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 晏治道很开心,他喜欢别人称他为专家,尤其是体制内的人称呼他为专家,当下他道:“小曾你这个问题提的好!以后你肯定也是要主政一方的,有一些事情,还是必须要弄明白的。” “愿听晏市长高见!”曾毅说着。 “不算是什么高见,只是我的一点理解,既然你问了,我就拿出来讲一讲,希望能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晏治道嘴上这么说,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不慌不忙地抽出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道:“你知道全国目前有多少座机场吗,其中能够自负盈亏的有多少?” 曾毅还真的看过这方面的资料,当下道:“大大小小一百多座,其中八成的都处于亏损状态。” 晏治道点点头,道:“龙山的机场建好之后,肯定也面临着亏损,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地要争取这个项目吗?” 顾宪坤此时答了一句:“机场虽然亏损,但因此给龙山带来的经济效益,完全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亏损。” 晏治道摇了摇手,道:“这只是表面,究竟能带来多少经济效益,谁也说不准!” 顾宪坤笑了,道:“那我也要请教晏市长了!” 晏治道此时完全不像个市长,倒像个在大学课堂里卖弄学问的老教授,他道:“我争取机场的最主要一条原因,是防止龙山在未来城域之间的竞争中被边缘化!” 这句话有些不好理解,不过晏治道这次没卖关子,而是解释道:“我们现在处于工业化进程之中,工业化其实就是城市化,未来城市里的人会越来越多,城市会越来越大,但与此同时,一些农村、县城,包括一些小型的城市,就会没落,乃至于消失。我的这一个说法,不是有可能,而是极有可能,这从所有发达国家的进化历程就可以得出。未来的主要交通形式,将会是点与点的链接,而不再是网状的。龙山市被大山环抱,地形受限,周围又没有任何大城市的辐射圈可以容纳她,航空是唯一可以克服这个不利因素的交通方式,如果有一座机场,龙山就不至于在将来被边缘化。” 曾毅微微颔首,晏治道的这番话,让他很有收获,这个说法,已经脱离了经济角度的考量,而是从城市的发展角度来思考问题的。 “而机场的亏损,也只是暂时的!”晏治道解释完曾毅的问题,又扭过头,去解释顾宪坤的问题,道:“目前我们国内以陆地运输为主,除了其它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没有商用飞机的制造能力,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我们无法大力发展空运。但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大国来讲,是不可能永远没有商用飞机的。” 顾宪坤笑了笑,晏治道一讲他就明白了,这跟做生意是一样的,所有的飞机如果都靠进口,那你辛苦赚的那些钱,最后基本就全拱手奉献给了外人。 “晏市长这番话,让我受益匪浅!”顾宪坤再次举起酒杯,“谢谢晏市长给我上了这堂课。” 曾毅也是举起杯子,他觉得跟晏治道讲话很有意思。国内的官员聚到酒桌上,讲的多半都是权谋,而晏治道是个例外,他让曾毅看到了官场另外一个特殊群体的风采,那就是学者型官员,只是不知道晏治道当初从政,又是什么样的想法和抱负。 酒席进行到一半,唐浩然过来了,曾毅今天在解放饭店订的包间,是通过唐浩然订的,唐浩然以为曾毅是要招待什么贵客,所以忙完事情之后,就过来看看。 晏治道又吃了一惊,省委大秘因为身份的特殊,平时就是那些排名靠后一点的省委常委们,见到了唐浩然,也要亲切地称呼一声“唐老弟”,更不要提其他人了,放眼整个南江省,能在唐浩然面前硬起腰杆的,也没有几个。没想到这曾毅的人脉网,真是强大到离谱。 “这里好热闹啊,我在外面老远就听到了!”唐浩然走进来,笑道:“听说财大气粗的曾主任在这里,我就过来了,晚饭还没吃呢,不介意多我一双筷子吧!” 曾毅赶紧请唐浩然坐了,给他做了个介绍,然后让服务员又加了几个菜。 “晏市长,你们龙山市拿下机场落户的事,我已经从省里知道了。”唐浩然坐下之后就举起杯子,“晏市长劳苦功高,今天碰上了,我必须敬你一个!” 要是以前,晏治道肯定要受宠若惊了,这个主动跟自己喝酒的人,可是省委大秘啊,不过在京城见识了一番后,晏治道多少都有些适应了,笑道:“我个人就是跑腿出力,这次项目能够顺利拿下来,主要是市里的态度坚决,以及得到了省里的大力支持。” 唐浩然跟众人喝了几杯酒,肚子还没填饱,就接了个电话,又匆匆告辞走了,他这个省委大秘,一年到头,也难得有清闲的时候。 三人又喝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晏治道就提出散席。 曾毅把晏治道送上车子,道:“晏市长,有驻省办的同志来接,那我就不送你了,有机会去龙山的话,我再去叨唠你。” 晏治道坐上车,摆手笑道:“不送了,不送了,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呢!” 等晏治道离开,曾毅也和顾宪坤坐车离开了解放饭店。 “刚才跟曾毅一块的,是龙山市的副市长晏治道吧?”常俊龙从厅长楼里走了出来,望着远处,曾毅的车子的尾灯,此时已经几乎不可见,他道:“另外一个,好像是名仕集团的顾宪坤吧!” 孙翊慢慢踱出来,听了常俊龙的话,虽然面色如常,但心里却不是那么回事,曾毅跟晏治道搅在一块,再加上一个顾宪坤,一看就知道这里面不会有好事。 常俊龙啧啧两声,道:“孙少,我看你想拿下龙山的那个项目,怕是有点难度了!” 孙翊冷哼一声,“不过就是个顾宪坤,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常俊龙摇摇头,道:“还是不能轻视,顾宪坤是个挺规矩的人,但曾毅可不老实啊!” 孙翊一回头,道:“怎么回事?堂堂的常家大少,让人给拔了毛之后,怎么连胆气都给拔没了!” 常俊龙的脸当时就黑了下来,一咬牙,朝自己的车子走了过去,心里都快憋出火来了,马匹的,既然你小子想找死,那老子就不拦着呢,等你触了霉头,就知道曾毅有多么难惹了。 孙翊看着常俊龙离开,不屑地笑了一声,心道你小子当初嘲笑我是二哥的时候,怎么也不想想自己会有今天,光毛猪! 孙翊跟在后面,也朝停车场走去,他并不怕顾宪坤,顾家在南江省,早已是个过去式了,龙山的这个机场项目,他也是铁了心要拿下来的。 星星湖的项目虽然看起来不错,但毕竟很难在短时间内见到效益,那边的机器一动,你就要往里面砸钱,否则工程就得停下。而龙山的机场项目则不同,是政府的民生工程,一旦上马,就不会停滞,总投资规模也高达16亿,只要能拿建筑方面的工程,至少就是三四个亿的利润。 孙翊已经打听过了,这个项目的资金到位情况非常好,由民航总局承担一半的建设费用,这笔款子很快就能拨下来,由南云县负责三分之一的资金,这样一算,就是龙山市不出一分钱,那至少在两年之内,这个工程都不会出现资金短缺的情况,非常稳妥。 正因为清楚这些情况,孙翊才决定出手,这个工程只要拿下来,不管是自己做,还是转包出来,都是大有油水的,而且机场方面也不绝敢拖欠自己的工程款。 不过孙翊并没有打算自己来做这个项目,他不是那块料,等承包权一到手,他就准备转包给下家,自己只负责拿现钱就是了。 孙翊最近比较缺钱,去年拍电影欠了一屁股债,星星湖的项目目前也是只出不进,孙翊到南江的时候,几乎是两手空空。收购飞龙建设、参与星星湖项目,靠的都是省长公子这块金灿灿的招牌。 当然,孙翊也有别的心思,虽然拍电影就没赚过钱,但有了钱,他还是准备再搞几部,要是不拍出一部叫得响的片子,他的面子如此才能挣得回来。 曾毅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觉得窗外有人影晃动了两下,就道:“进来!” 龙美心推门进来,纳闷道:“还真是狗鼻子!我还没敲门呢,你就已经知道了!” “我都讲了很多次,这叫政治嗅觉!”曾毅一沉眉,道:“算了,反正你是不会懂的!” “我看是闻香窃玉吧!”龙美心撇了撇嘴,很是不屑,道:“你要是真有政治嗅觉,早就抱着本姑娘的腿不撒手了!”说着,龙美心把一个文件袋甩在曾毅的办公桌上,然后很潇洒地坐在会客沙发里。 曾毅拿起文件袋,问道:“这是什么?” “投资计划书!曾主任过过目!”龙美心说了一声,就靠在沙发上,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曾毅微微一皱眉,道:“看来你还挺心急,我看看!”说着,曾毅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页文件。 只看了一个标题,曾毅就笑了起来,不禁摇了摇头,然后接着往下看。 龙美心观察到了曾毅的这个表情变化,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她对自己的这个投资计划非常满意,绝对可以盖过崔恩熙一头。 曾毅很快把那几页文件看完,道:“你准备做这个事情了?” “为什么你对本姑娘总是一副很怀疑的态度!”龙美心反问,“我以前有骗过你的钱吗?” “我道歉,我道歉!”曾毅笑着站起来,道:“这个项目,肯定会和你投资的将军茶一样,能带给很多人希望,只是就不会有一分钱的利润和回报了。” “我原本就没打算有什么回报!”龙美心一摊手,颇有些无奈,“你这个芝麻粒大的小官,整天都嚷嚷着要造福群众,本姑娘岂能落在了你的后面!” 曾毅笑着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嘛,其实你的本质还是不错的,我的境界虽然很高,但你努努力,还是有追得上的希望!” 龙美心又被气乐了,道:“说句恭维我的话,你能少块肉啊!” “恭维使人平庸,我可不想害了你!”曾毅呵呵笑着,他发现以前那个在高速路上飙车、飞扬跋扈的公主,其实也有着最可爱的一面,这份计划书,让他对龙美心又有一分新认识。 龙美心准备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专门用来资助那些得了重病,又无力负担医药费的患者,而且是定向跟南云医学院合作。 不管是戴维家族,还是平海集团,他们捐建南云医学院,都是带有一定功利性的,而龙美心的捐资,则是不追求任何回报的。她将这个慈善基金定向投给南云医学院,表面看起来,是为了扩大南云医学院的影响力,其实这是在替曾毅想办法,是在为曾毅分担。 你为曾毅考虑了,曾毅自然能感觉到你的心意。 这也正是龙美心的高明之处,本姑娘说了要投资,就一定会投资,但我来南江的目的,也一定要达到。 “具体的手续,我让人尽快办理,到时候会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龙美心说到,“曾主任还有什么指示?” 曾毅看了看表,笑道:“到吃饭的点了,今天我请客,龙大姑娘赏个脸吧!” “不去,宴无好宴!”龙美心一口回绝。 曾毅就道:“那这样吧,你请客,我赴宴,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怕鸿门宴!” “德性!”龙美心站起来,恨恨瞥了曾毅一眼,然后双手往兜里一插,往门口潇洒走去,道:“把钞票给我带足了!你自己送上门的,别怪我心狠手辣!” 第二九八章 老猫抓鼠 时间很快到了年底,南江省大大小小的政府机关都清闲了下来,处于半工作的状态,大家领到今年的福利后,就开始琢磨着这个年要怎么来过,都要去哪些领导家里走动拜访。 省委副秘书长尤振亚此时站在荣城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身后的工作人员已经打出标语:“欢迎老干局领导莅临南江省考察指导!” “小曾,今天又辛苦你了!”尤振亚手里夹着一根烟,单手背后,对曾毅道:“到年底了,你那边肯定也是一大堆的事要处理吧。” 曾毅笑着摆了摆手,“我的那一亩三分地,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省里的事情比较重要。”曾毅今天就是过来凑数的,这个事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是尤振亚不放心,怕接待的时候有什么情况自己应付不了,就把曾毅叫了过来。 尤振亚笑着点头,是得分个主次前后,省里的事情,自然是最重要的,他道:“等送走考察组,也就该过节了,到时候来家里坐坐!” “秘书长不说,我也要去给你拜年的,就怕到时候人多,打搅到秘书长!”曾毅道。 “这有什么打搅的,过节嘛,就是要热闹一些,才有过节的气氛!”尤振亚呵呵笑着,曾毅这个人在京城人脉强大,就算在仕途上帮不到自己,也要好好地交下这段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着人家。 飞机缓缓滑了过来,众人在尤振亚的带领下,上前几步,站在了舷梯下。 舱门打开,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看到迎接的队伍,就露笑脸,缓步迈下舷梯,一手扶着舷梯,另外一只手还抬起来,微微摇摆着。在他的身后,紧随着十多位工作人员,都是这次考察组的成员。 尤振亚带头鼓掌,道:“储局长,欢迎你,同志们路上都辛苦了!” “尤秘书长,咱们又见面了嘛!”储清林是老干局的局长,这次亲自带队来南江考察,走下舷梯,他跟尤振亚握在一起,“南江的同志太热情了,派辆车来接一下就可以了,何必如此劳师动众呢!” “一定要的,一定要的!储局长有所不知啊,自从京城一别,我们可是天天都盼着储局长和老干局的同志过来呢!”尤振亚双手握住储清林的手,热情有力地晃动几下,道:“辛苦了!你看,这都要过节了,还让你辛苦一趟!” 储清林松开手,道:“老干部为我们党和国家的事业,奋斗了一辈子,如果不把这些老干部的晚年安顿好,我这个当局长的,又怎么能过好年呢!” 这话很有意味,你可以理解为储清林是一心扑在老干部的工作了,先公后私,把老干部工作放在头等大事的位置来办;也可以理解为储清林大过年的赶到南江来,是出于无奈,如果不来这一趟,怕是就有老干部要让他过不了这个年。 “老干部是我们党和国家的一笔宝贵财富,我们南江省历来都非常重视老干部工作,这次南国书记还专门指示,让我一定全力支持和配合储局长的工作!” 尤振亚顺着储清林的话往下讲,一边却是跟曾毅交换了一下眼色,看来在这件事情上,老干局比南江省还急啊。 双方一番介绍寒暄之后,就开始登车,两辆考斯特中巴在几辆黑色奥迪的前簇后拥之下,浩浩荡荡直奔荣城。 接待的流程都是比较固定的,简单的接待餐之后,就是开会。 在会议上,尤振亚代表南江省欢迎老干局考察组的到来,然后对南江省的老干部工作做了一个专题汇报,重点介绍了南江省在老干部工作方面的经验和成绩,以及南江省目前疗养资源的配置情况。 储清林讲话的时候,先是肯定了南江省在老干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然后介绍了中央对于老干部工作的重视和最新指示,要求南江省今后要认真领会中央的精神,切实做好老干部工作,要在政治上尊重老干部、思想上关心老干部、生活上照顾老干部,继续把这一项重要的工作推进下去。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套话,很难听出什么玄机,曾毅坐在下面,心里想的是这个项目如果落户南江,到底会以何种方式进行。 之前曾毅向方南国表达过自己的看法,事后尤振亚也过问了,但兴趣不大,因为这些并不在尤振亚的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他只要做好接待工作,顺次促使这个项目落户南江,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曾毅就是想想罢了,这种事还轮不到他来做主决定,甚至都很少有人会跟他一样想。毕竟老干部也是一种稀缺资源,如果能够把这种资源争取过来,当地政府并不介意丧失一些经济利益,因为经济利益很难装进自己的口袋去,而一旦得到某位重要老干部的赏识,自己仕途必定是畅通无阻啊。 会议开完,南江省在解放饭店,举行了比较正式的欢迎晚宴。晚宴上,南江省有两位常委露面,一位是省委秘书长鲁国亮,一位是组织部长尹炳昌,这两位都是与老干工作职责相关的领导。 曾毅看看也没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就悄悄溜出了会场。 出了解放饭店,拿出手机一看,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唐浩然打来的,曾毅回过去,听见电话里很热闹,似乎还有杜若、汤卫国等人的声音。 “唐大哥,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接待宴会的现场,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没有听到它响。”曾毅解释了一句。 “知道,我其实也只响了一声,主要是让你知道一下!”唐浩然笑道。 “你那边很热闹啊!”曾毅笑着问道。 唐浩然就道:“赶紧过来吧,在老左的悠然居,杜局等你大半天了,要不是我讲了你去忙接待的事,他都要跑去找你了。” “有好事?”曾毅问道,听唐浩然的口气,似乎是有喜事。 “大喜事!快过来吧!”唐浩然说完,就挂了电话。 徐力一直等在外面的车里,看到曾毅出来,立刻把车子开过来,等曾毅报出悠然居的名字,车子就飞驰而去。 进了悠然居,屋子里坐了不少人,都是平时的那些老朋友,一个个面色涨红,看样子已经是喝过一轮了。 “喝酒不通知我!”曾毅笑着,“这可不够意思啊!” 杜若此时腾地站起来,过来一把抓住曾毅的胳膊,“曾毅,就等你了,等着我这心焦啊!”说着,杜若二话不说,就把曾毅按在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然后端起桌上的酒杯,二两的杯子,里面装得满满的。 “这杯是我杜若敬你的!”杜若就讲了这一句,没等曾毅回过神,仰头就是一饮而尽,“我干了!” 曾毅先是一滞,随即就站起来,喜道:“杜局,那事定了?” 杜若喝完这杯,把被子倒着举高,爽声大笑,这个动作就算是对曾毅问题的回答了。 旁边的唐浩然呵呵笑着,微微颔首,道:“调令上午到的,公安部经侦局局长,杜局下午都开完了告别会,就想着要和咱们这些老哥们聚一聚,话别话别!” “这么大的喜事,必须得好好地庆贺!”曾毅喜笑颜开,立刻倒满一杯,举起来道:“杜局,我满饮三杯,以表贺意。” 杜若一把拦住曾毅,虎目一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要羞辱我杜若吗!这件事,别人不清楚,但我杜若心里可都清楚着呢!”杜若这一下争得太猛了,把曾毅酒杯里的酒,都给撞洒了一大半。 “老杜,你这是干什么……”唐浩然笑着站起来,轻轻在杜若的肩上拍了两下,道:“喝多了吧!” 大家都笑道:“肯定的,杜局今天是人逢喜事千杯少,刚才喝得至少有一斤半了吧?” 话虽然这么说,大家心中还是有些震动,听杜若的意思,难道他这次高升公安部,背后还有曾毅使的力吗? 杜若刚才是喝了不少,但依旧压着量呢,脑子清醒得很,他知道,如果没有曾毅,自己就没有这个机会;没有曾毅,自己单枪匹马到了京城,也未必能坐稳那个位子,所以他今天一直压着量,就是为了要敬曾毅一杯酒,表达一下自己内心的谢意。 谁知这一杯酒敬出去,却换回来三杯,那自己表达得又是个什么鸟谢意啊! 杜若这就着急了,再加上了喝了酒,手脚也不如平时那么灵活自如,就表现得有些冲动了,反倒把大家给惊着了。 “我清醒得很!”杜若哈哈一笑,指着曾毅手里剩下的半杯,道:“今天是喜事,一杯换三杯,岂不成了我欺负曾毅,事情不能这么办!就这半杯了,心意我都明白!” 曾毅笑道:“这么大的喜事,应该放开量喝才对嘛!” “就这半杯!”杜若很坚持,“一桩是一桩,等喝了这个,别的咱们可以慢慢地论!” 此时唐浩然道:“曾毅,今天杜局高兴,你就听他的!” 曾毅也只好如此了,笑着把那半杯酒喝了,滴酒不剩。 “这就对了!”杜若这才作罢,笑着把曾毅重新按到椅子上,然后就坐在一旁,还把椅子往曾毅这边拽了拽。 有了曾毅加入,酒桌的事情就得重头再来一遍,杜若是今天的主角,大家自然要请杜若讲上几句话。 “别的也就不说了,能够在荣城认识在座的这些朋友,是我杜若的荣幸!”杜若的话很简短,他举起杯子,“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杜若的帮助,我敬大家!” 大家就都端起杯子,陪着杜若喝了这杯。 杜若又倒满一杯,道:“但是,我也有些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对不住曾毅。在荣城这块地界上,我这个公安局长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没能保护好曾毅,让他遭了别人的暗算不说,至今我都没有把那个凶手抓住。这是我的失职,我愧对自己的朋友,这杯酒我自罚,向曾毅赔罪!” 曾毅就赶紧站起来,拦住了杜若,道:“杜局,这话就见外了,那件事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杜若心里一直对这件事有愧,尤其是现在自己要走了,就更是愧疚了,他道:“这些话我其实早就想说了,不说我这心里憋得难受!” 曾毅笑了笑,道:“背后下黑手,是鼠辈行径!杜局,我问一句,你见过老猫抓鼠,可有一下就拍死的?” 杜若微微一愣神,虽然喝了酒,脑子反应有些慢,但他还是很快就明白了曾毅的意思。老猫抓鼠,自然不会一下拍死,老猫会一直耍到老鼠欲生不能、求死不得,才会下口,怕是那只老鼠在死的时候,都要后悔自己就不该活这一回吧。 难道曾毅早就想好了办法,要收拾那个在背后下黑手的人? 想想也是,这种事可以说是生死大仇了,曾毅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个下黑手的人。 曾毅此时端起一杯酒,道:“这杯酒我跟杜局一起喝!俗话说,打虎亲兄弟,虽然这次只是一只鼠,但同样需要齐心协力!” 杜若哈哈一笑,“只要有能出上力的地方,我就绝不会含糊!” 解开心里的这个疙瘩,杜若喝起来就更放得开了,等散席的时候,他就已经站不起来了,还是徐力和他的司机一起,才把他给架到了车上。 看着杜若的车子离开,曾毅就邀请唐浩然坐了自己的车,要送唐浩然回家。 唐浩然坐上车之后,突然感慨道:“杜局离开南江之后,我看下一个可能就是你了!” 曾毅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唐浩然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南江,很多事情都还没做完呢,“唐大哥,这话怎么说……” 唐浩然却不明说,而是道:“我可能也要离开荣城了。”说着,唐浩然指了指脚下,意思是要到下面去。 曾毅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朝唐浩然一拱手,道:“恭喜恭喜,唐大哥你刚才怎么不讲呢,这也是件大喜事,值得庆贺啊!” 唐浩然笑着摆摆手,道:“可能,目前只是可能,还做不得准!” 换了是外人,可能都听不懂唐浩然在说什么,更不知道曾毅到底在向唐浩然恭喜些什么事情,但对话的双方,却是心知肚明。 第二九九章 过药 唐浩然的话,向曾毅传达了一个很明确的消息:方南国可能很快就要调走了。 按照惯例,领导在卸任和升迁之时,都要对自己的这些老部下做出妥善的安排。大家平时跟着你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图的,无非就是仕途有进,如果临走你都不能给大家谋个好前程,那今后谁还愿意跟着你做事打天下。 将心比心,谁都无法免俗,所以,这已经是官场的一个不成文规定了,也算是领导在离开之前的“酬功”。 唐浩然跟着方南国有四年多了,这已经算是比较久的了,这次很可能会被放到下面某市某县担任个实权的一二把手。多年媳妇熬成婆,唐浩然当然高兴,省委大秘虽然看起来风光,其实就是个面子活,说穿了,不过是一跟班跑腿的,哪有下面那些手握实权的一二把手威风,拍板就能做决定。 自古就有“官”和“吏”之分,秘书做得再大,那也是吏。 唐浩然的话里,还透漏了曾毅的去向:方南国要带曾毅走!这只是唐浩然的一种推测,但他跟了方南国很多年,自信对于方南国心里的想法,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觉得方南国一旦走,就肯定会带曾毅走。因为曾毅的工作,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你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大夫,也找不出比他人脉更强大的部下了。 曾毅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不久自己从京城返回,正好遇到了孙文杰,看来孙省长那次到京城,应该也是有所图的。 太急了! 曾毅觉得孙文杰的希望很渺小,他到南江省才多久啊,就算方书记调走,这个位置也不可能轮到他来坐的。 不过南江省一号的这把椅子,放眼全国,也就只能找出几十个来,一旦你错过了,可能这辈子就要止步于眼前的成绩了,所以该争取的,还是一定要争取的。 而且它的重要性,更不是下面一个普通科长处长屁股下面的座位置能比得了的。 有资格竞争这个位置的,比如像孙文杰、秦良信,肯定是要拼命活动的,属于是势在必得;而没有资格竞争这个位置的,比如常务副省长王冠彪之类,也会拼命活动,只是他们瞄准的,却是别人屁股下的位置。 万一孙文杰或者秦良信晋级成功,那么他们屁股下面的位置是不是就空出来了呢?这个时候你不提前活动,难道还等着尘埃落定之后,馅饼主动砸在你的头上吗? 古人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句话到了现在的官场,应该是“一人升官,万人得道”,表面看,是方南国调走了,可他一这动,下面所有的位子都要跟着动,从上到下,一个补一个的缺,因为方南国调走而得到提拔晋升的人,没有一千个,也有五百个了。 “唐大哥,那咱们找个地方,再来一轮?”曾毅笑着邀请,他很清楚,唐浩然脸上虽然表现很淡然,但内心肯定是难抑的。 唐浩然摆了摆手,笑道:“不了,过几天的。往年这个时候,老板都要到下面走一走,给各方各面拜年慰问,这也是年关的一件大事,我得跟着去,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曾毅也就作罢,道:“那就等你闲下来,咱们慢慢论!” “老板今年要回京城,陪着老爷子过年,到时候我时间多的是!”唐浩然笑着。 曾毅也不当真,就算方南国回了京城,唐浩然也未必能清闲下来,他一个省委大秘,如果过年这种大节日都能清闲下来,南江的天可能都要塌了,大家还以为是方南国出什么事了呢。 老干局考察组在尤振亚的陪同下,对南江省的疗养资源进行了为期两天的实地考察,之后就返回了京城。 至于具体的成果,连尤振亚都不清楚,只知道考察组离开之前,方南国接见了老干局的局长储清林,两人聊了有近一个小时。 傍晚的时候,冯玉琴打来电话,叫曾毅晚上到家里吃饭。 曾毅把备好的年货装了一些在后备箱,开车到了方南国的门口。 冯玉琴的身上系了张围裙,看来今天是亲自下厨,见曾毅来了,她就摘掉围裙到了客厅,道:“小毅,家里又不缺这些,以后不许再带了。” “这不是过节了吗!”曾毅笑着把东西堆在一旁,其实也没多少,就两个纸箱子,“有些是给老爷子准备的!” 冯玉琴就笑了起来,曾毅能有这份心,她很高兴,道:“你坐着看会电视,等你方叔叔回来,咱们就开饭!” 说完,冯玉琴抬脚上楼,过了一会,她拿着一个盒子下来,笑道:“过年了,都得给红包,这个算是我和老方送给你的过年礼物,收着吧!” “谢谢冯姨,谢谢方书记!”曾毅笑着站起来,把盒子接了过去,里面是一支钢笔。 冯玉琴跟曾毅一块坐在客厅,等着方南国回来,她道:“过年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吗,准备在哪里过?” 曾毅点点头,“已经商量好了,跟我师兄回老家,在那边过。” 冯玉琴知道曾毅是一个人,想着要把曾毅带到京城,跟着自己一块过年,但曾毅已经有了安排,她也只好作罢,道:“我和老方要回京城陪老爷子过年,到时候你就不用再特意跑一趟了,就安生待在老家过年吧。” “到时候我给老爷子打电话拜年!”曾毅笑着,方南国回京城,多半也是要躲个清闲,如果留在南江过节,拜访的人一定少不了。 冯玉琴顿了一下,又道:“翟老那边,你也讲过了吗?” 曾毅点头,“讲过了,前段时间也刚刚去拜访过。” 冯玉琴就放了心,道:“这个老方,这都几点了,还不见回来!” 正说着呢,方南国回来了,他今天是去参加老干部联谊会,慰问一些老干部代表,这几乎是每位领导过年前的必做功课,慰问老同志,深入工矿企业一线,给全省人民拜年。 “方书记!”曾毅就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方南国微微颔首,面带笑容,道:“曾毅来了!正好,我这里有个任务,还要派给你呢!” “你这人怎么回事!”冯玉琴不无责怪之意,“哪有大过节还要给人派任务的。” 方南国笑了笑,脱掉外套递给冯玉琴,然后走过去,坐在了沙发里,朝曾毅压压手,示意曾毅也坐,道:“今天我跟老干局的储清林同志谈过了,老干局打算把中办新的疗养基地,建在咱们南江省。同时,储清林同志也表示会支持咱们南江省做一些新的尝试,探索出一条共同受益的新路子来。” 曾毅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事没有多大希望呢,没想到方南国却一直记在心里。 方南国端起面前的茶杯,道:“这个想法呢,既然是你提出来的,现在我就把这事交给你。你想一想,看这件事究竟要怎样做才合适,等我从京城回来,你拿几个方案出来。” 曾毅笑着道:“好,这段时间我多思考思考!” “都洗洗手,开饭了!”冯玉琴此时走过来,道:“一回来就谈工作,你不吃饭,小毅也得吃饭呢!” 方南国无奈站起来,呵呵笑了一声,道:“好,吃饭,先吃饭!” 按照原来的打算,方南国是要把曾毅带走的,准备以后就留在自己的身边,一来是可以照应曾毅,免得他生出什么事端无法收拾;二来是可以好好地进行点拨教导,如此等自己再干一任,那时候曾毅也就二十八九岁了,再让他去担当大任,年龄合适,资历也够,外人就说不出任何闲话来了。 只是中办这次突然主动上门,要把疗养基地建在南江,就打乱了方南国的计划。这次储清林过来,方南国并没有急于露面,而是观察了几天,他发现中办在这件事上非常着急,似乎是有什么大人物,指定了要到南江省来疗养。 这就不能不让方南国多想了,这件事,最初是李钊雄透漏给曾毅,再由曾毅转达给自己,如果说这件事跟曾毅没有任何关系,方南国觉得不大可能。 老领导离开京城到外地疗养,这是件大事,自然不可能是因为曾毅的医术高,他就过来了,但曾毅的医术,肯定也是促使这件事最终成行的其中一方面原因。 如果老领导来了,自己却把曾毅带走了,老领导嘴上不讲,心里肯定是要记恨你的。 方南国思来想去,只好改变自己的计划,既然曾毅要搞这方面尝试的想法,那自己就支持他去搞,搞得好,是大政绩一件,搞不好,自己再把他调到身边也不迟。 吃完饭,方南国问了曾毅过年的打算,得知曾毅要回老家,他也和冯玉琴一样,嘱咐曾毅不必再特意跑一趟京城了,有什么事,等到来年办公的时候再说。 第二天,就是年关了,按照南江省的惯例,省委要召开一次常委会议,会上并没有什么议题,主要是方便常委们互相拜个年,免得届时有谁抽不出空,出现照应不到的情况,开个会最好,大家的问候就一齐到位了。 另外,就是布置一下过节时的安全生产问题。会议之后,省委办公厅把安全部署传达给相关部门,今年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白阳高新园区的情况也差不多,上午管委会开了个班子会议,会议之后,领导们就下班了。 这个时候,领导一般都不会高风亮节,坚守到最后一分钟,因为你不走,下面的人就不能走。合家团圆的日子,总不能让大家都陪着你熬到万家灯火时才能离开吧。 从管委会出来,曾毅去跟邵海波汇合。 徐力还是司机,曾毅要放他的假,可他不愿意;车子是向韦向南借的,一辆大越野,载上曾毅和邵海波夫妇,就上了高速。 曾毅的老家在寻州市,不属于南江省,距离荣城有一千公里多的路程,好在有高速路可以直达寻州,但因为山路多,到寻州下高速的时候,也已经天黑了,等到了老家所在的镇子上,就是半夜了。 众人前脚进门,后脚镇子里的鞭炮声就大作,正好是子夜钟声响起、辞旧迎新的时刻。 “快进屋,热水洗把脸!” 邵海波的父母一直都守在门口,看到儿子儿媳回来,就连脸上深深的皱纹里,也都绽放出了笑容,连声招呼道:“路上跑一天,肯定饿了吧!咱们马上开饭,过年的饺子都包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下锅呢。” 邵海波是他们家的光荣,堂堂省人民医院副院长,副厅级别,放在镇子所在的白马县,那比县委书记的级别还高呢。 “爸,妈,我在电话里都讲了,路上没个准,让你们千万别等,这大半夜的,你们怎么还站在门口呢!”邵海波过去拉着自己母亲的手,道:“小毅也回来了,今年就在咱家过!你们快看看,是不是变化很大!” 邵海波的父母以前见过曾毅,但已经印象模糊了,毕竟那时候的曾毅只是个小孩,听了邵海波的话,但认不出曾毅,只是笑着道:“知道,知道,电话里你都讲了。孩子,快进屋,快进屋。” 曾毅笑着上前见过邵海波的父母,一众人就进了屋子。 在屋里的灯光下,邵海波母亲仔细打量了曾毅一番,感慨道:“一晃好多年了,这乍一见,完全都认不出来了。记得当时送海波去曾大夫那里学医的时候,你才有这么高!”说着,她用手比划出一个高度,能比家里的那张饭桌高一点点。 邵海波的父亲只是憨厚笑着,道:“曾大夫可是大善人,要不是他送海波去上学,海波哪有今天的出息啊!” “是!”邵海波的母亲也是连连点头,把曾毅按在一张椅子里,道:“坐着,我就给你们下饺子去!”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去,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合家团圆的气氛立刻就出来了。 曾毅此时有些愣神,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已经有很多年,他都没有这么好好地坐下来吃年夜饭了。 邵海波多少能理解曾毅的心思,道:“小毅,趁热吃,吃完了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一早,咱们去看师傅他老人家。” 曾毅笑笑,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外面的鞭炮声响了一阵,就慢慢消停了下去,这里只是一个偏僻的山中小镇,并不是荣城那样的不夜都市,乡亲们点了辞旧迎新的鞭炮,守岁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睡觉,等待天亮之后的拜年。 天不亮,邵海波的其他几位兄弟,都拖家带口地过来了,他们就住在镇上不远,赶早来给两位老人拜年。按照镇子上的风俗,大年初一拜年一定要早,越早就越吉利。 一下来了二十多号人,原本挺大的屋子,顿时就显得小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屋子里的热闹程度,尤其是邵海波的那些小侄子小侄女,兴奋地在屋子里钻来钻去,给每一位长辈拜年,然后等着收红包。 邵海波是家里最有出息的,自然也是最受小孩子欢迎,因为邵海波给的压岁钱,比其他长辈要多很多。小孩子拿到压岁钱,就聚在一块,一边比着谁收到的压岁钱最多,一边高兴地商量着等天亮了镇子上商店开门,自己要买些什么东西。 曾毅和徐力去给邵海波的父母拜年,竟然也收到个红包,打开一看,跟那些小孩子一样的待遇,红纸包着十块钱,两人都是摇头苦笑。 等人员到齐,就在邵海波父亲的主持下,开始举行过年的仪式。 按照镇子上辈辈相传的习俗,大年初一这天,一定要先拜天,再拜地,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然后再在祖宗的牌位前献上供品,告诉祖宗在过去的这一年里,家里都添了哪几个成员,又有什么大喜事发生,比如谁考上大学了,谁光耀了门楣,最后祈祷祖宗保佑子孙都能平安健康,万事顺意。 等这套仪式结束,天刚好蒙蒙亮,已经看得清远处的景象,大家就开始出门,各自拜年去了。 曾毅此时和邵海波一起,提着供品到老宅去了。 老宅的门前,那块“生生堂”的招牌早就摘了,但依旧能看到门额上有很明显的四方块痕迹,推门进去,一切都和以前的摆设一样,当年曾文甫坐堂应诊的八仙桌,老式的靠椅,还有两排大大的药架子,此时仍旧能闻到药味,但药匣子却已经空了。 端前的墙上,挂着一幅清秀隽永的对联:“青菜萝卜糙米饭,瓦壶井水菊花茶。”一位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大医形象,跃然纸上。 邵海波是师兄,他把拿来的供品放在了师傅的牌位前,然后肃穆站立,道:“师傅,海波来向您报喜了:小毅如今出息了,他没有辜负你的教导,不仅医术精湛,如今还是南江省的一名干部,帮助南云县几十万群众脱贫致富,还筹建了一所医学院,连那些洋鬼子都佩服小毅,老老实实地掏了钱;再过一段时间,小毅还要成立一个医学慈善基金,资助那些没钱治病的患者,师傅您听到这些,我想也该欣慰了……” 邵海波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了,就是他背后的曾毅,也是簌簌抖动,有些情绪激动难抑。 “只是……” 邵海波看着跟师傅牌位摆在一起的那块“生生堂”牌匾,眼圈就开始发红,话都讲不下去了,道:“只是……只是我们没能……没能把生生堂办下去……实在是……实在是没脸……” 曾毅此时上前在邵海波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若非如此,邵海波可能就要哭了出来,他这个做大师兄的,非但没有把生生堂办起来,甚至还改了行,心中非常地愧疚。 邵海波深吸一口气,才把激动的情绪压抑下去,转过身,开始跟曾毅收拾屋子里的东西。 曾文甫行医数十载,活人无数,方圆几十里内,有不少人的性命,都是被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以前每到过年,总会有很多人过来给曾文甫拜年。曾文甫去世之后,还是有不少的人,过年拜年的时候一定要到曾文甫的牌位下磕个头,如果曾毅没回来、门不开的话,就在门口站上一会。 收拾屋子的时候,邵海波问道:“小毅,你现在走这条路,后悔过没有!” “有时候会这么想!”曾毅笑了笑,道:“只是穷则变,变则通,世事不会一成不变,走不下去了,就需要变通,虽然不做大夫了,但我想爷爷他会理解的。” 邵海波心里好受了一些,道:“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把生生堂办起来!” 曾毅微微叹气,谈何容易,现在谁都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了。 两人正在收拾,有人走了进来,喜声问道:“曾毅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曾毅去看,发现是自己的邻居,隔壁杂货批发店的老板王国利,便笑道:“昨晚回来的,正要过去给王叔你拜年呢!” “好!好!回来好,是得常回来看看啊!”王国利呵呵笑着,走到曾文甫的牌位前,深深鞠了三躬,然后对曾毅道:“曾毅,一会到家里吃饭啊。” “谢谢王叔,就不过去了,说好了要到邵师兄家里去!”曾毅客气着。 王国利就不高兴了,竖眉道:“跟我还客气什么,是不是嫌我的饭不好!” 曾毅就笑道:“好,一会的,一会的,王叔你先忙!” 王国利不放心,临走还叮嘱了好几遍。每年他总是第一个过来的,平时曾毅不在,这宅子也是王国利主动负责照看的,有个风吹草动,他就过来看看,免得遭了贼,或者走了水。 年轻的时候,王国利是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卖一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家里穷,孩子又多,日子过得很紧巴,有一年可能是遭了事,他觉得可能挺不过去这道坎了,就抱着老婆孩子在家里痛哭。 从那天起,曾文甫再接病人,假如药费是一块钱,他就会拿出其中的两角,告诉病人这药太苦了,让病人拿钱去隔壁买些“过药”吃。 所谓的过药,就是指糖食水果,用来压住服药后口中的苦味。 就这么着,王国利把自己的挑货担子当了,开了杂货店,靠着曾文甫前期的接济,杂货店越做越大,后来做成了批发店。 王国利走后,又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拜年。 这情景让邵海波很是惭愧,自己现在也是一省的省人民医院院长了,论地位和影响力,已经远在师傅他老人家之上了,但多年之后,病人是否也能象这样记得自己呢? 第三百章 知道不? 初三早上,曾毅正在邵海波的家里吃饭,听到外面的院子里有人在喊:“请问,这是邵院长的家吗?” 邵海波放下筷子走出屋子,看到院子里站了个干部模样的人,三十五六岁,便道:“我是邵海波,请问你……” “邵院长你好!”那人立刻换上笑容,伸出双手就到了邵海波面前,热情道:“给邵院长拜年了,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邵海波机械地握着对方的手,一头雾水,他根本不认识对方是谁,“你是……”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郑能福,是咱们白马县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那人客气介绍着。 邵海波“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郑主任,你好,你好。”但还是不明白对方的来意。 “邵院长,是这样的,咱们白马县有个传统,每年过年,县里都要把从咱们白马县走出去的能人俊士请到一起,举行一场新春茶话会。大家都是我们白马人的骄傲,平时在外奔波繁忙,也难得回家乡一次,现在回来了,又恰逢佳节,家乡的人民自然要热情接待了嘛!”郑能福笑着拉开公文包,掏出一张火红的请柬,恭敬地递到邵海波面前,道:“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邵院长可是咱们白马走出去的大人物,还请务必赏光啊。” 邵海波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接过那张请柬,道:“一定到!还让郑主任跑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邵院长才是辛苦了呢!”郑能福客气了几句,就提出告辞,“那就不打搅邵院长了,咱们晚上见!” “晚上见!” 邵海波把郑能福送到了大门口,然后拿着请柬回屋,顺手往饭桌上一搁,道:“这些当父母官的,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曾毅呵呵一笑,刚才外面的话,他也听到了,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白马县是个穷县、内陆县,什么也靠不上,你让他们怎么办,就只能是自己多想办法了。” 邵海波无奈摇了摇头,道:“吃饭,吃饭!” 现在各地都在招商引资,竞争非常激烈,为了拉来资金和项目,各地的官员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 如果要把一个外地客商,请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投资,难度可能比较大,除非你这个地方有着别的地方无法给予的先天优势;但要把从本地走出去的优秀人士请回来,难度就要小一些,毕竟是故土嘛,多少都得投上一点! 另外,在外地任职的本地官员,也是一笔重要的资源,如果关系做得好、做到位了,不但能为家乡拉来几个大项目,说不定还能在仕途上为本地的官员提供助力呢。 所以,对于这些在外精英人士的动向,县里一般都会实时掌握,所谓的新春茶话会,不过是个正大光明的理由,重要的是要鼓动这些在外人士,能够为家乡的发展出言献策,甚至是出力出资。 吃过饭,徐力把车子开了过来,两人在后备箱放了一些礼物,就进了县城。 曾毅和邵海波都是白马县长大的人,平时难得回来一次,这次既然回来了,自然要把一些很久不见的好朋友、老熟人都要拜访到,这次进城,他们主要是去看上学时县中学的几位老师。 临上车,邵海波又多带了一万块的现金,这钱是为了应付那个联谊茶话会的,他一个外省省人院的院长,也不可能给白马县拉来什么项目,到时候把这一万块拿出来,就说是自己人微言轻、位低权浅,也帮不上家乡什么大忙,这一万块虽少,但也是自己的一份心意,为家乡的建设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这也是很多人的选择,能力有限的,就一万两万,能力大的,就十万八万,乃至数十万。主要是花钱买个清净,免得白马县的官员平时再来烦自己,自己在外面的生意本来做得顺风顺水,如果要在家乡投资的话,风险很大,项目一旦失败,那损失的可就不是这一点点的钱了。 看望完上学时的老师,时间就差不多了,徐力开车送邵海波去白马县的县委小招。 站在门口负责接待的,正是白天的郑能福,他老远看见一辆豪华越野过来,心道这是谁啊,竟然开如此阔气的车,这辆车的价钱,怕是顶得上白马县全年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了吧,说不定还更高呢。 郑能福这么想着,就往前走了两步,脸上露出笑容,准备迎接贵客。 车子稳稳停在郑能福的面前,徐力从驾驶位上跳下来,鹰顾狼盼,四周扫了一圈,这才伸手去拉开后座的车门。 郑能福心道好大的排场啊,这司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那眼神让人一看就生畏。 等车门一看,他就伸出手,笑脸相迎,不过看清楚车里坐着的是邵海波,郑能福就很意外,白天就是他去请的邵海波,说实话,他也只是应付差事罢了,心里并不是很重视,因为邵海波的级别虽高,但那毕竟是外省的,又是在医院这种单位,不算正儿八经的政府序列。 如果是邵海波是本省实权的副厅级干部,那么今天过去送请柬的,可能就是县委常委、县委办的主任了,甚至都可能是县长书记一起出马,而不可能仅仅是郑能福这个县府办的副主任,这里面级别和待遇,差了好几个档次呢。 “邵院长,您来了!”郑能福伸出手,腰板子都弯下去几分,语气里充满了热切:“欢迎,欢迎!”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看见了豪车,郑能福嘴上立刻都换上了敬语。 “白马是我的家乡,郑主任这么客气见外,是不把我当白马人吧?”邵海波笑着开了个玩笑。 “哪里哪里!”郑能福急忙摆手,笑道:“说句实话,我可是一点都没把邵院长当做客人,在心里,我是把邵院长当亲人的。亲人来了,哪能不隆重接待呢!” 邵海波呵呵笑着,这个郑能福可真会鬼扯!他今天过来,也是不能不来,自己在外地工作,但家里人毕竟还留在白马县呢。 曾毅此时也下了车,左右看了一眼,道:“师兄,我跟徐力在县城里转转,你这边事情结束,就给我打个电话。” 邵海波点头,道:“好!你们自己安排!” 郑能福看曾毅有点派头,就问道:“邵院长,这位是……” “是我的师弟,也在南江做事,这次一块回来过年的。”邵海波就做了个介绍。 郑能福就伸出手,笑道:“原来也是咱们白马人啊,没请问是在哪里高……” 话没说完,曾毅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号码,就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道:“不好意思,失礼了!”说着,曾毅往旁边走开好几步,才接起了电话。 郑能福就有点尴尬了,好在他应变快,伸出去的手顺势一变,就成了一个请的姿势,道:“邵院长,那咱们就先进去了吧,我给你领路!” 郑能福脸上笑着,心里却很生气,老子不过是看在邵院长的面子上,对你客气几分,你小子却是装腔作势,竟然闪老子的面子,你等着,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这么想着,郑能福就往前走,谁知脚下刚迈一步,旁边的徐力伸出一只胳膊,横在了郑能福面前,同时用冷冷的眼神盯着郑能福,那意思很明显:请稍等,往后退,不要打搅了领导通电话。 马匹的! 你小子装什么大头蒜,你是县长呢,还是市长啊,竟然要让我就站在这里等你打完电话。 郑能福的脸当时就一阵红紫,忍不住要发飙,不过往旁边一看,他立刻就把自己的这个念头给打消了,因为他看到邵海波就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微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很心甘情愿的站在那里,等着他的那位“师弟”把电话打完。 能在县府办当主任,郑能福自然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含义了,邵海波的这位师弟,怕是来头不浅啊。 省人院的院长虽说权力不大,但能量可是不小,郑能福也是陪着县长到省里看过病的,见识过那些省人院院长的派头,别说是县长,就是一般地级市的市长过去,也未必能使唤动人家。 想到这里,郑能福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着,天知道邵海波这位师弟是什么来头。 曾毅很快打完电话,笑着走回来,道:“不好意思,刚才有个重要电话必须接,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郑主任多包涵!”说着,曾毅伸出手,“抱歉,抱歉!” 郑能福也就伸出手,笑着道:“这话就见外了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说着,郑能福侧头看着邵海波:“邵院长,既然都是白马人,我看就一起进去吧,人多了热闹。再说了,这大晚上的,县城也没什么可转的地方。”他很聪明,直接向邵海波发出邀请,免得再被闪了脸。 邵海波一想,道:“如果不麻烦的话,那当然好!” “不麻烦,不麻烦!”郑能福连声说着,“这个茶话会,本来是为你们这些在外工作的白马人士准备的,请都请不来呢,怎么会麻烦!” 邵海波就对曾毅道:“那就一起进去吧,等结束了,也省得我再去找你!” 曾毅点点头,道:“听师兄你的!” 徐力去把车子停好,三人就跟在郑能福身后往里面走。 邵海波此时低声问道:“小毅,没什么事吧?”邵海波是了解曾毅性格的,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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