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现,加之大功告成,将士们人心思归,已经不太适合继续作战。” 坐在刘毅身边,同样一身盔甲的何无忌也拱手道:“刘冠军所言极是,现在我军连续作战一年有余,已成疲兵,而岭南,西蜀的贼人虽然不难消灭,可是道路遥远,现在荆州百废待兴,军粮不足,桓振等人又潜伏山野,随时可能反扑,这回毛刺史他们就是因为连续作战,发兵远征,才引起军心浮动,给了贼人煽动谋反的机会,还请陛下和大王三思而行哪。” ===第二千三百一十一章 北府双巨意相左=== 司马德文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之色,正要开口,身后的司马德宗突然发出了一阵含混不清的叫声,司马德文转过身,到了他的面前,蹲下,一边为他擦着口角边的涎水,一边轻轻地点头,似乎是在聆听着什么指示,何无忌勾了勾嘴角,向着一边的刘道规微微一笑,低声道:“陛下的玉音,总是来得恰到时机。” 刘道规点了点头,也低声道:“怕是陛下也不想在这伤心之地久居,想要早点回到建康,和皇后团聚了吧。” 正说话间,司马德文站起身,在他的身后,司马德宗又昏昏入睡,甚至转了个身,背对着这殿中的众臣们。司马德文看着何无忌,冷冷地说道上:“何辅国,你说的很有道理,陛下也同意你的说法,不过,岭南的卢循,和谯纵的情况又不一样,他虽然以前也反叛朝廷,但这回算是戴罪立功,率领义民攻下了桓楚一党私相任命的伪广州,生擒伪刺史吴隐之,是有功于朝廷。” 何无忌的脸色微微一变,站起身,正色行礼道:“大王,卢循不过是趁乱自立,绝不是忠义之举。吴隐之,还有同样被破城生擒的始兴相阮腆之,以前在大晋朝时就是以忠良耿直著称的清官,好官。虽然一时接受了伪楚的官职,但并未助桓氏作恶,卢循不过是以此作为自己起兵的借口而已,想要骗取朝廷的信任,大王可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啊,现在的天师道妖贼,可是比谯纵,甚至比桓振更危险的敌人。” 司马德文的脸色一沉,沉声道:“何辅国,我知道你们和天师道作战多年,仇怨极深,所以必欲除之而后快,但你们都不仅是建义的功臣,更是国家的栋梁,应该明白,国事为重,不可以私怨而废公事。” 何无忌正色道:“正是因为以国事为重,所以才要明白谁才是最危险的敌人,大晋朝廷不是没给过妖贼改过自新的机会,桓玄篡逆入京之前,曾经招安过卢循和徐道覆,可他们得到喘息之后,又再次在临海郡反叛,惹得朝廷再次消耗了大量的人力军力和物资才把他们赶下海,现在他们在海上游荡一年之后,又趁机攻取岭南之地,绝不是出于对朝廷的忠义啊。” 司马德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天师道之乱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我更懂,当年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大权独揽,起了不臣野心,想要征调三吴之地的庄客佃农为军,还诱杀天师道的前任教主孙泰等人,这才激起天师道的复仇,之后战事连年,仇怨日深。北府军在平叛过程中虽然立下大功,但在吴地烧杀抢掠,祸害百姓,吴地百姓畏惧你们,胜过天师道。可以说,天师道之所以有这么多百姓跟随,一多半,是你们北府军的功劳,何将军,本王的话,你同意否?” 何无忌长叹一声,说道:“那一来是因为北府军将士多有同袍死于天师道之手,事后迁怒支持他们的百姓,二来,也是因为前任北府军大帅刘鹰扬治军不严,朝廷又缺粮饷,所以他就纵兵掳掠,自从刘镇军执掌北府以来,情况就…………” 司马德文冷笑道:“北府军不是谁的北府军,不能说刘牢之的不是北府军,刘裕的才是,就算是刘裕,他不也没有消灭天师道吗?两次都只是赶他们下海,而不追击,前些年,那些参你们北府军养寇自重,故意让天师道坐大的奏折,可是为数不少啊,孤看的都烦了!” 这下连刘道规也坐不住了,起身行礼,正色道:“大王,家兄从未有养寇自重之心,他为了平叛,伤痕累累,几次差点战死沙场,此事天下皆知,天师道妖贼多是吴地渔夫,操舟下海,如履平地,北府军虽然陆上无敌,但没有战舰,无法拦截他们登船远遁,那些所谓养寇自重的提法,都是恶毒之极的谣言,我北府将士对朝廷赤胆忠心,天日可鉴,请陛下和大王明查!” 这下,从刘毅到所有在场的北府军将校,大殿之中,一多半人都站起来,正式行起军礼:“请陛下和大王明查。” 司马德文眼珠子一转,他刚才随口一说,也没有料到会引起北府军将士的如此同仇敌忾,转而笑道:“其实,刘镇军,还有各位北府将士的忠心,陛下和孤又怎么会不知?若不是忠义之士,怎么会建义京口,重造大晋呢?刚才孤所说的那些奏折,多是桓玄指使其党羽上书诬陷刘镇军和北府将士,企图离间我们君臣之情,这点,陛下早就识破了。何辅国,请不要误会孤的意思。” 何无忌神色稍缓,周围众将也都重新坐下,何无忌看了刘毅一眼,刘毅却是仍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何无忌咬了咬牙,再次行礼道:“陛下,大王,臣以为,谯纵不过是毛贼,随时可以消灭,桓振现在潜伏逃蹿,一时间也难以查到,只有这岭南的天师道妖贼,是心腹大患,若是让他们在岭南站住脚,大肆发展信徒,以后想要再征讨,可就难上加难了,臣请命率两万精兵,即刻出征,将天师道妖贼讨平,收复岭南,以报陛下!” 刘道规也紧跟着行礼道:“臣愿随何辅国一起前往,共讨妖贼!” 司马德文看向了刘毅:“那么,刘冠军也是这个意思吗?” 刘毅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臣的态度,刚才就表达得明确,现在的情况,陛下还驾建康,重整朝廷,才是头等大事,无论是桓振,谯纵,还是天师道,都不如此事重要。对于桓振,要加紧派本地兵马追捕,对于谯纵,要等消灭了桓振之后,再从荆州募兵讨伐,至于对卢循等人,眼下宜暂时安抚,岭南地广人稀,疫病横行,让他暂时呆在那里也掀不起什么浪,陛下,臣请奏折,您早日起驾回宫,重归都城,才是国之幸事,天下百姓之幸事!” ===第二千三百一十二章 江陵为饵引强敌=== 此言一出,举殿之人,都变了脸色,就连何无忌和刘道规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刘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司马德文勾了勾嘴角,说道:“刘冠军,为何你的说法,跟何辅国,还有刘振武的说法有所不同呢?他们想要南征岭南,你却让陛下和孤现在就回建康,你们究竟有没有事先商量好?” 刘毅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是在军中,商议军机,那是要我们三人事先讨论个结果,再上报陛下和大王,可这是朝议,我等现在都是以朝臣,而不止是军人的身份议论国事,那就不能由我们三人先行商议了,这里都是忠于陛下的忠臣,一切事情,都可以在这里公开讨论,要是我们三个私议就决定这些大政方针,那置陛下于何处,置大王,置各位忠臣于何处?” 司马德文眉开颜笑,不停地点头道:“好啊,刘冠军说得好。这些大事,就应该公开讨论,那么,刘冠军的这个提议,大家是否赞成呢,但说无妨。” 何无忌忿然道:“既然刘冠军这样说了,那臣也想表达臣的意见。臣还是坚持,卢循才是心腹大患,广州毕竟是大州,岭南虽然人口不足,但也有数十万之众,尤其是俚侗蛮人,本身就是信奉鬼神,很容易给天师道洗了脑,信了邪,陛下如果要回建康,臣没有意见,但只需要数百卫士,几名将校就可以护送,大军还是留在这里,平定岭南和桓振的好。” 刘毅冷冷地说道:“何辅国,你这也太托大了吧,现在荆州,甚至江州和豫州这一路可并不太平,伪楚被击溃的散兵游勇,趁势作乱的山贼土匪可并不在少数,你可别忘了,我们曾经打下的寻阳,都一度被桓楚余党重新攻占过,连一州郡治都能得而复失,你就对这一路上这么放心?万一真有贼人伤及圣驾,那我等万死也不能赎其罪!” 何无忌咬了咬牙:“寻阳失守,不过是因为在我们西征军和刘敬宣的援军交接之时,出了点空子,再说当时我们急着追击桓玄,根本没有去管那些被击溃的楚军,才让他们有机会重聚,可现在不一样了,魏咏之坐镇巴陵,向靖驻军夏口,刘敬宣镇守寻阳,诸葛长民则扫平了豫州境内的桓楚残余,从江陵到建康的水路,非常安全,如果刘冠军还不放心的放,可以派刘藩或者是刘萃,率精兵三千,护送陛下走水路回建康,有这样的护卫,哪怕沿途有些贼人,也不至于伤及陛下的安危。” 刘毅勾了勾嘴角:“不止是护送陛下的问题,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军士疲惫,疫病有出现的苗头,如果陛下回归建康,那我们这次西征就算结束,没有大军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卢循,谯纵都不可能这个时候进犯荆州,而桓振的追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事,我们今年先回师建康,论功行赏,来年再率新一批渴望立功的将士重回荆州,先灭桓振,再看情况平定岭南和西蜀,这才是最稳妥的选择,要是留陛下于此,万一桓振再次反攻伤及陛下,这个责任,谁来负?” 刘道规沉声道:“冠军将军,那按你的说法,桓振仍然是最危险的敌人,就算送陛下回建康,大军也应该留在这里,继续消灭桓振才是,要不然,万一桓振趁我军远离,再次召集旧部,兴兵作乱,想要继续平定他,可就难了。” 刘毅微微一笑,看向了坐在左首第二位,一直不说话的鲁宗之,说道:“鲁将军对此事怎么看呢?” 鲁宗之抬起头,正色道:“据哨探来报,桓振现在逃往涢川一带,收集旧部亡散,涢川那里河道纵横,密林众多,极难搜索,就算数万大军拉网,也未必能找到他的巢穴,下官倒是以为,对付桓振,不妨将计就计,来个引蛇出洞。” 司马德文心中一动,说道:“此话怎么说?” 鲁宗之微微一笑,说道:“桓振如果呆在涢川,我们很难剿灭,但要是他觉得有机可乘,想要反攻江陵,那我们就有一次将他,还有所有忠于桓楚的旧部余党,彻底消灭的机会。臣以为,与其跟桓振在荆州长期消耗,不如毕其功于一役,对外放出消息,说是护送陛下回京,但悄悄地埋伏西征主力于巴陵,夏口一带,江陵留一座空城给桓振,他的眼线回报之后,桓振一定会再次出来攻袭江陵,这一次,我会率兵从当阳南下,从西边切断他退回涢川的退路,而西征军主力则从马头,沙市一带压上,逼其决战,一切顺利的话,可以彻底将之消灭!” 何无忌笑了起来:“这招引蛇出洞,很高明啊,但是难道桓振就想不到这点吗,他就不能一直呆在涢川,静观其变吗?” 鲁宗之摇了摇头:“桓振如果只是一般的草寇,确实可以东躲西藏,待机而出,但他是桓家现在的首领,最后的希望,跟随他的将士,无不是曾经在荆州各地独霸一方,家大业大的豪强,一时之间,可能会因为感念桓氏过去的恩德,抛家弃业地跟随,但骨子里,还是寄希望于桓振能重新夺回荆州,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 刘道规笑道:“还是鲁将军了解桓振,了解跟着桓振的旧部啊。不过,如果桓振发现你去抄他老家后,不向东,而是转过来向占据涢川的你攻击,那你不是很危险?” 鲁宗之笑道:“涢川不是桓振可以长期盘踞的地方,他最多把一些带不走的粮草屯在那里,我取下涢川之后,把这些粮草焚烧,他再回来打我,无论胜负都无意义,缺粮的桓振,就会狗急跳墙,向东攻击夏口或者是巴陵的粮仓,也就是说,他一定会和你们北府大军的伏兵撞上的,这就是求之不得的决战啦。” ===第二千三百一十三章 司马宗室欲西征=== 刘毅跟着哈哈一笑:“妙啊,当年桓玄战胜杨佺期,就是用的这招,控制粮仓,逼迫缺粮疲惫的敌军决战,鲁将军曾经亲历过此战,这次是要再重演吗?” 鲁宗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江陵这里,人口众多,却缺乏粮仓,因为靠长江太近,一旦水灾,则会淹没粮储,所以荆州的存粮,多是集中于夏口和巴陵两地,桓振想要通过夺取江陵来昭示自己还控制着荆州,我们正好将计就计,从粮食上作文章,只是,留守江陵的人,却可能要受点委屈,再丢一次江陵了。” 司马休之叹了口气:“罢了,我是荆州刺史,这个委屈,就由我来承担吧,反正我这些年东奔西逃,早也就不要脸了,只要能消灭桓振,彻底平定荆州,这点面子的折损,又算得了什么呢?陛下,臣荆州刺史司马休之,请命留镇江陵!” 司马德文满意地点了点头:“谯王赤胆忠心,完全不计较个人得失,不愧为我司马氏宗室之表率,现在国难当头,天子蒙尘,我们司马氏也应该共赴国难,不落于其他各路忠臣义士之后才是。” 一个粗浑的声音响起:“琅玡王所言极是,臣愿请命,为国分忧。”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白面微须的胖子正拱手行礼,刘毅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并不认识此人,对一边的何无忌低声道:“这位面生得很,不过听起来象是司马氏宗室的人,无忌,你可认识?” 何无忌摇了摇头,低声道:“司马氏的宗室有几千人,很多只是封了个爵散居各地,这位我也…………” 司马德文似乎是听到了二人的谈话,笑道:“二位将军,你们久在居中,对我们司马氏一族,可能不是太了解,来,我为二位介绍一下,这位司马荣期,乃是高密王司马恢之的儿子,他的七世祖,乃是我大晋宣帝(司马懿)的亲弟弟,而高密王一系,也是袭爵至今,他们这一支,多半是出任宗人,太常之类的官职,负责我们司马氏一族内部的祭祀,族会之类,很少在外朝为官,所以,不要说二位以前久在军中的将军,就是朝中重臣,也很少有人认识呢。” 司马荣期笑道:“陛下蒙难之时,臣作为代理宗正,一直跟随陛下御驾之前服侍,这回江陵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陛下也是几次历险,臣一直是鞍前马后,略尽绵力。以前陛下久被那些乱臣贼子们所操纵,前有王国宝,司马道子,司马元显这些坏蛋,后又有桓玄篡逆,我们司马氏一族,报国无门。可是这不代表我们就真的没有为国分忧之心,现在托陛下的洪福齐天,一切都回归太平,正是我们司马氏一族可以尽忠报国的时候。臣虽不才,也略通军事,愿请命于御驾之前,出兵讨伐那谯纵逆贼,为大晋重夺西川之地!” 这下刘毅差点没有笑出声来,他考虑过这司马氏一族不管能力大小,权欲那是一等一的强,只有慕容氏一族可以与之相比,但还是没有料到,一个一辈子只能管管宗人薄的这个司马荣期,居然也敢请命出征,这种无知者无畏的行为,让一向脸皮很厚的刘毅,也觉得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何无忌却是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高密王,军国大事,不可儿戏。现在我们在讨论如何应对桓振的反扑,本身就是军力不足,在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想着去讨伐西蜀,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呢?” 司马荣期的脸色一变,冷笑道:“何将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司马荣期,以为我没有你们打仗的本事呢?” 何无忌平静地摇了摇头:“我没这样说过,只是在我们军中,要做到领兵的将帅,得首先得军心,王爷你从没有在军中呆过,只怕连将士们也并不认识你,又谈何得军心呢?” 司马荣期咬了咬牙:“这世上也有儒家将,象前凉的谢艾,前秦的王猛,包括组建你们北府军的谢玄,不都是文官出身,没有什么军中经历,但是熟读兵书,指挥起来,也是如指臂使,何将军这话,有些太过武断了吧。” 何无忌冷冷地说道:“即使是你说的这三位,在当主帅之前也曾经多年从军,担任参军一职,他们虽不是武人出身,但久历行伍,知道营中之事,怎么能说没有军事经验呢?高密王,就算你有诸葛孔明之才,但现在我们手中实在没有军队给你,当务之急,还是先打败桓振,平定荆州,等到了那一天,咱们再从长计议伐蜀之事吧。” 司马荣期胀红了脸,看向了司马德文,咬牙道:“微臣虽然不才,但是父子一向为国尽心尽力,我们父子可是在先帝灵前发过誓,一定要忠于大晋,忠于陛下,为国分忧的,大王,请体谅微臣父子的这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吧。” 司马德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高密王一向忠于朝廷,勤于王事,按理说,应该体谅你的这一片苦心,只是何将军说得也有道理啊,现在荆州的兵力不足,又要面临跟桓振的大战,实在是抽不出兵力,再组建一支军队,讨伐西蜀哪。” 司马荣期不假思索地说道:“当年祖逖北伐,当时的元皇帝和朝廷也是类似现在的情况,抽不出兵力,但可以给一个名份,给出几千人马的粮饷,臣不要陛下和大王的兵马,只需要一个益州刺史,都督五州军事的名号就行。” 何无忌笑了起来:“军中无戏言哪,高密王,祖逖将军当年敢只要一个名号就出征,那是因为他带了几万流民南下,从中挑出了三千多虎狼壮士,愿意随他渡江北伐。可是高密王你现在有这个实力吗?” 一个自信的声音从殿外响起:“荆楚之大,难道还没有成千上万的忠义之士吗?何将军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陛下,父王,儿臣已募得三千精卒,愿为国讨贼,只等诏令下达!”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殿外,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刘毅也为之一下子色变,几乎要惊得站起来,向靖更是直接睁圆了眼睛,嚷了出来:“你是何人?!” ===第二千三百一十四章 高密世子亦昆仑=== 一个肤色黝黑,全身皮甲的戎装少年走了进来,他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嘴唇上方刚刚长出一些胡须,可是,他的皮肤颜色,却是与正常的汉人,甚至和绝大多数的胡人迥异,是那种深黑之色,这种黑,跟那种因为常年劳作,被晒得黝黑的农人们完全不同,因为配合起他那厚厚的嘴唇和卷曲的头发,让所有人都能从心底里泛起三个字:昆仑奴! 司马荣期哈哈一笑,站了起来,看着这个黑皮肤的少年,说道:“楚之,教过你多少次了,上殿前要先打招呼。” 这个名叫司马楚之的少年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对着司马荣期就要行礼,司马荣期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道:“你糊涂了吗,先行君臣之礼啊。” 司马楚之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转而脱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头自来卷的头发,向着司马德宗跪拜行礼:“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接着,他对着司马德文也行礼道:“参见大王。”然后,他才对父亲行礼,“参见父王。” 司马德宗仍然是一动不动,甚至,可以听到轻微的鼾声传来,司马德文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打了个哈哈:“世子请起,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高密王世子,司马楚之,也是我们司马家的后起之秀啊。” 司马休之本来在一边捻须微笑,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大变,连手中拿着的一枚玉如意都掉到了地上,“当”地一声,打断了司马德文的话。 司马德文看向了司马休之:“谯王殿下何事惊讶?” 司马休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没事,没事,只是想到了当年,家兄拱卫王室,捍卫我司马氏的大晋江山,却被那桓玄贼子所害,现在看到了我司马氏的后生一代如此人才了得,一时感慨不已。故有失态。” 司马荣期长叹一声:“谯王殿下请节哀顺便,正是有你们家这样的忠烈义士,我司马氏的江山,才会延续不绝,任何乱臣贼子,也不可能杀尽我司马氏一脉,只要有一个司马氏的子孙在,就绝不会让贼人夺了江山社稷,五胡不行,桓玄不行,别人也不行!” 刘毅的嘴角轻轻地勾了勾,没有接司马荣期这充满挑衅性的话,而是看向了司马楚之:“高密王世子果然是英武过人,远胜普通的世家子弟,宗室中有如此英杰,大晋幸甚,万民幸甚。不过,看样子你并非初入军旅,难道是…………” 司马楚之平静地说道:“我自幼就奉了先帝之命,从军报国,在宿卫军和前谯王(司马尚之)的豫州军中,都先后任军职,虽然比不上北府军的各位前辈将帅,但也有六年的军龄,算是个老兵了。” 这下连何无忌也有些吃惊:“你十岁出头就从军了?有六年?” 司马荣期得意地笑道:“是啊,先帝曾经说过,兵强马壮方为天子,我司马氏的江山,从马上得,到了他们这辈,也应该在马上来维护,所以,楚之自幼从军,在前谯王兵败遇害之后,他秘密地潜入了荆州,去寻找前荆州刺史殷仲堪和雍州刺史杨佺期的旧部,秘密地准备着,期待有一天能报家国之仇。” 刘道规的眉头一皱:“世子是去找以前殷仲堪和杨佺期的旧部?你以前跟他们熟悉吗?” 司马荣期微微一笑:“殷仲堪的家将庾仄,曾经在宿卫军中服过役,当时我当过他的属下,算是旧识,殷仲堪失败后,庾仄留守襄阳,假意向桓玄投降归顺,当时桓玄也开始猜忌起鲁宗之,没有让鲁太守直接去南阳上任,我说的没错吧,鲁太守。” 鲁宗之的表情的些不自然,点了点头:“是啊,桓玄心胸狭窄,对所有对他构成威胁的将帅都会防着,我是关中出来的,多年来镇守雍州,他怕我成为第二个杨佺期,所以宁可扣着庾仄的家人在江陵为人质,也不愿意把雍州给我,哼,这也是我心寒,最后反正的主要原因。不怕被大家笑话。” 司马德文微微一笑:“这就是桓玄失败的原因,对于多年旧部都要猜忌,我皇兄绝不会如此。世子,你继续往下说。” 司马楚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庾仄一直是杨佺期的副将,只是桓玄当时急着要进京夺权,不想再在雍州和殷杨旧部大战,浪费时间,这才让他继续领兵镇守襄阳,桓玄让庾仄交出家人为人质,以为这样可以让庾仄臣服,可是我却略施小计,派手下死士救出了庾仄的家人,结果他果然举起义旗,打响了讨桓的第一枪,虽然最后失败,但也逼得桓玄先后把桓振和鲁太守派回了荆州,削弱了建康一带的军力,为刘镇军他们起事成功,创造了机会。” 司马德文笑着看向了刘毅和何无忌:“二位将军,你们都是京口建义的功臣,对世子这话,是否认可呢?” 刘毅笑道:“不管怎么说,庾将军是起兵反桓的第一人,值得尊敬,只是我们不知道这背后还有世子的功劳。” 司马楚之的脸微微一红:“只可惜庾将军没有料到桓玄的反扑如此之快,而且,他当初投降过一次,已经失了军心,就算反正,也没多少人真心追随,很快就失败了,我也没有办法,一度还想着随他一起去后秦暂避,只是我当时一直处在幕后,没有到前台,不然的话,一旦我露了面,只怕在建康的父王就要受到牵连了。” 司马荣期笑道:“儿啊,能为国捐躯,是光荣的事,当年父王让你去外面闯荡,找机会复我大晋时,就做好这个准备了,你做的很好,没让父王失望。” 何无忌勾了勾嘴角:“后来庾将军兵败,逃亡后秦,而世子你就继续潜伏于山野之间,伺机再起,是不是?只是这荆雍之地,你又能依靠谁起事呢?” ===第二千三百一十五章 三千人马可吞蜀=== 司马楚之点了点头:“不错,当时随我一起拥护庾将军起事的,还有杨佺期将军的族弟杨承祖,也是雍州著名的猛将,他在雍州时间久,部下众多,一时见势不敌,提前解散了部下,分散到民间,保存了实力,。” “后来我们听说京口建义,桓玄败逃的消息,就感觉时机来了,桓玄为了自保,也下令各州县募集民间义士成军,我们利用这个机会,重新拉起了三千多人的军队。” “本来我们是想袭击江陵,擒杀桓玄这个大逆罪人,可没想到,大军来的比我们还快,直接就把桓玄给灭了。不过,现在谯纵反叛,蜀中失陷,我虽不才,愿随父王一起,领这支义勇之师,远征西蜀,为国平叛!” 司马德文哈哈一笑:“好,太好了,有高密王父子这样忠勇为国的宗室,实在是我大晋的幸事。你的这三千人马,现在何在?” 司马楚之正色道:“这三千兵马,正驻扎在江陵城西,枚回洲一带,当年杨将军曾经在他兄长兵败之后,率一些部下逃到那里躲藏了一阵,对那里的情况非常熟悉。” 刘道规笑道:“杨将军是雍州人,按说应该在南阳一带躲藏才是,不过你们却反其道而行之,逃向了江陵附近的枚回洲,这可以说是灯下黑啊。” 司马楚之笑道:“不瞒振武将军,其实当时我们知道雍州是回不去了,在雍州虽然熟人多,但这种兵败之时,难保不出卖主求荣的小人,投奔亲友不可取。所以,躲在枚回洲一带,一方面出桓玄不意,另一方面,实在不行还可以西边逃向益州,至少是有条后路。” 刘毅笑了起来:“真是想的很周到啊。不过,这三千兵马,都是杨承祖的旧部吗?高密王自己没有自己的军队?” 司马荣期的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我长年作为宗正跟随陛下,哪有自己的军队呢,总不可能说让陛下把他身边为数不多的宫卫给我吧。楚之奔波数年,终于弄出了这支军队,虽然是杨将军指挥,但也是听命于陛下,是大晋的军队啊,何必要分什么你的我的呢?” 司马德文也说道:“是啊,冠军将军,按大晋的祖制,宗室不得实际领兵,这也是避免西朝八王之乱的悲剧,高密王做到这点,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杨将军也是忠义之士,你有什么问题吗?” 刘毅叹了口气:“这乱世之中的军阀,是很难用忠义来衡量的,我们现在并没有任何可以制约杨承祖的办法,既控制不了他的家人,也掌握不了他部下的家属,万一他真的起了异心,如之奈何?” 司马楚之厉声道:“刘冠军,你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吗。杨将军可是满门忠烈,为国捐躯,只剩下他这一根独苗了,仍然心向我大晋朝廷。你这样说,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吗?” 刘毅冷冷地说道:“他的族兄杨佺期,长期割据雍州,和桓玄为盟友,几次起兵上京,逼朝廷就范,后来只是因为和桓玄分赃不均才会火并出手,这谈不上什么忠义吧。如果真的是忠义,那前一阵桓振攻陷江陵时,你们就在枚回洲,为何不来救驾呢?” 司马楚之微微一愣,转而沉声道:“因为桓振是偷袭江陵,动作太快,我们来不及救援,事后杨将军说陛下兄弟在他们手中,要是轻动,只怕会伤及圣驾,我们还是找机会再出手,这才一直等到了现在。我一直就和他们在一起,对此事非常清楚。” 何无忌叹了口气:“世子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杨承祖是忠还是奸,谁也不好说,在这个时候,你没有任何可以制约人家的手段,去他军中,等于把性命交在他手上,如果打下益州,他也起了谯纵的心思,想要自立为王,割据一方怎么办?” 司马荣期冷冷地说道:“我看,是各位北府大将军们,不想让我们司马氏宗室,自己建功立业吧。你们一口一个乱世军阀,不受制约,可是难道你们这些大将们就受到制约了吗?是你们现在在制约陛下,还是陛下能制约你们?” 刘毅和何无忌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殿上陷入了一阵难言的尴尬。 司马荣期咬了咬牙,对司马德文说道:“大王,杨承祖和他的部下,是我儿子亲自找来的,我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断,既然刘冠军和何辅国他们说人心难测,是送羊入虎口,那我这只老羊,和我儿这头小羊,愿意就这样入虎口。国难当头,坐拥天下强兵,却以各种理由坐视国土沦陷,我反正是看不下去了。当年祖逖将军三千门客过大江,收复中原河山,我司马荣期不才,也愿率三千义士西入巴蜀,九死无悔。还请陛下和大王成全。” 司马德文的眉头一皱,正要开口,突然,司马德宗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叫声,司马德文连忙转过身,蹲到了床前,竖起耳朵,连连点头,等到司马德宗不再发声,转过身子再次入睡时,司马德文正色道:“陛下有旨,高密王忠勇可嘉,理当支持,至于刘冠军和何辅国的担心,也在情况之中,现特命高密王司马荣期为益州,梁州刺史,都督益,梁,宁诸军事,使持节,都督杨承祖所部,汉嘉太守冯迁所部,涪陵太守文处茂所部,巴东太守时延祖所部,合兵五千,西行入蜀,相机行动,可便宜从事。杨承祖为益州司马,其余诸将,暂以本职将本部人马随从,五天之后,会师白帝城。” 司马荣期父子大喜过望,对视一眼,同时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德文看向了刘毅,说道:“西征之事,就这样吧,并不动用江陵这里的军力,也不会调动西征军的一兵一卒,接下来以江陵为饵,引桓振上勾,还是按原计划进行,现在,还有劳冠军将军,安排一支军队,护送陛下摆驾东归,我们要在寻阳,等你们的好消息。” 刘毅微微一笑:“遵旨。” ===第二千三百一十六章 夜会佳人论天下=== 建康城,简静寺。 刘裕一身农人的打扮,独立在荒院之中,夜风凉凉,吹着他斗笠之下的长发,他那刀削一样,棱角分明的脸上,也泛起了几丝皱纹,一如他正凝视着他那棵院中的大榆树上干枯的树皮,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王妙音那曼妙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幽幽传来:“起码,你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功业,既将大展鸿图,不至于象桓温那样大业未酬身先死。不过,你还得抓紧时间了,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 刘裕转过了身,看着一身宫装打扮,雍荣华贵,典雅端庄的王妙音,摘下了斗笠,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王妙音那洒满了蛟白月光,晶莹如玉的粉面之上,微微一笑:“是我老了,而你,永远是这样美丽。” 王妙音微微一笑,嘴角边勾起一个甜甜的酒窝:“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花言巧语,哄女人开心了呢?” 刘裕摇了摇头:“这是事实,不是哄你开心。对不起,让你陷于危险之中这么久,下次我再也不会让你冒这样的险了。” 王妙音淡然道:“这是我作为晋朝皇后,作为世家儿女,必须要面对的命运,与裕哥哥你没有关系,当时你自身难保,能建义成功已经是奇迹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也不会重得自由。不过,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也许很快我就又要离开建康,去跟司马德宗会合,以后想要再出来,可就难多了。” 刘裕叹了口气:“这次的西征,情况比我原来预料的要复杂得多,一来桓振的反击,远远超过了我的意料,二来卢循徐道覆这些妖贼,居然可以在海上绕行万里,从海路攻取岭南,这第三,我的老朋友益州的毛氏一族,却是在胜利的时候遭遇了灭门之祸,虽然说消灭了桓玄,但一下子多出了三个强敌,两个大州接连失掉,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王妙音平静地看着刘裕:“你是后悔没有亲自领兵出征吗?还是你以为如果你领兵在外,至少两个大州不会全丢?” 刘裕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希乐的处置没有什么问题,换了我也不太可能做得更好。桓振才是现在最危险的敌人,广州和益州的沦陷,也是这些敌人看准了我们兵力不足,在荆州还会面临桓家旧部的强烈反扑,一时难以顾及到他们。” 王妙音点了点头:“那么,你想怎么做,自己也出征,或者是给刘毅增加援军,让他在打败桓振之后继续平定益州和广州?” 刘裕叹了口气:“将士们出征已经大半年了,兵法上已经进入思归之时,现在希乐和无忌他们计划以江陵为诱饵,引桓振出击,然后在江陵附近与其决战,一举将桓振消灭,这正是速战速决,早点打完回家的指导思想,所以,再往前线派兵,无论是谁来带领,都不太合适了。” 王妙音微微一笑:“而且刘毅这回接到了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兄弟,有了救驾之功,你就是给他一支全新的军队,他也不会愿意继续在外面征战了,对他来说,回建康争权,才是首要之事。打败战场上的桓振容易,打败朝中的你,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战争。” 刘裕的神色变得黯淡:“都是北府兄弟,我不希望跟他这样争下去,他打了胜仗立了功,该得到他应得的东西。我不会打压他。” 王妙音冷笑道:“可是最高权力的位置,只有一个,司马氏的皇帝,只是个傀儡,大晋的第一人,你愿意跟他分享,他可不愿意跟你分享,换了他在你这个位置,是巴不得你一辈子在外面不要回来的。所以如果你真的给他新的援军,让他继续平叛,他就会更加认定你是要把他流放在外,没准直接就会跟你开战火并了。” 刘裕咬了咬牙:“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希乐不这么执着权力吗?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对他作出让步,现在大晋内忧外患,我们京八兄弟,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起矛盾和冲突了。”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这回刘毅西征立了大功,很多世家子弟开始倒向他,刘婷云回来之后,也是靠着那琅玡王妃,四处活动,宣扬刘毅的好处,起码有三十多个中上等的世家,已经想要改投刘毅了,为首的一个,就是你曾经在上次地下刑坛,当众折辱过的王愉家族。” 刘裕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我那是警告他们,可不是要折辱,这些世家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自已的家族利益,想继续损国肥私,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再说,在这件事上,希乐跟我是站在一起的。” 王妙音微微一笑:“只怕未必吧,你当时是要他们交出手中的商铺契约,家中的家丁奴仆都要按正常的百姓丁税,这无疑于要了他的命。你走之后,刘毅一边给他们分发契约,一边暗示他们可以通过子侄从军,以功得爵,靠大晋国法规定的爵位荫户,来给这些家丁仆役们继续免税。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世家子弟突然开始投军了呢?你给的那些大义上的好处,远远比不上刘毅给的现实好处啊。裕哥哥,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贪婪。” 刘裕默然半晌,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跟希乐妥协,为了让王谧能继续执政,让胖子进入权力层,让敬宣领兵,我必须要对希乐作出让步。京城的这些商铺,不仅是世家的钱袋子,也是希乐二十多年来打拼的地盘,只要能向国库,向朝廷正常交税,那让他代管,我是没有问题的。” 王妙音微微一笑:“可现在这个代管,却成了他示好世家,拉拢士人的手段了,这也没有问题吗?他可不是谢琰,他能打胜仗,能让世家子弟混到军功,这回西征回来,按功劳,有几百名世家子弟会得到升迁,下次如果再有战事,你觉得世家子弟们是愿意跟谁出战,是你,还是他?” ===第二千三百一十七章 续命缕与益智粽=== 刘裕叹了口气:“下次平定岭南和西蜀,看来还得我亲自走一趟才行。” 王妙音正色道:“裕哥哥,万万不可,现在不同以往了,你是掌权者,第一人,不再是以前的北府大将,如非北伐这种大事,不宜再亲自出征了。京城,才是你最大的战场。”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常驻京口,并不在建康,就是不想跟世家高门牵扯太多,打仗才是我的专长,北伐才是我的平生所愿,要我牵涉到这些争权夺利,并非我的本心。” 王妙音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裕哥哥,你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上,不可能再回头了。自古以来,掌握天下之权的人,一旦失去权力,那会万劫不复。就算你肯让权,你的对手也不会因为你的放弃而对你宽容,他们会对你赶尽杀绝的,你掌权是为了北伐,但在掌权的过程中,必然会大大地得罪那些原来高高在上的食利阶层,如果一旦失去权力,他们会对你疯狂报复,不但你的北伐大业不能实现,就是你和你亲人的性命,也难保全了。” 王妙音的表情异常严肃,声音也是字字铿锵,与平时的那种娇柔温婉的嗓音,完全不同,刘裕微微一笑:“好了,妙音,我是一时感慨罢了,在进京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里是我的战场,凶险不下于那些九死一生的死地绝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为了我,也为了那些相信我,追随我的人。之前驻节京口,是为了避免过份刺激世家高门,也为了刘希乐安心,不然他会以为我会趁他出征在外的时候掌控京城。现在我要避免跟他的直接争夺,但不意味着我会在根本问题上让步。打不打得赢仗是他的本事,可是,决定谁去打仗,与谁打仗,却是我说了算,你明白吗?” 王妙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看来我的裕哥哥在大是大非上不含糊啊。” 刘裕正色道:“就在我来见你之前,我收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岭南的卢循,自号镇南将军,他抓住了广州刺史吴隐之,始兴相阮腆之,以及流放到广州的王诞,让王诞上表,说是为朝廷讨伐了逆贼桓玄所署的伪广州刺史,愿意为朝廷镇守岭南,上交贡赋。还给我个人送了礼品呢。” 王妙音笑道:“送你礼品?你们这种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他能送你什么?” 刘裕叹了口气:“送我岭南特产,益智粽,据说是用五仁,核桃等东西包在棕子里,撒上白糖,我昨天吃了一个,味道不错,你想不想要?” 王妙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不会看不出他这是嘲笑你没脑子,需要补补智力吧。” 刘裕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啊,不过就象当年诸葛亮给司马懿送女人衣服,嘲笑他是女人,不敢出战,而司马懿就真的当着使者的面穿上这女人衣服,让诸葛亮的激将法落了空。我吃这个粽子,就是对卢循最好的回复。当然,我也给他备了份厚礼送回去。” 王妙音轻轻地“哦”了一声:“你送他什么?不会是我们建康的什么烤鸭烧鹅之类,警告他插翅难逃吧。” 刘裕摇了摇头:“我送他的,是我们京口特产,续命缕。” 王妙音的眉头微微一皱:“居然是这个。”她的秀目流转,不自觉地看向了刘裕的右臂,可是当年定情的那一缕红线,却早已经消失不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低头不语。 刘裕上前轻轻地握住了王妙音的手:“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也许我确实需要多吃点核桃,益智粽,不然我实在想不出,如何正式回击妖贼的这种挑衅。我准了他们的请求,允许卢循继续接任广州刺史,徐道覆任始兴相。续命缕就是警告他们,老老实实的,可以多活几年,要是再与朝廷,与天下百姓为敌,那这命,就别想再续上了。” 王妙音微微一笑,看着刘裕:“这东西很好,能充分地表明你的态度和立场,不用在意我的感受。何况,我们现在虽然肩膀上没有这一丝红线,但我们的心,不仍然是在一起的么?” 刘裕深情地看着王妙音的眼睛:“这辈子,我负你太多,不过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尽我一切的力量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我现在有了权力,可以做到我想做的事了。”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抽回了素手,不再去看刘裕的眼睛:“有的事,不是靠世俗的权力可以解决的,尤其是感情,我如此,她也如此。” 刘裕的心中一阵酸楚,确实,对两位绝世红颜的爱恨纠葛,是他现在这样的盖世英雄也无法解决的,也许,暂时不去面对,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举头看向了天上的月亮,换了个话题:“不过,我这回要他们送回吴隐之和阮腆之,还有王诞,岭南地广人稀,又有瘴疠,并非用兵之地,当年我赶天师道下海时,本意是希望他们能北上渡海,攻取辽东作为自己的新家,却没想到他们选择了南下,这回天师道攻打广州城时,又是纵火焚城,烧死三万多无辜百姓,可见他们仍然是以前的死性不改,为达目的,根本不在乎人命。这样的邪恶组织,我早晚一定要消灭,不能让他们继续为害苍生。” 王妙音看向了刘裕:“但现在不是时候,荆州的平定还需要时间,就算打败桓振,如果不能将之击毙,桓氏一族只要逃到后秦或者是北魏,都会持续不断地回荆州惹事,刘毅和何无忌都不愿意久留荆州,你需要一员大将坐镇那里。” 刘裕正色道:“这是我现在非常头疼的一件事,我们的陛下看起来继承了司马氏家族的光荣传统,又想让宗室出镇各大州郡,夺取将士们浴血奋战而来的江山。荆州刺史,他们准备给司马休之,收复益州,又准备用司马荣期,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夫人怎么看?” ===第二千三百一十八章 龙种私生惊天谋=== 王妙音笑道:“裕哥哥,我们怎么看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又准备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不管你作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我和我娘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的。” 刘裕叹了口气:“司马氏绝不可以再次真正地掌权,除非他们肯从头开始,象世家子弟一样让宗室子弟从军,积累功劳得到他们应有的爵位和官职。可这回司马休之和司马荣期,寸功未立,就直接给两个大州的刺史,这事只怕天下无人会服气,也有违我们京八党当初建立时的原则。” 王妙音微微一笑:“可是,你这样处置,真的公平吗?司马休之是和刘敬宣一起从南燕逃回来的,这回在江陵还有救驾之功,你能让刘敬宣当上郡守,甚至是江州刺史,却不让司马休之接任荆州刺史,恐怕会惹人不服吧。” 刘裕沉声道:“不一样,刘敬宣可是带出了一整个军团,召集了淮北的旧部,自他出援以来,前后建立和组织起来的军队超过两万了,不仅击败叛军重夺寻阳,还一地向刘毅他们前线大军提供援军和粮草辎重,是有大功于国家的。可司马休之呢,他手里无一兵一卒,几乎是白手起家,趁着江陵战乱中带上一支小部队救出司马德宗,这个功劳,跟刘敬宣可完全不好比吧。” 王妙音点了点头:“那司马荣期呢?他的儿子可是跟刘敬宣一样,拉拢出了一支部队吧,好几千人呢。你可以反对司马休之,但这司马荣期,你又有何理由不让他去收复西蜀?” 刘裕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是最让我头疼的,司马休之虽然有个荆州刺史的头衔,但按计划,江陵会给桓振再次攻陷,到时候以失地之罪解除他的官职,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荆州刺史后面可以让魏咏之或者是诸葛长民来接任,刘毅不想当荆州刺史,也不肯把这个大州刺史让给道规或者是阿寿,但如果是兔子,那他不会有意见。” 王妙音笑道:“魏咏之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以前在荆州也在殷仲堪手下当过一阵子属下,对那里情况熟悉,本身也有几千精兵为部下,镇得住那里的局势,有他在,一段时间内,荆州可以无忧。”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挑:“可是西蜀却是大麻烦,我也想不到,那个司马楚之居然能招来杨佺期的旧部,司马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后代,倒是不可小视了,我今天找你,就是要问问,这个司马荣期,司马楚之父子,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突然冒出这种厉害角色了。” 王妙音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今天来,也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司马荣期是个无能庸才,但是这个司马楚之,他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高密王世子,而是孝武帝司马曜的私生子,司马德宗,司马德文的异母幼弟!” 这下刘裕惊得倒退两步:“什么,孝武帝的私生子?这,这怎么可能呢?” 王妙音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涉及到当年的昌明道子之争。司马曜的母后李陵容李太后,出身昆仑奴,生下的两个儿子司马曜和司马道子,都是一副昆仑奴的模样,黑皮卷发,直到第三代的皇帝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才稍稍象汉人一点,没那么黑,不过仍然是有不少昆仑奴的体貌特征。当年司马曜被强行安排了王恭之妹王法慧为皇后,受尽屈辱,所以报复性地在亲政之后不立皇后,而是宠幸那个张贵人,也就是道子一党的军师张法顺之妹。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张贵人虽然出身平民,但是手段狠厉,背后似乎也有高人指点,入宫以后,自己不能生育,也不让司马曜接近别的妃子,就是那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的生母陈淑媛,也只是在一次孝武帝酒醉之后偶尔临幸了她,才意外怀上的,事后张贵人还几次下手想要毒死她的胎儿,司马德宗就是在娘胎里中了一些毒,才会天生痴笨的。” 王妙音微微一笑:“是的,不过黑手党似乎觉得一个痴呆儿的皇子,更方面他们的操纵,所以当年在朱雀等人的保护或者是警告之下,张贵人还是收了手,不敢再去害这对兄弟,而李陵容李太后,却作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选择。” 刘裕心中一动:“李太后是怕两个皇子再次给黑手党和其他世家大族所害,所以暗中让皇帝又留下了一个儿子?” 王妙音点了点头:“正是,李太后自己在宫中活了一辈子,看多了这种世家高门为了控制皇帝,而对皇子下手的狠厉手段,而司马德宗兄弟之所以能活,也不过是因为当时的朱雀出于黑手党的利益放了他们一次。可是换言之,他们的性命,仍然掌握在黑手党的手中,哪天如果想另立新君了,可以让两个皇子死得不明不白。于是,李陵容暗中让自己的贴身侍女,也是一个昆仑奴宫女,和司马曜悄悄地在她的后宫之中结合,又靠了一些她们家祖传的秘术,让司马曜又有了一个私生子。” 刘裕听得头皮发麻:“这怀男怀女,也是能控制的?” 王妙音微微一笑:“你想想当年简文帝司马昱,年过六旬,全天下的女人都没办法帮他怀上龙子,只有李陵容做到了,除了她身体强健,与普通女子不同外,也是靠了她家有些祖传的生育之法,只要能怀上,再通过一些转男转女的秘药,就可以让一个龙子出生。” 说到这里,王妙音顿了顿,脸颊上微微一红:“也许,裕哥哥你以后也要用得着这个办法呢。” 可是刘裕却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他沉吟道:“这么说来,司马楚之就是司马曜私生下来,准备以后万一两个皇子出事,可以用来接班继承自己的备身太子了?”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所以司马楚之一生下来,就给司马荣期领养了,连同他的生母,都赐给了远宗的司马荣期,提拔他为宗正,常驻宫内,现在你明白了为何司马楚之自幼就要从军了吧。” ===第二千三百一十九章 雍州军士无战意=== 刘裕的眉头紧锁:“原来有这样的关系,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兄弟在明,而司马楚之这个私生子才是外放军中,从小历练,司马曜的布局不小啊,这事他恐怕连司马道子都要瞒着,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其实,连我们谢家,甚至是黑手党的眼线都给瞒过去了,李太后着实是个厉害角色,谁能想到,司马曜去给她请安的时候,还能整出这个名堂出来。李太后多年来从不过问政事,本身又是昆仑奴出身,在外面没有势力,谁也没多关照她,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布下这样的一招暗棋。” 刘裕叹了口气:“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才发现这点的呢?” 王妙音顿了顿,说道:“如果不是我成了司马德宗的皇后,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发现此事。司马德文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弟弟,但以李太后当年的布置,除非是德宗,德文两兄弟都给人害了,才会轮到司马楚之上位,连司马楚之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这些年来,李太后是通过司马尚之来暗中保护和培养司马楚之。而司马德文,则除了要盯着自己的废物皇兄外,也要暗中盯着自己的这个异母弟弟,必要的时候,他还要指望这个兄弟救自己呢。” 刘裕咬了咬牙:“可是司马尚之自己也没什么打仗的本事,我看司马楚之的能力还在他之上,而且司马尚之为何要帮忙保守这个秘密?还有,司马尚之自己后来加入了黑手党,又怎么会再帮着皇族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司马尚之这谯王一脉,乃是司马氏皇族的远亲,跟那个高密王一样,他们的祖先是西晋司马宣皇帝的兄弟,而不是司马懿的子孙,其实传到他们这一辈,已经和其他的外姓没什么区别了。但是司马曜利用了道子党和我们谢家的争斗,让看起来效忠司马道子的司马尚之出任中护军,掌握宫中宿卫,看起来既不是真正地掌握了兵权,又让司马氏一族象征性地掌了兵,即使是相公大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谁也不会想到,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私生宫中的司马楚之,有一个从军的机会。” 刘裕叹了口气:“但是只靠了司马尚之和司马德文,恐怕也不足以让司马楚之成什么气候吧。再说了,司马尚之加入黑手党,还会继续护着司马楚之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司马尚之只以为司马楚之是司马荣期的儿子,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带着训练罢了,而且当年为了掩护司马楚之,还让二十多个司马氏的宗室子弟一起加入。只不过,司马楚之挺有天份,居然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宫中脱颖而出,要我说,他的本事,比起这几十年来的司马氏的子孙,无论是皇帝还是宗室,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小小年纪,外放他乡,居然也能结交豪杰,拉起队伍,算得上是个人才了。”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司马尚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有司马德文才知道,而司马德文最后告诉了你?应该是在江陵的时候吧。” 王妙音笑着点了点头:“不错,那时候桓玄把他们带去了江陵,司马德文每天都害怕桓玄会要了他的命,而四周举目无亲,最后只好秘密地求我,说是请我想办法联系到司马楚之,率杨承祖的部下来救他。” 刘裕点了点头:“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也许换了谁都会如此的。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司马楚之的身份也永远地成了谜,外人看来只是司马荣期的儿子罢了。” 王妙音的秀目之中,光波流转:“所以说,永远不要低估了一颗皇室的心,但我给救出江陵的时候,也没有机会去通知司马楚之了,正好这时候刘毅的西征军也逼近江陵,不需要司马楚之来救,想必司马德文一定在后悔,为什么不再忍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呢。”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他现在就要借着讨伐谯纵,赶快让司马楚之随其养父司马荣期一起,去巴蜀打开一片新局面,有自己的一块地盘。对不对?”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司马休之和司马楚之,看起来都是司马氏想要夺权的宗室,但真正要派出去的,却还是司马楚之这个私生兄弟。你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准备怎么做呢?” 刘裕没有马上回话,开始踱起步来,就这样在大榆树前面走了十几个来回,他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王妙音:“我以为,司马荣期绝不可能攻下巴蜀,这件事,最好还是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王妙音微微一愣:“杨佺期的雍州兵马,可是出了名的战斗力凶悍,打桓振,打北府军或许不行,但要是打巴蜀的谯纵,那可是没有问题。你凭什么觉得司马楚之不能成事?” 刘裕微微一笑:“很简单,因为杨承祖必反,司马荣期,司马楚之父子,只怕很难活着回来了。” 王妙音的秀眉微蹙:“杨承祖为何要反?他如果帮着打下巴蜀,可是从龙之功啊。” 刘裕摇了摇头:“这就跟谯纵之反,是一样的,杨承祖所部,是雍州兵马,他们的根基老家在雍州,即使是桓玄掌权,性命堪忧之时,他们也没有逃往巴蜀,这就证明了,雍州兵马,绝不愿意入蜀,司马楚之是想有自己的一片基业,可是这些普通的士卒图的是什么?现在皇帝已经解救了,桓玄也死了,他们不需要再从军保命,只想和妻儿家人团聚,这时候让他们再重上战场,只会引起他们的哗变。就象蜀兵造反一样。” 王妙音不信地摇着头:“你有何证据,证明雍州兵不想作战呢?” 刘裕笑道:“他们如果真的想建功立业,之前早就投入战斗了,却一直是按兵不动在观望,因为杨承祖知道,刘毅的西征军会为他们消灭桓玄,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等着桓楚灭亡后,可以解甲归田了。兵无战心,却要驱之上阵,远有天师道之乱,近有毛氏之殇,殷鉴不远啊。” ===第二千三百二十章 寄奴疑心陶渊明=== 王妙音笑了起来:“还是裕哥哥你久在军中,懂得军心士气啊。那按你这么说,杨承祖会不会拒绝出征,直接解散部队归田呢?” 刘裕叹了口气:“我说司马荣期父子可能会出事,就是因此。他们两个是想建功立业,打下巴蜀作为自己的地盘,而杨承祖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因为其他诸将虽有战意,但手下实力太弱小,加起来也就千余人马,靠这点实力,完全不可能攻占巴蜀。杨承祖如果是给强行逼着出兵,那一定会发生哗变。” 王妙音摇头道:“谯纵哗变,起码还可以攻下巴蜀,作为自己的据点,可是杨承祖他们就算哗变,难道就能回雍州老家了?” 刘裕摇了摇头:“路上只要打下一处地方就行了。而且我总是觉得,谯纵这次的事情,没这么简单,背后似乎有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这些地方的叛乱,就象以前黑手党给我的感觉一样。” 王妙音的秀眉微蹙:“你现在仍然在怀疑黑手党没有被消灭?我娘这次跟我说过你的担心。但是我们也一直在查,现在仍然没有任何黑手党还存在的证据。我觉得这可能是你多心了。” 刘裕正色道:“我能确定的是,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一股不知名的阴暗势力,还在跟我们为敌,还在到处使坏。这点从阿寿他们在南燕的事情,我可以非常确定。只是我不知道这股势力,是不是这回在巴蜀,在岭南继续兴风作浪,也不知道桓振的背后,有没有这股子势力。” 王妙音摇头道:“桓振的军师是卞范之,这点已经得到了证明,所幸的是,卞范之这回是给杀掉了,这个和桓玄狼狈为奸几十年的大恶人,终于完蛋了。所以桓振离了这个智囊,再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听说这回领着毛修之他们击杀卞范之的,是陶渊明这个文人?你在荆州这段时间,跟这个人接触多吗,有什么印象?” 王妙音平静地回道:“这个人,是荆州山区中的奚族出身,祖先乃是大晋开国的首任荆州刺史陶侃,本可成为荆州望族,但是陶氏子孙不肖,相互争夺,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散居山野的结果,陶渊明自幼家贫,却是努力上进,饱读诗书,本人又极有文才,写出过桃花源记这样的大作,因此无论是殷仲堪还是桓玄,都将其延揽到自己的幕府之中,以为文书。但是此人是个纯文人,只会耍耍笔杆子,其他的事情,并非所长。”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是吗?但我可是听说,在建康城被攻占前,这个纯文人陶渊明,可是孤身一人去了刘婷云那里,还接出了桓玄的小儿子桓玄。刘婷云当时就指望这个小孩子保命,让桓玄带上她逃离呢,可是陶渊明却能带出这个小孩,你觉得这是一个文人能做到的吗?”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这个事情,也许只有刘婷云这个贱人才能说出当时的情况了,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可能是刘婷云早就安排好的计划,她把儿子交给陶渊明带走,自己才好傍上刘毅,然后继续挑拨刘毅跟你为敌,好让自己活下来。这回在寻阳,她又帮着刘毅抢到了琅玡王妃,你最好还是把关注的对象放在刘婷云,而不是陶渊明的身上。” 刘裕点了点头:“刘婷云是另一回事了。我现在只谈陶渊明,在江陵的时候,陶渊明可曾见过你?你对这个人熟悉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这个人好象在建康把桓升交给桓玄之后,就跟桓玄失散了,而且他一个普通文人,又不是内侍,我身为皇后,没有机会跟他见面的,在江陵的时候,我每天都只能见到那些看管我的侍卫和宫人,甚至连司马德宗兄弟都不在身边,最后还是殷仲文把我带了出来,至于这个陶渊明,我完全没有什么印象。也许是因为他跟刘婷云有过交往,所以我非常讨厌这个人。” 刘裕微微一笑:“不过,刘毅这回攻破江陵,靠的就是此人之助,他把江陵城中的情报透露给了刘毅,这才让西征军反攻成功,要知道,羡之和道规派了几波密探都无法察觉当地的情报,他一个小小的文人参军就能知道整个江陵的内情,包括城中的布防情况,你觉得这个正常吗?” 王妙音笑道:“这有何难,也许陶渊明后来骗到了桓玄的信任,让他起草诏令,自然就熟悉这些布防情况,那看准时机出卖这些情报,不是合情合理吗?”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是在桓玄手下,我不会怀疑,可是他是在桓振手下啊,桓振在这种时候反攻江陵,如果说真的信任的对象,应该是卞范之才是,绝不可能是陶渊明这种文人,而且桓振刚刚打败了何无忌的先锋,又去迎击鲁宗之,这种时候,正常的人要么之前就叛变,要么继续忠于桓振,可是陶渊明却是向刘毅透露了江陵的情报,还带着毛修之去杀卞范之,解救司马德宗,你不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巧合了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巧合的,陶渊明文人的身份之下,有一颗想要夺取富贵,出人头地的心,出山为桓氏效力,就是因此,而在这乱局之中,跟随着那些可以让他得到最大好处的主公,才能得到最大的富贵,也许,他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去抢这个救驾之功,才会跟着桓振,毕竟,他是个文人,不涉及机密,就算桓振败了,也能保命,最多是给遣返回家罢了。” 刘裕笑了起来:“这倒是的,也许,是我多虑了吧。不过话说回来,那天江陵城中,陶渊明如此想去救驾,最后却让司马休之抢了头功,你怎么看?” 王妙音微微一笑:“只能说,跟陶渊明抱了同样心思,想要立功赎罪的荆州文武,不在少数吧,傅弘之就是这样的人。其实往深里说,鲁宗之也是啊。” ===第二千三百二十一章 槟榔之辱今再提===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也许是我多心了,也许是给黑手党坑了这么多年,天生地敏感,对这种文人士子出现在各种奇怪的地方,有些本能的警觉。以后他会跟着刘毅,我实在是有点担心他会…………” 王妙音打断了刘裕的话:“不,据我得到的消息,陶渊明是准备让刘毅上书,加入你的幕府,以后他跟的,会是你。” 刘裕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跟希乐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回反攻江陵也是他主动引希乐前去的,为什么会过来投奔我?” 王妙音笑道:“也许是觉得你更有前途吧,或者是他跟你一样,在文人中也是底层出身,跟你天然比较亲近。刘毅的身边有一堆世家子弟,谢混,郗僧施这些高门贵胄现在都成了他的人,陶渊明要是过去,也不会有太多机会,甚至可能给那些世家子弟们打压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有胖子在,也可以帮我观察他一下。此人何时会来呢?”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听说,这回跟着毛修之,毛佑之护送毛璠的棺材回来建康,顺便要传示桓玄的首级,以昭告天下反贼的结局。可是益州现在出了这事,可能会影响他们的行程,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快则三天,慢则半个月,陶渊明是一定会到建康见你的,不管毛家出什么事,他是没有理由停留。” 刘裕叹了口气:“司马德宗也很快要回来了,既然司马氏仍然有夺回权力之心,我料他们这次回来之后,会重用宗室,也会通过你来拉拢高门世家,甚至会通过给希乐,无忌加官晋爵,来削弱我的权势,挑动京八兄弟内部之争,对于这种情况,你准备怎么做?” 王妙音微微一笑:“裕哥哥,你放心,我们永远是站在一起的,谢家也非常清楚,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保家族的平安富贵,不管司马德宗,德文兄弟如何向我们谢家开价许诺,我和我娘都不会为之所动。而且,有王谧站在你这一边,他也可以公开地帮你拉拢和稳定高门世家。” 刘裕点了点头:“可是你们家的谢混,现在就跟我越走越远了啊,听说他现在成了希乐的左右手,和郗僧施一样。难道夫人对此没有任何阻止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我娘已经几次警告和阻止过他了,如果不是我娘的阻止,在你进建康的那个前夜,谢混去报信就不会第一个找你,而是找刘毅了。但是他毕竟是谢琰的儿子,我娘虽然是谢家掌门,可毕竟是女流之辈,随着谢混的官职和爵位越来越高,不太可能一直压制住他。现在他找刘毅,也不可能是真心甘居其下,还是想通过跟着刘毅建功立业,以后能先在家族中掌权自立。这点,裕哥哥要有清醒的判断,大世家的内部,同样争权夺利,为此广引外援,倒不是说一下子倒向了谁。” 刘裕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其实如果在我这里,一样是有出头机会的。” 王妙音笑道:“在你这里,上面还有个胖长史,以世家子弟的心高气傲,又怎么肯居于刘穆之这个底层士人之下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正在烦这事呢,胖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是不是接触了权力后有点迷失自我,不仅是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更是广布眼线,甚至我的一些部下也暗中抱怨被他监视。” 王妙音平静地说道:“这是你的福气,胖子是绝对忠于你的,别人可能有选择有退路,但他没有,只有跟着你,才有前途,京城中鱼龙混杂,就算你的老兄弟,也可能会在权力面前有别的心思,他在进京之前,最得力的手下死得不明不白,所以对所有人都会有怀疑,广布眼线,起码让那些有歪门心思的人不敢轻举妄动,等你权势稳固之后,再把这些监控转入暗中。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 刘裕点了点头:“我没有怀疑过胖子,但是这样大张旗鼓,是不是太高调了点,我为了避免刺激城中的世家大族,甚至都不搬入建康主政,而是驻节建幕于京口,可他却在城中这样高调示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王妙音微微一笑:“你说的高调,是指他明天要宴请自己的两个小舅子吗?” 刘裕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没往心里去,但是有人提醒了我,说是明天,就是六月初七,二十三年前,就是我要从军的那一年,认识你的那一年,你可知那年的六月初七,发生了什么事?” 王妙音秀目之中水波流转,轻启朱唇:“我还记得那年的五月五,京口格斗大会上,你拳横腿霸,力挫刁逵手下的头号大将刁球,打出了京口人的志气,得到了武魁首,而我之所以对你动心,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刘裕微微一笑:“可那后面一个月的六月初七,还是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事,我本已淡忘,但给人一提醒才想了起来,那是…………” 王妙音笑道:“是江家寿宴,槟榔之辱吗?” 刘裕吃惊地张大了嘴:“这事你也知道?” 王妙音点了点头:“当时玄叔和王恭都去了,王谧也在场,还有象吴兴沈氏,会稽张氏这样的地方土豪。本身江家也是中上级别的世家,这样的宴会,即使是在京城中,也算是不小的谈资呢。” 刘裕叹了口气:“怪不得胖子在那次被当众羞辱之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甚至都怕他想不开要做什么傻事,所以后面一直陪着他。当时你没有在场,也知道细节吗?” 王妙音叹了口气:“我和刘婷云当时毕竟是未出闺的高门小姐,不宜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再说江公也不知道我们在场,没有邀请我们,就连当时也出现在京口的桓玄,也没有参会。其实,江公的本意是想借这次宴会,正式地向众人介绍刘穆之的,甚至给他准备了好几个可以体现才学的机会,只有在士人之间先有了好的风评,以后举荐当官时,才容易被接纳,江公为这个女婿的晋升,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第二千三百二十二章 天无绝人出头路=== 刘裕有些意外,看着王妙音:“你确定是准备推出胖子?可我从没有听他说过此事啊。” 王妙音笑着拂了拂额前的一缕秀发:“因为江公又没告诉过胖子,他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岳父作了这样的安排。但是,这种世家间的风评,尤其是大世家里有名子弟的评议,可以决定一个士人的起步,甚至一生,所以江公当年秘密地拜托了相公大人,玄帅和王恭这两个著名的世家子弟亲临京口,可不全是为了你,也有起码三分,是为了刘穆之而去呢。” 刘裕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江公是当众想要让这些名士们考评一下胖子的本事,而不完全是拜托?” 王妙音点了点头:“不错,胖子虽有才气,但他擅长的那套,不是清谈论玄,不是吟诗作赋,而是熟读经史,精于策论,断案讼狱,钱粮税赋这些实干之事。所以他在上层世家,几乎没有名气,若不是江公致仕后落户京口,偶然的机会看到胖子的苦读,也不知道他的本事。但以他的一面之辞,加之是胖子的岳父身份,不足以让世人信服,所以,引得名士来宴,再当众出一些题目让胖子当场发挥,这才是江公当时的计划。当然,要是来的人不够档次,还是只有些吴地的土豪士族,那就算胖子发挥得再好,也无人知晓啊。就算是诸葛亮当年舌战群儒,也得把整个江东的英才请来,才显得有份量,对不对?” 刘裕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所以江公提前找了一些重量级的世家,请他们出面考评胖子,只是这个消息走漏了,他的两个儿子觉得不平了。为什么向着一个外人女婿,却不向着自己的亲儿子呢?” 王妙音叹了口气:“连琰叔都对于相公大人把北府军主帅交给玄叔,这么多年不能释怀,最后积怨暴发,更别说江家的两个儿子了。江公知道他们没有军国之才,所以为了江家以后的权势富贵,宁可去提拔还没有机会出头的胖子,他也深知胖子重情义,一旦出头必会十倍报恩于江家。可没想到,一切都给郗超搅了。” 刘裕的眉头紧锁:“郗超?是他故意使坏?”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当时江公找了谢家,王家,还有郗超和袁宏,有这四大家族的亲临,那胖子一夜之间可以名动天下,只是没想到,郗超居然是黑手党青龙,他早就知道胖子的本事,但就是不想让胖子出头,动摇他的地位,于是不仅自己爽约不来,还暗中通知袁宏,袁宏的女儿嫁给了江郎,本以为是为亲家撑场面之举,结果郗超暗中挑拨,说是江家准备把家业传给外人刘穆之,把儿子赶出家门,这下袁宏大怒,非但自己不来,还主动出面让京城的不少家族都不能来,所以当时,你只能看到一些吴地的土豪,却见不到几个建康的高门大族。就连玄叔,也是以刘林宗的化名前往,一直没有暴露真身呢。” 刘裕恨得牙痒痒:“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既然如此,为何江公还要继续举办这个宴会,难道,他不知道计划已经改变,胖子再来,只是自取其辱吗?” 王妙音微微一笑:“这就是江公的厉害之处了,反正郗超翻脸,世家高门不仅这次不会来,以后也不可能举荐刘穆之了,那刘穆之通过世家的察举,靠风评出仕的路就算断了,唯一的机会就是从军报国,到北府军的幕府中做事,用自己的真本事打动玄叔,靠着堂堂正正的功劳升迁。这也是这些年他做到的事。” 刘裕恍然大悟:“就是说,江公是故意让儿子当众羞辱,刺激胖子,让他下定决心离开娇妻,去从军建功?” 王妙音点了点头:“不仅是对刘穆之这样,当年玄叔去京口,对你也是如此,刁逵是什么样的人,相公大人和玄叔非常清楚,但只有让这样的虎狼到了京口,引发跟你这样的京口豪强的冲突,最后才能让你们在家乡呆不下去,只有从军报国,这个道理,你当初当百姓,当小兵时根本无法理解,现在你手握大权,要想着怎么选拔人才,利用人才,这种激将之法,应该明白了。” 刘裕长叹一声:“是啊,只有身处高位,手握大权,看问题的角度才不一样。我和胖子当年,自以为在京口是一方雄杰,只缺机会,实际上,哪怕是这个机会的取得,也是人家早就设下的局罢了。不过谢家还是有良心的,至少这些年来,一直帮着我们挡着黑手党,阻止郗超这样的人加害,不然的话,只怕我们早就给他害死了。”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王妙音:“这么说,当年玄帅提议把你嫁给我,也是…………” 王妙音平静地说道:“不错,一开始,这只是一桩政治婚姻,相公大人需要通过这个联姻,让你入赘我们谢家,成为谢家人,另一方面,成了谢家女婿,郗超也不敢再出手害你。不过,他们没有料到,我是真心地爱上了你,我爱你的英雄气概,爱你的义薄云天,爱你的一往无前,这份爱,即使到了今天,我也不曾减弱半分。” 王妙音说得情真义切,刘裕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拥玉人入怀,他的眼中泪光闪闪:“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无能,辜负了你的这份深情厚爱,此生,只怕,只怕我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王妙音的声音,幽然飘来,如同天籁:“这就是命,没有办法。要怪,就怪郗超这个大恶人吧,他毁了我们的爱情,也毁了我们谢家,毁了我一生的幸福,不过,你能手刃此贼,也算为我们报得大仇,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只要真心相爱,能在一起,那这点名份,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裕叹了口气:“郗超的仇,我是报了,但胖子的仇,却一直没报,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他为何要在明天举办这个宴会,我一定要阻止他!” ===第二千三百三十三章 贤妻欲求当年事=== 王妙音从刘裕的怀中直起了身子,退后了两步,一边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鬓发,一边说道:“你觉得刘穆之会对他的两个小舅子不利?”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胖子这样的绝世大才,二十多年也不晚啊。我现在也不瞒着你了,来找我说这个事的,就是他的夫人江倩文,连她都害怕自己的丈夫要报当年弟弟当众辱他,几乎毁他一生前程之仇,知夫莫如妻,我又怎么能在这事上大意?” “胖子就是我的眼睛,是我的耳朵,甚至是我的大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逞一时意气,犯下大错。我现在就要下令,明天以别的理由调他来京口镇军将军府,不管怎么说,这个宴会,不能举行。” 王妙音淡然道:“难道你我都能看出的逞一时快意,失尽京城人心的报复之举,刘穆之这样的大才子会不知道?他这口气忍了二十多年,总要发泄,但我相信,以他的本事,必是早就深思熟虑,会用一种既不太过伤害妻弟,又能让天下人叹服的方式进行报复的。” 刘裕的眉头一皱:“何以见得?” 王妙音正色道:“因为刘穆之掌权之后,让他的这两个妻弟也在刘敬宣的军府之中出任高级幕僚,以江家兄弟的本事,是到不了这个位置的,可以说,他是提拔了自己的这两个小舅子,如果他真的心胸狭窄,只知仇恨不知恩情,那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事我当时还问过胖子,为何不让江家兄弟来我的幕府中从事,这样更能得到升迁,他当时说他的两个小舅子才能不足,又无功劳,进阿寿的军府已经是超格提拔,若是进我的幕府,只怕会让天下有志士子寒心,认为我和他是任人惟亲之辈,从此不再来投。” 王妙音笑道:“他说得很好啊,事实上江家兄弟这回跟着刘敬宣在前线混了不少功劳,现在没人议论他只会照顾小舅子了,以刘穆之的本事,只怕在提拔江氏兄弟之时,已经想好了如何最后出这口气,让江氏兄弟以汇报前线军情为由,在这个时候回建康,然后以庆功之名,邀请全城的高门世家列席宴会,一定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事,你这个时候无论以任何理由,都不可能调回他了,甚至他拼着现在的官不做,挂印辞官,也一定要举办这个宴会的。” 刘裕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这事关胖子的尊严,不过,连他夫人都害怕了,特意来求我,我要不要这个时候去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王妙音笑着摇了摇头:“要是换了你,这个时候有人来劝你放过刁逵,放过郗超,你会答应吗?” 刘裕一时语塞,久久,才摇了摇头:“是啊,我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他做。再说如果胖子早就计划好的事,我去干预,只会添乱。” 王妙音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你静观其变,就是最好的选择。胖子这回没有邀请你,想必有他的考虑,明天晚上这时候,你们应该会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上一杯,到时候,他会把所有的想法,以及真正闷了二十多年的闷气,向你彻底地倾诉。” 刘裕笑道:“那我真的期待明天的来临了。你说,现在的胖子,在做什么?” 王妙音微微一笑:“我想,应该是在安抚他的娘子吧。” 建康城,百官坊,一处不太起眼的宅院,与周围张灯结彩,一片通明的其他府邸相比,显得寒酸许多,任谁也不敢相信,这里住的,是当今大晋第一人的刘裕手下的头号智囊,帝国的实际宰相刘穆之。 内院之中,一处不起眼的厢房里,刘穆之的夫人江倩文,一身粗布衣服,荆钗布裙,一如二十多年前,自己的丈夫没有发迹时,那个晚上,她跪坐在一张旧榻之上,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壶酒,几盘打开的荷叶,荷叶里摆着风鸡,酱鸭,猪头肉等,如果在京口乡下,这是一顿极为诱人的美食,但在这个实质上的当朝宰相家中,却是连仆役下人也未必肯吃的垃圾食品。 刘穆之一身睡袍,盘膝坐在江倩文的对面,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喃喃道:“好像这一刻,又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天的你,也是如此,在我心中,那是你最美丽的时刻,胜过新嫁之时。” 江倩文抬起了头,眼中泪光闪闪:“也许,妾身今天应该把这头发,也象当年一样剪了,这样才能唤回夫君的同情。” 刘穆之的眼中也泛起了泪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我人生的前程尽毁,一片黑暗的时候,是你,还有寄奴陪在了我身边,是夫人剪去一头的秀发,换来了这些酒肉,那一顿饭,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的美味,任那山珍海味,也不及这一顿之万一。” 他说着,一手抓起了荷叶中的这些鸡鸭和猪头肉,往自己的嘴里就塞着,一边塞,一边抓起面前斟满酒的一个海碗,往嘴里灌起酒水,甚至,一边吃在一边吮着手指,不舍得任何一点油,被自己错漏掉。 江倩文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就这磁狼吞虎咽,每当他喝完碗中的酒时,她总是默默地抱起酒坛,再次斟满,一如二十三年前那样。夫妻二人就这样配合着,风卷残云一般,刘穆之把面前三个荷叶包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尽,最后打了一个高浓度的酒嗝,笑着一指面前空空如也的三片荷叶:“这三片叶子,我就不吃了,当年我也没吃。” 江倩文突然在地上倒着膝行两步,然后双手撑在面前,把头深深地磕在手背之上,作出一个标准的跪礼,她的声音分明带了哭腔:“夫君,妾身这辈子都没有求过你任何事,今天,妾身只求你一件事,请你千万要答应,不然的话,妾身永跪不起。” 刘穆之平静地拿起桌上的一块布,擦拭起自己肥肥的,油腻的手指,淡然道:“倩文,我们夫妻这么多年,还用得着这样吗?你觉得我明天的宴会,是为了害你的兄弟,我的小舅子?” ===第二千三百三十四章 毒妇再度弄是非=== 江倩文微微一愣,睁大了眼睛:“难道不是吗?你这么多年来,不是一直憋着这口气,想要报复吗?我想我还不至于这样不了解我的丈夫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错,我确实这辈子也忘不了那次的槟榔之辱,但是你放心,就连韩信和石勒都知道,以后得了势,宽恕你的仇家,远远比杀了他们更好。我身负这样的大才,现在可以掌控一个帝国,难道还需要通过报复你的兄弟,来快意恩仇?” 江倩文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一闪而没,她摇着头,紧紧地咬着嘴唇:“可是,可是如果你不想报复,为何明天,明天要办这场大宴,还特意要把我的两个弟弟从前线召回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冲着我已过世的老岳父,冲着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恩情,我也不会真的对你的弟弟怎么样的,甚至,他们这两个官职,都是我帮他们求来的,为此也没少受非议,要是我有意报复,何须如此?夫人,请你稍安勿躁,明天在这里静候佳音就是了。” 江倩文破啼为笑,抹着脸上的泪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夫君不会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的,都是我多心了,听了外人的搬弄是非之言,才会…………” 刘穆之的脸色微微一变:“你说外人搬弄是非,哪个外人,说的什么?” 江倩文本能地想要掩口,可是却明白已经太晚了,她长叹一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是刘婷云跟我说的。” 刘穆之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为什么要主动跟她交往?这是一条毒蛇,从她的嘴里,只有阴谋和谎言!” 江倩文又哭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我主动找她的,三天前你发贴子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在意,还以为你是真的要给两个弟弟摆庆功宴呢,为此我还去鸡鸣寺烧香还愿,毕竟,当初你让阿朗和阿播从军时,我怕他们一辈子没从过军上过战场,会有危险,所以去庙里烧香祈福。后来他们平安回来了,还立了功,我要去还愿的,不然,会有祸事。” 刘穆之的眉头稍缓,点了点头:“那你最早去鸡鸣寺许愿的时候,刘婷云还不在,只是这回她从寻阳回来后,才在你还愿的时候见你,是不是?” 江倩文幽幽地叹了口气:“是的,当时她是陪着琅玡王妃褚灵媛去的鸡鸣寺,我正好撞上,于是她就借机找上了我,我想,那只是个意外吧。”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对于刘婷云这样的女人来说,这个世上,没有意外,她是早早地算准了你的行踪,才故意在那一天带上琅玡王妃过去的,目的就是冲着你而去,因为我广发宴会邀请,建康城中人尽皆知,而找机会在此事上打击我,甚至离间我跟寄奴的关系,就是这个女人的机会。” 江倩文的身子微微地发起抖来:“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刘镇军和你饶了她一命,即使是畜生,也要知道感恩啊。” 刘穆之冷笑道:“这世上有些人的心,比畜生都不如。刘婷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复述一下。” 江倩文咬了咬牙:“她说,你其实是个记仇的人,刘大哥更是,就象那刁家,多年前得罪了刘大哥,现在他得了势,就把刁家满门抄斩,几乎一个也不留,而你也一定会有样学样,对我们江家也是如此。她说的,她说的很有道理,我,我没法反驳。” 刘穆之哈哈一笑,一把拾起了江倩文的手:“我的夫人,你也是才女一个,怎么这件事上就想不明白呢?要说仇,只怕拆散寄奴和王妙音的刘婷云,对她的仇比谁都要深吧,要说灭满门的,第一个就应该是对着她,而不是江家啊,甚至连刁逵,也得往后排排。” 江倩文双眼一亮,失声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哎呀,还真是我心中担心你会报复,这才会给她说动。” 刘穆之点了点头,正色道:“灭刁家满门,不是因为要报当年的仇,而是因为刁氏一族,几十年来都是死心踏地地帮着桓玄作乱,在京口,更是仗势欺人,害了多数北府兄弟家破人亡,可以说,他不止是寄奴一个人的仇家,也是成千上万家在京口的兄弟们的,杀他满门,不仅是行国法的正义之举,更是顺应军心士气的举动。灭了刁氏一门之后,他的家产,我们可是让京口百姓自行去取,搬了三天三夜都没搬完呢,可见他们家这些年搜刮京口父老成什么样子了!” 江倩文奇道:“刁家真的这么坏吗?可是我们家却没有…………”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你的夫君结亲了江家这个中等世家,又早早地做了北府军的中兵参军,还是寄奴的智囊,刁逵不敢下手罢了,要是换了其他无权无势,只是用命拼来些家产的普通军士,刁家可就是各种巧取豪夺,挖地三尺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一个京口之蠹的称呼呢?” 江倩文点了点头:“那这么说,灭刁家是为民除害了,这个该死的刘婷云,居然这样骗我。”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过,这样也好,她越是这样挑拨是非,就越是证明她的动机不简单,对你这样说过,想必对其他明天来赴宴的世家高门,也有类似的话,很多人怕是真的想来看戏,看看我和寄奴,是怎么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娘子,你放心,明天,我会给天下人看看,我刘穆之,是如何报当年的羞辱。” 江倩文“扑哧”一笑:“我就喜欢看你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过,明天你不邀请刘大哥,真的好吗?他可能不知道你真正的想法吧。” 刘穆之微微一笑:“帮我准备一锅烤鸡腿,两坛洋河酒,明天宴会之后,我要跟寄奴一醉方休!” ===第二千三百三十五章 阴影乍现美妇人=== 义熙初年,六月初七,建康,百官坊,刘穆之宅。 平时门庭冷清,毫不起眼的刘宅,今天却是灯火通明,张灯结彩,门口停了一长串的豪华马车,不时地有绫罗绸缎,珠光宝器的达官贵人与高门贵妇们出双入对,今天,是朝中实际掌权的镇军将军刘裕,他手下的第一谋士,号称黑衣宰相的镇军将军府长史刘穆之,公开地宴请京城中的名流,几乎所有的高门世家都接到了邀请,当然,这个宴会的由头,是为了给自己的两个小舅子,现任晋陵太守,新任辅国将军刘敬宣手下的两个参军,江播和江朗庆功洗尘呢。 庾悦一身紫袍,从一辆华贵的马车上走下,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拍马奉承之声:“哎呀,这不是庾内史吗(庾悦现任的正式官职是宁远将军,武陵内史),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啊。” 庾悦的嘴角勾了勾,转回头来,看着一脸谄媚笑容的王愉,以及跟在他身后,一身华丽锦袍的儿子王绥,笑道:“王将军(王愉现官职为前将军),你和公子也来了嘛。今天可是刘长史的喜宴,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怎么能缺席呢?” 他说到这里,看着站在王愉身后,无精打彩的王绥,摇了摇头:“贤侄既然已经与那桓玄之女和离,这次大凶得诛,应该高兴才是。” 当年王国宝掌权之时,为了拉拢桓玄以为外援,曾经与桓玄结亲,让王绥这个侄子娶了桓玄的女儿为妻,后来桓玄起兵攻打建康,曾经俘虏王愉父子,也正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饶过了亲家公和女婿,等到他篡权夺位之后,更是让王愉身居尚书仆射之位,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随着桓玄的败亡,王愉虽然也在第一时间跟着庾悦,谢混这样的大世家倒向了京口义士,但跟桓玄的这个关系,是永远洗不掉了,王绥也在京口建义后,被迫与桓玄女儿离婚,将之送回江陵,可是夫妻多年,总有些真情,这几天听到桓楚灭亡,前丈人身死,而前妻也免不了被没入宫奴,甚至成为官妓的命运,这让他心神恍惚,闷闷不乐,在参加刘穆之宴会的一众脸上挂着笑容的宾客中,显得格外地特别。 王愉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看着庾悦那意味深长的眼睛,顿时明白了过来,庾悦是在提醒他,趁着庾悦开始跟别的客人打招呼,他连忙把身后的王绥拉到了一边,低声斥道:“你这是干什么,要给我们王家惹事吗?也不看看今天是谁的宴会?!” 王绥愤愤不平地说道:“不过是泥腿子的一个幕僚,一朝得了势,要我们全城的世家子弟都来给他捧场,爹,我们王家何等高贵,为何要受这些乡巴佬的驱使,看他们的脸面行事?!” 王愉的脸上肥肉跳了跳,眼中也闪过一丝怒意,却还是叹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现在北府军诸将得势,大权在手,今天刘穆之摆这宴会,就是要试试我们是不是忠于他,要是反应不对,只怕…………”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巷子后面阴暗的拐角处响起,同样低沉,细如蚊蚋,却是只让这父子二人听到:“只怕太原王氏的列祖列宗,看到王将军这般模样,也会在九泉之下痛心疾首吧。” 王愉的脸色一变,厉声道:“什么人?竟然敢偷听本将军的话,不想活…………” 他的话音未落,怒容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从后街的阴影之中,走出了一个雍荣华贵的绝美妇人,一身淡绿色的长衫及地,肤白胜雪,柔若无骨,一双桃花眼中,风情万种,身后跟着几个高大魁梧,如同人熊一般的护卫壮士,可不正是现在大晋的第二人,西征军主帅,冠军将军刘毅的新任夫人,有着建康第一名媛之称的绝世佳人刘婷云嘛! 王愉刚才的冲天怒火,这会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换了一副笑脸:“原来是刘夫人啊,怎么您会在这里?” 刘婷云微微一笑:“可能王将军贵人多忘事啊,今天可是为北府军的两位新参军接风洗尘呢,我家夫君,现在正在前线浴血奋战,扫平桓氏余党和各路叛贼,无法出席这次盛宴,只好由我这个女流之辈,出来抛头露面一下了。毕竟,前一阵我也刚刚从前线回来,还接回了琅玡王妃,对前线的情况,还是经历过一些的,江家兄弟们论功之时,我还可以补充说明一二呢。” 王绥咬了咬牙:“这里现在没有外人,请问刘夫人,您真的忘记自己两年前的身份了吗?” 王愉的脸色一变,转身就要怒斥儿子,却听到刘婷云淡然道:“无妨,年轻人有这样的血性,是好事,敢言人所不敢言,王将军,我喜欢。” 王愉转过头,对着刘婷云深深一礼及腰:“我儿年少无知,跟前妻有些感情,一时出言唐突,还请夫人原谅,回去后,我一定…………” 刘婷云没有理会王愉,她的一双眼睛,直盯着王绥那张充满了愤怒的脸:“两年前,我是你的母后,灵柔是我的女儿,这点,现在也没变。” 王绥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而王愉也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刘婷云:“夫人,你…………” 刘婷云转头对着身后的护卫们沉声道:“全都退下,不许任何人接近。” 当这处巷口只剩下王氏父子和她这三人时,刘婷云淡然道:“在这个乱世之中,我们都是身不由已之人,王将军,当年你在江州被桓玄俘虏时,是灵柔找我,向桓玄求情,让你负责督造他和殷仲堪,杨佺期结盟的祭坛。这等差事,对你这个高门贵族来说,是种侮辱,但也只有如此,才能向桓玄证明你的忠诚,才能保一命,当时你我长谈一天,你最后还是低头服软,这才有了今天。” 王愉叹了口气:“当时想不明白,宁可去死,但今天才知道活着的可贵,夫人大恩,不敢或忘。” ===第二千三百三十六章 恐吓王愉满门杀=== 刘婷云的嘴角边勾起一个醉人的酒窝:“是啊,活着最可贵,就算再难再苦,也得活着。今天王大人和公子前来,不也是为了这个吗?公子虽然情深义重,年轻气盛,但还是需要学会象你爹一样,控制住自己的喜怒啊。” 王绥的神色一凛,连忙正色行礼道:“夫人教诲,晚辈谨记于心。” 刘婷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幽怨之色:“想当年我还待嫁闺中之时,也是少年心性,率性而为,看到那乡野之中,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的刘裕,还有那个满身肥膘,一摇三晃的刘穆之,就是想要吐出来,恨不得离他们越远越好。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些又臭又脏的低贱之人,也配跟我们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吗?高寒之隔,有如云泥,这是我那时认为世间不变的规则,也就当着这些人的面说了出来,当时,家中长辈和谢安他们都教训我不应该这样,可我却不以为然。” 说到这里,刘婷云的眼中神色变得黯然:“现在看来,还是我当时太年轻,目光太短浅了,我看不到大晋的世家高门已经不堪重用,醉生梦死,看不到谢家,王家要开始组建自己的力量,重用这些寒门军汉,再看不到打天下,保江山离不开这些武夫,等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迟了,一步错,步步错,我背叛了我最好的姐妹,错嫁了不值得托付终身的桓玄,几乎为此付出了全族性命的代价。” 说到这里,刘婷云看着王绥,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你,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不懂得掩饰心中的所想,这些年来,灵柔是我一手抚养长大,虽非亲生,却也是情逾母女,而你,就是我心中的亲女婿,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你因为一时之愤,被刘穆之抓住什么把柄,现在我夫君远在荆州作战,如果刘裕和刘穆之想要害你,他是来不及救你的。” 王绥咬了咬牙:“多谢夫人提醒,虽然我现在不能再叫您母后了,但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我的岳母大人!若不是现在不便行礼,小婿应该给您三跪九磕。” 刘婷云点了点头:“心意我领,只希望彦猷(王绥的字)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为了你,为了灵柔,也为了你全家,不要在这个时候授人以柄。” 王绥激动地点了点头,王愉转头对他沉声道:“去帮为父招呼一下客人,今天难得碰到夫人,为父还有事请教。” 王绥转身行礼而去,王愉正色道:“还是夫人的教诲管用,我怎么劝他都没法劝得动。” 刘婷云冷冷地说道:“王公,现在你们家的情况极为危险,令弟王国宝,一直是道子一党,跟前一阵给灭门的刁家是多年同气连枝,虽然说多年前就被诛杀,但刘裕这个人有多记仇多狠毒,你应该从刁家的下场看得到,父债子还,兄终弟及,当年王国宝害过他的,他一定会在你身上找回来。” 王愉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嘴唇开始微微地发抖,显然,刘婷云说中了他最害怕的心事。 刘婷云看着王愉的怂样子,微微一笑,继续道:“就在几个月前,刘裕刚进建康的那一晚,你在那个地下契约分配密会上,又当众跟刘裕翻了脸,他甚至当时就对你破口大骂,王公,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都震惊得不敢相信啊。” 王愉闭上眼睛,痛苦地摇着头:“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每天夜里做恶梦,都是此事,我,我一定会死在刘裕这个莽夫的手中!” 刘婷云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劝住令公子的原因,刘裕要杀你,是路人皆知的事,他最恨的除了我以外,就是那些这些年来一直压制他,陷害他的世家高门和黑手党,现在黑手党已经完蛋了,桓玄这个大仇家和刁家这样的旧仇家也都给清除得差不多,真正还想要杀的,除了我,就是你。我现在也只是暂时靠着刘希乐的庇护,他怕引发北府军的内讧,不好出事罢了,但是对于你,可就没这么多顾忌了。王公,你现在可是危险得很啊。光冲着彦猷对灵柔的念念不忘,刘穆之就一定能找出借口,说你企图勾结桓氏余孽,意图谋反,然后杀你全家!” 王愉的身子开始发抖:“不,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这样霸道,世间,世间有世家的规矩,由不得,由不得他罗织罪名。灵柔现在不在建康,我,我们也跟她和离,没有关系了!再说,再说她一个女流之辈,哪算得上是桓氏余党?” 刘婷云轻轻地叹了口气:“王公啊王公,看来你对这些京八们的手段,还是不了解啊,我们世家之间虽然有矛盾,但大体上还是要讲规矩,斗而不破,毕竟相互之间联姻交往,已历百年,不是太过绝情的话,也不至于鱼死网破,就象王恭他们当初起兵诛杀令弟,但也能留你一条活路,以续太原王氏的香火。” “可是刘裕这种人不一样,他们出身底层,靠了军功战绩得登高位,我们所有这些旧的高门世家,都是他的敌人,要么象谢家这样彻底臣服于他,不然就会给他连根铲除,一个不留,看看我大晋的开国世家,百年名门刁氏,不就给他斩尽杀绝了吗?还有桓氏,也估计不可能再有活人了,虽然说留了一个桓冲在京为官的儿子桓胤作为他仁慈的证明,但随时就可以安个谋反的罪名干掉。王公,我劝你还是早点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要等到屠刀落下时,再悔之晚矣!” 王愉呆若木鸡,给说得冷汗直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之后,才长叹一声:“我还能怎么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学刘敬宣他们那样,北逃胡虏之国了,只是我太原王氏,百年来深受国恩,从没有跟北方胡虏有半点来往,这时候就算想逃,只怕人家也不要啊。难道,我王氏一门上下,就要等死了吗?” 刘婷云微微一笑:“也许,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第二千三百三十七章 向前一步无退路=== 王愉先是一愣,转而开始发起抖来,不停地摇头道:“不,不能这样,那是,那是找死,我,我不能拿全族人的性命当赌注。” 刘婷云的眼中冷芒一闪:“你的背后,可不止你一族啊,如果不是有把握,有机会,我也不会说这话的。你天天做恶梦睡不着觉,我也一样,桓玄可以抛弃我,刘毅更没理由一直护着我,我现在唯一活命的机会,只有挑动刘裕跟刘毅为敌,如果刘毅肯为了大权跟刘裕火并,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王公,在此之前,你得好好活着,好好保重自己,明白吗?” 王愉咽了一泡口水,心中稍安,他看了一眼左右,上前一步,低声道:“那刘毅知道你的计划吗,会跟着做吗?” 刘婷云微微一笑:“他肯收我,不就是表明了心迹吗?权力面前无父子,刘裕和刘毅都绝不是肯居于人下之辈,早晚必有火并,王公,我会保护你的,不过,你也得想办法自保才是。” 王愉咬了咬牙:“我能做什么?” 刘婷云低声道:“你要结交一些可以关键时候帮得上忙,出得上力的人,大家同气连枝,人多势众,刘裕就是想下手,也要顾及世家间的舆论和看法。比如,桓冲之子桓胤,刘裕为了表达假仁假义,说是桓冲有功于国,特留一支血脉继承桓氏,暂时没杀他,还有刁家现在剩下的独苗刁畅,他曾经做过桓玄的司马,刘裕起兵时,刁畅当时任官吴地,躲过一劫,但刘裕对他动手是早晚的事。除此之外,还有司州刺史温详,他可是开国功臣温峤的侄子,当年也曾在淝水后的北伐时举兵袭占过济北之地,后被慕容垂所破,逃到彭城,长期被那刘该所庇护,现在刘该完蛋了,温详作为他的死党,也是朝不保夕。这三人若是你能想办法结交,那刘裕想要动手,就得好好想想了,毕竟你们都得罪过刘裕,又都是高门世家,刘裕如果要把你们这几家连根拔起,会激起世家公愤的。” 王愉有些迟疑:“可是,可是我们这些刘裕的仇家公然地联合,会不会反而落给刘裕对我们下手的口实?” 刘婷云微微一笑:“如果是暗中结交,那可能会给安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可要是公开来往,就显得堂堂正正,世家之间的联姻是几百年的规矩,不是刘裕现在就能扭转,这个时候,恐怕别的家族也不敢跟你们扯上姻亲交友的关系,只有你们自己之间互助了。刘毅也会为你们说话的,刘裕没有证据,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王愉点了点头:“那夫人能出头帮我们做些什么呢?” 刘婷云微微一笑:“我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上不得台面,不过,我会让刘毅帮你们说些公道话,还有,我跟琅玡王妃现在情同姐妹,等陛下兄弟回朝之后,我也会请琅玡王为你们主持一些公道的。毕竟当年在王国宝得势时,你也劝过他尊敬王室,这个恩情,他们兄弟现在也还记得呢。” 王愉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要是有刘毅和琅玡王帮忙,那我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告辞。” 他说着,向着刘婷云行了个礼,转身走向了繁华的灯火之中,刘婷云看着他离去的背景,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 一个清冷而镇定的声音在刘婷云的耳边响起:“看来,谢夫人的夫人之名,以后恐怕要转到你的身上了,现在的你刘夫人,才是真正可以一手掌控京中世家,挑起各种明争暗斗的夫人啊。” 刘婷云没有回头,她冷冷地说道:“有谢道韫在一天,这个夫人称号,就落不到我身上,陶公不用捧我,我自己几斤几两,清楚得很。” 陶渊明那张黑瘦的脸,连同那精光闪闪的眼睛,从阴影中渐渐地显现,即使是全身上下笼罩着的黑色斗蓬,也难以掩饰,他与刘婷云并肩而立,平静地说道:“挑拨王愉这样的废物去跟刘裕斗,你就不怕事泄之后,他们会出卖你吗?” 刘婷云淡然道:“以我现在跟刘裕,跟王妙音的关系,出不出卖我,有区别吗?难道他们不出卖我,刘裕就会放过我吗?就算他们明知道是我在兴风作浪,因为刘毅的关系,也会留着我。” 陶渊明笑着摇了摇头:“你真以为刘毅在惹火上身的时候,还会保你吗?夫人啊夫人,我刚才还说…………” 突然,陶渊明脸色微微一变,收起了笑容:“你的意思是?” 刘婷云笑着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才有意思,陶公的反应还是快啊。以前也许是刘毅要留着我来跟刘裕过不去,可是现在,情况有变化了,也许,是刘裕反过来需要利用我来刺激刘毅跟他作对,这样他才好下手收拾渐渐可以跟他平起平坐,对他构成威胁的老弟兄啊。” 陶渊明的眉头一皱:“不错,刘毅这回西征立下大功,在军功上不在京口建义的刘裕之下了,京中世家更是大量地转向他,可是越是如此,越是会引起刘裕的打压,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啊。你让王愉这些人去送死,既可以给刘裕一个诛杀世家,警告众人不要随便站队的作用,也可以让刘毅也兔死狐悲,心生警惕,妙啊。” 刘婷云微微一笑:“也许,今天的宴会之上,还会有更妙的事情发生呢。陶公,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陶渊明笑道:“你想就这样让我跟着你进去吗?这样等于把我们的关系一下子公开给刘裕啊,非你我之福事。” 刘婷云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好姐妹只怕早就会猜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她知道了,刘裕也知道,再说刘穆之也一定会警惕你,陶公啊陶公,我劝你再考虑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加入刘裕的幕府,往前迈这一步。” 陶渊明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这一步,我不得不迈。我还是自己走吧。” 刘婷云笑着一指一辆正停在门口的华丽马车:“琅玡王妃驾到,一切我已经安排好,陶公,请。” ===第二千三百三十八章 饕餮盛宴有玄机=== 刘穆之宅内,一片欢声笑语,为了今天的宴会,刘府甚至进行了专门的改造,把整整一个前院都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餐厅,最尊贵的客人,被安排到会客正殿之内,按最标准的宴会礼仪分榻而坐,列于左右两边,而刘穆之和江倩文夫妇的席位,则是在正中,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则来回招呼着院中的客人们,在院中的宾客,则多是一些中小世家的子弟,或者是高门世家的从人,被安排十人左右围一大桌而坐,摆上丰盛的大盘菜肴,在这个仍然是以分食制的时代,显得非常地新奇,颇有后世流水宴席的那种味道。 江家兄弟,一身红色的绸缎长袍,从里到外透着喜庆,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蛮横少年,也都成了白面长须的中年人,江播身形消瘦,而江朗却是跟刘穆之的块头有的一拼,要是站在一起,绝对想不到会是亲兄弟。 刘穆之一身紫袍,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他站起了身,殿内外的声音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位当朝新贵,只见他的胖脸之上,面带微笑,手里举着一个酒尊,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来宾,各位公卿,今天大家能赏脸,来参加我刘穆之的家宴,为我的两位内弟接风洗尘,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刘某起自寒微,靠着些许微末功劳,有幸为陛下,为朝廷,为刘将军做点事,于公,诸位是刘某的同僚,于私,诸位是刘某的朋友,今天,有琅玡王妃,朝廷首辅王尚书,还有各位高门世家亲临,刘某不胜惶恐,在这里先干为敬!” 他说着,端起手中的酒爵,一饮而尽。坐在右首的江家兄弟,也跟着站起身,向着全场敬酒一圈,然后也跟着喝完了杯中酒。 左首第一位的琅玡王妃褚灵媛微微一笑,以袖掩面,也跟着喝完了这一杯,而当她放下酒爵时,坐在重量级的主宾放下酒爵时,两边的丝竹之声响起,意味着今天的宴会,算是正式开始了。 在场的宾客们,开始了连连的相敬,院中的那些低等宾客,则更多地是开始大快朵颐了,今天的桌上有很多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比如藏在羊肚子里的蜜汁烧鹅,鱼羊合鲜的云吞抄手,用海外香料所拌出的丁香大蟹,无一不让人食指大动,就是那些主厅内的宾客,如果不是因为要端着自己高门世家和达官显贵的面子,只怕也会食指大动,胡吃海塞起来了。 刘穆之走到了琅玡王妃的面前,欠身行礼:“今天王妃娘娘大架光临,真的是让下官太感到荣幸了。” 褚王妃微微一笑:“刘长史太客气了,大晋能复国成功,都是要靠刘镇军和北府将士们的浴血奋战,而刘长史可谓是北府军的智囊,军师,无论是京口建义还是西征追击,都少不了您的心血,我现在能坐在这里,不再是桓楚的阶下囚,也多是长史的功劳,应该是我敬您才是。”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在后方做点份内之事罢了,真正的功劳,是前线的将士们的,这次西征,不仅我的两个内弟投笔从戎,建康城中的高门世家,也是子侄们踊跃从军,这可是几十年来未有之盛事啊,大晋这回复国以来,真正是能做到士庶同心,高寒协力,王尚书,您说是吧。” 王谧正在撕着刚刚从面前的一只烤羊肚子里取出,浑身上下涂满了蜜糖,香飘全厅的烤鹅腿,一听到刘穆之的这话,连忙笑着回道:“是啊,这么多世家子弟从军报国,可是淝水之战以来从没有过的,庾内史,你可是作为庾家的掌门人,亲自出征了,这股子好风气,是你带的头,功莫大焉。” 庾悦笑了笑:“我等高门世家,世食大晋之禄,自然要为大晋尽一份力,只可惜这回我多在后军,没有亲自上第一线,也是个遗憾哪。刘长史,上次我就跟你提过,请允许我再次出征,讨伐西蜀的叛贼。” 刘穆之微微一笑:“今天是家宴,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庾悦自讨没趣,打了个哈哈,低头开始吃起鱼羊合鲜起来,刘穆之继续前行,走到了王愉的面前,看着有些心神不宁,发着呆的王愉,笑道:“王将军,您今天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王愉立马回过了神,站起身,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不好意思啊,刘长史,刚才我想到一些往事,有些走神了,看到江家兄弟这回立下如此大功,我有些惭愧啊。” 刘穆之轻轻地“哦”了一声:“这话从何说起呢?” 王愉的眉头轻轻一挑:“想当年,我也曾经在江州当过刺史,防备着当时割据荆湘,想和王恭一起起兵作乱,进军建康的桓玄。结果因为我的失误,不仅没挡住桓玄,还被他捉住了,甚至给逼迫着一度从贼。就是因为我的失利,才会助长了这个逆贼的野心,让他最后行了篡逆之事,说起来,让国家落得如此的境地,是我的罪过啊。” 刘穆之微微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江州的军力,本就不如荆州,桓玄当时图谋篡逆已久,手下兵精将勇,王将军不必为此介怀,大家都知道,你尽到力了。” 王愉咬了咬牙:“还有我的兄弟王国宝,弄权欺君,引发了大晋的内战,我…………” 刘穆之摇了摇头:“王国宝是王国宝,王将军是王将军,他是奸臣,已经被先帝按国法所诛,而你是忠臣,这点大家都知道,王将军,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我们要向后看,大晋的未来,离不开太原王氏这样的家族呢。” 王愉心中一阵心花怒放,正要开口回放,却看到刘穆之的目光落向了院中,声音也随之钻进了他的耳中:“哟,那不是贵公子王绥嘛,这次他没有从军出征,有点遗憾啊,当然,可能面对以前的岳父,也有点难以出手吧。我大晋以孝治天下,没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王将军,可千万别再错过了哦。” ===第二千三百三十九章 人群之中觅陶公=== 王愉的心,顿时从云端跌进了万丈深渊里,整个人也几乎是瞬间石化了,端着酒杯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也微微地发着抖,一边的庾悦眉头皱了皱,开口道:“刘长史,王公子他早就和那桓玄之女离婚了,人也一早就送回了江陵,您可能对王将军有什么误会。” 刘穆之微微一笑:“庾内史,这些情况,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桓玄毕竟对王将军有不杀之恩,又曾经跟王将军有儿女亲家,我们人生在世,要讲知恩图报,就象曾经桓玄有恩的卞范之,曹靖之这些人,也要为他的这个政权殉节。还有殷太守,也曾经是桓玄的红人哪,殷公,你说是不是呢?” 坐在靠门位置,早已经在瑟瑟发抖的殷仲文连忙跪了下来,直接拱手讨饶道:“罪臣一时糊涂,助桓为虐,现在幡然醒悟,弃暗投明,还请刘长史明鉴。”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殷太守,你是当今的文坛领袖,天下名士,不管是大晋朝廷还是伪楚政权,当年都要延揽你,重用你,你也没什么选择。贼人一时得势之时,现在所有在座的诸公,都不得不委身事敌,一旦有了机会,那就讨贼反正,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现在能在这里高歌置酒,而卞范之,曹靖之这些一心跟着桓玄的人,只能悬首大航的原因。所以人生在世,要有一颗忠义之心,要知道大节所在,跟对人,站稳脚跟,如此方可富贵常在,福及子孙。王将军,殷太守,你们说是不是呢?” 王愉和殷仲文早就吓得汗流颊背,这会儿连忙拱手行礼道:“刘长史的教诲,敢不从命!”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刘穆之出身山野,起于布衣,哪敢指教各位高门贵人呢,只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了。大晋复国不易,前面这么多年,各种内乱不断,让天下苍生涂炭,现在内有叛贼割据州郡,桓氏余党也没有彻底消灭,外有秦,魏,燕这三股胡虏势力意图进犯,大业尚未成功,诸公还得努力啊。” 所有的在场宾客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刘长史教诲,我等谨记。” 刘穆之微微一笑,转而看向了院中,对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说道:“陶公,既然来了,何不通报一声呢,今天你才应该是大功臣和主角啊。”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刘穆之看向的方向,只见一张大桌上,缓缓地站起了一个中等身材的黑瘦汉子,全场的世家子弟,很少有认识陶渊明的,因为他成名在荆楚一带,桓楚朝时也没有什么公开的官职,不少人开始议起来:“这人是谁啊,刘长史对其如此看重?” “陶公,陶公?这个,好像世家子弟中没有姓陶的吧。” “我大晋就没有姓陶的世家,开国时的荆州刺史陶侃倒是,只不过…………” “哎呀,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荆州名士,桃花源记的作者陶潜陶渊明?” 在周围的一片议论声中,陶渊明神色从容,对着刘穆之一拱手:“荆州陶潜,见过刘长史。” 庾悦冷冷地说道:“陶公是荆州名士,虽然大名如雷贯耳,文才传遍天下,但很少有人一睹陶公真颜,不知今天是哪阵风,能把您从荆州吹到这里呢?还是陶公现在也有意出山,为朝廷效力了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庾内史,您这回没有到武陵任上,不然的话,陶某一定引您去游一游那桃源风光。” 庾悦的脸微微一红,文人说话都是软刀子杀人,陶渊明这分明是嘲笑自己不敢到前线,甚至连自己本职这个武陵内史的任也不敢上任呢,他勾了勾嘴角,正待反驳,却听到陶渊明继续说道:“这回陶某前来建康,是为了公干,携带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前来上呈刘镇军和刘长史,天色已晚,无法去京口,不过听说今天刘长史大宴,想着刘镇军应该也会在此,正好喜上加喜,带来一物,传示各位建康城中的大臣们。” 王愉咬了咬牙,他现在仍然是心神不宁,想要找一个发泄的对象,看着陶渊明,沉声道:“陶潜,今天这里是私宴,不谈公事,你如果有公务要上报,现在可以去尚书省,那里有值班的官吏们会接待你。” 刘穆之微微一笑:“王将军,今天虽是私宴,却也是为了我的两位内弟庆功洗尘,在座的各位都是满朝文武,要分清公事私事,也不是太容易的事,陶公从荆州远道而来,想来必是有什么大喜事要向大家公布,何乐而不为呢?” 王愉不敢再多说,诺诺而坐下,刘穆之看向了陶渊明:“陶公,你的大喜之物,可以拿出来了。” 陶渊明点了点头,拿出了身边放着的一个锦盒,站到了大院的中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有些人还在悄悄地议论着:“这里放的能是什么呢,你们说?” “想必,是荆州的户籍地契吧,表明了荆州的臣服。” “不会吧,全荆州的这些东西,只怕是装不下,我看,也许是那桓玄篡逆的玉玺呢?”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当时桓玄逃离建康时,狼狈地连玉玺都没带走呢,也是王谧大人保管得好,一直守着玉玺,没有再落入贼子之手呢。” “哼,他当然得保管得好了,当初夺了大晋玉玺给桓玄的就是他,这时候再次转向,做官就得象他这样啊。” “好了好了,这话少说,谁不知道是刘镇军力保的王谧啊,要不然,他的结局恐怕比起那卞范之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今天刘长史把王愉和殷仲文都讽成那样了,却对王谧提都不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吗?” “那你们说,这锦盒里到底是什么呢?”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陶渊明面不改色,打开了手中的盒盖,一股防腐剂的味道,顿时充斥了全场,而桓玄那颗死不瞑目,眼口皆张,保留着死前一瞬间的愤怒与恐惧表情的脑袋,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第二千三百四十章 斯文扫地士子怒=== 碗盘打碎的声音,桌榻倾倒的声音,混合着一些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呕吐声,响彻了四周,而呕吐物混合着酒的味道,中人欲呕,让更多的人也加入了呕吐的行列,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宾客,就这样当众吐得满地满身都是,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斯文扫地。 殷仲文也加入了呕吐大军,从没有真正见过血,见过杀人的这些个文人墨客们,现在个个狼狈不堪,他一边擦着嘴角边的口涎,一边指着陶渊明骂道:“陶潜,你,你什么意思,喜宴之上,你,你拿这等,这等东西来,想干嘛?!” 陶渊明淡然一笑:“看来建康城中的诸位,对旧主还是念及旧情啊,一看到他的首级,就这样方寸大乱。陶某原以为,大家应该高兴才是。” 殷仲文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而安坐在原位之上,神色不改的庾悦,毕竟也是见识过不少杀戮血腥了,这会儿冷冷地说道:“陶潜,你说的来建康公干的要务,难道就是带来这大逆贼人的首级吗?” 陶渊明微微一笑:“这是我来此的第一个任务,至于第二个嘛,刘长史应该更清楚。” 刘穆之点了点头:“第二个任务,就是向大家公告,三天之后,陛下和琅玡王殿下就会回京,要诸位官员做好迎驾的准备。王妃娘娘,恭喜你,你终于要和你的夫君团聚了。” 褚灵媛身为一介女流,也曾经历过兵荒马乱,尸横遍地的情况,在刚才上百名贵族男子都呕吐不止的情况下,却仍然是神色如常,甚至有一副大仇得报的爽悦表情,听到这话,更是喜形于色,站起身,对着陶渊明行了个礼:“多谢陶先生,不仅传示贼首,还传来了这个喜讯,今天的晚宴,我终身难忘。” 陶渊明正色回了个礼:“王妃娘娘独守宗庙,面对贼徒刀刃亦无惧色,胆气胜过无数男儿,陶某佩服之至。我大晋有褚王妃和王皇后这样的巾帼英雄,复兴又岂是难事?” 褚灵媛微微一笑:“这回王皇后总摄后宫,不便出行,我来之前曾千万叮咛,让我要代表她敬刘长史和江氏兄弟,感谢他们救回了我们,现在陛下和大王也得以平安,更是喜上加喜。只是,之前陛下不是说过,要坐镇江陵,指挥平叛的吗?怎么现在就要回京了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因为荆州的战事,基本上大局已定,桓振无兵无粮,旦夕可破,而西蜀的叛乱和岭南天师道的割据,也非一时间就能平息,朝廷自会召开朝议,讨论剿抚之事,这更需要陛下回京,亲自主持这些大计的商议。而且,自桓玄篡逆以来,陛下离京亦有些时日,外界对此也有些非议,只有圣上归位,天下人心方可安定,整个国家,才能迅速地回到正常的轨道之上。” 王谧笑道:“陶先生所言极是,那既然如此,我等需要做好迎驾的安排,万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陶渊明看向了手中的桓玄首级,沉声道:“这次我之所以奉命要带着桓玄的首级先回京,就是奉了陛下,还有西征军刘冠军的军令,一定要把贼首先于圣驾带回,悬于大航,告诉所有心怀不轨的人,谋逆作乱的下场,也告慰所有在建义和平叛中牺牲的将士,安抚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奋斗,终于有了结果,大仇也可以得报,英灵在天,亦可慰籍。” 刘穆之朗声道:“所有在建义和平叛中牺牲的军民,都可以安息了,陛下回朝之后,会论功行赏,有功者得到赏赐,牺牲者也会加以抚恤。” 所有的来宾们全都肃然行礼道:“为国效力,乃我等份内职责,恭迎陛下还都。” 刘穆之看着陶渊明,说道:“陶先生,你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桓玄的贼首,大家都看到了,来人,把桓玄的首级取下,悬于朱雀大航,让全城的百姓都去看看,这个祸乱国家,坑害黎民的恶贼是什么样的下场!” 一声暴诺声后,独眼的蒯恩走上前去,从陶渊明的手中接过了这个锦盒,也不盖上,就这样提着桓玄的头发,象拎个西瓜一样地拎了出去,甚至有些在院墙一角的人还能看到,当他转出院门时,还向着这颗脑袋上啐一口唾沫呢。 院内恢复了平静,本来呕吐不止,甚至因为丢人而恼羞成怒,对着陶渊明怒目而视的不少贵族子弟,这会儿转而开始怒骂起桓玄来了,甚至一个比一个骂得狠,骂得凶,仿佛不狠狠地骂上一顿,就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忠诚。 陶渊明就这样袖手而立,云淡风轻,庾悦看着他,说道:“陶先生,这回你奉了陛下的命令,送还这桓玄的首级,请问现在你在陛下那里,官居何职呢。” 陶渊明淡然道:“陶某现在无官无职,白身而已。” 王愉一下子又找到机会了,冷笑道:“好个无官无职,一个白身草民如何能接近陛下?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以前投靠了桓玄,充当他的眼线,安插在陛下身边监视他,是不是?” 王绥跟着附和道:“是的,听说当日桓玄逃出建康的时候,这位陶先生就已经在桓玄的身边做事了,还曾孤身入后宫,从当时的刘皇后手里接过了桓玄的逆子桓升。这件事很多人都看到了,哼,陶潜,你是不是看到形势不对,出卖了桓玄,靠这个骗取的陛下的信任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让王公子说对了,接走桓升的是我,而这回带着大军攻下江陵的,也还是不才在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只有刘穆之神色如常,王愉大声道:“刘长史,你听到了吗,这人早就是桓玄的手下了,还请把他拿下,加以拷掠,问清楚他的真实意图。” 王绥恨声道:“不错,没准他就是桓振的奸细,想要混进建康,意图再次作乱呢。” ===第二千三百五十二章 移民屯田为北伐=== 刘穆之的心中一动,脸上神情也为之一变,脱口而出:“高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点?” 刘裕微微一笑:“其实这个想法在我心中,由来已久。长年以来,大晋的执政者们,无论是皇帝还是世家高门,都只把目光放在偏安江南上,江北六郡,包括淮南,雍州这些跟北方胡虏国家接壤的地方,都被视为战地,甚至是可以随时放弃的缓冲区,世家大族们的产业,庄园不是在京城就是在三吴之地,又有几个人肯在江北建立自己的基业呢?恐怕一个也没有!” 刘穆之笑道:“如果是自己的产业,那就得考虑到有人劳作,能有产出,江北你也说了是胡人随时南下的战地,缓冲区,一般人不会考虑在这里置产业的,但如果是北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刘裕正色道:“是的,现在北方被三个胡人国家所占据,齐鲁之地的南燕,关中和中原的后秦,还有占据河北与并州的北魏,除了北魏暂时离我们比较远外,南燕和后秦可是直接接壤,尤其是南燕,上次就差点趁火打劫南下攻我们,可以说,这是我们的头号大敌,如果要北伐,那第一个目标,就是南燕。而要打南燕,就必须以靠的最近的江北作为前进基地。” 刘穆之叹了口气:“理性上看,打南燕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兰公主她。” 刘裕咬了咬牙:“我跟慕容备德有过协议,只要南燕不来犯我,我就不会主动打他,但刚达成协议之后,慕容备德回去后就死了,阿兰也被下狱,种种举动让我相信,慕容超绝不会遵守这个和平协议,我现在想的,就是尽快把阿兰救回来,南燕已经不再是她原来的族人和祖国,继续呆在那里,只会毫无意义地送命。” 刘穆之眉头一皱:“我觉得正好相反,就算兰公主给放出来,她也不会扔下族人来找你的,即使是明知慕容超不可理喻,她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说服这个侄子,阻止战争,这样的兰公主,才是我们所熟识的那个女中豪杰。” 刘裕低下了头,半晌无语,久久,才长叹一声:“也许,这就是我跟她必须要承受的命运,上天给了我们这样的身份,让我们最后别无选择,如果南燕再来犯我大晋,伤我百姓,我没有任何理由再为了阿兰一个人而放弃北伐大业了。” 刘穆之叹道:“只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如果你能加强江北的实力,或许可以吓阻这场战争,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收住了话。 刘裕咬了咬牙:“你是想说,我如果移民充实江北,输送粮草,调拨军队过去,南燕会觉得受到威胁,或者看到这些财富,于是就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过来抢劫?”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才符合鲜卑人的性格,他们本身就是认为强取胜于苦耕的强盗,现在在齐鲁之地有汉人给他们种地,可是鲜卑的部落族人仍然是不事生产,上次南征,几乎全体鲜卑人都是一呼百应,召之即来,而且最后都得到了你赔偿的不少粮草辎重,尝到了甜头,我想,如果还有机会,他们会更乐意前来的。兰公主也不可能阻止得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一定会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的,上次的事是阿寿有错在先,赔他们些粮草也是应该,至少,让刘该这个叛徒自己跳了出来并清除掉,现在我们的北方防线很稳固,并不怕他们再次来犯,如果他们真的以为我向江北移民运粮是给了他们抢劫粮草和人口的好机会,那我一定会让他们追悔莫及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看来你早有计划了,上次追击天师道之后,你就把战俘们安置在江北为奴,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吧。” 刘裕笑了起来:“还是给你看出来了。是啊,当时让天师道的战俘们免死为奴,就是要试探一下,在江北屯田实边,是不是可行。自古以来,防备北方边疆的那些边民,也多是用国内的罪人充军,一方面这些人凶悍善战,二来罪恶滔天,放在内地多半也是不安定因素,顶上前线算是家国两全,这几年的情况看下来,江北之地,能让以前的天师道徒们从野兽变回百姓,既然他们都可以做到,那吴地的佃户们一定也可以。”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看来我需要在江北找不少荒地分配给新来的江南佃户了。” 刘裕正色道:“可以整村整村地先移民过去,一来人多势众相互抱团也有个照应,二来也可以象你刚才想的那样,男子集中耕作,女子集中纺布,我们可以三年之内不收这些人的田赋,也不安排徭役,三年时间,让他们可以在江北新家安居乐业,之后在这些人里征兵组军,准备北伐,相信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不再成为问题了,再不用象现在这样,每次作战,还要千里迢迢地从江南调兵调粮过去。” 刘穆之笑了起来:“可这样一来,江北成了大肥肉,南燕和后秦都会虎视眈眈,你觉得在岭南和西蜀,还有荆州这三处的叛乱未定的情况下,有足够的兵力去镇守江北吗?更不用说,要让江南的佃户们免奴为客,恐怕三吴之地的弹压兵力,也少不了吧。” 刘裕的眉头轻轻一挑,脸上的神色变得坚毅起来:“靠军队弹压,终非长远之计,以后要北伐,都得是举国之力,我不能再象以前历次北伐一样,前方作战,后方还要给黑手党这样的阴谋家拖后腿。所以,一切后方的问题,我要在这两年集中解决,之所以计划要三年的时间充实江北,就是要看看对于北伐这样的大业,谁赞成,谁反对!”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跳了跳:“赞成的如何,反对的又如何?!” 刘裕的眼中杀机一现:“大是大非面前,没有妥协,这次的事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第二千三百五十三章 王者之路必无情=== 刘穆之的眉头皱了皱:“你是准备杀一儆百了?” 刘裕的脸上神色坚毅:“我不想动刀杀人,如果都能按我的法令行事,同心协力共创大业,我会按之前的承诺保护他们的利益,但要是有人还想回到以前那种无所作为,控制一切,祸国殃民的状态,甚至明里暗里跟我对着干,那就准备迎接我的愤怒,接受我的刀子吧!” 他说到这里,眼中神光一闪,不知何时,扎心老铁扎在手中,抬手一激,短刀飚出,直扎进一边的一口碗口粗的松树,随着他的气劲一爆,偌大松树中间一下子被切成两半,轰然倒下! 远在百步之外的数十名护卫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冲了上来,刘裕摆了摆手,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丁旿说道:“没事,一时情绪难控,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伤得了我和刘长史。” 丁旿咧嘴一笑:“天下也没有人能伤得了寄奴哥,不过我等护卫在此,职责所在,还请寄奴哥见谅。” 刘裕微微一笑,捡起了地上的那一包鸡腿,递向了丁旿:“兄弟们跟着我辛苦了,今天晚上饭还没怎么吃上,先垫垫肚子,回头进了城再请大家吃水引。” 护卫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另一个名叫骆冰的护卫队长招呼着同伴们转身离去,很快,这里又恢复了平静。 刘穆之看着骆冰离去的身影,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骆冰,好像是永嘉郡的土豪骆球的儿子吧。” 刘裕有些意外,一边收刀,一边说道:“是啊,鲍陋举荐的,也立过战功,曾经受桓振的节制大败过妖贼,我叫羡之查过,不是天师道众,也跟荆州桓氏没啥关系,跟沈家兄弟的情况差不多,我用他们,也是给吴地家族一个信号,以后立功不局限于北府出身,有什么问题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没有查完,不好说,不过,我建议你对骆家父子最好不要完全信任,他们的背景有点复杂,不是沈家兄弟这样单纯。” 刘裕的脸色一变:“此话怎讲,他们当年没有参与天师道之乱,家族中还有人死在妖贼手中。” 刘穆之叹了口气:“骆家是南方一带有名的大家族了,多年来一直跟世家间的关系颇深,不仅跟京城中的世家高门关系非同一般,跟桓家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桓家在吴地的不少庄园和产业都是通过他们家去收购和打理的,这也是上次桓振伏击天师道,指定骆氏出人协助的原因,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对桓氏一族,只赦免了一个桓冲之子,留在京城的桓胤,最近骆冰几次拜访桓胤,而刁家唯一被赦免的刁聘也参与其中。” 刘裕沉声道:“他们商量些什么,你可清楚?” 刘穆之抬起了头,看着刘裕:“他们商量什么,还重要吗?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是最重要的事了,被打倒,屠灭的昔日世家子弟,惶惶不可终日,跟你身边的卫士在一起相聚,只这点,够你立威了吧。”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立威是要杀那些跟我,跟国家公然作对,证据确凿的家伙,可不是滥杀无辜。”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一旦你要走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道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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