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我亲眼见证了唐温钰被欺凌的样子。 这一世，这个活生生坦荡荡的唐温钰，要替上一世的杀人犯唐温钰赎罪。 他按照这群人的吩咐，在他们的哄笑声里，去完成他们每个人的要求。 他缓缓跪下。 我的少年啊…… 他沉默着垂下了头。 他膝行至江昊脚边，弯下坚挺的背，匍匐下去，伸出舌头舔舐着江昊的鞋面。 依次往后。 十一个人。 「唐温钰，记住了，这才是你该承受的，你不过就是我们的一条狗而已。」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笑。 所有人。 只有我号啕大哭起来。 ……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唐温钰要杀了他们。 在上一世，在那些我没有见过的画面里。 他究竟经历过多少非人的折磨？ 因为智力低下，就活该饱受欺辱？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我也会杀了他们啊！ 27 我的眼泪鼻涕哭成一团，眼睛几乎看不清。 却还是被李丰死死控制着。 脖子上的刀锋，仿佛让我回到了临死之前的场景。 崩塌的世界里，只有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穿透喧嚣，飞跃到我耳中。 「娇娇，别哭。」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唐温钰。 他的脸已经辨别不出模样，青青紫紫，肿胀不堪，嘴角泛着殷红，不成人形。 可是他还在安慰我。 安慰这个崩溃的我。 「我没事，娇娇。」 28 李丰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许久之后，我脖子上的匕首被丢到地上。 「哐当」一声响，刚好落在唐温钰腿边。 可是，我还被李丰死死控制着。 「这样吧，你割喉自尽，我就放了你姐。这把匕首可是我特意为你寻的。」 匕首的落地，让我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唐温钰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 随后，他缓缓捡起匕首。 「说话算数吗？」 不可以！不可以！唐温钰！ 29 温热洒落。 迷住了我的眼睛。 30 死的是李丰。 没有人会想到，唐温钰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捡起了锋利的匕首。 只是，他割的不是自己的喉咙。 而是我身后的李丰的。 动作迅速，一刀致命。 李丰终于松开了我，他不可置信地捂着咽喉，再也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匕首还在滴着血，被唐温钰紧紧握在手里。 我垂眸看了一眼。 李丰说得没错。 果然和杀死我的那把匕首一模一样啊。 曾经杀死我的工具，变成了如今保护我的工具。 即使唐温钰早已经面目全非，却还是用力地把我护在怀里。 像是哄小孩，他伸手轻轻遮住我的眼睛，不让我去看李丰的死。 「没事的，娇娇，我会保护你。」 31 江昊和众多跟班已经瘫软在地上。 适时，唐温钰的声音冷漠响起。 不大，却刚好能让他们听清楚。 「也许正如你们所言，上一世，我杀了你们。可是，我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第二次。」 「不信？那你们看死透了的李丰。」 「上天会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还会给第二次吗？」 惜命的人，永远斗不过不要命的人。 32 无人阻拦。 唐温钰牵着我的手，握着匕首，径直走出尾上酒店，把所有尖叫声抛诸脑后。 世界好像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路人看到我们满身鲜血，退避三舍。 太阳逐渐隐没。 乌云遍布整个天空。 倾盆大雨突如其来，冲散了我们身上的血腥味。 「如果真的有重生，希望我们不要再是姐弟。」 唐温钰突然说话，默然承认了这场闹剧。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重生的原因吗？ 因为不想再当我的弟弟。 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吧？ 因为不想再承受一次被孩子杀死的痛苦。 所以宁可不重生。 唐温钰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垂头。 像是流浪的受伤小狗，茫然无措。 「对不起，姐姐，我杀人了，让你失望了。」 我摇了摇头，眼泪被雨水遮盖。 我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埋在他怀里。 「阿钰很好，我很喜欢。」 ? ? 一个警察站在走廊上，隔着铁栏杆，打量着病房里呆愣的女人。 女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干枯的头发如同稻草，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主治医生走过来，合上本子，目露精光，对着警察摇头。 「经过我们长时间反复多次的测试，唐娇娇并没有精神病。」 「你确定？」警察蹙眉，慎重发问。 医生点头道：「她很聪明，为了躲避法律的制裁，不惜编造出了一个关于重生的巨大谎言。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信，她有精神病。」 警察叹息一口气道：「证据链早就已经完善，只要确定她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在犯罪的时候，具有清醒独立的意识，她就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医生看着病房里装傻充愣的女人，眼里满是可惜和厌恶： 「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年轻姑娘，为什么会弑父弑母，杀死弟弟和准弟媳，以及其他十一名受害人呢？」 「其实吧，她毒杀了其他十一名受害人我都能理解，毕竟你们调查了，那些人曾经在职高时对她做过那么多欺凌的事情。」 「可是，她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母呢？就算是养父母，毕竟也有二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啊！」 警察沉默了一瞬，道：「人性是复杂的。一方面，唐娇娇感恩养父母养育了自己，可是，她也憎恨他们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当年，她的亲爹亲妈没有去参加养父母的婚礼，没有被劝酒，没有醉驾，那么她也会有一个美满的原生家庭。」 「她不会在养父的家暴中长大，不会上职高，不会对弟弟产生非同一般的感情。」 「不会因爱生恨，杀死养父母，杀死弟弟和准弟媳。」 所有的谎言都建立在真相之上。 只是，唐娇娇把故事颠倒了性别而已。 于是，真相就成了故事。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很遗憾，在真相的世界里，她才遭受到第一世里「唐温钰」的待遇。 唐娇娇的人生，终止在二十五岁的秋天，唐温钰和江好结婚的前一个星期。 没有重生。 被告人唐娇娇，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 1 警察抓到我之后，我对世界撒了一个谎。 我给他们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假装自己是故事里那个备受宠爱的唐娇娇。 2 第一世。 我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在父母的偏爱里长大。 父母重女轻男，怀着对我亲爹亲妈的愧疚感，视我为掌上明珠。 爸爸跟弟弟是中国式父子相处方式，动不动就棍棒底下出孝子。 我遇到了任何问题，爸爸都是打弟弟。 在我十五岁那年，我和弟弟同时高烧。 爸爸妈妈偏心地把药全都给我了。 哪怕对方是他们的亲生儿子，看，他们对我多好呀！ 高烧的弟弟因此变成了一个傻子。 可是，这个傻子喜欢我。 我成绩优异，从市一中顺利考入一所 211 大学。大学毕业后，我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 我心地善良，孝顺父母，担心傻子弟弟照顾不好父母。 于是，我委曲求全地回了老家，相亲认识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 江昊。 可惜，就在我和江昊结婚前的一个星期，傻子弟弟从工厂跑了出来。 路上再次遇到了当年在职高欺负他的李丰等人。 李丰等人时隔八年后，仍像往常那样羞辱他、欺凌他。 于是，傻子弟弟掏出从工厂顺出来的药包，下到了李丰等人的汤里。 至于他为什么有化学用品，因为，他上班的工厂是制药厂。 李丰等同学，全军覆没，被他依次割喉。 接着，他又因爱生恨，杀了他的亲生父母。 杀了我。 杀了江昊。 3 第二世。 很抱歉啊，没有第二世。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重生呢？ 4 以上我说的故事是假的。 我叫唐娇娇，我真正的故事是—— 亲爹亲妈酒驾坠江死亡之后，他们的父母和亲戚们视我为累赘，瓜分了安葬赔偿金。 然后，他们把我强行塞给了唐家夫妻。 他们认为是唐家夫妻害死了我亲爹亲妈，所以，唐家夫妻必须承担起养育我的责任。 迫于道德绑架，养父母领养了我。 结果可想而知啊。 我是女婴，在养父母新婚燕尔，还没有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就来到了这个小家庭。 怎么会受到欢迎呢？ 从小到大，我吃的用的, 都是最差的。 爸爸压力大，我是他的出气筒。 妈妈心情不好，我是她的受气包。 我身上是常年散不去的伤痕。 弟弟…… 5 阿钰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他像是天边的皎皎明月。 他成绩优秀，性格阳光，温柔善良, 备受父母宠爱。 毕竟, 他是亲生孩子，而且是儿子。 他经常调节我和爸爸妈妈的关系。 企图让我们这个组合而成的一家四口, 变得其乐融融。 6 我是阴沟里的老鼠。 被世界遗忘的影子。 阿钰天天叫我「姐姐」, 给我补课。 看见他, 我真的每天都特别开心。 可惜，我还是没能考上市一中。 因为在我十五岁那年，高烧导致我脑子变得迟缓。 爸爸妈妈把退烧药给了阿钰吃。 之后, 所有人都嘲笑我是个傻子。 只有阿钰不这样。 7 我在职高备受欺负，以李丰为首。 只有你们想不到，没有她们做不出。 8 最重要的是, 她们把我的手链抢走了，并且弄坏了。 那是阿钰送给我唯一的生日礼物啊！ 我恨她们。 恨死她们。 我一定会杀了她们的。 一定。 9 职高出来，爸妈不愿意再花钱供我读书。 他们认为我脑子笨，除了浪费钱，也读不出什么来。 于是，我进了一家制药厂做流水线工人。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因为不需要我跟别人打交道。 单调且重复。 10 我以后想努力多存点钱。 将来可以跟阿钰一起生活！ 虽然现在每个月的工资都要交给爸爸妈妈。 但是, 只要他们开心, 我也就开心啦！ 赚钱！给爸爸妈妈养老。 我一定会对他们好的！ 11 听说, 阿钰找了女朋友。 是一个叫江好的女孩子。 曾经跟他一个高中学校，都是市一中。 阿钰怎么会喜欢那种女孩子啊？ 她根本就不是表面上那样清纯温柔！ 我见过江好跟职高的人打架。 江好还是大姐大。 她是医院和酒店的常客。 不行啊, 阿钰。 不可以跟这种女孩子在一起。 12 我要回去告诉阿钰这个真相。 在路上, 我遇到了李丰这群可恶的臭虫。 她们还想羞辱我。 好, 那就去死吧！ 制药厂的毒真好用。 我举起了刀。 美丽的血线在她们脖颈间绽放。 怎么回事儿？ 我觉得好兴奋！ 好开心！ 13 爸爸妈妈看到我回来, 一点儿都不开心。 他们骂我, 打我，凶我。 爸爸抽出皮带, 一如从前无数次，狠狠地抽打我。 妈妈冷漠地看着，没有阻拦。 爸爸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恶狠狠地警告我：「就你？也敢肖想我的儿子？」 「跟你亲爹亲妈一样！晦气！真是个祸害！」 「害了老子一辈子！」 14 我第一次还手了。 我杀了爸爸妈妈。 15 阿钰回来了。 他看到了客厅里很多鲜血。 呆呆地站在门口，难以置信。 我从身后出现，打晕了他。 我把他绑在了床上。 16 他醒了。 一直在挣扎。 原来阿钰也会骂人啊。 他说：「唐娇娇！你这个疯子！你没有心！你会不得好死的！」 我怎么会没有心呢？ 爸爸妈妈打我骂我, 我也很难过的啊。 阿钰以前每次看到之后, 都会安慰我，会抱着我说：「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阿钰曾经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17 但是现在的阿钰一点儿也不可爱。 他疯了一样吼我。 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他非江好不娶。 说他绝对不可能爱我。 说我真令人恶心。 18 我杀了阿钰。 割喉。 19 我去了他们的婚房。 在江好开门之后, 捅了她二十五刀。 祭奠我死去的第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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