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两个字——过誉。后面还跟了一条让我差点把他拉黑的话——老高治不住你,所以只能麻烦你前男友了。 席子:很难不记得。毕竟当初能治你的,也只有他。 席子:陆召虽然狗,但他心还挺真。把你交给他,我能放心。 我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生怕自己一冲动直接拉他。大概是我刚才生气的表情全都写在脸上被陆召看到了,他弯着那双恼人的桃花眼,盯着我笑得能从眼角眉梢生出花来。 “我自己开车去!” 陆召抬手一指,“现实条件似乎不允许。” 我气结。 这个小区停车位紧张,我的车一两周没动,除了无视无障碍停车位的线,挨着我停的车外,还有一辆车就贴在了我车的车尾。 好得很,我不仅轮椅直接进不去,这回连车都被人堵死,出不来了。一桩桩一件件似是都在将我推向陆召一样,让我心里烦躁异常。 “裴修然,”陆召温声道,“你怎么像个小朋友一样,动不动就生气?” 我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前公司的同事们说我虽然不好相处,但至少看上去是个很温和的人,只是话少,很闷。我在公司也不常发脾气,只和老高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争执。 但自从陆召出现,我就像个一直鼓着气的气球。而我这人藏不住情绪,全都写在脸上,很容易被人察觉。 陆召就更了解我了。 我无话反驳,保持着沉默。谁知陆召忽然轻笑一声,语气感慨地说:“看来还真是被我宠坏了。”说罢,压低了声,似耳语般暧昧不明地道,“我甚感欣慰。” “……” 周末大的那间复健室总是人偏多些,席子了解我的性子,就给我约了小复健室。李响正坐在门口等我。大冬天的,他却剃了个板寸。他长得本来就不友善,要不是这一身白大褂,在街上都能被人认成混混。 但他也就长得凶,说话和言行都是与他相貌格格不入的儒雅做派。安排在他手里复健的人并不多,我听他提过,很多人一见到他就提出要换医生,让他无奈了好一阵。 之后他也就习惯了,欣然接受。 “陆总。”李响越过我和陆召打了声招呼。陆召清冷地点了下头,“我能不能进去?” “可以。”李响答道,“家属可以陪同。” “你们认识?”我从齿缝间生挤出字眼,“还有,他、不、是、我、家、属。” 陆召在李响出声前,答道:“当初是我拜托他调过来的。” 约莫是见我黑着脸,李响圆场道:“要不然先进复健室吧?” 复健有几个项目要进行,最一开始便是从床到轮椅,轮椅到地板之间的转移。 李响护在我的身侧,“听席先生说你受了几次伤?” “嗯,都不碍事。” “你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李响手比我快地按在我颤动的腿上,“最近痉挛得很频繁?” 我默不作声。换作是别人,我还能仗着对方不了解,随口答一句。但李响……我蒙不住他。 李响按揉着我僵硬的腿部肌肉,苦口婆心:“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听进我的话?小孩子都比你听话点。” 不出意外地,我听到了某人的低笑。 我一手环抱住自己的腿,一手反握着轮椅前侧的扶手,摒着一口气将自己往上提。手一松我的腿就不受控地撇向两侧,带着我整个人都往下坠。我硬扯着轮椅把身子挪上来,坐回到轮椅上。 这才第三个来回,我便吃力地喘了起来。 “我只是没时间。” 李响坐到地垫上,“都是借口。你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时间,而是你心里的毛病。”说着,他一拍地垫,“继续。” 我又不得不前倾身子,手撑着地,从轮椅上再挪下去。第四轮对我而言相当艰难,说是转移,不如说我是撑着将自己摔下去来的更贴切。 李响不满意地摇着头,“我说过了,你的神经痛比一般人要剧烈的原因,是因为你心理有问题。我帮你复健也只能让你的肢体不折磨你太多,但如果你自己……” 我打断道:“你是来替宋医生当说客的?” 李响大方承认:“是啊。毕竟我总希望你能好起来。而不是每次都退步,让我看着糟心。” 他这是明晃晃地损我。 “以后我会准时带他来的。”陆召接道。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陆总能不能不要随……” 李响跟我同时出声:“那是再好不过的。他得有人看着,否则不自觉。” 我差点没把牙咬碎,又实在没底气反驳,只能哑巴吃黄连地将那口气咽回去。毕竟李响说的是事实。席子每次只要不出差,就定会准时准点压着我一回不落地来复健。 但他一走,我便故态复萌。 “稍微休息下,我们练腰腹。” 我手脚撑地跪着,腰腹因无力而下塌得厉害,几乎要和上半背部断裂开来。臀和腿更是瘫软摇晃,即便我用尽了力气,也控制不住半分。 我四周都是镜子,我却将眼神定在地垫上,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可还是抵挡不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嘈杂嘲笑。 这些恶意,来自镜子里那些扭曲的我。 这是对我自己的厌恶。正如宋医生说的,我从始至终不肯接受自己的身体,因为我从未走出那场车祸。 我用这种拒绝的方式来将自己隔离在事件之外,企图保护自己。 他说,我这种情感剥离的根本,是我在经历重大打击和身体的重创后,将一部分人格留在了那天的车祸里,那个“裴修然”无法成长,时间也仅仅停留在了那一天,不断重演。 而现在这个我,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在经历“裴修然”的故事,我只是个局外人。所以才能很好地伪装,活得像个正常人,让别人以为我已走出困顿。 但我的身体永远都在出卖我,状况源源不断,神经痛的次数比其他人多且更为剧烈。它是在反反复复提醒我,对抗我。 也凌迟着我。 “啪——”分散的注意力让我没能及时调整姿势来稳定身体,手肘一抻,刺痛之下本能地弯了肘,上半身便被累赘的腰腹拖着,直直地拍在了地垫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磕了下巴,嘴里顿时起了一股血腥味。 李响有些慌张地想帮我翻过身,而另一人已经踩着重步过来,将我捞起,送到我复健床上。 我不愿躺下去,强硬地拉着护栏。陆召顺着我,蹲跪在我面前,双手扶着我的腰侧。 “李响,你去给他倒杯水漱口。” 我将血咽下去,对李响道:“不用麻烦。小事。” 陆召眉心蹙得更紧。 李响扫了眼陆召的脸色,还是提步往外走,“还是漱漱口吧,嘴里有血不好受的。” “我说了我没事!”这忽如其来的一吼连我自己都不曾料到,脑子在那一瞬完全的空白。就像有人用一块白色的布将我兜头蒙住,困住我的呼吸,让我无力思考,只凭着本能在剧烈挣扎。 我垂下头,手紧紧捏着床的边缘,几近失声地再次开口,“对不起……我……” “没事,我去给你倒水。你缓一下。” 陆召慢慢站起来,抬手抚上了我的后颈,动作轻柔地带着我靠向他,落进他的拥抱。 耳边存在的呼吸,甚至比我自己的更重。 他说:“如果很难受,就冲我发泄出来。不要再自己憋着了,阿然。” “这次,我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39章 明暗 陆召说:“这次,我在了。” 可于我而言,这句话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曾经很多次我都盼着他出现。也在每一次摔得无力起身的时候,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陆召会来,他会将我带离冰冷的地垫,会给我支撑的力量,会哄着我跟我说,“裴修然,别怕。” 但他都没有来。 我一个人咬牙熬过的日子,满是黑暗和痛楚,根本没有一个叫做陆召的人出现过。 是陆召残忍地教会我一个人生活。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打碎我用尽力气建立起的一切…… 陆召的手落在我手的外侧,撑着床沿,将我整个圈在其中,“裴修然,你在想什么?” “陆召,你找过我吗?”我愣神地看着自己无力的双腿问道,“当年……你有找过我吗?” “有。”陆召道,“但我没能找到你。” “所以你就不找了。”我忍着呼吸来强压下鼻尖的酸涩,然而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泛滥爆发,无以复加地落出眼眶,洇开在裤腿上。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的委屈。那么多年我都选择无视,选择掩埋的情绪,就叫作委屈。如果不是陆召再次出现,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将这些委屈重新宣之于口。 “是我不对。”陆召捧着我的脸,用拇指抵着我的眼角,摩挲着,“别哭。裴修然,你别哭。求你了……” “可我告诉你了……”我咬着唇,声音模糊而破碎,尾音被情绪吞噬殆尽,连我自己都听不真切。可心里的那个裴修然,在嘶吼、在咆哮,在疯狂地叫嚣。 在宣泄着他的每一处不满。 我告诉过你的!陆召……我告诉过你我在哪里的……一遍又一遍,我把我所有的痛楚,心里的每一块疤全都揭开,捧着那点被搅碎了的血肉哭着乞求过你的怜悯。 我全都、告诉过你的。 我一口口用力呼吸着,却仍然觉得闷。那是从我心底里泛出的最深的疼,疼到我身体跟着战栗,疼到我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什么?” 陆召的反应如此惊讶,惊讶得引了我的苦笑。也是,他应该压根就没收到那些短信……说完分手,潇洒地把手机卡扔掉。 如同扔掉我一样。那么毫无留恋。 我愈发的难受起来,一口气憋闷在胸口梗着,我只有用力捶打,才能缓过呼吸。人也折得几乎要往前栽下去。我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将那差点要破笼而出的情绪生生压了回去。任由它化作猛兽,用其利爪将我的内里挠得血肉模糊,我也在所不惜。 嘴里淡下去的血腥味又浓烈起来,但我仍咬着牙关,逼迫自己收住了那显得狼狈又可笑的眼泪。理智逐渐回笼,我毫不留情挥开了陆召扶着我的手。 “没什么。只是觉得陆总不如学学以前的自己,放弃得那般果断,不是挺好的吗?”我抬眸,声音还很沙哑,但已归于平静,“何故现在又要装得这般深情,对我死缠烂打?若是出于愧疚,那大可不必。” “毕竟,我对你,早就不在意了。” 陆召垂头苦笑了声,许久都无力再抬头。我看着他的肩一点点垮塌下去,挺拔的脊背也疲累地弯折着。 “裴修然……”他出声时喉结颤得明显,“你可真够伤人的。” “跟陆总学的罢了。” 本以为我这一刀扎得够深,够狠。谁知陆召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舔着唇,冲我道:“嗯,是我活该。所以我受着。” “……” 面对他的无赖,我哑口无言。 我以前没看出来李响那么会卡点,就在这个我沉默的档口,敲门而入。更不知道他这般会看人脸色,只是让我恨差点心梗。因为他将水递给我后,又给了我一个垃圾桶和一包纸…… 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从我口中说出来底气很是不足,听着就不可信。李响还相当配合我地点了下头,表示理解。但我觉得,他理解的方向并不正确。 漱了几轮口后,嘴里的血腥味不再那么明显。陆召不知道哪里来的糖,剥了一颗递到了我嘴边,怕我不肯吃,还特地解释道:“洛丘河给的。含一颗。你唇太白了……” 陆召的话只能听半句,因为下一句,注定不是人话。 “要是晕过去的话,我就只能抱你回去了。” 糖果的甜腻在舌尖化开,一点点安抚着我如倒刺般的情绪。也正是有了这颗糖,我才能熬完下半程的复健项目——拉伸。 我不明白,为什么瘫痪的腿和腰,会在拉伸的时候疼到让我难以忍受。明明我不靠眼睛去看,就压根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可拉伸的时候,韧带似是化作一根从脚底穿透上来的长剑,剑尖径直绞进我的胸腔。 “他怎么会疼成这样?”陆召不知何时已到了我的身侧。手虚虚地悬在我的,没有落下。 “很正常。像他们下肢血液流速慢,神经支配功能异常,本就容易引起疼痛。他不来复健,自己平时多半也不注意,导致肌张力高,关节黏连。拉伸的时候自然比别人要疼出一倍。” 陆召指尖落下,抚掉了我额上的冷汗,没让它们流进我眼睛里。 “但不拉开的话,会让他以后更痛苦。”李响说完,又特别笃定地追了一句,“裴先生,止痛药要少吃。” “……” 我一直紧攥着拳,用力到指尖发麻,关节酸胀。想舒张都伸不直。疼到实在忍不住,我一拧上半身,反扑着一拳捶在了地垫上。 李响抬了抬眉,松了些力道,缓和地做了几轮其他拉伸动作后,才勉强放过我。“行了,今天就到这里。” 我浑身瘫软,实在没力气撑起自己,便苟延残喘地仰面躺着。 陆召俯身跪在我头顶的方向,一张脸倒着进入我的视线。他含着浅淡的温柔,对我说:“辛苦了,修然。带你回家。” 我记不清有多少次,我也是这样仰躺着,背上是汗湿了的衣服传来的粘腻感,从我能感知的地方顺着脊骨往下蔓延,最后消失在断裂的地方。 那种从清晰到模糊,再骤然截断的轨迹,和我那不堪的人生一样,惨烈得可悲。 最开始的那个复健师每次见我没了力气,都会想帮我坐回轮椅上,而我惯性拒绝。宁可就这么狼狈地躺着,躺到攒够了力气,自己挣扎着起来。 李响三年前刚接手我的时候也说过,我是他当复健师这么久以来,见过最为消极的病患。每次看我复健,都觉得我是在惩罚自己。痛了也不喊,累了也不说,就摒着一口气熬着。 别人在面对身体逐渐的好转时,更多的是喜悦,是坚定,是愈发积极地配合。而我不一样,我从始至终保持着淡然的心态。 淡然到几近冷漠。是一种病态的心理。 他后来又说:“裴先生,我本来是来帮助你身体恢复的。但你让我觉得,帮你复健,更像是给你上刑,显得我很失败。” “裴修然。”陆召将我名字咬得轻柔,见我回神,挑着单眉冲我伸出了手:“走了,回家。” 这是他第二次同我说这句话,用了和之前那次完全不同的语气,却依旧带着陆召式的安抚。 那次我莫名其妙和他闹了别扭,原因在我转身甩门的那刻就已经忘了。但为了面子,我还是负气地坐在楼下的小公园里,不肯回去。大冬天的,我裹着羽绒服,跟流浪汉似的双手环抱着,整个人缩在滑滑梯上窝着。 也不知道那塑料质感的滑滑梯怎么会这么冻屁股,一直冷到我脑门顶。 我捏着手机,看了又看,前一秒还自语扬言陆召今天不来找我,我就不回去了。下一秒就委委屈屈地东张西望,反反复复念着“陆召怎么还不来接我”。 越想自己越可怜。异国冬天,离家出走,男朋友却压根对我不理不睬。可能怎么办?这男朋友是自己不要脸追来的,也是自己跪着跟家里人出过柜的,搭上了一辈子的。 算了,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无理取闹。陆召没顺着我意,我就闹脾气也确实太过了。我自己把自己哄好,冻僵的手在脸上搓了搓,把哭丧脸搓掉,然后准备起身回去。 陆召便是这个时候,从那一条黑暗的羊肠小道而来。 我见状,连忙重新窝回滑滑梯那儿,把头都埋在双膝里,装得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就打算坐着了?”陆召的声音冷冷传来,比寒风还冻人。 我其实已经怂了,可一想到,我都这样了他还凶我,就硬梗着脾气回嘴,“要你管了吗?!” 陆召许久都没出声。我怕他真被我一说说走了,急急忙忙抬起头来,刚巧和他视线撞了个正着。他眼皮半敛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问:“生完气了没?” “没。”我虎着脸。 我以为按他的性子要说什么“那你就在这里继续气着”,或是直接掉头走人,但他却没有。反而递了只手过来,声音略带强硬地说:“走了,回家。” 我愣愣地看着他,觉得陆召不愧是陆召,吵架都不按流程。我情绪还没从上一句话出来,就被他这一句打散了。 “啊?” 他手微侧,温热的掌贴在了我的脸上,“冷。”我知道他在说我的脸冷,“回家。要闹回家再闹,别在外面挨冻。” 我不满地嘟囔:“哪儿有这么哄人的。”大概是我太墨迹,陆召一把握了上来,牵着我往回走。 我跟他错了一步,看着他的背影,我才想起来我为什么和他吵。因为被同学问及陆召背景的时候,我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 那傻逼同学当时半嘲讽地拍着我的肩,用他带着印度口音的英语说了一堆,大致意思就是我对陆召一无所知,他把自己藏那么深,怕和我只是玩玩,当个床伴而已。 我全当他放屁,掸了掸他拍过的肩头,对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虽然当下我是很坚定陆召不是这样的人,听不得别人说陆召不好。但回来后那口气却堵在了心口。于是我开始追问陆召关于他的一切。 而陆召选择了缄口不言。 然后我没头脑地对他吼出了一句伤人的话,“陆召,你他妈就是想和我玩玩的吧?我又不图你什么,你藏着掖着有意思吗?我看你你压根没有真心!” 陆召僵在原地,直到我甩上门,余光仍看到他站在那,没有动一下。 “召哥对不起。”我出声,“我话说重了。但你知道,吵架时候的话做不得数的吧?那都是气话……你别理我,别难过,好不好?” 陆召停了脚步,“裴修然。” “嗯?”我挪了半步,从原本有路灯照亮的地方,去到了陆召的身边,陪他站在黑暗里。 他侧目看向我,明明周围黯淡无光,他浅色的眼却犹如落进星辰。被寒风一吹,闪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道:“你看到的这个我,便是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 “你有为谁拼过命吗?” 有了。QAQ时速500的我,为了小两口拼了命了……今天第三更。手已经不行了。 之后应该虐陆召。小裴的症状大部分源自于X度,切勿深究,我瞎扯淡的都是。 第40章 关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起来。”我想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冷硬,可话出口,却不知为何如同带了点商量的语气一般,每个字都显得温吞。 陆召眉眼一弯,应声说好。他把轮椅推到我手边,而后学着李响的模样,跪立在我前方,双手虚虚地拢过来,但并不过分靠近。 这也让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陆召似是学会了后退。不再强硬地不管不顾我的意愿,那么直接地要来抱我来帮我。他会喊我慢慢来。就如同他在尝试着陪我一起面对我无法掌控的身体,陪我一遍遍经历失败的磋磨,等着我、守着我。 上一次从他车上下来便是如此。 而今次,哪怕我的腿在中途歪斜,带着我重新摔坐回地垫上,他手已经伸到了我的腿边,也会猛然停住,如想起什么一般,指尖一蜷,讪讪收回手去。 这一刻,我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小心翼翼。 “小心点。”他拧眉抬起视线后,微微一怔笑问道:“看着我做什么?” 我偏头断开了与他视线的勾连,垂着头抱膝坐着,另一手还反握着轮椅的转移把手,不肯松。 片刻过后,陆召的手轻柔地盖在我的发顶,小幅度地揉了揉,“你再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我就要忍不住抱你了。” 我摆头甩掉,反驳道:“我没有!” 我是真的没有因为自己反复挣扎却回不到轮椅上而难过。这种失落的情绪在我刚瘫痪的时候,才翻涌得最是猛烈。几乎将我的世界席卷成了残垣废墟。 遍地狼藉。 每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我都得从头开始学。学着坐,学着翻身,学着自己爬上轮椅,给自己换衣服时能在床上扭成一条虫,换个裤子能往前栽下轮椅。 我无法适应从站着到坐着的高度转变,也总是忘记和所有东西之间隔着一架轮椅的宽度。而因下半身连带腰腹都无法发力,就连最基本的洗漱,我都需要整个扑在盥洗台上。 姿势狼狈又可笑。 所有的这些都如一把钝刀,生劈在我脊骨上。没有那么疼,但一下一下凿磨着,留下不可磨灭的细小毛痕。 满布在我每一寸的骨骼里。 我仅存的那点力气全都花在了转移上,坐进车里后,累得再懒得动一下。陆召往我身上盖了件外套,“睡会。”语气里没多少商量在里头,“这个点路上会堵,你休息下。” 我阖上眼,将话题拉回了最一开始的地方,问道:“除了李响,还有谁?” 陆召大概是一下没反应过来,隔了几秒才道:“没了。” “陆总人不在,手倒是伸得挺长。”面对我的嘲讽,陆召没有出声。“陆总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派个人来替你看看,我没了你之后过得有糟?还是来看看,我和我这残破的身体……” “裴修然。”他沉下声打断。我睁眼,冷冷看过去,他却带着满脸无奈与我对视,“你脑子里面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拜托李响过来,是因为听老高说你复健情况并不理想。”陆召解释道,“李响对……” “哦,对,”我笑了一声,“不止李响,还有老高。” 陆召长出了一口气,打灯变道,然后猝不及防停靠在了路边。他拧身过来,单手支在我的座椅上,将我圈住。一双浅色的眸子强行碰撞在我的视线里,整个人贴向我。 “裴修然,我做这些,是因为我当时的无能,没法自己守着你,所以才拜托这个拜托那个。”陆召每说一个字就欺近得更多一分,“因为知道你的性子,知道你哪怕面上装得好,心里也一定烂成了泥,怕你不想活,所以拜托老高拽着你拉着你看着你。” 他的呼吸打在了我的唇尖,“也因为你明明在能恢复得更好的情况下,却不配合复健师复健,所以才拜托了李响。想让李响用他的经验帮你,好让你少吃点苦,少疼一些。” “裴修然,别把我想得这么坏行不行?”陆召的手忽然落在了我的脸颊,我能明显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也别拿你自己来攻击我了好不好?” “求你了。”陆召轻声,头微微垂着,几乎碰到我的肩角,“留条命给我吧,我快被你心疼死了。” 我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看过来的行人,感受到他们微妙的眼神后,只觉一股血烧到了脖颈,咬牙怒道:“陆召,这是在马路边!” 刚才在卖惨的陆召一下就笑了出来,弯着他的桃花眼道:“路边挺好的你不觉得吗?你一害羞,就会老实很多。”说着,用唇轻贴了一下我发烫的耳尖,他的唇微凉,一触即离。 “裴修然,你耳朵红了……”他把最后两个字化作了气音咬在唇齿间,暧昧得让我愈发气血上涌。 “闭嘴!” 他哼笑一声,坐正了身体,重新握住了方向盘。 那一夜,我梦里全都是陆召,我好似化作了他的背后灵,陪他经历了很多瞬间。场景不断地在切换,我看着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在愤怒咆哮,看着他自己躲在黑暗的屋里痛苦发泄,将自己弄得不成人样。也看着他为了见什么人,跑得跌跌撞撞,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打湿了那儿的衣衫。 可醒来,我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些梦的细节。 而自那天之后,我便没见过陆召了,过了一周平静且安静的日子。时间好像回到了从前,让我恍然觉得陆召的出现,是我的一个梦。 是躺在病床上那一年,我的那些不甘、痛苦、无助和害怕的负面情绪,幻化成的一个梦。 但这个自我欺骗,被真实站在我面前的洛丘河给打破了。 “裴老师,下午好。”洛丘河毕恭毕敬,“我来接您去复健。”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着被气到抽动的嘴角。这阴魂不散的陆召!“回去告诉陆召,我能自己去。犯不着他为我、操、这、个、心!” “陆总出差去了,这一个月怕是回不来。”听到这个好消息,我顿时气消了一半。但洛丘河接着的话却不那么中听。他说:“所以之后这一个月,会由我来接送您去复健。裴老师,我们能走了吗?” 很好……这小兔崽一根筋,一点儿都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三周后,我更是被迫从老高嘴里听到了陆召的新动态。这人开完了会拉着我的轮椅不让走,一脸八卦地道:“诶诶诶,你说上城怎么忽然愿意帮新飞集团抗压了?” 我冷着脸:“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 “陆召是不是这几周都没回去?” 他这话问的,就像我和陆召住一起一样,自然到让我无言以对。“你要关心陆召,可以直接跟他联系。你们不是关系密切吗?” 老高眯着他的小眼睛连连摇头,“啧……裴修然,聊天就聊天,你怎么又开嘲讽?” “因为我不想聊!是你看不出来,还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 “诶不是,”老高软下了态度,“这不我也没人能唠了吗?何况你是陆召的前男友,他又正在……” “啪——”我一巴掌拍在轮椅扶手上,冲他歪头满怀敌意地挑了挑眉。 老高伸手摆了摆,“不是,我那个就是好奇。按理而言,陆召不可能会帮新飞。” “为什么?” “嘶——你不知道?”他非拉着我的轮椅借力,让自己的椅子靠向我。 “我应该知道?” “陆召没跟你提过?”估计看我黑着脸,他找补似地自己赶着话道,“新飞背后的老板,是陆召的姐姐,这你总知道?”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 “得,我忘了,你自闭青年。也是,当初你刚受伤,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也没空看这些八卦。新飞集团明面上的老板是孙宇飞,但其实是陆召他姐陆琳的。” “弟弟帮姐姐,有什么问题?” 老高一副“你脑子没病吧”的纳闷模样看着我,“不是,你和陆召谈恋爱那会儿,都干什么去了?” 我又不做声了,因为那会儿,陆召并不肯告诉我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跟他闹过那次之后,也不敢再来第二次。他跟我说,我看到的便是他的全部,我便深信不疑。 我也一直觉得,陆召背后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也与我无关。我要的仅仅是陆召这个人罢了。 所以就算我后来知道,他是陆北峰的儿子,是那陆家有名的小少爷,我也没多问过什么。陆召在我眼里,还是那个和我一样的穷学生,那个会和我一起吃泡面打地铺,在冬天抱着我给我取暖的陆召。 “也不单说陆召吧,但凡是个豪门,你觉得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能好到哪里去?”老高翻了个白眼道,“上城这一战里头,陆召赢了,那他姐注定丧家犬。但人家怎么都是含着金汤匙的犬,能东山再起。新飞就是他姐后来搞起来的,推了个孙宇飞上位。据说,是因为孙宇飞搞到了陆琳。” 我睨着老高。老高忙道,“你别这么看着我,这都是杂志上写的。……嘶——杂志也不是我买的!是我老婆!” “哦。” “你特么!”老高磨了磨牙。 “继续说。” “新飞和上城是对头,这些年暗地里也没少搞小动作。上城有几个项目都被他们撬了,城东那块商业区的用地,上城都快到手了,被新飞虎口夺食。你干嘛又这么看我?” “你平时叫忙,是忙着看杂志?了解地产风云?”我嘲讽道。 “上厕所的时候看的不行?”老高无视我继续道,“总而言之,这次新飞在水城那个项目上出了大问题,资金断链,后续项目一个接不上,死只是时间问题。但谁都没想到上城跳出来,非但没加一把火,反而搭了把手,你说奇不奇怪?” “我原以为陆召会等新飞凉了,对其进行收购。毕竟陆召身上还背着对赌,他现在这么帮新飞……有没有可能是他和陆琳私下还有什么交易?” “你要不然问问他本人?” “诶,我就是奇怪嘛。我这不是买了上城的股票……它最近老、老跌。我慌心疼心颤……” “没什么好奇怪的,陆召本也不是什么落井下石的人。何况帮的是自己姐姐,哪怕血缘关系再淡,他也不会真见死不救。”老高愣神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便问:“怎么?” “你都学会帮陆召说话了?” 我唇一抿,松了手刹就走。 “裴修然!你怎么一言不合就恼羞成怒啊!”老高在我身后不满地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PS:之后两章都是席子和小裴。本意是具体下车祸,然后结一个小裴的心结。也给小裴对陆召的感情有个铺垫。陆召只在42章最后有一些。我可能节奏有些拉,所以有反应体感不好觉得没什么必要的 第41章 席良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老高之后还有席良。临近年关,席子也得了喘息,从海门回了来。一下飞机,就直奔我家,在我这儿冲了把澡,正湿着头发四仰八叉地躺在我家沙发上。 “裴修然,我们过会儿吃什么?” “随你。” “你又放屁了不是?”席子翻了我个白眼,“我说吃火锅你去么?吃烧烤你去么?你特娘哪次按我的心意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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