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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花,走出泥盘,穿过朱雀,进了云来。 若愚堂后堂,此时灯火俱亮,所有人手都将里外各道门把守起来,俨然严阵以待,生怕什么外人闯进来。 屋内,那一颗血淋淋、圆滚滚的东西,已被收入匣中,放在桌案正中。 韦玄盯着,眉头紧皱。 孔无禄侍立一旁,心里发慌:“韦长老,这周满的性情,是不是太邪门儿了一点?我从未,从未……” 韦玄却想起他见周满的第一面—— 才丧母不久的孤女,包扎起来的断指处犹有血迹,却提着柴刀,面无表情地向人看来。 他慢慢道:“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情,不稀奇。” 稀奇的,是徐兴好歹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如今说死就死了,仅剩下这一颗脑袋,实在看不出到底是怎么死的。 孔无禄却还是难以释怀:“可,可我觉得她目的不纯。大公子生辰寿宴,若我们依她所言,把这‘贺礼’献上,何异于正面宣战?两边打起来,不就是王氏内耗吗……” 他不觉得眼下是与那边撕破脸的好时机。 然而韦玄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那一根赤红的心契玉简,竟慢慢道:“若公子不愿受这剑骨,王氏好不好、存不存,又有什么要紧?” 孔无禄顿时一惊,瞪圆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韦玄将心契收起,开口便要说话。 但没料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竟是商陆疾步而来,将门推开,自己却往旁边让开一步。 韦玄与孔无禄皆是一怔,紧接着便见门外的雨幕里出现了一柄青伞,一道清瘦的身影罩在伞下,行至阶前。 这一瞬,孔无禄一激灵,立刻把桌上那血淋淋的匣子盖上。 韦玄却是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王恕到得檐下,才收了伞,走入屋内。 旧道衣的衣角在来时沾了溅起的泥点,雨也甚大,被风吹得飘湿了他半片衣袖,连眼睫都仿佛被水气沾湿,搭垂下来。 韦玄如在梦中:“少主……” 孔无禄也立刻躬身:“拜见少主!” 然而王恕没看他们,只是取出那只青色的锦盒,轻轻搁到桌上,道:“我来,只是听闻近日神都将有大宴,于情于理,都不该无所表示,是以备了一礼,烦请韦伯伯代我奉上。” 第061章 深巷沽酒 那青色的锦盒, 乍看寻常,不太起眼。然而那盒盖上一圈隐现的深紫符文,分明是一道极其厉害的禁制。 而这种禁制, 向来只封存某种极其危险之物! 屋内三人皆非全无见识的庸才, 一见这锦盒都不由心头一跳, 连气息都仿佛受到了这一道禁制的牵引,为之一滞! 孔无禄更是觉得王恕之言耳熟,下意识便看向了桌上另一只更大的、已经被他手快关起来的木盒:送礼, 也是送礼,还要趁大宴? 神都近来哪里还有别的大宴? 洛京花会日前已经结束, 最近的无非是王氏大公子王诰的生辰大宴! 想到这里, 他眼皮都跟着颤了颤。 然而韦玄的反应, 却完全不同。 孔无禄能想到的,他岂能想不到?只是竟不放在心上。 天知道他盼这一天盼了有多久…… 视线从那青色锦盒, 移回王恕清癯的身影, 韦玄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已然微红, 只强按激动, 向他躬身:“凡少主吩咐, 我等自当肝脑涂地!” 王恕不由沉默。 将近二十年, 他一直回避着与王氏有关的一切,只随一命先生天南地北地游医, 从不接受来自王氏的任何帮助;方才唤一声“韦伯伯”而非“韦长老”,也是不愿动用自己那所谓的身份, 牵扯进局中。 然而今日既来, 又怎能再避免? 在韦玄心中,他从来只有一个身份。 王恕终究没有再纠正他的称呼, 只道:“有劳了。” 韦玄便问:“公子要动王诰,可是因为上次刺杀之事已经查清?那桃木细锥……” 王恕道:“非为上次之事。” 韦玄顿时一怔,刚要开口问“那是为了何事”,眼角余光便忽然一错,看见了桌案正中那只更大的、隐隐散出几分血腥气的木盒,心头陡然大震,好像想到了什么。 王恕似乎不愿言明:“总而,他之所为,我不喜欢。” 然而韦玄不敢不问:“是,是因为学宫投毒之事,为了……周满吗?” 那“周满”二字,从他口中出来时,竟带着几分隐晦的艰涩。 周满是什么身份,为何能进入学宫,韦玄自然是一清二楚;可这一切,王恕一无所知! 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身负剑骨之人。 以往近二十年他都与王氏划清界限,如若此次破例前来,是为了周满…… 韦玄一阵发冷,目光落在王恕那略显苍白的脸孔上,只见他闻言后抬眸看他一眼,竟似无反驳之意,一颗心便幽幽沉了下去,如坠冰窟。 王恕却看出他神色似乎有异。 其实自打周满挤占王诰的名额进学宫,他便有听闻,暗中不是没有过疑惑,只是他向来规避王氏,自不可能主动问询;然而上回春风堂投毒之事,是韦玄在背后一力支撑;眼下提及周满,又是如此反应…… 王恕终于没忍住:“韦伯伯待周满,似乎格外重视?” ——她身负剑骨,所系乃是你性命,怎能不格外重视? 然而这话,韦玄只能在心中诉说,却万万不能告诉王恕,口中便道:“她并非只是我等要培养的普通客卿。少主该知道,圣主神女仙去后,只为您留下二十四节使,其中修为最低者都是元婴。但数年前白帝城围剿邪修时有两使不幸陨落身故。周满于修炼一途颇有天赋,老朽是想她添补其一的缺出……” 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借口。 培养“二十四节使”,比培养一般客卿更用心、更重视,自然是应有之义。 而且…… 韦玄续道:“原本我等对她倒并不是格外重视,只是见她进了学宫,颇与公子交好,公子待她也格外不同,所以——” 话到这里,便适时地收住了。 然而王恕岂能听不出他言下之意?一时不由怔住:他对周满,有格外不同吗? 韦玄说完这番话后暗中观察,见他竟然出神,心中越发沉重,只问:“以后要不管她吗?” 王恕下意识道:“不必。” 说完了,才回过神,又一阵沉默后,他轻搭眼帘,补上一句:“王氏之事我不插手,韦长老自行处置便可。” 韦玄道一声:“是。” 王恕于是不再多言,向三人颔首一礼,便折转身出门,取过先前靠在檐下的油伞,告辞离去。 韦玄等人躬身,目送他走远。 直到人影看不见了,韦玄才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先是一阵喜,为王恕竟愿主动来找他们,尽管还不愿插手王氏之事,可有一就会有二,循序渐进,倒也不急在一时;然而紧接着,便涌上来一股忧,剑骨之事,他原本就十分反感,如今又待周满如此不同,若知他们所为,怎肯答应换骨呢? 孔无禄一理中间关系,也生出几分忐忑,只是回头看向桌上那一大一小俩盒子,更觉棘手:“韦长老,公子既有贺礼,那周满的这一份……还送吗?” 韦玄回神,道:“送,当然要送,而且要大送!” 空无便道:“那属下去一趟神都?” 韦玄竟摇头:“不必你去。王诰生辰大宴乃是后日,商陆,你亲自去一趟,点上十二名节使,务必将这两份贺礼送到神都!” 点十二名节使! 孔无禄头皮不由为之一麻。 商陆也不由悚然,但随即便精神大震,立刻道:“是!” * 王恕既亲至若愚堂一趟,便不担心这一份“贺礼”送不到王诰面前,只是撑着伞顺长街走远后,听着大雨繁骤地敲打在伞面,他心中到底生出了几分无着无落的空茫,知道从今夜起,一切都不会再一样了。 有关王氏的一切,便像这一场大雨—— 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他垂着头,慢慢往前走着,本准备直接回病梅馆。 可没料,才进泥盘街不远,竟听见两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夹在嘈杂的雨声中,从前面的巷口传来。 周满一面走,一面抱怨:“你不说泥盘街是你地盘,怎么现在连个合适的地方都找不到?” 金不换替她撑着伞,不由咬牙:“周满,做人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大晚上要喝酒,本来就不好找地方,何况遇到这破雨天?” 先前两人在街口遇到,他自是叫了周满上车。 岂料她上得车来,往路边看了一会儿,竟问:“这泥盘街有什么喝酒的好去处没有?” 彼时,他才闻见她身上一股淡淡血气。 金不换没问她为何想喝酒,只静看她片刻,便从车上下来,叫余善先将车驾走,自己则陪周满在这泥盘街上寻觅喝酒的好去处。 但今日实不凑巧,好几家都已打烊。 金不换无法,只能带她来到这条破破烂烂的巷子口。 周满停步看得一眼,怀疑道:“这里面能有卖酒的?” 金不换听了不免来气:“爱信不信。” 周满刚想打趣他,可一侧转头,忽地讶然:“泥菩萨?” 金不换一怔,顺她视线一转,果然看见这连天的大雨里,泥菩萨撑着伞,也正用一种意外的眼神望着他们。 周满顿时扬眉,笑起来:“这大晚上,病秧子菩萨也在外面晃?” 雨帘里,一切都该模糊。 然而她的声音却偏偏清晰极了。 王恕忽然想起先前韦玄那句“格外不同”,也不知是否周遭雨声太杂,心绪似乎跟着乱了几分。 他问:“你们要去喝酒?” 金不换道:“可别冤枉我,是她想喝,我只是舍命陪君子,帮她找找地方罢了。” 王恕看一眼周满,竟道:“我一道吧。” 周满不由一怔。 金不换也诧异了片刻,跟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你也想喝酒?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恕没有回答,只是向他们走过来。 他酒量一向极浅,且自己也克制,轻易不会饮酒。便是上回分锅社,他们一肚子坏水想给他灌醉,这人都不上当,先服了一丸解酒药再喝酒,让他们如意算盘落空。 如今竟主动要喝? 周满与金不换对望一眼,都有几分疑惑,但看他神情沉默,明显心中有事,倒不好多问。 三人本就相熟,没什么好说的,相携便向这巷中去。 雨夜本就阴沉,进得这深巷更是一片漆黑,走了大约有半刻,才见远处似乎透出一抹昏黄的光亮。 周满竟闻见了一点清透的酒香,纵是大雨也未能将其淋散。 又朝那光亮处走一会儿,还真看见了一家不大的酒肆—— 甚至说不上酒肆,顶多算一间沽酒的小店。 破瓦檐下面一豆灯火,店中仅有小桌二三,一名穿着布衣的小童扎着小辫,正对着墙边几只二尺多高的大酒坛嘀嘀咕咕。 金不换收伞进来,拉了最靠近门边的那张小桌坐下,向那小童道:“招福儿,你爹呢?” 那小童一脸生气:“醉得只差死了!” 金不换便笑起来,直接扔过去一枚灵石,道:“那你打酒来吧,配几碟小菜,赶紧的。” 那小童一接灵石,抬头一看,才发现金不换今天竟不是一个人来,那女人他不认得,但见了边上的王恕却是惊讶:“王大夫也来喝酒!” 金不换踹他一脚不耐烦:“别废话,赶紧去。” 那小童眉开眼笑:“王大夫救过我爹命,那我得打最好的酒,你们等着。” 王恕没言语,也收伞放在门外,走了进来。 这时周满已坐在金不换左边。 他想了想,却没顺势坐在周满左边,而是在金不换右边坐下,与周满刚好面对着面。 那小童手脚十分麻利,过不一会儿打了酒来,还端了座炉子,帮他们把酒温上,摆了几碟小菜,甚至有一盘花生米。 周满见了,便笑金不换:“看来你是这儿的常客了。” 金不换斜她一眼:“还敢说我找不到喝酒的地方?” 周满小声:“这种犄角旮旯你都知道……” 金不换把酒倒上,自己先来了半杯,不免得意:“我都说了,这里是我的地盘,就没有我不识得的路、不认得的人。这地方不是熟人,我还不带他们来呢。” 周满道:“那看来我们还得敬你一杯?” 话说着,她往对面看一眼:“菩萨?” 王恕也笑:“该敬一杯。” 两人便端起酒杯来,还真跟金不换碰了一下,金不换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跟他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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