丝毫不惧煞气缠身。然而现如今看来,这破锁头怕是一点屁用都没有吧!” 众妖无奈地应和着,这时狼王突然走了过来,冲他们抱拳道:“诸位,你们家中的情况本王已经听说了。境主大恩,决定弥补诸位的损失,备了上千斤灵丹供诸位恢复妖力。” 臣妖们微怔,旋即回过神来,七嘴八舌道:“狼王,您就不要骗我们了。境主什么态度,我们早已摸清楚了。这灵丹怕是您自己的吧?” 狼王不置可否,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大家都是同僚,出了这么大的事,本王怎能坐视不管……就是境主他……” “我们都懂,都懂……”众妖感慨万千。一妖鼓起勇气,压低声音道:“如今北境易主,局势不明;东境坐收渔翁之利,西境女皇也不是好惹的,咱大军压境这么久,也没见她服软……偏偏主公他已是神志不清,与疯癫无异……若日后北境倒戈,南境遭此重创,会不会……” “本王发誓,定会守住南境,誓死不让!”狼王单手指天,信誓旦旦。 众妖登时有了主心骨,围在他身边又道:“狼族骁勇善战,您又军功赫赫,实乃我南境大幸。我等……愿意追随狼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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