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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了。狱卒还年轻,看她长得眉清目秀,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犯的什么事儿?没想着早点儿出去?” 祝缨道:“没说。文叔说,给他二十,哦,潘宝死了就涨到二十五贯了,能包我出去。我没钱……” 牢头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道:“去吧,把老马叫来!” 祝缨乖巧地退了两步,又站住了,表情有点犹豫,又问:“大人,我是犯了什么事儿给我抓进来了的呢?您能告诉我么……” 牢头一摆手,另一个狱卒就驱赶她:“哪里那么多的话?滚滚!” 祝缨滚了。她心里已经认定是周游在跟她过不去,再闹大一点把周游引过来她一定讨不着好,只略提一下,留下一点痕迹。她这两天听了许多关于京兆府少尹的好话,还存着“郑七不在京城,这个少尹正直,能叫他过问一二我也能早两天回家”的念头。 死了两个人了,少尹也该过问了吧?祝缨想。 年轻的狱卒冲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问牢头:“这小子有些古怪呀,什么夜里看不见,怎么不再问问呢?他肯定知道什么,上个夹棍就什么都招了!” 牢头道:“你小子,就是从小过得太好了,没受过亏呢。这是夜盲。贫苦人家常有的毛病,吃得不好就容易得,但凡能吃上几天好饭就好啦!” “咦?” 牢头道:“你以后就知道了。你爹跟我是把兄弟,叔叔我少得不教你一教,你好好学着。先把那个老马叫过来,再将他们对面的犯人提两个过来!” 问过了老马和对面囚室的囚犯,证实了祝缨说的无误。头一天白天的时候,许多人见证了老胡和斯文男子那一场鸡飞狗跳。是的,我们都见到了,老胡还“征用”了讼棍铺上的秆秸,把讼棍打了一顿呢!犯人们还提供了老胡和讼棍的旧怨——讼棍收了钱,却没有能够将老胡营救出去,老胡还是落到了少尹手里蹲了大狱。 牢头和狱牢们又把斯文男子给拘了来!对这个人就没有对祝缨那么“客气”了,他们心里已经认定了斯文男子必是有问题的!上来打得更狠! “说!是不是你心怀不满害死了胡大?!” 斯文男子被打傻了:“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证据十足还不肯招认?狱卒们上去就是一顿暴打!也是合该这斯文男子倒霉,他干的就是包揽诉讼的营生,衙门里的人看他就是个“奸诈狡猾”的考语。这个杀才,给足了钱,他能亲自把良心剜出来喂狗! 胡大打了他,他能不报复? 那不能够! 这个锅,你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可怜斯文男子一介斯文败类,也是智计百出,却被牢头和狱卒内定了要给他扣一口大锅!一定是这个长了一百个心眼儿的败类,偷偷藏了筷子,与胡大结了仇,就半夜害死了胡大! 牢头和狱卒也不求自己就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打到斯文男子受刑不过承认了“心怀怨恨”,让他画个押,狱卒们也就满意地离开了,把斯文男子像拖死狗一样的拖回了囚室一扔! ………… 斯文男子被扔在了地上,老马也不去扶他,精瘦男子也不去理他,祝缨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眼下通铺一分为三,老穆见老马和祝缨都有两条被子,也很自然地将斯文男子的被子拖了来铺了。三个铺都整理得清清爽爽,除了祝缨的那一份铺了草垫子,其他两个人的是秆秸之外,一人两条被子,三个人的铺盖就齐活了! 通铺还挺长,三人离得比较开,还能在铺尾给斯文男子留一小块地方。 祝缨又把马桶挪了个地方,离通铺远了些。这些囚犯真是无聊,非得把马桶离某一个铺位那么近!不会往边儿上再挪一挪吗?这群贼皮,就是故意整治新来的呢。 我就不一样了,祝缨想,我是讲道理的人。 祝缨很好心地对老马和精瘦男子说:“要枕头和垫子吗?就是编得慢点儿,我现在手疼。”她展示了一下手指。 老马笑了笑,看到被扔在地上的斯文男子:“问问你文叔吧。” 祝缨摇摇头:“他不是好人。” 老马挑挑眉,祝缨道:“他早起就看出老胡出事儿了,偏叫我去看,推我顶缸呢。” 老马笑出了声。 祝缨又问精瘦男子怎么称呼,男子道:“你这年纪还是叫我老穆吧。你怎么称呼呀?” 祝缨道:“老三。” 顺手扯了点秆秸又在手指间编绕着,其他牢房里传出来聒噪声来:“逮住了,逮住了!”祝缨去看了一眼,却是犯人们捉了只肥大的老鼠,正商量着要吃呢。祝缨道:“又不是竹鼠……” 老穆笑了一声。 老马道:“后生,别再生事。” 祝缨道:“哎,我不惹事,也不怕事,我等着回家呢。” 老马、老穆、祝缨三人坐在铺上聊天儿,老马就问祝缨:“后生,为什么进来的?” 祝缨诚恳地道:“我到现在也闹不太明白,大约是上头嫌我不够明白,叫我历练历练吧。”她伸出右手食指往上指了指,想的是老天爷让她开窍。至于老马、老穆理解了多少就见仁见智了。 老穆问道:“外头怎么样了?你烧的哪一炷香?” 祝缨道:“我才来,您也别问我太多,我也不问您太多,现如今京城地面上各路神仙正各显神通,我也说不明白。” 三个人慢悠悠地聊着,全当斯文男子不存在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没人帮斯文男子打个饭,更没有人在睡觉的时候给他一条被子。斯文男子挣扎着爬上了通铺,想要抢祝缨的被子,被祝缨往膝上一踢,就骨碌到了铺下,趴在地上蛄蛹了好一阵儿。 斯文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抬头瞪着祝缨:“你!” 祝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去。” 老穆笑了一声:“你也太斯文啦。”他对斯文男子就一句话:“滚!”成功地把斯文男子吓到了马桶边儿缩着。 这是牢里时常会发生的事情,总有人被欺负,也总有人被欺负死。有的是因为软弱,有的是因为运气差,有的人是因为讨人嫌。外面盛传□□犯会被同监的鄙视殴打,这话并不准确,看潘宝,之前就过得挺滋润的。 斯文男子总与这些江湖匪类、人间败类打交道,他总能占到些便宜,从这些刀头舔血的人手里分一杯羹,却没有想到自从进了这间牢房居然一文钱也没能赚到,反而落到了这个境地! 他嘶声哀嚎:“来人啊!要冻死人啦!我冤啊……” 这也是牢房里的保留曲目了,常有人喊冤、诅咒等等,狱卒开了总栅,过来拿刀鞘穿过栅栏劈头盖脸一套打,又骂祝缨等人:“贼皮!还不把他弄到铺上去?!” 祝缨也不硬扛,跳下铺,拖着斯文男子的一条腿往铺上拖。老穆跳了下来拖另一条腿,两人把斯文男子往铺上一扔,老穆眼力还不错,也没有夜盲,问祝缨:“你干嘛呢?” 自从吃得好了,祝缨也不是个夜盲了,她说:“怕他咬我。” 她手上还有两件旧囚衣没还回去,这两天连死两个,狱卒没来得及收回囚衣,她把身上那件破烂的换了下来穿了件整齐的,用破衣服将斯文男子的嘴巴给堵住了,又用另一件囚衣将他手脚给束缚住了。扯了点草盖在了斯文男子身上,然后放心地睡觉了。 老马道:“后生,心狠呐。” 祝缨道:“我倒想好心把他送给您暖被窝,要不要?” 老马道:“不要。” “老马,心狠呐。”祝缨说。 老穆难得笑了一声,说:“你们两个呀!老马我是知道的,后生,你这也……” 祝缨道:“你猜,他会不会半夜爬起来咬死我?他不敢恨你们,却觉得我该被他欺负,一旦欺负不成就要恨我。这种人,占不着便宜就觉得亏了,你放心,你就拿去。” 老穆不吭气。 三人好好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祝缨把斯文男子身上的囚衣解开,发现这人已经烧得很厉害了。祝缨也不理再落井下石,却也没有什么好心去管他。 她饶过了斯文男子,狱卒们却不肯饶过,又将斯文男子拖出去一套审。照例也是什么都审不出来的——这事儿确实不是斯文男子干的。 一顿臭揍之后,斯文男子又被扔了回来,“同窗”三人照例是没人理会他的。三人一处处闲聊,祝缨记性好,随口说了点她进京来见到的京城景象,老马就闭着眼睛说:“还得乱一乱呐!后生,别嫌这儿不好,这儿可比外头清静多啦!” 老穆道:“你坐得住,我还挂念外头的兄弟。” 老马道:“进来你就安心住着吧,你那外头的兄弟啊再不收手,非得叫打死不可!” 老穆和祝缨都问:“怎么?” 老马是个老江湖了,就说起了二十年前一位青天。百姓眼里的青天,通常不需要多么宽仁慈和,只要肯对欺负百姓的人下手。老马下巴一挑:“什么流氓无赖、地痞讼棍乃至花臂,拿了来一顿乱棍打死,街面就清净了,百姓都说他是青天要立生祠呢!闹事的一除,他就是天天睡大觉喝大酒,照顾太平无事,百姓当然会念他的好了。现在这一位呀,有点那个意思,又比那一位讲点道理的样子。” 因为年轻时见过这阵仗,现在街面一乱,老马就凭经常觉得不妙,一是躲避江湖风雨,更是要躲避朝廷的重拳。 祝缨道:“真要这么厉害,怎么老胡和潘宝还敢犯事呢?我不信!他们是什么来头?” 老马道:“现在才刚开了个头呢,他只是个少尹,你等他升一升再看!老胡?镇国公府的一条狗,潘宝么,傻子一个。不干咱们的事儿。他们那叫个‘庙堂’,咱们呐,是‘江湖’。不过呀,他们总是想要管咱们,你瞧,那边那个,是拐卖好人家儿女去贩卖的、那一个,骗了东头一个老鳏夫的养老钱……这些个人,放在以前有一半儿是抓不进来的,都被抓了。这个少尹呢,唉,倒也算是个好官儿了。要是世上都是这样的官儿,我也未必就踏入江湖了。等我入了江湖,世上又出这样的官儿来整治我,说是我的错……嘿!”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显得有感而发了。 祝缨就特意听老马讲江湖事,间或插上一句自己的见闻之类,说得很少,不过还是让老马听出来了:“不是京城本地的人吧?” 祝缨道:“嗯,才来京城。” 老马道:“那可不能太冲动。” 祝缨道:“我就是想,也没力气冲的。” 老马道:“究竟犯的是什么事儿还是犯着了什么人?” 祝缨苦笑道:“我不是因为犯事进来的,律条我背得比地上这块料熟得多了,怎么会因为犯事进来?是犯冲。” 老穆道:“那就是运气不好了。”看来就是被人弄进来吃苦头的,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进来三天,坑了三个人。 ………… 祝缨果然是运气不好的,单独审问她的时候,她说是从万年县转过来的。搁半年前牢头也就不会在意,现在因为有了一个认真的少尹,牢头不得不去询问万年县——你们怎么回事? 万年县那里倒查了一阵儿,说是京兆的差役抓的人,牢头又回了京兆府找差役询问,一问两句,花了两天才问到了办事的人。办事的这个文吏也不是为自己办的,听了牢头的追问道:“是小公子吩咐的。” 牢头道:“你要死?小公子能把你怎么样?叫少尹知道了,打一顿连差使都给你革了,你喝西北风去?快着些,回我个话,要怎么办?” 文吏又去寻纨绔,问:“小公子,那天拿的那个小子,要如何处置?” 这纨绔当时是喝了酒吩咐的,再喝几顿酒,与美婢厮混两天,他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反而问道:“哪天?哪个小子?处置什么?” 文吏都傻了,他为了巴结这位公子巴巴地把人抓了来,现在人家忘了? 这位小公子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你等等,也不是我的事,我给你问问。” 他又去找周游问,周游自己就是在街上瞧了祝缨不顺眼随口骂两句,连“教训”的话都没有说,是这好朋友为他提前先做了一步的。周游现在也正心烦呢,他敬爱的钟叔叔请辞在家,钟叔叔闲了下来就酷爱教训他,把他和亲儿子捆一块儿挨训。是真的待他越亲,训他越狠。 周游每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没功夫和朋友们一起玩了。来的一个朋友还问他:“那个小白脸儿,你想怎么处置?” 周游压根就不知道是什么小白脸,问道:“什么?处置什么?” 两个二傻子鸡同鸭讲,掰扯了好半天,周游弄明白了:“原来是他!嘿!你们给抓了?!我……” 他本想说去瞧瞧祝缨的狼狈样,嘲笑她跟着郑熹混是没前途的。可恨自己被钟宜拘得死紧,不得去京兆府的大牢里闲逛,只好说:“你先把他留一留,要好好关着,别让他死了或者逃了,等我偷空过去!嘿嘿!别让他传递消息出去!哈哈!我要当面笑话郑七!” 然而进入了腊月他就没有什么功夫了,一是皇帝不但对钟宜办差不满意,同时也觉得他还可以进步,也压着他老实读书,不许他闲逛。二是快过年了,离年越近,他的母亲、祖母就盯着他去交际——他是全家唯一的男丁,他不出面谁出面? 这一忙,他就又把祝缨一个“郑熹的小厮”给扔到了脑后。 祝缨在京兆的大牢里,本就不盼着周游大发善心把她给放了,她等的是少尹问案或者郑熹回京。不幸少尹要忙的事太多,活活累病了,郑熹也还没有消息。 更因周游一句话,牢头把祝缨又给提到了更里面的一间单人囚室里关着了。 个中情由,祝缨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单间牢房比外面通铺条件要好得多,竟然有单张的正式的床铺,有比较干净的铺盖,竟然还个盆架,上面放着个脸盆!墙上也有窗,这个窗子不算小,也是用木栅一根一根地封起来的,房顶一尺多的样子。 祝缨自己编的草垫子也没能带进来,就都留给了老马和老穆,斯文男子仍然在牢里□□,老马、老穆也没空去管他。看看离天花板只有一尺的气窗,再看看手上的镣铐,确认老天是认真在跟自己作对。 这个牢门也是厚实的门板,上面还开了个一尺见方的洞,用栅栏间出来,方便外面向内窥视。 门在身后哐啷一声关上,祝缨叹了口气,摸出自家的钥匙,卸下了系钥匙的铜环,拗直了,咔咔几下,把镣铐都通开了。 原本以为可以在大狱里等到少尹或者郑熹,现在不但没有弄出去,反而单独关押了,情况好像更严重了! 祝缨在铺上躺了下来,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要不要自己从这里出去呢? 墙上的窗户,离地面有一人多高,站在下面举高了手臂也碰不到下沿。不过对祝缨来说这个不是问题,拿床或者盆架垫垫脚就能扒着木栅了。窗户虽然不大,可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骨骼还没完全长成,只穿单衣卸了木栅就能钻出去。 这地牢是半地下的,从里面爬到窗户上要费点劲儿,可这窗户离外面的地面,估计也就是个一两尺。 所要担心的是,窗户外面有没有守卫巡逻。 或者,留意一下外面巡逻的规律?也不知道能不能透过这窗户看到外面巡逻的人。 祝缨正在盘算着,对面的牢房有了响动,祝缨忙把镣铐又给自己铐上了。走到门边踮起脚来一看,是有两个人担了一大桶的热水进了对面牢房——就是那个每天都有食盒进来的房间。 祝缨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洗过脸、漱过口了。洗澡这事儿,穷人是一冬天都不会去想的,祝缨也没那么讲究。可是张仙姑生的是个女儿,还是教女儿脸是要洗的、牙齿是要清洁的,不能张口就是口臭。 祝缨吐了两口唾沫,觉得口里的味道轻了一些。 狱卒让家丁把水担了进去,将门一锁,回头看到祝缨正在牢门上,说:“看什么看?老实呆着去!什么时候贵人气消了,你就能出去啦!” 祝缨心道,这狱卒今天倒和气了? 富人坐牢,狱卒能有好处拿,这不热水送进去,他又能捞点油水,他的心情也就跟着好了起来,对祝缨也就客气了一点。另一个原因是,周游传的话是“好好关着,别死了或者逃了”,他们就给祝缨弄到了单间里来了,也就不像对外面的“贼皮”一样,肯跟祝缨多说点话了。 祝缨叹了口气。 狱卒看他一个小孩,能犯多大的事儿,也有点同情了:“你出去之后老实去磕个头、赔个不是,别叫再抓进来了!别犟啦,犟不过的。都是命。一会儿打饭,我多给你个窝头。” 祝缨发现了,只要不是面对一大堆的囚犯,单个面对,狱卒的态度就会好一些。 她想了一下,说:“多谢。”看对面在洗澡,估计还得再洗一阵儿,她就隔着牢门跟狱卒又聊了一会儿天。说狱卒也是辛苦,要看这么多人,也难怪有时候会坏脾气。狱卒道:“就是!谁不知道和气生财的好?!” 祝缨道:“就像干活,一天就做一件,仔仔细细做好了,要干十件,火气就要上来啦。做一件有一件的好处,干十件能有十倍的好处,那也是愿意的。就怕十件没有两件的好处多。” “那是!”狱卒附和了一声,说,“咦?你小子倒是有一张巧嘴啊!那怎么得罪的贵人?” 祝缨道:“我是个干活的人呐,只会说干活上的事儿,又不会说哄人的话。说实话就叫人不痛快了。” 狱卒更加同情他了。 聊到最后,对面牢房里洗完了澡还剩了点热水,祝缨已经哄了狱卒把一盆温水给她端了进来。漱了口、洗了脸、剩水洗了洗脚,祝缨穿上了袜子说:“有劳。你要闷了,来找我聊天儿啊!” 狱卒道:“好啊!等你出去了,我找你喝茶去。” 第45章 通信 狱卒往对门送东西或者送女人的时候,就跟祝缨聊一会儿天。 两人聊了三天,越聊越投机,狱卒聊天上瘾,也不到总栅外头呆着了,得闲就进来,从里面把总栅的铁链锁上,再进单间里来跟祝缨聊天。 有时候是骂骂同僚、骂骂邻居,有时候是说些街面上的趣闻,更多的还是说京兆府里与他的事务相关的消息。 什么少尹又从病榻上爬起来办了什么案子参了什么人之类。京兆府现在没有令尹,因为之前的令尹、也就是那位把祝缨弄到京兆狱里关着的小公子他爹,高升了! 钟宜是管刑部的,他自请去职避位,京兆尹就被调去接管刑部。 “唉,早不走晚不走这个时候走,整个京兆就听这位少尹的折腾了,连着我们也不能过安生日子。”狱卒说话的时候很是沮丧。他开了牢房的门,弄了套桌凳进来,还带了壶茶一点点心——都是从对门那里顺来的——来跟祝缨聊天。 祝缨给他倒茶,弄得镣铐叮当作响,手腕落下时险些砸翻盘子。狱卒从腰间摸出钥匙:“先给你解开,你自己机灵点儿,万一上头来查,就自己戴上,喏,这样就戴上了。”示范完了,他把镣铐给解了。 祝缨转了转手腕,已经磨破皮了。狱卒过来有好处,是消息灵,坏处就是得戴着镣铐,镣铐又重又粗糙,手脚都磨伤了。现在终于让狱卒自己把镣铐给她除了。 除了镣铐,真是轻松多了,祝缨笑道:“放心,不给你惹麻烦。” 狱卒道:“你能给我惹什么麻烦?能给我惹麻烦的都是上头。” 祝缨道:“这就是上头不懂事儿了。” 狱卒大起知己之感,也觉得上头是不太懂事儿,不过不能附和,还要板着脸说:“胡说八道!” 祝缨道:“那好,我不说了,你说。” “说什么?” 祝缨道:“令尹走了,别的人呢?不是说刑部和大理寺都要换人?换了吗?” 狱卒摇摇头:“没听说呀。害!什么时候来个正经的令尹吧!” 祝缨道:“少尹有那么糟糕吗?不是说他还挺正直的?” “他正直他的,别拿我们作伐子就好!不过,”狱卒想了一下,说,“别说,街面上真的好了不少,小娘子们也想在街上多逛一阵儿了,嘿嘿。” 祝缨道:“少尹现在把这些破事儿料理了,好的坏的都是他扛了,以后你也能跟着清闲一些了。” “呸!”狱卒说,“这就不懂了吧?这里犯人少了,我的孝敬哪里来?” 祝缨道:“世上总有恶人,不会少的。” 狱卒摇了摇头:“哎哟,你不懂,我看以后呐只会越来越严的,我的好日子不多喽。” 祝缨道:“过一天是一天,呐,眼前有一笔,赚不赚的?” 狱卒趴在桌子上看着他:“怎么?想收买我?” 祝缨慢慢地吃着点心,道:“我的事儿你差不多也听着了一点儿了吧?我又不是江洋大盗,收买你做什么?越狱?” 狱卒爬了起来,点点头:“也对,说吧,什么事儿?” 祝缨道:“我一个人关在这里太闷了,给我挪出去?” “那不行!上头有话,说不许叫你走失或是死了,也不许给你传递消息求救!” 祝缨道:“奇怪,才说京兆是少尹在管事儿,怎么不见少尹给我主持公道呢?” 狱卒撇撇嘴:“你就老实在里头呆着吧!少尹且顾不上你呢!瞧见了吗?外头那些个,跟你一天进来的,那都是亡命之徒,当街斗殴的,砍得血嗤呼拉的!他拿的人可多了,像老了的老胡,还有对门儿的这个,搁令尹手上都不能算大事儿。取保、赎买,又或者走个门路没两天就放了。偏他,要扣着严查了……这一认真不就得花功夫了么?” 狱卒越说越上瘾:“在这儿算是好的啦,三班差役忙得脚板都跑散掉了!” 祝缨心说:他们还是忙得少了,竟有功夫给个纨绔当狗,把我给拖了进来。你也是,还能给对门那个货跑腿。 她顺着狱卒的话说:“你已经够辛苦的啦。” “可说呢!” 祝缨又笑了:“不如这么想,刑部、大理寺也不轻省,有人陪你一起受累呢。” 狱卒哈哈一笑,道:“也对,他们更惨!尤其刑部,就是从他们那里出事儿的!哈哈哈哈!令尹也是,他原本在这里的时候,虽然心里有点数,可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现在他得忙起来啦!哈哈哈哈!” 祝缨又与他聊了一阵儿,确认郑熹在京外还没回来,而少尹现在有大案在忙,还在跟京城的权贵们对阵。京兆尹算是位高权重,管着整片地面,刚强的京兆尹尚且时不时要与权贵们打官司,偶尔还要吃个亏。少尹是暂代京兆的副职,级别比京兆尹低、权柄比京兆尹小,通常声望之类也不如正式的京兆,干事更吃力。 且又入腊月,他还要维持京城的治安、准备新年等等。 祝缨也不知道郑熹这是趟什么差,要是照南下的那趟差使,路上来回都得俩月了。郑熹在这个时候被她从名单里剔了出去。 得怎么想个办法引起少尹的注意又不引起周游等人的注意才行。 接下来,祝缨用心打听少尹的事迹,尤其是他对权贵们的态度,没见着人,不好说他是不是刚正不阿,但是至少不会是听了她的事儿就把她再打一顿,然后向周游等人告密。 那就行! 祝缨又跟狱卒聊天,引他聊一下前任令尹,以及那位小公子。听了半天,发现这小公子就是个纯种的纨绔,甚至不如周游。 祝缨又与狱卒聊了几天,渐渐的,把牢头也给聊了来。牢头比这个年轻的狱卒要老成年多也狡猾得多,祝缨在他面前说话就少,只问:“劳驾打听一下,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能有下文啊?” 牢头骂两句:“小滑头!”就说,“老实呆着吧!你这算好的啦!还有瞧不顺眼扔进来就为了叫他挨两顿的打的呢!” 祝缨摸摸脸:“我也不算没挨打呀。” 牢头又在她头上敲了两下:“你这就是打挨得少了的!回什么嘴呢?小公子扔你进来,必是因为你这张嘴!” 祝缨嘟囔了一声,也有眼色地给牢头端茶倒水,又说:“你到对面那屋里坐着肯定更舒服呀。” 牢头撇嘴冷笑:“屁!你等他出去,眼里还能有谁?” 哦,也就是在这里才不得不对你客气些的,对吧? 年轻的狱卒此时也得了机会,低声道:“跟他在一处,总觉不得劲儿,要不是有酒肉,我才不肯与他一处吃饭呢!” 祝缨问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人呀?这么厉害!” 牢头道:“要不是少尹,他都进不来!别以为这牢里称王称霸的就叫厉害了,真正称王称霸的人,不会落到狱里来。” 祝缨喉咙里发痒,咳嗽了一声。狱卒笑道:“戳你痛处啦?” 祝缨对他翻了个白眼,狱卒也不生气,牢头道:“才说他,你这嘴也是招打的!” 牢头要教训狱卒,狱卒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就有点像钟宜训周游了。 祝缨劝道:“你听他的吧,不是跟你亲,才不会跟你说这些呢!就算不爱听,先记住了他说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呢?” 牢头喜欢这句话,说:“对!有没有用,你先记下了也不费你什么力气。” 因为同这两个人聊得投机,祝缨又拿出个“算命”的本事,算出来牢头无母无妻无女还没有姐妹,牢头大惊:“你有这个本事?” 祝缨道:“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牢头这俸禄虽然不多也不能算是很少,一身的衣裳、鞋袜、头巾、帽子,也不能说是很次的货,他就能开线不缝、破了不补。言谈间从来没提到任何一个女性亲属。看他的年纪也不轻,总不至于有一个还不能拿针线的闺女。再跟年轻狱卒套两句话,结论也就出来了。 无论牢头怎么问,祝缨都不肯再说,再问,就说:“谁能看透天机呢?看得透我还在这里吗?不过您嘛,最近小心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正说中了牢头所想:少尹事儿多,我得小心些。 他待祝缨也好了一点。 祝缨也就趁机提出来,不让你们放我出去,给我从单间里挪出去也说不行,那能不能让我透透气?比如发饭的时候给分个碗,出去担点水之类的? 牢头道:“怎么?居然想干活了?” 祝缨道:“骨头都要生锈了。” 牢头道:“罢了,你同他们一道分水、分饭吧。” 就这样,对面受优待是凭钱,祝缨能出门活动,靠的是一张嘴。 ……………… 牢房里白天两餐饭,中间会再发一次水,平时都由担饭、担水的人分发,牢头现在又把祝缨点去专职管分发。 她被关了单间,然后又能出来,还能与牢头、狱卒们聊得很好。但凡有点眼色的囚犯都嘀咕,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来历,也都不去惹她。 祝缨也不在乎这些,能从单间里出来就好,她想。 研究了一番自己越狱的可能性之后,她还是决定暂时留在牢里。因为与牢头聊天,她才知道这处大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大狱是在京城内的!不提它就挨着京兆府,也不说它的墙的厚度、高度,就说翻出墙之后,外面就是京城的大街,街上不定什么时候来个什么人。 难度大,也不能说完全办不到。 最终制约祝缨的问题是:越狱出去了怎么办? 虽然本就不该抓她,但是抓了她而她又擅自逃了,就是她的罪过了。如果没有庇佑者,说不定周游或者什么别的纨绔想起来,她就得连着爹娘一块儿倒霉了。 祝缨打定了主意——先在狱里呆着等郑熹回来,如果郑熹过几天还没回来又或者有了别的事儿,她就设法引起少尹的注意,如果少尹真的是个正直的官员的话,将她放出来应该不成问题。不放,她就继续呆着等郑熹。等她出去了,就带着爹娘去金良那里住几天,等到郑熹回来也就好了。如果关得时间实在太长,长到留的钱不够父母生活的了,她就越狱,带着父母逃出京城。 主意定了,祝缨就又安心坐牢了。 她干活又与之前这些人不一样,分饭前,她先拿长柄勺子将杂菜豆子粥搅匀再一勺一勺发下去平均地发下去。发完一遍还有剩,就再发第二遍。唯一的偏心是路过以前的囚室的时候,给老马和老穆多分一点。再看斯文男子半死不活地窝在角落里,也没有再特意去踩两脚。 第一顿饭分完,她就对一桶粥能盛多少碗有了点数。 到第二顿饭的时候,她就能差不多给每个人分几乎一样数量的粥饭了。分水也是这般,几乎能让所有人都分到一样份量的水。 单凭这一手,第三天她派饭的时候就没人聒噪了。犯人也不用抢,扑到木栅边早晚都分一样的量,秩序好了许多,也不因为分饭吵闹了。她也不惯着那些分饭时故意躺铺上让她等的人,说一声“吃饭了”,不过来的就当那人不饿,这一顿就别想从她手里拿到一片菜叶。 分饭、分水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干这个活的人可以先吃一点,不过分完水和饭之后要去洗桶、洗碗。他们洗碗洗桶也很随意,打点水上来,随便涮涮就得了。干这个的时候是要有狱卒看着的。 年轻的狱卒对她一挑拇指:“行啊,小子。” 祝缨道:“都落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行的?” 惹得狱卒一阵笑,等分完了饭,没把祝缨重新关回牢里,又喊她到自己的值房分了她一个饼,半碟咸菜吃。入狱半个月,祝缨就与狱卒成了“朋友”。 牢头看完祝缨分饭,就不再阻止狱卒与祝缨经常一处说话了,有一天甚至分了个鸡蛋给祝缨吃。然后对年轻的狱卒说:“有空时,多与他说说话,那小子比你机灵呢。” 年轻的狱卒听了就不乐意了:“他哪儿比我机灵了?” 牢头道:“好吧,你跟他多说说话,等他出去了,你们还能做朋友。” “啊?” 牢头道:“他就算出去了,也是与咱们‘差不多’的人。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不像他对门住的那位,一旦出去了咱们连人家的大门也进不去,也不像老马那些人,那是混□□的,出去了不好交往。” 祝缨的来历他自觉是知道的,是能与小公子等有一点联系,或许是家仆又或许是什么能解接触到的普通人。 彼此所处的层级相仿,结个善缘就没有什么不好了。 牢头心里还神神叨叨的,觉得祝缨有点神异,相着点儿总没坏处。所以,即便祝缨没给他什么钱,他也没有就给祝缨脸子看。甚至觉得祝缨这样会来事的人,以后混得不会差,这等“识于微末”的“贫贱之交”最值得相处。 祝缨在牢头的默许之下,在大牢里四处乱蹿。因为分饭公平,犯人们也渐渐同她正常说话。祝缨记下了牢中众人的情况,他们有两个像老马这样为一点不大不小的事进来的,应该是为了躲街面上的纷争。大多数是像老胡等人那样真的犯了案的,还有些是现抓的打架斗殴打死人的之类。 牢里不时有人犯被提了出去,有的是发配、有的是流放,还有是徒刑。得移到城外修路、矿场又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做苦役。又不时有新的犯人被抓了进来,这段日子以来,两类人抓得多。 一是□□火拼,二是与豪门欺压百姓有关。 这个少尹,倒像是真心想干实事的人。 牢里总少不了喊冤的人,斯文男子还会叫冤枉呢!他们自己说的话倒也算不得准。不过祝缨闲来无事,也把这些“冤枉”都问了一遍。有说自己不是贼,并没有同伙去偷盗什么王府的财物。还有说自己也没有骗奸父妾,是那个女人冤枉自己的。也有说肯定是邻居诬告了自己。 等等。 祝缨也不敢让狱卒去联系自己的父母,她还记得那句“不许你传递消息出去”,心道,这周游和他的狐朋狗友是真的狠! 又想,郑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临近过年的时候,祝缨见对门那位居然回家了,问狱卒:“他的官司结了?” 狱卒低声说:“没结,不过他使了钱,回家过年,出了正月再回来。” “你倒不怕他跑了?” “害!跑了也有上头顶着。” 祝缨更加惊讶了:“少尹居然答应了?” 狱卒恹恹地道:“少尹啊,他被参了。” 祝缨吓了一跳:“怎么了?” 狱卒道:“还能怎么?查到太后娘家侵占民田,非让国舅吐出来。太后跑到陛下面前哭。” 然后少尹就被停职反醒了。 所以祝缨对门那个就出钱疏通了关系,现在可以回家了,而祝缨,因为下令的是别人,她也不是犯案进来的,还得在这儿关着。 祝缨试探着说:“快过年了,我在牢里身无长物,这个年可怎么过?总要叫家里送些钱过来才好过年吧?” 狱卒道:“行吧,叫人送些衣物来也可以。你不能走,不能传递消息!” 祝缨道:“好。”央了狱卒去自己家,找祝大和张仙姑来见自己,如果家里没有,就请他去客栈留讯。 狱卒也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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