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目瞪猫呆。 “正是。”蜉被夜谰揪着头发提了起来,却若无其事地淡然道:“虽然我理解向伴侣展示自己的强大,是雄性妖族的传统示爱行为。但您也是雄性,不应有这方面的需求。” 空气瞬间凝固。蜻蜓见势不妙,绕着圈迅速飞离。夜谰维持着一个动作,提着轻飘飘的蜉沉默许久,忽然急转身将蜉拎到了程雪疾的眼前,笑容扭曲道:“雪疾,你饿不饿?不如你把她吃了吧。” …… 当然,猫再饿,也不会吞下一只化形后比自己高半头的虫虫。于是三只妖脚下发飘地赶至莜环山,一路上夜谰紧抓着程雪疾的手,每隔几步路都低头对他说道:“雪疾,其实是她记错了。” “嗯嗯……我懂我懂……”程雪疾安慰似的攥紧他冰凉的手指,眼中满是同情。 夜谰悲愤交加,草草将他安置在临边的丛林中,又使劲剜了蜉一眼,低声威胁道:“看好他,看情况不对直接撤离!还有……不要再多嘴!” “是。”蜉答得干脆,心里却泛起嘀咕——到底怎样算多嘴? 夜谰不放心地揉了揉程雪疾的脑袋,尔后身形一晃,转瞬凭空消失,连妖气都没留下分毫。程雪疾愣了愣,看向身侧的蜉时,莫名有些局促,便化为猫形,坐在树根附近低头不语,尾巴一翘一翘地似在思索什么。 山谷中一片寂静,连飞鸟都没有几只。然而浓郁的妖气令夜谰明白,这里暗藏杀机。他仰仗潜形术顺着妖气源头一路深入,终在一滩乱石堆中发现两道黑影。其中一个身形低矮,散发出的妖气极为熟识,正是那日在酒楼中见到的东境之主的长孙。另一个,好像也从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一个都没剩,全跑了。此事我会亲自登门道歉。”“小王八”似是浑身怨气,愤愤然地跺了下脚:“我万万没想到,北境之主居然管到我们东境的头上了!而那个老废物口口声声说蜃月阵绝不会被破,结果呢!转眼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另一妖冷哼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北境之主究竟知不知道我家主公在养“阴灵”。若被他知道了,又是件麻烦事。” “小王八”登时咬牙切齿:“知道又怎样,他敢管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去南境撒野!” 果然是南境吗……夜谰眯起双眼。所谓“阴灵”,一般是冤死的幼童幻化而成,没有实体但怨气极高。也就是说,南境极可能打算杀掉那批女童,以饲阴灵。那么这“阴灵”养来有何用途呢? 正准备继续听下去,“小王八”忽然一抬手暂停了谈话,从袖中掏出一面泛着红光的镜子,沉声道:“不对,这附近有旁妖在!” …… 山谷外,蜉安静地站着,如同一截木桩。许久后忽然问道:“猫大人,主公的气血不顺,您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了。”程雪疾抬起头来,想说具体些,又吞了下去,并且对她突然改口叫“猫大人”颇为诧异。 蜉微微颔首:“望猫大人多辛苦些,争取尽快将主公的气血理顺。主公的修为已至临界,必须冲破阳门才能容纳过盛的妖气,否则危及性命。” “你知道主人得了什么病?!”程雪疾滕然站了起来。他不懂何为“阳门”,但夜谰经常吐血,前日还莫名跳河,这令他极为恐惧。 “病?”岂料蜉语调上挑地反问道:“什么病?主公并没有害病。那道封印也不算病。” “那你说他气血不顺……”程雪疾失望地坐了回去。 蜉慢慢走去,俯身将手放在唇边作耳语状:“猫大人,您莫非不知道,气血不顺是因为那个原因导致的吗?” “什么原因啊……”程雪疾忐忑地贴紧了树干。 “因为……”蜉捏着他的耳朵小声道: “因为主公他……发情了啊……” ☆、 镜子中的红光沿着石壁慢慢掠过,夜谰依旧挂在半山腰上一动不动,非但没有丝毫的担忧,反倒对那镜子是何来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奇地紧盯着镜子,期待它能照出点花儿来。 而与此同时,“小王八”还贴心地当起了解说,冲方才与他攀谈的那只南境妖炫耀道:“这镜子可是稀世珍宝——八尺鳞光镜。不管是妖是魔,在这镜子下都无处遁身,乖乖现出原形!” 说罢他将镜子往空中一抛,巴掌大小的镜子登时红光大作,将周遭照得亮亮堂堂,耀耀灼灼宛如一轮圆日! 夜谰暗道不妙,忙压低身子试图避过红光。然而这峡谷中央平平坦坦并无遮掩,已是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准备应战。 岂料红光映在他身上的一瞬间,镜子突然摇晃了几下,隐约有道庞大的黑影在里面游走半圈,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就听砰得一声,镜子猝然炸裂,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吓得“小王八”化出龟壳呲溜缩了回去,四脚朝天地在地上滴溜打转半天才敢抻出头来。 南境妖自然没这本事,生生被破碎的镜子砸了满身,碎片掉落后瞬间化作团团火焰,怎么用手拍都拍不下去,最后只能一边打滚,一边招来水球给自己灭火。一身的衣服被烧得焦黑,遮掩容貌的黑袍破破烂烂,灰色的杂毛长尾愤怒地拍在地上,击起一阵尘土。 狼族首领?夜谰看清那妖的面容后颇感意外。根据赫辛夷的手下提供的密报,狼族首领与南境之主分了心,此时正招兵买马密谋夺位,怎还在替他卖命?是装出来的,还是情报有误? 狐疑间,狼王趴在地上哼哧了几声,突然一跃而起,冲在地上翻不过身来的“小王八”使劲踹了一脚,咆哮道:“这就是你的稀世之宝?!老子的毛皮都被烧没了半截!也没见你照出什么东西来!” “照……照出来了……”“小王八”被这一脚踹得又转了好几圈,面色惨绿,呆滞地望着天空磕巴道:“我看见了……好…好恐怖的妖怪!比龙还大!” “呸!老子信了你的邪!”狼王疼惜地抱着自己尾巴捋了捋,见尾巴尖冒起了黑烟,不禁越发恼怒,冷喝道:“我们境主实心实意地与东境合作,结果你不仅放跑了祭品,还将本王烧成这副德性!除非东境之主登门道歉,否则这笔账本王早晚要跟东境算清!”说罢愤然离去。 “小王八”翻不过身来,急吼吼地喊他回来帮忙,可惜对方连头都不愿回,很快便没了踪影,徒留他伸胳膊蹬腿地来回扑腾。 “该死,刚刚那是什么玩意……”累得满头大汗的“小王八”气喘吁吁地看向满地的灰烬,不禁有点怀疑龟生。这镜子可是祖父的众多法器中的最宝贝的一个,他软磨硬泡了好几十年,祖父才勉强允许他借用上几天。结果今日这么一炸,连个沫都没留下,他可如何向祖父交代! 而最令他不安的是,镜子炸开的一刹那,他分明看见里头闪现了一道诡异的影子——黑色的鳞片,以及锐利的尖爪,像极了蛟族。但它有角,双瞳为赤金色,只与他对视了一息,便是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令他顿感魂飞魄散,恨不得扒开地面钻进去。 正想着,一双脚出现在他倒立的视线里,只见狼王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神色漠然地看向他。 “小王八”喜出望外,忙招呼他搭把手。狼王走上前来,手放在龟壳上微微用力,突然压低声音道:“你坏了境主的好事,本王岂能容你?” 不等“小王八”反应,狼王的双手赫然穿透了坚硬的龟壳。一声惨叫过后,血淋淋的心脏被轻而易举地掏了出来,提在半空中如同一团死肉。 “小王八”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伸手想够,身体却已没了知觉,艰难地抽着粗气喃喃道:“你……你居然……” “废物。”狼王将心脏随手扔在他脑袋旁边,一甩手,溅了他满脸的血点,扬长而去。 “小王八”侧眼看向扔在噗噗跳动的心脏,抽搐了一下后终于回过神来,绝望地哆嗦着掏出怀中水玉,哭喊道:“祖父!救命!救命啊!” 水玉登时亮了起来,里头传来东境之主焦急的声音:“乖孙,你怎么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小王八”泣不成声,声音逐渐衰弱,七窍汩汩地涌出血来,长提最后一口气道:“狼王……杀了我……”,然后迅速缩回原形没了气息。 …… “狼王”慢慢地向外走着,路遇匆匆赶来的东境妖兵,稍一旋身绕至树后,待那妖兵走进,已然没了踪影。须臾后,夜谰凭空出现在峡谷外,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指尖上的一滴血点,面露嫌弃地自言自语道:“这龟血还真是粘手。” 这时蜉迎了上来,默契地回禀道:“东境妖兵来了数百,不知主公有何打算?” “没打算。”夜谰默默擦净手指:“事关狼族的情报有误,再去探。告诉赫辛夷,他的眼线很可能被老狼发现了,以后探情报的事情还是由虫族全权负责。” “是。”蜉颔首应下,化作飞虫迅速飞离。 夜谰侧耳听着峡谷里嘈杂的惊呼声,嘴角微挑。“小王八”死了,等同于将东境之主的臂膀斩断了半截。至于能不能嫁祸给狼王,尚不得知,但添堵是肯定的,也算是为赫辛夷铺了条明路。 吧嗒,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在他背后响起。夜谰忙转过身去,看向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程雪疾,轻笑道:“雪疾,走吧。” “去哪里。”程雪疾的声音闷闷的,似是有些低落。 夜谰诧异,伸手去摸他的耳朵,却被躲开了,不禁越发奇怪道:“雪疾,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程雪疾缓缓抬起头,眼中竟蒙了一层水雾,透出隐隐的戒备,甚至退后了半步。 夜谰僵住,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忙心虚地问道:“是不是蜉又说了我的坏话?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你千万别挂在心上!我……” “主人,我们是朋友了,对吗?”程雪疾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直勾勾地盯着他,面色有些苍白。 “当然!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是朋友了!”夜谰挤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上前去拉他的手:“走吧,想去哪儿跟我说。咱再在人界逗留几天,就得回去了。” “回去?回妖界吗。”程雪疾黯淡地看向他的手:“以后还会再来人界吗?” “说不定。”夜谰讨好地弯下腰耳语道:“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不做妖了,变成人后,在人界搭个窝住下。” “主人说笑了。”程雪疾默默移开目光:“妖怎可能变成人。” 夜谰笑得几分勉强:“妖失去妖力的那一天,会落得比人族还弱小可悲。到时候,他不得不躲起来,藏进无人知晓的地方苟延残喘。” 程雪疾只当他是玩笑话,沉默片刻后小声说道:“主人,我想去一个地方。” “哪里?”夜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反常的漠然感,不禁越发忐忑不安。 “我想……”程雪疾迟疑了一瞬,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一字一顿道:“我想见我娘。” “你娘……你知道她在哪儿?”夜谰心中咯噔一声。 程雪疾微微摇头:“不知道,但我相信您一定能查出来。” “啊……那……那倒是。”夜谰讪笑,后背满是冷汗:“但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来不及。” “……嗯。”程雪疾并未多言,一点点将胳膊抽了出来,冷冷道:“那就算了。” “不是……额……”夜谰见他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其实,他早就掌握了那女人的踪迹,然而他有一百个理由不愿让程雪疾见到她。程雪疾也从未提过这茬,他便以为此事应当不了了之,哪曾想如今突然闹了个措手不及,连瞎话都编不出来。 二妖僵持了一阵,夜谰终败下阵来,好声好气地哄劝道:“雪疾,你想见她很简单。我把她带来给你看看?” “不要,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程雪疾竟拒绝了,眼睫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挂上了半粒水滴:“我去找她,看上一眼就走。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雪疾,你……”夜谰语塞,惴惴地问道:“你难不成知道……当初是怎么跟她分开的?” “我知道。”程雪疾的声音并无起伏,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只想看看。” “……好吧。”夜谰无法,只能先行应下,然后狡黠笑道:“但我有个条件……你笑一笑我就答应你。” 程雪疾一怔,探究地看向他,嘴角敷衍地扬了一下。夜谰自是不满足,又道:“笑得太丑了,除非你抱我一下,不然我不会答应。” 程雪疾打了个哆嗦,带着胆怯向前走了一点,正犹豫着要不要抬起胳膊,却被夜谰不由分说地紧抱在怀里,惶恐地抓紧了他后背上的衣服。 “雪疾,你听我说。”夜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以一直呆在我身边……只要我活着。” 程雪疾的手登时颓然地垂了下来,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他的眼角匆匆坠落: “好。” ☆、 东境之主的长孙被杀,不消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妖界。据闻东境之主当场哭到昏厥,苏醒后声称要严惩凶手,命南境即刻交出狼王。 南境之主自然不是好说话的,回绝说此事甚是蹊跷,有待查证。就这么推来推去,最后突然又牵出了合理的解释——八尺鳞光镜失踪,狼王杀妖夺宝。 于是南境之主的气势弱了许多,显然对狼王也起了疑。狼王百口莫辩,目前已被软禁。至于是杀是留,尚且没有定论。 在夜谰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东南两境狗咬狗,北境坐收渔翁之利,西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此妖界互相制约的平衡局势再度出现,一时半会儿兴不起战争,总算是给他的人界之行拖了些时间。 然而麻烦的是,自那日程雪疾说想去见自己的生母后,他们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一向粘着他的程雪疾,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没了笑意,终日闷闷地跟在他身后,除却回应他呼唤时敷衍地“嗯”上一声,其余时间仿佛变成了哑巴。 夜谰百思不得其解,惶惶然地推敲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只得循序渐进地诱导他说出实情。 “雪疾,你看,兔子。”夜谰讨好地提着一只倒霉野兔递给他:“要不要抓着玩?” “不要。”程雪疾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眼神呆滞地望向无人的前方。 夜谰尴尬地怔了一阵,将兔子随手扔回灌木丛,笑道:“也是,兔子又不会说话,没什么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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