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乎连坐都坐不稳。 他贴出来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打电话了吗?还是仅仅是赌气?纪鸣橙有收到吗?她医院会是什么反应?如果收到了,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几乎一瞬间,所有想法纷至沓来,她在想,是不是可以私信这个小号劝一劝,又觉得太冲动了,恐怕带来更负面的影响。 心脏一缩一缩地疼,像是长年熬夜在身体起了反应,心悸似的梗动。 她强压下生理状况,回到卧室想要赶紧睡觉,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疯狂起风暴,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没有任何清晰的思路,像一个录音带,有人用铅笔把带子抽出来,狠狠搅动。 “嘤——”她突然听到脑子里尖锐的一声。 从前细小的、持续的嗡鸣爆发一下窜进她耳朵里,瞬间拔高。 她很慌,抬手扶住床沿镇定下来,闭上眼,在心里数数,数到快六十,声音渐渐下去,在耳廓形成海浪退潮一样“呜呜呜”的回响。 和她心脏的跳动同频。 睡不着,真的睡不着,数羊也睡不着,编故事也睡不着,甚至她想到了自慰,拨弄两下,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是睡不着。 她心里酸楚地靠近纪鸣橙,像吸烟一样吸食她颈部安神的味道。 味道没有变,然而她还是睡不着。 连纪鸣橙都不能让她睡着了,她越来越害怕。 一连三天,她精神越来越差,纪鸣橙问她,她说可能大姨妈要来了,抵抗力弱,感冒又没好,挺难受的。 纪鸣橙让她跟她一起去医院看看,她说不了,这两天开一个挺重要的项目,风哥亲自盯着呢。 她想问纪鸣橙有没有收到什么谈话,但又怕她知道自己搜这些看,会担心。 于是没有再说,她打车去盯项目。 好在项目还算顺利,一投入到录音棚,她就是诸事隔绝的状态。和演员讲戏、彩排再到正式录音,都一气呵成,除了录音师提醒两次录到剧本的声音了。 下班收工,她一看时间,不到六点,送走演员后,正准备给纪鸣橙打电话,录音师门一开,她抬眼:“风哥。” “哎,录完了?”吴风往观察室里看。 “对,今天收工还挺早的。”彭姠之拿着手机回他。 吴风点头,又嘱咐一句:“这个项目是节目组介绍过来的,人挺重视的我也跟你说了,你导仔细点。” “是,我今天还带着彩排了。” 吴风放心了,转身要走,突然“啧“一声:“音呢,我听听。” 彭姠之把椅子推给吴风,然后让录音师回放:“就预告那块吧。” “好嘞。”录音师点两下鼠标,新鲜录制的干音从音响里流淌出来,立体环绕,清晰无比。 三声的棚向来音质不错,吴风盯着录音软件的波形,听得脸色稍霁,到三十秒的地方,忽然拧住眉头:“喷麦了。” “对,”彭姠之从手机里抬头,“这个在后边儿补了,我还没来得及剪。” 吴风没说什么,继续听,彭姠之见他没什么问题,正准备让录音师关掉,却又见他点点屏幕,两分零四秒的地方:“鼻子声。” 录音过程中,有时会有鼻腔黏膜碰撞发出的声音,比如“哒”的一声,很轻,她们通常说“鼻子声”。 “?”彭姠之皱眉,“你拉回去,我听听。” 声音流畅顺滑无比,演员的表演也无可挑剔。 她眨眨眼,把手机放下,见吴风抬起头来,看着她重复一遍:“鼻子声,你没听出来?” “我……”这里有鼻子声吗?彭姠之的心瞬间空了一片,嗡嗡嗡的,让她几乎要眼前一黑。 她拉一把椅子坐下来,抿唇跟录音师说:“音量开到最大,拉回去,再放一遍。” 眉间起了小小的山丘,她身子前倾,凝神屏气地听。 播放完毕,彭姠之摇头,自己上手,确认音量拉到最大,然后再把进度条往后拖,再来一遍。 这一次,连录音师都转头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彭姠之靠回椅背上,眼神一滑。 她听不见,她没有听见任何杂音。 第80章 彭姠之作为知名配导,令人称道的不仅是她的专业和敬业,还因为她有一双最精细的耳朵。 能够听清楚声音里的任何瑕疵,以保证经她手的干音质量永远在标准之上。 如果一位配音导演,听不出瑕疵,甚至听不出错漏呢? 她一边按耳朵,一边跟吴风说,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好,耳鸣影响了,她回去好好调整,然后请录音师把今天的音全部导出来,她回去再过一遍。 没有什么异常,她冷静地收工,甚至在等导音的时候,还在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瓶水。 回到家她火急火燎地说要赶工,跳着跑着就进了书房,门一关,跟厨房的纪鸣橙喊:“宝宝,我今天不吃了啊,这个音我得再过一遍,明儿给风哥。” 她第一次叫纪鸣橙叫“宝宝”,纪鸣橙又不适应又惊讶,站在门前眨眨眼,没再说话。 彭姠之揉了揉有点酸胀的太阳穴,抿唇,插上U盘把音发给苏唱,请她帮忙仔细地听每一个杂音,标记下来,先别发给她。 彭姠之发完文件,补一句:认真!认真!认真! 然后自己戴上耳机,放大音量,再过一遍,然后把有杂音的地方打出标记。 她大气不敢出,专心致志到虔诚的地步,期间纪鸣橙敲了敲门,问她吃水果吗,她按下暂停,想了想,说:“帮我倒杯水吧。” 稍稍不客气的语气,然后埋头继续听。 门锁响动,纪鸣橙进来把水放到她身边,看她和小学生做作业一样认真,便也不打扰她,轻轻拉上门出去。 来到卧室,她盘腿打开电脑,想继续写点东西,但光标在word页面闪了闪,手指在键盘上弹响,无意识地打出三个字:怎么办。 怎么办。 彭姠之状态不对已经几天了,自己刚才故意倒了一杯温度很高的水,她看一眼,没有别的话,如果是往常,她急着喝水,应该说“不要热的不要热的这个我怎么喝啊,给我换杯凉的求你”。 然而纪鸣橙也知道,问题不在于彭姠之遇到了困难,而在于,她压根不打算告诉自己。 甚至还语调轻快地遮掩,想要瞒过她。 纪鸣橙抬头,望着墙面,单手在键盘上无逻辑地敲。 房门紧闭的书房安静到死寂,彭姠之听得很慢,快两个小时才全部拉完,然后她迫不及待地让苏唱把打标记的地方发过来,和自己纸上的时间点一一对应。 像对答案一样,彭姠之这场职业生涯的大考,考得细微而孤独。 和看体检报告不一样,她这次没有片刻耽搁,连拜神求佛的闲心都没有,只平静如水地在自己的时间点后面打勾叉。 答题者和阅卷者都是她自己。 看到最后,她将笔放下,咬住下嘴唇,发怔。 一个小时多一点的音频,录制时一共14个杂音她没有听出来,而现在屏气凝神地听,和苏唱相符的有8个,但其中4个她把声音判断错了,没有认出是本子声,还是鼻子声,还是空调声。 其余6个,她压根没听见,而自己还因为耳朵的干扰,幻听了2个出来,再拉到那个地方时,没有任何差错。 她连叹气声都没有,就空落落地坐着发愣,手抚摸着桌面,没敢发出任何声音。 楼上传来脚步声,她听得很清晰,再动动耳朵,能听见外面偶然的喇叭声和风声,她抬手摸摸自己的下巴,连肌肤的摩擦声都那样细腻而清晰。 怎么就听不到呢?怎么会听不到呢? 她用手撑住下巴,又稍稍掩住嘴,以气声念“一、二、三、四、五、六、七……” 声音的质感和气息很清楚,再念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打开自己电脑里的台词,用稍快的语速把它们一遍遍念出来,念到喉咙发痒,念到心底有点发酸。 不能再想了,她掏出手机,给自己挂了个五官科的号,准备明天去看看。 故意拖到纪鸣橙睡下,她才洗澡上床,设好闹铃准备给手机充电,却突然想到充电线被自己拿去书房了,身后传来又冷又软的清音:“给我吧。” “我这边有线,帮你充。”纪鸣橙伸手。 彭姠之愣了愣,然后说:“哦。”翻身递给她:“怎么还没睡啊?” 纪鸣橙没答,看一眼手机:“屏幕好脏,用的时候没觉得吗?” 彭姠之笑笑,抱着她:“觉得啊,等你帮我擦。” 纪鸣橙也笑了,拆开床头柜抽屉里的小型消毒纸巾,就着台灯淡淡的光亮帮她擦拭。 彭姠之凑上前去看,下巴搁在她颈窝:“你知道吗?我真觉得你是个特别优秀的人。” “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连擦手机的样子都很好看,很仔细。” 纪鸣橙的优秀在每个角落里,越是细节的地方,越无可挑剔。 彭姠之听她没有反应,忽然问:“你笑了吗?” “没有。”纪鸣橙轻轻说。 “哦。”彭姠之贴着她的背,她以为纪鸣橙听到夸奖应该要笑的,但没有听她的气息,很怕自己错过了。 很怕自己没听到。 放好手机,纪鸣橙转过身,抱着她睡觉。 彭姠之在静谧的夜晚开口:“橙子,我跟你说,我特别喜欢看你笑,也特别喜欢听你笑。” “嗯?” “我的意思就是,假如你哪天笑了,在我旁边,或者背对着我,我没反应,那肯定是我没注意听,不是冷着你,你懂吗?我挺喜欢你笑的。” 彭姠之皱着眉头,眼皮跳了跳。 纪鸣橙这个人,和别人都不一样,别人笑是“哈哈哈哈”,她是和呼吸差不多的一个气息,她不出声的,太容易被忽略了。 怎么会突然说这个呢?还颠三倒四的,纪鸣橙有点疑惑,但听着彭姠之仿佛是很认真地在说,于是她也认真地记下了,说:“好,我知道了。” “嗯。” 彭姠之放心了,靠着纪鸣橙,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早,她到了江城国际医院,说了情况之后,医生跟她说做一个听力测试。 测试很快,当场就出了结果,医生对比她带来的之前看耳鸣时检测的曲线图,说听力确实有所下降,不过目前的听力状况算在正常范围内,不影响生活,由于她说最近心理压力大,建议她自己再监测观察一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三个月或者半年复查一次听力。 至于她的耳鸣症状,还是跟之前的医生说的一样,应该是神经性耳鸣,目前医学界关于该病的成因还没有一致定论,鉴于彭姠之的作息,可能是由于常年失眠导致的神经衰弱引发的,他给彭姠之开一点营养神经的药,吃一段时间看看效果。 最重要的是要放松心情,生活规律。 “那,我有可能能好吗?”彭姠之问。 “不确定你是不是暂时的听力损伤,没有医生能给你做百分之百的承诺,有的突发性耳聋也能够恢复,所以你还是保持好的心态。” “如果实在不能恢复,就适应它,毕竟也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是啊,不会影响一个普通人的正常生活,但会影响一个声音工作者的职业生涯。 彭姠之揣着药走在八月的阳光里,连阳光也凉浸浸的,照到身上,跟个幌子似的。 她最烦的就是看不到头的事情,哪怕今天给她宣判一个死刑,也好过医生告诉她,这个事情没准,可能有希望,但你要这样多久,不好说。 头脑发胀,路过小卖部,她又想进去买一根冰棍醒神。 她看着玻璃柜里琳琅满目的包装,像她幼年时用糖衣替代的关爱,但这些当年缺失的,后来被她用病态的方法用力补偿自己,天长日久,成为了另一种亏损。 这些亏损没有问她收费,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她想止损的时候,给她寄来了账单。 可能她想错了,她不是来得及,能抽身,还有救。 她蹉跎太久,来不及了。 第81章 彭姠之又买了瓶矿泉水,常温的,一边喝一边打车去三声。工作还得继续,她只能苟着,让录音师帮她听着点,还是不放心,于是每天录制结束后,让录音师帮忙导出来拷贝到U盘里,再请苏唱帮忙听一遍。 这个项目足足录了十三天,期间彭姠之也没有放弃做声音训练,每天像远眺一样,在浇花时听听远处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吃药瞒不过纪鸣橙,于是主动说她最近睡眠又不好,耳鸣严重了,所以去找之前的医生开了点神经衰弱的药。 纪鸣橙给她倒温水,然后把她圈在怀里,轻轻地揉耳朵。 彭姠之跟她开玩笑:“你知道吗?我听说捡回来的流浪猫,如果耳朵有毛病,比如耳螨之类的,就会上药水,然后揉耳朵,揉着揉着,耳螨就甩出来了。” “那你也试试,”纪鸣橙说,“甩一甩,把耳朵里的知了甩出去。” “知了?” “嗯,我看看,是不是在耳朵里养小知了?”纪鸣橙偏头看,“怎么总是吵你睡觉?” 彭姠之因为这个说法乐了,摸摸自己的耳垂:“看到了吗?” 纪鸣橙凑近:“看到了,我跟它讲讲道理。” 请它不要再吵彭姠之了。 她说完,轻轻地吻了一下彭姠之的耳垂。 彭姠之飞快地捂住:“你好会啊。” 高智商的人就是这样,谈恋爱这门课都能当学霸。 “是吗?” “是,你绝对是天才,各种意义上的。”彭姠之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感叹。 纪鸣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所以,傻子才会不要天才,对吧,彭姠之?” “什么?”彭姠之抬了抬头。 “没什么。” 彭姠之敏锐地发觉,纪鸣橙感受到了,感受到了自己对她的回避和隐瞒,她可能也在担心,自己又对她下头了,或者,她对自己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尤其是,自己整夜整夜睡不着,纪鸣橙又有几次是真的毫不知情呢? 自己的伴侣在不安,可彭姠之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件事太难说出口了,连她自己都在得过且过。 苏唱不可能帮她听一辈子,这个项目一结束,她就看不到下一次在哪里。 八月底,项目全部杀青,彭姠之松了一口气,正要从工作室回家,却收到吴风的微信,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她踏着高跟鞋干练又风情地走进去,脸上的妆容很精致,挽起袖口的宽松款衬衫扎进职业的包臀裙里,红唇凤眼,气场十足。 工作场上的彭姠之永远都是这个样子,自信张扬,无坚不摧。 吴风坐在沙发上,小老头似的,没跟她寒暄,抬头就问:“小朱说你每天都把音拷回家,干嘛呢?” 彭姠之施施然坐到一边,吴风示意她自己剥橘子吃,她拿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不是说这个项目很重要吗,我回去再听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是你自己听吗?”吴风皱眉,靠在沙发上问她。 “啊?”彭姠之埋头剥橘子,“没懂。” “我问过你组里的人了,录制当天完全不说问题,第二天再补音,天天都在补,有你这么录的吗?” “我说你咋不让点点跟着我呢,非得换小朱,风哥你这是在我身边安眼线啊?”彭姠之撒了个娇,“干嘛啊,一举一动还跟您汇报,您直接问我得了呗。” “什么眼线,你上次那俩项目黄了你心里有数吧,我不得让个好点儿的帮着你啊?别废话,你拷回去到底是干嘛。” 彭姠之剥两瓣橘子,塞嘴里嚼着,没作声。 “你要还说是你自己听的,那咱们去棚里,我现场给你放一段儿。”吴风斜眼看着她,站起身就要走。 他起身时裤管摩擦的声音那样明显,彭姠之觉得有点讽刺,这时候怎么又能听清了呢? “走啊。”吴风站眼前等着她。 彭姠之把最后一瓣橘子吃了,含含糊糊地说:“我给苏唱听了。” 她呼出一口气,抽纸擦手,一下一下地揩着指缝。 “彭姠之!”吴风转过来,外套被带得脆响,他伸出食指在空气中虚空晃两下,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如果不是手边没东西,他可能要摔本子。 “你在这行干了多少年了!十年,十五年有没有?!” “你出去问问,你出去问问,什么导演敢把干音随便发给剧组外的人,这还用我教你!是不是!” 彭姠之低着头,把纸巾揉在手心里,盯着看了一会儿,喉头滚动,没有说话。 “还不是一段两段,是全部!”吴风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双手叉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苏唱她自己有工作室,你知道吧?你跟她关系再好,她是别的工作室的老板,你清楚吧?!” “苏唱不会泄露的。”彭姠之只说了这一句。 “她要敢泄露我让你赔到去要饭!”吴风脸涨得通红,“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行规俩字儿在你看来是摆设?这事什么性质你知道吗,换个老板早把你告了!你知不知道这个项目有多重要!” “你要没时间,你说啊,你告诉我啊,我知道你最近跟那个纪鸣橙打得火热是吧?哈,刚官宣了,小年轻腻歪,但你的事业还要不要了,你还想不想干了你跟我直说!你要想退圈儿了你趁早告诉我,你知道我顶着多大压力让你上这个项目的吗?我们工作室新导演那么多怎么就是你彭姠之呢?” 乍然听他提起纪鸣橙,彭姠之的心被狠狠锤了一下。 怎么又是纪鸣橙呢?怎么每次自己不好,所有人都要推到纪鸣橙身上呢?她妈妈怪纪鸣橙带坏她,她的黑粉因为报复她去骚扰纪鸣橙,现在连风哥都觉得是因为和纪鸣橙谈恋爱了,无心工作。 全世界都在把她的错归罪到纪鸣橙身上。 彭姠之把头垂得更低了,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不是的,风哥,我生病了。” “我听不到那些杂音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很恍惚,落地窗的阳光进来,把绿植的影子拖得很长。 光柱里的微尘纤毫毕现,像一段段被裁剪的时光。 她大学还没毕业就跟着风哥跑棚了,那时候三声还不叫三声,三声是怎么来的呢?有次她跟着跑棚完回去,说风哥,你以后是不是也能开个工作室啊?你要开了,我就是元老。 吴风说他是在筹备,还在积累经验,如果开工作室,叫什么好呢? 彭姠之说,叫三声。 为什么?吴风问。 彭姠之一边啃鸡腿一边说,我夹带私货。你看你叫吴风,我叫彭姠之,咱俩的名字有一声,二声,四声,就是没有三声,要有了三声,咱们就啥声调都齐全了,以后配音这行饭,咱能包圆儿了。 她在这个工作室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姑娘长成风情大盛的大御姐,从蹦蹦跳跳的跑步鞋换上摇曳生姿的细高跟。所以后来即便苏唱开工作室,晁新开工作室,风头越过三声,她都没想过跳槽,从来没有。 而现在,她是以什么心情说出她生病了这句话的呢,一个配音导演要用什么心情,来说出自己听力有问题这句话呢。 无异于一场宣判。 她抬起头,笑了笑,说:“风哥,对不起。” 吴风的眼圈儿瞬间就红了:“你说什么?你听不到?为什么?” “妈呀我今儿这罪过,”彭姠之皱着眉头笑,“让你又气又哭的。” 她叹气,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太作死了,以前你总劝我,我不听,现在想学好吧,嘶,它有点晚了。” 她笑了:“我也没想过报应在我耳朵上啊。” “风哥,这个项目我弄好了,真挺好的,你听了音就知道了,苏唱她肯定不会泄露的,我拿命保。但你说得对,我不能这样了,没有下次了,后边儿的项目,你给我推了吧,我,想休息了。” 彭姠之诚恳地轻声说完,走出办公室,走过她跟苏唱打闹说到底A7好还是A8好的录音棚,走过她经常请剧组人喝下午茶聊八卦的休息室,快走到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洁白的桌椅还是跟几年前一样。 她每次自掏腰包请剧组人吃饭,大手大脚,圈儿里都在传彭姠之可有钱了,后辈们也心安理得地跟她蹭吃蹭喝。 她想起前段时间于舟跟她打电话,说她们初见的样子。 穿得也跟现在差不多,白衬衫,包臀中裙,乌黑的长卷发,卷翘的睫毛和阿玛尼400号唇釉,红得很正,红得意气风发。 她准备好了剧本,递给于舟的时候,感觉到了于舟的紧张和无所适从。 那时自己还在心里笑了笑。 在工作场所面对陌生人,她很习惯先做出高冷的样子,用专业为自己塑造第一印象,喜欢别人觉得她很帅,喜欢别人觉得她不好接近,喜欢别人觉得她闪闪发光。 她这辈子也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唯有这份工作是她的坚持与骄傲。 她跟于舟说过:“让我闪闪发光的,不是专业,是热爱。” 声音工作,是她走到今天,唯一的,最大的底气。 但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第82章 彭姠之其实挺理解吴风的。去年那个综艺,晁新的工作室横空出世,一炮而红,苏唱的工作室更是来势汹汹,更何况两边关系那么好,很多项目都合作着来,以联合出品的形式或者一个出品一个制作的形式吃蛋糕,出了好几个叫好又叫座的作品,而吴风这样的老牌工作室,渐渐跟不上潮流,生存空间已经在被挤压。 前几个月,吴风跟刘姐的婚姻走到尽头,二人和平分手,合理分配夫妻共同财产,三声当年有刘姐的投资,吴风为了争取到三声,协商给刘姐相应的补偿。 因此,此刻三声的每一个项目对他来说,都挺重要。 彭姠之很清楚,如果她想继续做,吴风不会不给她项目,所以她自动请辞了,更是在办公室都没有多呆。 最能摧毁一个人的是什么?是让她在自己最骄傲的地方低头。 最让人恐惧的是什么?是在自己曾经运筹帷幄的领域,得到别人的怜悯。 不用说三声,哪怕吴风不要她了,苏唱或者晁新也会收留她,但是“收留”这个词,听起来怎么让人这么难受呢? 彭姠之从不爱说什么“初心”,因为这个词被用烂了,挂嘴边显得矫情,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初心和其他所有东西都不一样,它不等于最初的心动,而是,它是你赖以生存的自尊心。 更实际点说,她从没毕业就干这行,从小就轴,也没想过别的出路,如果不做配导了,她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回归配音演员,被别人导,可以,如果是她自愿选择,可以。但“退而求其次”,不行。 她颓然地回到家,买菜淘米做饭,然后趴在窗台看侧下方那一层的小黑猫。 猫也有自己的固执,哪怕被关在屋子里,它也永远固守在窗户下面,阳光最好的一块。 智能锁响,纪鸣橙回来了。 彭姠之让她赶紧洗手吃饭,把清淡的晚餐摆上桌,问问她今天的工作,俩人吃了一会儿,彭姠之说:“有件事,圈里估计以后会有风声,所以我想先跟你说。” 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不用说录音师肯定猜到了,一直补录的演员也会私下揣测。 “你说。”纪鸣橙放下碗筷,干净的双眼望着她。 彭姠之很平静地送入一口饭:“我那个听力有点受影响,干不了活了,所以我最近打算先休息一下。” “不过你放心,我拿药了,正常听力也没问题。”她把医生说的治疗方案再跟纪鸣橙讲一遍。 “我有10天年假。”纪鸣橙想都没有想,径直说。 “?” “想去哪?”她笑了笑。 但彭姠之闭上嘴唇,望着她,问:“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你睡不着,知道你状态不好,知道你工作不顺心,知道你和你妈妈沟通不愉快,也知道了,你不想让我知道。”纪鸣橙垂下眼帘,把视线放到绿油油的蔬菜上。 她猜了很久,在发现彭姠之再度失眠时最为不安,想到从前彭姠之说,和前任因为睡眠问题分手,又想到她无比庆幸地说,她的身体选择了纪鸣橙。几乎每一样猜测,都会带来“重蹈覆辙”的恐惧。 彭姠之抠着自己的指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纪鸣橙想说,她去问问医院的同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但彭姠之打断了她。 她说:“橙子,我现在才发现,我不是我以前以为的那样呼风唤雨的。” 纪鸣橙稍稍动动眉头,等她继续说。 “我发现,我名声挺不好的。” “怎么这么说?” 彭姠之想了又想,终于说出来:“我妈不信我,从生出来就没相信我能干点正事,我粉丝不信我,有些认识了七八年的,我以为都该称得上一声朋友了,在发现我跟你好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怀疑我,还有风哥,你知道吗,在我说我生病之前,他觉得我在玩儿呢。” 他还以为,自己是沉迷于谈恋爱,请人帮自己赶工了。 每次录音和回家重听时,强迫自己得过于用力,摘下耳机都想吐,又怕音量开得过高,反而再损伤听力。 没有人知道她当时有多难受,但别人以为她在玩呢。 “这破圈子,姐也不想待了。”她痞里痞气地笑了,抬头望着餐厅灯,流光溢彩的眼珠子一转,把闪烁的晶莹遮掩住。 她还在逞强,依然在。好像自己当先抛弃这个职业,就不是被职业所遗弃一样。 “那不待了。”纪鸣橙想,她最近心理压力太大了,暂时脱离这个环境,也许是好事。 但彭姠之突然就哭了,她抬手捂住眼睛,哽咽着说:“那我能去哪呢?” 能干点啥啊,还能干点啥啊。她还想存点钱,给自己买个房子,以后万一她妈被赶出来了,就让她妈住着,何况自己有点财产,对着纪鸣橙也多少有点底气吧。 现在怎么办啊。 还有纪鸣橙,她喜欢的是当初那个雷厉风行的彭导,如果那个彭导不见了,她还会喜欢她吗? 她咬牙切齿地啜泣,大腿上搁下一片轻柔的重量,她挪眼,见纪鸣橙在她身前蹲下来了:“去哪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不像你,学历那么高,是医生,还是老师,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我们一公开,所有人,喜欢我的,不喜欢我的,一对比条件,都说我配不上你。 “你会,你会很多,你很聪明,也很有悟性,还很坚韧。你骑车骑得很好,做饭很好吃,收拾屋子也井井有条,你连喝酒都比别人潇洒。你记不记得你策划过节目,非常有意思,平平无奇的事情都被你说得很有趣,我想,你做内容博主或者做节目策划,也会很成功。嗯,你的穿搭也特别好看,有一次我去录音,听到别人在背后问你,是不是做时尚博主。” “你放屁,”彭姠之哭着说,“你可看不上我的穿搭了,你还问我皮裤能不能放屁。” 还没说完就破涕为笑,她狠狠擦着眼泪,又哭又笑。 泪眼朦胧中,低头看纪鸣橙也笑了,眼镜背后藏着一点点不出格的眼泪。 彭姠之心软得不像话,抬手抚摸她的脸颊,问她:“橙子,你怎么这么好呢?” 你越好,我就越不想拖累你,不想成为你的污点,不想别人提起纪鸣橙说,她什么都好,没懂为什么看上彭姠之。 情史丰富,在人婚礼上跟前任撕逼,张口就来,永远不知道她漫不经心的表象下有没有真心,但至少以前别人会说,有彭姠之导戏就放心了,质量保证。 如今最后一句也没了。 但她不想让纪鸣橙担心,于是自个儿擦了眼泪说:“放心吧,我休息休息,再想想搞点什么,你最近是有口福了,速速把你想吃的写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好。”纪鸣橙伸手,碰碰她的下巴。 彭姠之没有颓废,反而更加积极地做家务,每天变着花样给纪鸣橙弄吃的,她很乖巧,很听话,也懂事了很多,不再喝冰水,按时吃药,早上还在家里做操。 还有床上,她让纪鸣橙予取予求,纪鸣橙想怎么要她都可以,除了仍然不可以进去。 她的身体也在燃烧似的,以所有热情反馈纪鸣橙。 然后她在砰然炸裂的快感中抱紧身上的人,在她为自己擦拭身体的时候放空发呆。 她不追剧了,只看快节奏的综艺和电影,然后跟纪鸣橙说,追长剧太浪费时间了,她得腾出来筹谋筹谋,干点大事。 但纪鸣橙几乎在她调台的第一秒就猜到了,是因为连续剧大多配音,都是她们认识的同事,每一把嗓子都烂熟于心,她不想再听。 九月,纪鸣橙开学了,在江大医学院实验课当老师。 她应该很受欢迎,因为彭姠之发现有学生加她微信,然后在晚上跟她聊天。 很能理解吧,年轻漂亮书卷气十足又年龄差距不大的老师,声音好听到像是从电视剧里剪出来的,还参加过综艺,有知名CV的身份加持。 想不受欢迎都难。 十月,天气转凉,彭姠之的症状并没有好转,她整理换季的衣服时也顺便整理了一次电脑,里面有她分门别类的剧本文档,还有一些是她在原文上打的标记。 她点开随便看了看,又打开录音软件,自己录了一小段,听着还成。但她已经开始怀疑了,自己听起来还行的东西,是真的还行吗?她的耳朵会不会骗她? 突然想起徐女士的话——这行饭你能吃多少年啊? 她在网上搜,她这样的症状,是有突聋的可能的,到时候真是一粒米都吃不到了。 没关系,她又对自己说,只是休息调养调养,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 但她因为宅在家里,精神越来越不好,晚上睡不着,白天就补觉,睡得头发昏,除了做家务好像什么动脑子的事都干不了。 纪鸣橙很委婉地提出她过于焦虑,要不要陪她出门散心,或者去看看心理医生,她说再说吧,现在纪鸣橙挺忙的,等忙过了这段,她们再去。 纪鸣橙又说,她在家里无聊不无聊,要不要约她的朋友,可乐什么的,去夜店玩一玩,她可以陪她去,彭姠之说没劲,而且在调睡眠呢,咚咚咚咚的对心脏也不好。 十月十日,纪鸣橙生日,彭姠之过得浑浑噩噩,忘记了,她很自责。 纪鸣橙没有怪她,只是说把于舟她们约出来吃个饭吧,彭姠之这次表现出了兴趣,很开心很积极地订餐厅。 纪鸣橙打开衣柜,拿出一件经典又大方的休闲款白衬衣,扎到黑色的贴身牛仔裤里,胯骨很漂亮,小腹也没有一丝赘肉,她去上课时时常这么穿,黑长直的头发披着,文静且高洁。 她换完衣服,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露出纤细的脖颈,然后自然而然地把袖子挽上。 彭姠之忽然因为这个动作崩溃了,她坐在床边,仰头看纪鸣橙,说:“我们分手吧。” 第83章 为什么是这个动作呢? 因为彭姠之本来想,本来兴致勃勃地想,等定完餐厅,她就给纪鸣橙搭一身衣服,再给她化个妆,戴上隐形眼镜,用什么发型好呢?鱼骨辫怎么样,纪鸣橙好像还没试过,一定很好看。 但转眼就见纪鸣橙自己穿好了,捋平腹部褶皱的动作很熟练,解开衬衫扣子和挽起袖子的位置也很精准,她曾经被藏匿的肌肤像牛奶一样,细嫩诱人。 她的“奇迹橙橙”开始知道自己的魅力了,不再像从前,别扭地站在衣柜前,想要自己帮她搭配衣服,又傲娇地不开口。 然后脸就淡淡红了。 纪鸣橙回过头来,看着她,古井一样深邃的眼睛压抑在镜片后,睫毛交叉,眨了一下,然后她抬手,就开始解衣服。 从上到下,把衬衣解开,扔在床上,又反手要伸到背后解内衣。 她看着彭姠之,轻声说:“你帮我搭。” “你干什么?”彭姠之慌不择路地按住她的手,呼吸一起一落,“你不是穿好了吗?” “没有,”纪鸣橙摇头,无助地看着她,“我不满意,我穿得不好看,我穿得很丑,你帮我搭。” 她光裸着身子,锁骨处起起伏伏,尽管说得足够克制,但彭姠之看到她在皱眉了,她在难过,她十分十分难过。 “不是,”彭姠之垂眼,“你明明穿得很好看,你不需要我帮你搭了。” “我们分手吧。”她又说了一遍。 很疼,但也很痛快,像她之前任何一次超越生理极限的熬夜一样,晕晕乎乎的,她像在报复,但报复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然而纪鸣橙直起身子,瘦削的肩膀动两三下,静静呼吸几回,摇头。 “不分。” 她微蹙眉头,用极其罕见的,强势的神情看进她眼底:“我跟你说过,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不接受分手。” “你真的很傻,果然不要一个很爱你的人。“她的眼泪漫上来,禁锢在眼眶里,哽咽着说。 “你也很聪明,在我生日这天提分手,以为我会赌气,会很难过,会觉得你一点都不考虑我,然后就答应你。“ “你真的忘记我生日了吗?今天凌晨,你还在刷微博,搜‘纪鸣橙’,看到有人祝我生日快乐了。“ 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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