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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病,就是省领导病了,那也得上门来请,还从没听说马老对谁高看一眼呢。谁知今天曾县长轻飘飘讲了两句自己听不懂的话,就让马老二次结识,还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 那曾县长的医术,到底是有多高啊! 包起帆都不敢想了,在他看来,马老都已经是半个神仙般的人物了,谁知道还有神仙都叹服的时候呢。 进屋坐下之后,马恩和说道:“好一个‘气之所注,血即随之’,今天要不是曾理事提醒,我差点就要误了事。” 曾毅笑着客气道:“晚辈只是以前见过类似的病历罢了!” 马恩和摆了摆手,他知道曾毅那是在谦虚,要想预判病情的发展,并不是有扎实的医学功底就能做到的,读过《黄帝内经》的人,都知道“怒则气上,惊则气乱,恐则气下”,可真要应用到治病之中,却少之又少。 平时人生气的时候,就会脸红耳赤,太阳穴突突狂跳,这就是怒则气上的表现,气上则血也随之而上,所以血压高的人暴怒会猝发脑溢血;人猛然受惊,必然心脏狂跳,乍急乍停,这就是惊则气乱了;而人在恐惧之下,会下意识地想要逃跑,这其实也是“恐则气下”的一种表现,是气推动人要跑的,至于大小便失禁,则是极度恐惧的明证了。 气到哪里,血液体液就会随之运行,王二今天是因为极度惊恐,意乱神散,这才人事不省,原本倒不至于一定会大小便失禁,可惜今天是个下雨天,如此大小便失禁的概率便很大了。 虽然其中的联系玄之又玄,很难被常人理解,但马老行医一生,见过的很多类似病例,却证明了这种联系的存在。而能够领悟到这一层联系的人,必然对“天人合一”有着很深的理解。 马恩和此时看着曾毅,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高明的医术,不知道曾理事师承哪位国手?” 第六零八章 再较量 “我的医术是跟着我爷爷学的,他只是一位普通的乡间医生,并不算是国手。”曾毅就说到。 马老一听,顿时兴致大起,要知以他的医术,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国手了,水平比起当今那几位大国手,诸如水行舟、顾益生,也是只高不低,但他有个怪脾气,就是特别不待见所谓的“御医”,省里领导曾经多次邀请马恩和进入保健序列,但都被他被拒绝了。 马老最为欣赏的,反倒是那些没有多少名气和地位的民间名医,说白了,就是跟他一样安贫乐道的乡土大夫,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艺精品高,所以一听曾毅这么讲,他不但没有丝毫的轻视之心,反而更加觉得是曾毅是有真才实学的人,道:“能够教出你这样的才俊,令祖的医术定然极其高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好好结识。” 曾毅就道:“我爷爷曾文甫,已经去世多年了。” 马老的脸色一黯,惋惜道:“可惜天不假年,否则令祖必定能将你调教为一代大医啊!”在马老看来,曾毅的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按照正常规律计算,曾毅的爷爷现在也就应该在七十岁左右,而曾毅说已经去世多年,这确实要算是天不假年了。 曾毅听了马恩和这句话,也是面色有些黯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今天遇见曾理事,也是一件快事!”马老看曾毅情绪低落,就哈哈一笑,道:“如果曾理事不介意的话,就等我看完这几位病人,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曾毅一抬手,道:“马老请便,我就在一旁等着。” 马恩和一听就知道曾毅这是有事来找自己的,心道正好,我也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考验一下你这位曾理事的医术,看看你到底是真有水准呢,还是一时蒙对而已,他道:“我让人给曾理事沏杯好茶。” 说完,马恩和安排自己的一位学徒去给曾毅沏茶,然后让下一位病人进来。 包起帆在旁边站了一会,就有些暗自着急,他不知道曾毅到底是什么打算,也不懂得什么医术,看马恩和接诊,他连个热闹也看不出,自然是兴致寥寥,不过看曾毅瞧得津津有味,包起帆只好强打着精神站在那里,马恩和每看完一位患者,他都要露出一脸“马老医术如神”的表情。 马恩和看病速度极快,几乎是病人进来坐下,简单将自己的病情一描述,等描述完,马恩和也已经把完脉了,然后直接开方。 如果病人有问的话,马恩和会简单解释几句病因,病人不问的话,马恩和就会像之前给那位中年阔太看病时一样,只给学徒讲:“记,病因如何;开,何方加减。”学徒开方的同时,马恩和已经开始给下一位患者诊治了。 曾毅心里默算了一下,以马恩和的速度,大概五分钟不到能看完一个病人,而且确诊率奇高,几乎是百分百正确,用方之精准,也达到了令人惊骇的程度。 之前曾毅还觉得外面排队的病人太多了,可能需要两天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看完,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眼看到了中午,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之前在门口负责排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道:“马老,午饭已经做好了,是现在就用饭吗?” 马恩和正在给患者把脉呢,微闭着眼睛道:“再看一位!” 年轻人听到吩咐,就转身走了出去,把坐在诊室门口最近的那个人叫进来,然后又给其他几位候诊的患者解释一番,就去隔壁房间忙着收拾桌椅碗筷去了。 巧的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位患者,也是位中年阔太,一身的珠光宝气,脸上同样也是遮了个大大的墨镜,让人看不清楚容貌。跟之前那位有所不同的是,这位阔太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款极为普通的戒指,看材质应该是地摊货,跟她的穿着打扮不太相配,但其它手指上,则戴了两颗极为华贵的钻戒。 马老一看,差点以为又是那位阔太跑来捣乱的,当下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马老,您好!”对方进来坐下,摘下墨镜,然后从皮夹子里掏出名片,恭恭敬敬递到了马恩和面前,道:“这是我的名片,劳马老您费心了。” 马恩和看清楚对方的容颜,脸色这才有些缓和,用手指了指桌子,示意对方把名片放下即可,然后道:“把个脉吧!你讲一讲具体的情况!” 对方着急伸手让马恩和把脉,往桌上放名片的时候,就把名片给掉下去了。 一旁的包起帆眼疾手快,一弯腰一伸手,竟然把名片给捞住了,拿起来一看,心里有些意外,这位阔太竟然是天荣集团的老总。这天荣集团虽然不是什么大集团,但在东江还是很有些名气的,天荣集团位于中化市,听说是夫妻店,而这夫妻俩也是中化市的首富。 包起帆把名片往桌上放的时候,还特意打量了一下那位阔太,心道这个样子,跟传说中那位天荣集团的女老板十分相像啊,可惜的,这位女老板左边脸颊上,长了核桃大的一块红斑,令人看了有些发怵。 “谢谢!”阔太对包起帆道了一声谢,然后伸出手给马恩和诊脉,一边道:“一年前,脸上长了这块红斑,大医院说是牛皮癣,看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效果,反而更严重,请马老给想个法子。” 马恩和一边颔首,一边细细品着脉,嘴上并不说话。 包起帆心里叹口气,天荣集团旗下员工上万,威风八面的老板娘,脸上竟然长了这么一大块癣,确实有些不怎么体面啊,这让她如何面对那些员工呢。 马恩和诊完脉,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是他没有和之前一样,直接吩咐学徒记录,而是侧脸看着曾毅,道:“曾理事,这个病我需要斟酌一下,要不你也上上手,我们一起参研参研?” 说完,马恩和掐了手里的烟,拿起茶杯慢慢品,一幅慎重思索的样子。 曾毅怎能不明白马恩和的意思,这是要再试一试自己的水平。 牛皮癣虽说不是什么大病,但异常难治,主要是因为病因纷杂,如果找准了病因,几剂药就能治愈;找不准病因的话,吃再多的药也是枉然;还有一些病因,是药物所无法进行治疗的。 马恩和拿这个看似上不了台面的小病来考验曾毅,是存了心思的,要知道小病才是最考验医者水平的。如果曾毅能够直中病因,那必然是医术高明,中午饭我马恩和就请了;而如果切不准病因的话,那这位曾理事之前则真的是“千虑一得”,对不起,午饭就恕不招待了。 “那我就试一试吧!” 曾毅也就没有客气,说完站起身来,搬着椅子就走到马恩和的诊桌跟前。 那位阔太倒是有些迟疑,她看曾毅如此年轻,并没有伸出手的打算,心想让他看了,怕是也白看,自己的病可是看了很多大夫的,那些大夫随便一个,都比这位年轻人要靠谱,各个头发花白,经验丰富。 “这位曾理事可是南江的大名医!”马老此时倒了一声,道:“机会难得!” 阔太这才伸出手,露出个笑脸,道:“曾理事,麻烦你了!” 曾毅微微一摆手,随即伸出三指搭脉,眼光一瞥,曾毅先瞧了瞧对方的名片,然后才抬头打量着对方的气色,以及牛皮癣的情形。 包起帆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想要看个真切,曾县长给人看病,自己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呢,怕是整个县里的领导干部,也只有自己才有这个福分吧! 大约三分钟,曾毅收了脉,坐在那里稍微一捋思绪,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曾理事想必已经有了计较,先说说你对这个病案的看法吧!”马恩和看着曾毅。 曾毅就道:“那我就胡言两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马老指正。” 马恩和一摆手,道:“我们两个一起参研嘛!” 曾毅看着那位阔太,道:“沈总,恕我直言,你的这个病不太好治……”曾毅刚才看名片的时候,已经看到对方姓沈,叫做沈佳玉。 沈佳玉脸色就滞了滞,瞬间有些情绪低落,但是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请曾理事直言。” “你的这个病,是因为家庭和婚姻的不顺,导致心情郁闷、肝气郁结,血毒无法消解,积聚在皮肤表层,这才形成了毒癣。”曾毅说到。 沈佳玉脸色一刹那间就白得惨无人色,这件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突然被曾毅道破,她岂能不惊。 正在品茶的马恩和,也是神色一变,曾毅关于病因的诊断,和自己是一样的,只是自己并没有往家庭和感情那方面想。现在曾毅道破,细细想来,应该就是如此了,看这位中年妇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富甲天下了,能让她肝郁到如此程度,可能也只有婚姻了。 包起帆就在心中叹息,看来是天荣集团的男老板另有了新欢,这种事放在当今,实在不是稀奇事。 “人的皮肤,其实也有排泄毒素的作用,体内无法消解的毒素,会经皮肤排出去一部分,但如果毒素过多,排泄不及,就会积聚起来,导致皮肤自身发生病变!”曾毅用一句浅显易懂的话,把沈佳玉的病因解释了一下。 马恩和就微微一颔首,是这个道理,他心里清楚,但很少会对病人解释得这么清楚,实在是病人太多,根本没有工夫去想这些说辞。 “依曾理事的看法,那要如何治呢?”马恩和又问,找准病因不难,难的是你怎么治。 第六零九章 天下无病 曾毅笑呵呵地看了马恩和一眼,心道这还是要继续考验自己啊,沈佳玉的这个病难就难在了治疗上面,这病不好治,追根究底,病因是出在了心情郁闷上,只要沈佳玉自己想不开,无法排解郁闷,肝郁的严重程度还会进一步加深,牛皮癣也会越来越厉害。 想要解肝郁容易,但要让病人快乐起来,可就不是药物所能办到的了。再者,清官难管家务事,这是人家夫妻两个自己的事情,外人谁也插不上手。 曾毅想了想,道:“这个病要想彻底治愈,关键还是沈总自己要想得开,只要心头的锁解开了,这病就好了一大半。我现在给你开两个方子,一剂内服,一剂沐浴,坚持上大半个月,相信应该是会有些效果的。” 沈佳玉连连颔首,道:“谢谢曾理事,我会按照你说的试试看。” 沈佳玉此时没有因为曾毅的年轻,就再对曾毅的医术有半分的怀疑,能够一搭脉把自己病因说得如此明白的,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呢,说实话,这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和丈夫属于白手起家的,当年两人都是跑业务的,天南海北地跑,为了省钱,两人常常是一顿合吃一碗面,结婚的时候,连个戒指都买不起,那时候虽然穷,但沈佳玉心里却是高兴的。现在有钱了,丈夫的心思却花了起来,沈佳玉对丈夫在外面还有女人的事情心知肚明,但她放不下这么多年的感情,只能是装作视而不见,久而久之,这心情就郁闷了起来,一年前脸上长了牛皮癣,怎么治也不好,沈佳玉甚至连公司都不愿意去了。 包起帆就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记事本,打开了端端正正送到曾毅面前,随后拧开钢笔也递过来。 曾毅拿起笔,稍作思索,就“唰唰”写了起来,很快写好了两个方子,拿起来再确认一遍之后,曾毅签上自己的名字,分别注明了两个方子的使用方法。 “马老,请您过目!”曾毅不着急把方子给沈佳玉,而是齐齐撕下来后交给了马恩和。 马恩和奇怪地看了包起帆一眼,心道这人是做什么的,倒像是这位曾理事的随从。这么年轻的理事,马恩和今天就是第一次见,像包起帆这样的随从,马恩和也是头一次见呢,心道只是一位理事,不至于表现得如此谦恭吧。 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马恩和还是接过曾毅的方子,他对曾毅的方子更感兴趣。 一看之下,马恩和顿时眼神大亮,其实曾毅提出“一剂内服、一剂洗浴”的治疗方案时,他就已经确定曾毅确实是有水平的,这个病要让他自己来治,也就是这个治疗方案了。沈佳玉的病是心病,药物很难彻底治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长期坚持用药来洗浴,这样不但可以见效快,习惯保持得好,也可以防止复发,至少是解除了痛苦。 现在再看曾毅的方子,马恩和心中再无怀疑,这位年轻的曾理事,医术确实是高明至极啊,这个方子就是让自己来改,也是增无可增、减无可减了。 马恩和暗暗吃惊,自己能够开出这个方子,是得益于自己几十年的行医经验,而这位曾理事才多大啊,开方遣药,竟然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绝对开不出这样方子的。 看来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马恩和心中感慨了一番,这些年来,自己还从来没有服过谁呢,但今天这位年轻的曾理事,却让自己心服口服,假以时日,这位曾理事的造诣肯定会超过自己。 想到这里,马恩和一句话也不讲,直接提起自己的笔,在曾毅的方子下面也署上自己的名字,叹道:“这个病让我来治,最好也不过是如此了。” 说完,马恩和把方子推到沈佳玉的面前,道:“用法上面已经写清楚了,照方抓药就行了!” 沈佳玉看马恩和也认同这个方子,心里再无任何怀疑,站起来微微欠身,道:“谢谢马老,谢谢曾理事。” 马恩和摆摆手站起来,道:“曾理事,隔壁请!家里备了些粗茶淡饭,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吧!” “这是晚辈的荣幸!”曾毅站起来拱手致谢。 “请!请!”马恩和哈哈笑着,率先抬脚出了门,在前面领路。 曾毅随即跟着走了出去,包起帆也紧紧跟着,然后那几位学徒也各自出去了,沈佳玉还没反应过来,屋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沈佳玉左看右看,心里有一种被放空的感觉,今天看病的经历,实在是她此生最为惊奇的一段经历,一切才刚刚发生过,但又让人觉得是那么不真实。 直到看着手里捏着的方子,沈佳玉才确认自己是看过病了,驻足良久,她才抬步走了出去,消失于蒙蒙雨色之中。 隔壁的房间里,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旧式木桌,上面摆了几个简单的菜式,都是素菜,没有看见荤腥,最中间还放了一盆汤,是最为简单的紫菜汤。 包起帆一看,心道这马恩和还真是实在,说是粗茶淡饭,还真是粗淡到了极点呢,比起寻常村民家的饭菜,还要大大不如呢,要不是亲眼所见,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会是大神医的午饭。 之前马恩和在包起帆的心里,那是半个神仙般的人物,包起帆还以为神仙吃饭,肯定要大有不同呢,谁知竟会如此简陋。 曾毅一看,倒是有些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爷爷每日的饭菜也是极为简单,正如家里挂着的那副字:青菜萝卜糙米饭,瓦壶井水菊花茶。 马老门口的患者排成了长龙,如果他要赚钱的话,绝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看到马老的午餐,就知道马老是个安贫乐道、清心寡欲的人,治病只是为了救人,并不为了身外之物。 马恩和吃饭也和别人大有不同,坐到桌边招呼了曾毅一句,道:“坐,千万不要客气!” 说完这句,马恩和就端起饭碗筷子,然后再无只言片语,只顾夹菜下饭,速度也是非常快,七八分钟的时候,马恩和吃完了米饭,又伸手盛了一碗汤,大口地喝了起来,喉间甚至还发出很大的“咕咚”声。 曾毅一看,心道马老这也是真不容易,这吃饭快的毛病,估计也是被外面排队的患者给逼的。 马恩和喝完汤,就放下碗筷,起身坐到靠墙的一张木椅里,点着一根烟慢慢吸着,学徒把一杯热茶送到他的面前。只有此时,马恩和才是最为舒服惬意的,脸上有些享受的神色。 曾毅和包起帆也就不好再细嚼慢咽了,匆匆扒完碗里的米饭,牛饮一样喝了碗汤,就站起身了。 “吃好了?”马恩和才讲了吃饭以来的第二句话。 曾毅笑着道:“吃好了,多谢马老的招待。” 包起帆也跟着道谢,只是心里很不爽快,心道你这个主人如此快的吃饭速度,哪是待客之道,这分明是不想让我们吃嘛。 曾毅此时心里对马老的脾气秉性,就有了基本的判断,马老的医术是没得说,人也非常淡泊,只是有些傲气,而且习惯了我行我素,不喜欢讲那么多虚客套的话,玩那些待客之道,不过这并不是说他吝于一顿饭菜,只是性格使然罢了。 如此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会去省里告状,叫停县里的医改政策了。 在马老的心里,他认为自己才是最了解中医的人,别人出的政策,他很难看上眼;而且他不喜欢的政策,自然而然就成了不利于中医的政策。再加上这次医改整顿,还把马老的侄子给拘留了,又整顿马老徒弟的头上,以他这种我行我素的脾气,不发火才怪呢。 “坐!”马恩和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道:“你的医术我是见识了,说实话,不在我之下。” 曾毅就笑了笑,连连摆手,道:“马老高赞。” 马恩和一摆手,道:“可叹我以前是夜郎自大,竟然不知道南江医界还有你这么一位人物。你这次到东江,是因为何事?” 曾毅就道:“实不相瞒,丰庆县最近出了一些针对中医的改革措施,我是特地过来取经的,听当地的人说起马老医术如神,就特地过来拜访。” 马恩和微微一点头,道:“什么改革措施,我看是净放狗屁、不干人事!” 包起帆的脸顿时变了变色,心道这个马恩和也太过分了,就算对县里的政策有意见,也不至于如此说法吧。 曾毅倒是不以为意,道:“不知马老为什么要这么讲,恕我直言,我倒是没有觉得丰庆县的政策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么讲,你是赞同丰庆县的这些搞法的?”马恩和就有些意外,今天自己和曾毅在医术上多有相同的看法,自己都要把这个年轻小子当做知己了呢,谁知他竟然赞同丰庆县的搞法,当下好奇问道:“那你讲讲,这些搞法都有哪些好!” 曾毅呵呵一笑,知道马恩和已经掉入自己彀中了,当下道:“刚才在诊室,我看到堂前挂了一幅字: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马老的菩萨心肠,令晚辈佩服。” 马恩和只是淡淡一摆手,等着曾毅的下文。 曾毅看着马恩和,道:“我看当今医界,有人半点医理不通,却以秘方自珍,偏安一隅,秘而不宣,并借此大敛其财,坐视世间更多的患者只能默默忍受痛苦,这种行为,是否与天下无病背道而驰呢?” 马恩和脸色稍滞,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你接着讲!”这个事情,倒有点像自己的侄子了。 曾毅于是又问:“与零星数人掌握几个所谓的秘方相比,马老是否更愿意天下所有的大夫都能开出药到病除的良方呢?” 马恩和这次倒是没有犹豫,道:“我观从古至今,没有一位名医是以‘秘方’而扬名天下、悬壶济世的。而且历代先贤,多留下医方医案造福于后世。多读医书、精研医术,这才是医者之正道,寄希望于几个虚无缥缈的秘方,只是区区小道,此法不可取。” 曾毅就道:“既然如此,那丰庆县要求中医大夫必须坚持‘一方一备案’,不得以‘祖传秘方’为由不给患者提供药方,这条政策似乎没有错吧?” 马恩和不得不又点了点头,道:“虽有小疵,但还算可行。” “马老认为世上有‘包治百病’的神药吗?”曾毅再问。 马恩和道:“我行医数十载,从没见过这种神药。” “那丰庆县又做了一件好事,严禁以‘包治百病’作为宣传口号,这是替中药正名!”曾毅说到。 马恩和想反驳几句,却发现根本无法反驳,只好再次点头,承认丰庆县的政策又对了一条。 “早上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门外患者至少有百多位,如果提高诊费的话,马老一定资财颇丰!”曾毅说了句反话。 果然,马恩和竖起眉毛,道:“我要是想发财,何必等到今天。” 曾毅又道:“既然提高诊费不好,那不如彻底取消诊费,马老您看如何?” 马恩和一愣,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他是从来不收诊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给患者开的那些药上面还是加了点钱的,他得吃饭养家,而且不加钱肯定就会赔本,时间一久,入不敷出,谁还会再给自己供药呢? 曾毅笑道:“医者安贫乐道,对患者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如果医者连自己都无法生活,又何谈天下无病?这样的行医方式,能够维持多久?” 马恩和默然,曾毅说得倒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今中医界最大的问题,是中医人才如何存活,不是所有人大夫都像自己一样,根本不用发愁病源的问题。 只是马恩和还是有些不愿意接受,道:“提高诊费,只能是将更多患者拒之门外,这难道是好事吗?” 曾毅道:“要么是提高诊费,让医者发挥中药‘简廉效’的特色;要么是降低诊费,以药来养医。这两者之间如何权衡,马老可有更好的思量?” 马恩和就不能再反驳了,自己只看到了一面,但却没有看到另外一面,羊毛终归是要出在羊身上的,诊费省了,药钱自然就省不了了。 曾毅看马恩和有所意动,再抛出一个问题,道:“马老,你认为真的存在‘天下无病’吗?” 第六一零章 时迁世移 马恩和被曾毅的这个问题给问住了,天下无病只是自己身为医者的一种美好心愿,但世间又何尝存在过什么天下无病呢,非但今天不可能达到天下无病,将来或许也永远不会达到吧。 沉默了许久,马恩和道:“这个只是一种理想。” 曾毅就笑了笑,道:“天下无病,自然就天下无医了,若是到了那一天,马老还会介意中医是否存在吗?” 马恩和再次滞住了,曾毅的这几个连环问题实在是太犀利了,一环扣一环,把马恩和的心神给彻底击溃了。是啊,自己的理想是要天下无病,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医生这个职业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既然医生都没有了,自己又何必在乎中医是否还存活着呢。 反之,只要能够做到天下无病,自己真的很在乎这个理想是由中医实现的,还是由西医实现的吗? 马恩和一时有些失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取舍应对了,原来自己作为医者的最崇高理想,只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愿景罢了;而自己誓死捍卫中医道统的行为,跟理想比起来,竟然是个伪命题。 曾毅此时又道:“理想终归只是理想,回到现实之中,拥有再大理想的大夫也是需要吃饭的。只要一日没有实现天下无医,就需要有能够治病的医术存在着,医生们就还必须继续存在着,医者在,医术就不会消失。” 马恩和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对曾毅说什么,只是片刻之后,他又颓然放下,然后静默地坐在那里,直到手里的香烟燃尽,手指感觉到了灼烧,他才回过神来,把烟蒂扔在地上,用厚厚的千层底重重踩灭。 旁边的包起帆也是恍然大悟,原来曾县长要求必须通过这条提高中医门诊待遇的政策,目的是在于此啊。 “这么讲,你认为丰庆县的这些改革措施,是为了中医好?”马恩和终于再次开口,问了一句。 曾毅心中大定,这个问题已经显示马恩和原本的想法已经不那么坚定了,曾毅就道:“是不是为中医好,还需要时间来检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措施肯定是要让中医变为一门真正的医术,仅仅是一门医术。” 马恩和就奇怪地看着曾毅,心中有些疑惑,难道中医不算是一门医术吗? 曾毅问道:“我想请问马老一个问题,当代被世人冠以‘神医’称谓的中医,曾经有几人,目前还有几人?” 马恩和在心里默默地一算,竟然浑身一颤,他被自己的统计结果给惊到了,在近三十年来,国内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神医,就马恩和自己知道的,就有七八位之多了,而且这些神医当时几乎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但这些神医的下场,却出奇地一致,全都锒铛入狱了。 据马恩和所了解,在这些人里面,有些是真有水平的,甚至水平都不在自己之下,而也有另外一部分,只是招摇撞骗之徒。 马恩和以前听闻这些“神医”的下场,或惋惜,或不屑,但从来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原因,招摇撞骗的假神医锒铛入狱,那是咎由自取,为什么真正的神医也会是这个下场呢。 今天曾毅这么一问,马恩和才意识过来了,究其原因,是因为中医没有把自己仅仅当作一门治病的医术,而世人也没有把中医当作一门真正的医术。 在“祖传秘方”、“包治百病”、“起死回生”、“民族瑰宝”这些华而不实的光环照耀下,中医成为了一个很尴尬的存在,一边是步步没落,一边却是不断神化和神秘化,很多人不看中医,但却相信中医是具有神通功效的。 如此一来,半点医术都不懂的人就开始浑水摸鱼,胡诌几句《黄帝内经》中的经文,就堂而皇之走上了“神医”的神坛,直到被揭穿之后,不但自己锒铛入狱,还再一次重创世人对中医的观感。 而那些真正的“神医”呢,确实是具有高明医术的,但也绝不可能达到“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地步。神医自己心里或许明白,但世人却不清楚,世人一步步把神医推上至高的神坛,但神医治好了九十九例绝症,却只要有一例治死,便立刻就成为了杀人的庸医,从而锒铛入狱。 这样的例子,并不是一例两例,马恩和自己就碰到过很多次。 可以讲,来马恩和这里求治的患者,绝大多数都是疑难杂症、以及医院拒收的绝症。这些绝症患者已经被大医院下了“必死”通知书,他们不抱怨大医院不近人情,可如果吃了马恩和开的药突然死了,那责任就会是马恩和的了,你是神医啊,你怎么可以治不好呢! 一位九十岁高龄的患者被送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马恩和设想设法,让患者多活了半个月,可患者去世之后,家属却上门来讨说法,搞得马恩和灰头灰脸,说句诛心的话,难道你还真能活到一百岁吗? 马恩和也因为类似的投诉,进过丰庆县的班房,好在是上面有领导讲了话,这才全身而退。 现在回过头来想,作为医者的自己,是否也过于自信了呢?明明是已经无挽救可能的患者了,自己却非要逞能一试,到底自己是要证明自己医术不凡呢,还是要证明中医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呢? 医术仅仅就是一门医术,想要救人,首先自己必须承认她只是一门医术,如此而已。 反过来讲,想救中医,只能是让中医先成为一门踏踏实实的治病救人的学问,而不是其它,她不应该被神化,也不应该被贬低,更不应该具有任何特殊性。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马恩和长长叹息一声,没想到自己行医一生,可论到对中医的见识,竟然还不如一位刚出道的年轻后辈呢,后生可畏啊! 曾毅就没有再针对这个问题深入讲下去了,他知道马恩和已经理解了,道:“这只是晚辈的一点浅薄认识,能够得到马老的肯定,晚辈很受鼓舞。” 马恩和知道曾毅这么讲,是在给自己这位前辈面子,便道:“你讲得很有道理,令我也很受启发。” 曾毅怕马恩和是嘴上客气,心里还有想法,就忙站了起来,道:“要是有什么孟浪之言,还请马老前辈指正,晚辈虚心受教……” 马恩和就摆了摆手,道:“你坐下吧!你讲的这些我很喜欢听,丰庆县这方面还有什么好的措施,你给我再讲讲。” 包起帆一听,顿时心里直嘀咕,敢情你老人家连县里出了什么政策都不知道,就跑到省里去告大状了,这护短未免也护得太厉害了吧,看来这神仙也会犯错啊。 曾毅就重新坐下,把县里这次出台的政策细细给马恩和解读了一遍,包括如何引导中医步入正轨;又如何限制中医大夫的一些违法乱纪行为;甚至包括对于那些颇有效验的秘方药,丰庆县也有专门的扶持政策。 当然,不会再是以秘方的形式出现了,而是选择以商业投资、政策支持的形式进行开发,把这些秘方药做大做强,或许未来再出几个片仔癀、云南白药、季德胜蛇药也未可知。最为关键的,是可以让更多的患者从中受益。 马恩和听了曾毅的这些解释,终于是甩掉心里的包袱,针对曾毅的一些解读,寡言少语的他,竟然还提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往常中午一顿饭,马恩和只耽搁半个小时,而今天竟然破天荒吃了两个多小时,在门口负责排号的年轻学徒,中间好几次耐不住性子跑进来察看。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了喧嚣之声。 马恩和只得停下话头,道:“时移世改,为医者也要顺应这种变化才是啊!” 曾毅点点头,很赞同马恩和的这句话,中医近代毫无进步,跟自身这种泥古不化也有很大的关系,他道:“马老高见!” 说话间,门外的吵闹声更大了,马恩和不得不站起身来向曾毅稍稍致意,然后就朝门外走了去。 走到外面,就看院子里站了五六个干部模样的人,有的撑伞,有的披着雨衣,被负责排号的年轻学徒拦着,双方正在争执。 马恩和站到门前的廊下,道:“大呼小叫的,到底是什么事!” 年轻学徒就快速奔了过来,道:“马老,他们县卫生局医政监督的,说是接到患者的投诉,前来执法的。” 马恩和就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生气,心道县里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执法了自己的侄子,执法了自己的徒弟,现在又执法到自己头上来了,真当自己好欺负嘛,他就往前站了半步,道:“那我倒要知道一下,我马恩和到底是哪里违法了政策?” 县卫生局前来执法的,为首之人正是卫生局局长张发成。 现在是县里医改的开局阶段,至关重要,所以曾毅给张发成下了死命令,凡是接到违反新政策的举报,必须派出工作人员前去核实并执法,而且要作为一项考核干部的依据。张发成对曾毅的命令不敢违背,他深知马恩和在当地的名望很高,怕下面的人去了会坏事,就亲自过来一趟。 “马老!”张发成上前几步,就站在廊下举着伞遮雨,对马老恭恭敬敬地道:“其实也不是执法,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马恩和看着张发成,道:“讲!” 张发成也没有发脾气,道:“上午有患者前来卫生局医改综治办投诉,说是马老违反县里‘一方一备案’的制度,不给她提供方子,而且宣称‘包治百病’,作为执法部门,我们只好公事公办,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屋子的曾毅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前去投诉的患者,肯定是那位气急败坏的中年阔太了,整个上午的治病过程曾毅都在场,只有那位中年阔太嫌马老不把自己当回事,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药方。 这倒好,明明是自己没有带走药方,现在却倒打一耙,借县里推行新政策的机会,狠狠反诬马老一口。 外面马老没有开口,倒是那几个学徒义愤填膺,出来给马老作证,讲述上午事情的经过。 张发成听完,心里已经相信马老的这几位徒弟没有说谎,马老在丰庆县开堂坐诊那不是一天两天了,医德如何,那是众口皆碑的,张发成对此也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那回头来个人,到局里走个情况核实的手续吧!”张发成也不想多作耽搁,只想赶紧把这事应付过去,他今天亲自过来并不是真的要找马老的麻烦,主要还是要给下面的人做个样子,让他们在执行新政策上不敢怠慢,局长亲自出动来啃马老这块骨头,下面的人又岂敢不重视啊。 说完,张发成转身就准备走人了。 “情况都了解清楚了,为什么还要让人去局里!”马老的几位徒弟有些抵触去卫生局,提出了质问。 “只是签个字而已!”张发成解释了一遍,既然都作为考核干部的依据了,自然是要有个章程,他道:“我相信你们说的是事实,但总不能空口白牙吧!” “明明是患者无理取闹,凭什么要我们自证清白啊!”学徒们集体质问,都很有些不愤。 “我跟你去!”屋里传来声音,包起帆大步走了出来,道:“我可以为马老作证!” 张发成听着声音有些熟,抬起伞一看,当时就有些激动了,心道自己今天这一趟“亲自执法”的作秀可没有白辛苦啊,这雨也没有白淋嘛,被大管家包起帆看在眼里,那就是被曾县长看在了眼里,曾县长知道自己如此卖力办事,心里难道还没有数嘛! “包主……”张发成就要迎上去,谁知刚抬起脚,招呼还没打完,就又看到了后面的曾毅,当时浑身一颤,道:“曾……曾县长!” 曾毅走出来,笑呵呵地道:“张局长,我也愿意给马老做个证,我跟你走一趟!” 张发成一听,顿时觉得腰杆子都硬实了几分,这还了得,曾县长亲自带头支持自己的工作,这可是莫大的鼓舞啊,他心里高兴,嘴上却道:“这……就不必了吧,曾县长的话岂能有假,我是一百个、一万个相信啊。” 第六一一章 找到了 此话一出,现场所有的人都齐齐看向曾毅,眼中充满了惊奇,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县长,这个世上,还有会医术的县长? 马老也是有些意外,县长他见过的多了去,但会医术的县长还是头一次见呢,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弄不懂曾毅的身份了,这到底是县长,还是大夫,又或者是什么中医药学会的理事?曾毅如此年轻,就有着不输于自己的医术,这本身已经超出马恩和的认知了,他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承认曾毅医术高明的这个事实,谁知现在又冒出个县长的身份来,这搞得马老都有些无所适从了。 曾毅走上前来,朝马老拱了拱手,道:“马老,之前没有讲明身份,还请你多海涵。” 马老还是有些不肯相信,道:“你到底是……” 旁边的包起帆就道:“马老,站在您面前的这位,正是我们丰庆县如假包换的县长——曾毅曾县长。” 曾毅道:“马老是我县中医界的泰山北斗,这次县里推出了一些改革措施,我想了解一下医者对这些措施的真实想法,这才隐瞒了身份,请马老勿怪,南江中医药学会的理事是我以前的工作职务。” 马老弄清楚曾毅的真实身份,心里提不起一丝的恨,反而隐隐觉得有些遗憾,这样医术高明的一个年轻人,如果继续从事中医工作,将来必成一代大家,怎么偏偏走了仕途呢,真是令人惋惜啊。 包起帆看马老没有讲话,又道:“曾县长以前在南江工作的时候,还一力筹建了南江医学院和南江医学慈善基金,是铁杆的中医支持者,具有真正的医者胸怀,而且曾县长对医疗行业内的利弊非常了解。” 换作平时,包起帆这话就是赤裸裸的马屁了,可现在听到马老的耳朵里,却让他对曾毅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南江医学院马老是知道的,因为他的一位高徒,前段时间刚刚被南云中医学院请去做了讲师,电话往来的时候,那位高徒提起南云医学院的创始人,有着颇多赞誉,说是南云中医学院的授课方式很切合中医的特色,只是马老没有想到,那位创始人竟然是自己眼前的年轻人。 想到这里,马老才道:“真是没有想到,曾县长竟是如此知医。” 曾毅心里松了口气,知医不单是指懂医术,更是指了解医生、了解医疗环境和政策,马老能够如此讲,说明自己之前的话已经起了效果,他道:“县里的医疗改革工作,还需要马老这样深孚众望的名家大力鼎助才是。” 马老稍稍滞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我一个糟老头子,怕是也帮不上大忙,只要不拖了县里的后腿就是了。” 曾毅一听,就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达到了,只要马老不反对,这件事自己就能搞下去,他郑重朝马老一作揖,拱手施礼,道:“我代表全县的领导干部,感谢马老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马老有些惭愧,是自己搅黄了县里的正常工作,曾毅非但没有怪罪自己,反倒亲自上门来做解释和沟通的工作,还向自己施礼道谢,这让自己如何自处啊,他道:“言重了!曾县长言重了!” 院子里站满了人,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曾毅就道:“那我就不打搅马老坐诊了,有时间的话,我再来向您这位老前辈请益。” 马老也不挽留,道:“好说,好说!” 曾毅就迈步朝门口的方向的走去,刚出了廊檐,张发成就把自己的伞遮在了曾毅的头顶,一边道:“曾县长,小心地滑。” 包起帆晚了一步,竟然没有及时跟上,原本是自己的差事,却让张发成给抢了去,他心道这张发成也是个猴精的人物啊,只得匆匆撑开伞,跟在了曾毅的身后。 马恩和看着曾毅一行人消失,抬头看了看雨色,喟然长叹,道:“让下一位患者进来吧!”说完,马恩和背手,心事重重地踱进了诊室。 两天之后,曾毅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这是曾毅的私人手机,知道号码的并不多。 打开抽屉拿出电话,就看到是徐力的号码,曾毅就按下接听,道:“是我,你讲。” “找到了王荣标了!”徐力在电话里直奔主题。 曾毅顿时眉头一舒,可算找到这个王荣标了,他道:“现在人在哪里?” “他躲在西部省的一个小山村里。”徐力就把王荣标的具体地址汇报了一下。 曾毅起身走到墙边,在这面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全国地图,但徐力所说的那个位置,竟然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只找到当地几个大的行政区域名称,由此可见,王荣标躲得有多隐秘,他躲的那个小山村,或许连手机信号都没有,不过即便如此,还照样被徐力找到了。 徐力这些兵王,找人非常在行,或许还有不同寻常的渠道,曾毅并没有问是如何找到的,而是道:“把他抓住!” “明白!”徐力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冷冰冰,道:“送到哪?” “直接带到京城!”曾毅早就想好了对策,只要找到王荣标,他就有办法安排王荣标在京城直接把材料递到乔冠东的手里,到时候自上而下,来个一查到底。这样做,也是为了王荣标的安全考虑,如果选择在省里递材料,就算有顾明夫的照应,也难保王荣标不会出什么意外。 马奎山在被调查时跳楼自杀的事情,曾毅可不想再次重演了。 “明白!”徐力锐利十足地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估计是去抓王荣标了。 收好电话,曾毅匆匆把手头的文件处理完,就站起身朝办公室外面走去,他准备亲赴京城,给王荣标吃颗定心丸,让他把龙窝乡的黑幕彻底揭开。 往楼下走的时候,包起帆就跟了过来,一直等曾毅到楼下快上车,包起帆看左右无人,才道:“老板,最近有些不好的消息……” 曾毅就没有着急上车,往车子旁边走了走,道:“讲!” 包起帆这个大管家,不但要负责曾毅的后勤保障服务,还要充当曾毅的耳目,把县里机关内的动向及时汇报,他道:“卫生厅叫停我县医改试点的事情,不知道谁给泄露了出去,现在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是省委的大老板对我们的试点政策不满意……” 曾毅眉角微微一抬,心道这些人的消息好灵通啊,自己也是多方打探,才了解到事情的内幕,没想到县里机关的人,天高皇帝远,竟然也对省委大老板的心思都“了如指掌”了。 “任由这股歪风吹下去,对我县的医改试点工作,可是非常不利啊!”包起帆不无担忧。 曾毅倒是不怎么担心,他很清楚这股妖风从何而来,又要往哪里去,有人故意放出这股消息,目的就是要在县机关内造成一种舆论:那就是省委一号对我曾毅有意见了。对方是想再次把县里的水给搅浑了,影响到县里一些领导干部的立场,然后等待时机成熟,要借这个事向曾毅发飙。 在曾毅的授意下,县里并没有终止医改试点措施,而是按部就班地进行,这就给了一些有心人攻击的把柄。 只是他们可能没想到,曾毅已经取得了马恩和的谅解,解开了这个死扣,马恩和都不追究了,省委一号又哪来闲工夫操丰庆县的心? “医改试点工作是目前的头等大事,绝不能受任何影响,更不能半途而废!”曾毅说到,改革这种事,哪怕再小,也是要一鼓作气的,如果中途暂停再来过,泄了气,影响到士气,那就更不好执行了。 就算困难再大,阻挠再强,曾毅也绝不会退半步,既然开了头,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包起帆就知道曾毅的意思了,曾县长这是绝不肯暂避对那些不利的舆论了,哪怕碰破头,也要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老板您尽管放心去办事,县里的事我会按照您的意思安排好,绝不会出任何岔子!”包起帆就道。 “辛苦你了!”曾毅在包起帆的肩上轻轻一拍,道:“顺利的话,我两天就回来了!” 包起帆就转身去给曾毅开了车门,把曾毅送上车,他又吩咐司机一定要安全第一,绝不能马虎。 等把曾毅送走,包起帆就琢磨着是不是要给张发成打个电话敲敲警钟,免得张发成心里有什么想法,办事不力。 晚上天黑的时候,徐力带着王荣标到了京城机场。 曾毅已经等在了停机坪上,在他旁边,是孙友胜调来的一部军车。孙友胜如今畏曾毅如虎,曾毅今天给他打电话提要求,他非但不觉得过分,反倒觉得很兴奋,毫不犹豫就给曾毅调来车子,亲自直接送到停机坪上,说了一大番好话,才被曾毅打发走。 王荣标明显比以前瘦了很多,可见这些日子过得也是担惊受怕,他在徐力的监视下走下舷梯,就看到了曾毅,当看到曾毅旁边的军车时,王荣标眼中神光一闪,随即又黯了下去。 “曾县长,我……”王荣标站在曾毅面前,道:“我以前是被猪油蒙了心,不知道您是位真神。今后只要您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我王荣标愿效犬马之劳。” 曾毅今天摆出这个阵仗,就是要让王荣标看出自己在京城的实力,好让他彻底死心,把龙窝乡的内幕抖出来。 第六一二章 耍流氓 “我始终相信,龙窝乡的事情你肯定会对我做出个交代!”曾毅看着王荣标,道:“只是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王荣标又是惭愧,又是惶恐,凭心而论,曾毅是给了他机会的,只是他左右摇摆,没有抓住,如今被曾毅找出来,他已经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格,只能老老实实跟着曾毅走。只有这样做,或许曾毅还能保住他一个自由身,否则被葛世荣找到,下场会非常惨。 “曾县长,其实我一直都想找机会向您坦白这件事的……”王荣标说到,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曾毅能够搭救自己了。 “你都想好了?”曾毅淡淡问道。 王荣标忙不迭地点头,道:“曾县长,您放心,关于龙窝乡的事情,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都坦白,只希望您能看见我幡然悔悟的份上,再保我一次。” 曾毅看王荣标老实了很多,但也没着急给王荣标一个肯话,而是道:“上车吧!” “好,上车,上车……” 王荣标连连点头,埋着脑袋就很自觉地钻进了车子后座。 孙友胜为了讨好曾毅,这次找来了一部牌号很牛的车子,只是这部车子,就把王荣标吓得没有逃跑的勇气了。再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逃到哪里去,躲在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照样都被找到了。何况他已经见识到了徐力的手段,别说是逃跑,就是敢起这个念头,他相信徐力都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骨头给拆了。 徐力还是冷冰冰的样子,紧跟着王荣标上车,往王荣标身旁一坐,吓得王荣标打了个寒颤。 等曾毅坐上车,驾车的少校军官就发动车子朝机场外驶去,等出了机场,猛地拉响警笛,一路呼啸直奔京城市区而去。 在京城西郊的一个普通农家小院里,王荣标把自己所知道的龙窝乡煤矿黑幕,全部向曾毅做了交代。 听完之后,曾毅许久没有讲话,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龙窝乡,竟然牵连如此之深,从下到上,至少牵扯了数十名官员,就连佳通市的前任市长,如今省里的一位副省长,在龙窝乡煤矿中也有牵涉。 王荣标站在旁边,大气没敢喘一口,在静静等待曾毅的指示,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冤,龙窝乡的煤矿多,可自己这位乡长又没有沾到多少好处,大蛋糕都被那些手握实权的大领导切走了,他们只用丁点的钱,就把煤矿买走了,自己只不过是为他们看家护院的。 看曾毅许久没有回应,王荣标心道自己能不跑路吗,牵扯这么深,别说自己一个乡长翻不起浪,就是你这位县长,听完内幕不也有些犹豫吗! “你讲的这些事情,都有证据?”曾毅终于开了口。 王荣标点了头,道:“别的不敢说,但只要是经我手的,我都留了一手,绝对是铁证,被我安置在了很隐秘的地方。只要曾县长需要,我马上拿出来!” 曾毅知道王荣标这是在讲价钱,于是道:“我会安排你把这些材料,直接递给中纪委的重要领导。” 王荣标吓了一跳,之前在机场看到军车,他就猜到曾毅来头很大,但心里还不是很放心,如今一听中纪委重要领导几个字,他才真的后悔了,早知道曾县长如此厉害,当初自己就应该彻底倒向曾县长,那肯定不至于走到眼下这步田地了。 想到这,王荣标更是后悔,自己今天都不该跟曾县长讨价还价,如果自己不讨价还价的话,曾县长多少会念自己一点点情,今后或许还能给自己一个好结局;可自己讨价还价了,那就是一笔彻底的交易。 “曾县长指到哪,我就打到哪!”王荣标回过神,赶紧表示着。 曾毅微微一颔首,缓缓站起身来,道:“徐力,你先去把那些证据和材料都拿到手,至于后面的事情,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徐力一点头,就把王荣标带进了旁边的房间,询问材料的藏匿之处,并安排可靠兄弟去取。 曾毅出了农家小院,就又接到孙友胜的电话,说是要给曾毅接风,曾毅客气了两句,勉强答应了下来。 孙友胜在电话里倒是精神一振,立刻表示要过来亲自接曾毅。 只要王荣标把“材料”递上去,龙窝乡煤矿的问题就会得到解决,而后面的计划,就需要孙友胜来帮忙了,这才是曾毅今天回到京城,主动联系孙友胜的原因所在,与其一棍子打死,不如举着棍子赶着牛去拉车。 两天之后,王荣标提到的那些证据和材料,被送到了京城,曾毅勘验无误之后,就安排王荣标顺利把举报信“递”到了乔冠东的案头。随后王荣标就被纪委的人正式接手,秘密给安置了起来。 等做完这一切,曾毅没敢在京城多呆,马不停蹄地又赶回了丰庆县。 “老板,葛世荣真是太不像话了!”包起帆第一时间过来告状,道:“他竟然给卫生局下了命令,要求卫生局立刻按照省卫生厅文件的要求,停止医改试点工作,进行反思整顿。” 曾毅微微一皱眉,葛世荣这个常务副县长,虽然不具体分管卫生工作,但是常委,在曾毅这位一把手不在家的情况下,葛世荣这个二把手插手卫生工作,也不算是不合规矩,只是有些过分了。看来葛世荣是铁了心要趁这个省委一号不满意的机会,彻底搞黄医改试点工作,扳回之前的劣势。 包起帆接着汇报道:“好在是张发成立场坚定,没有受到葛世荣的干扰,这几天医改试点工作仍然处于正常运转状态。” 曾毅就点了点头,心道这个张发成倒是个可用之才,虽然犯过错,但胜在知错能改,而且改得很彻底。 “张发成昨天还来诉苦,有一些试点的新政策、新文件,原本说好了要在县里的报纸电视台及时刊登播放的,可至今还被一拖再拖。”包起帆又告了一状,目标直指宣传部长肖伟。 “你去忙吧!”曾毅听完汇报,只是淡淡道了一句。 包起帆就知道曾毅已经听到心里去了,他也不多讲,给曾毅倒了杯水,转身去忙了。 曾毅回到县里之后,葛世荣就没有再插手卫生工作的事情,但县里的妖风却是越吹越猛,到了最后,就连省委一号对曾毅极其不满,以至摔了茶杯的故事都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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