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林镜垂头恭送,紧张得不敢偷看叶娇一眼。 他的手指在风雪中张开,让冰凉的寒气压下内心的激动。 叶武侯长她……在关心我吗?林镜自卑地看看自己,心中暖意融融。 这一日回家途中,林镜被一伙人围住。 “哟!终于露面了!”为首的男人啐口吐沫道,“今晚老规矩,你值守,我们上梁。” 所谓“上梁”,自然是偷盗。 林镜家境贫困,父亲过世,母亲常年服药。武侯的薪俸很少,他不得已常常同地痞们混在一起。半夜值守时,容许这些地皮偷盗,事后拿些好处。 “不去了。”林镜站在雪后的窄巷内,拒绝道,“我是武侯,以后不再做监守自盗的事。” 地痞们怔住,接着哄堂大笑。 “你开什么玩笑?”他们捧腹道,“打算饿死自己吗?” 林镜被他们笑得无地自容,勉强也挤出一丝笑,内心有些松动。 从小到大,他一直被人孤立和排斥。后来进了武侯铺,原以为能扬眉吐气,结果还是被欺负。 是这些地痞,接近他,恭维他,把他当兄弟,给他找钱的门路。 现在拒绝他们,仿佛是一种背叛。 地痞们走过来,为首的那个揽住林镜的肩膀,笑道:“你受伤这些日子,兄弟们不敢出手,苦等着你呢。今日,明日,后日,咱们大干三十天!” 林镜呆呆地站着,地痞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今日,明日,后日……恐怕他们不止要干三十天。他今日妥协,那么这一辈子,都会是武侯铺的叛徒。 “我……”林镜的手在衣袖中攥紧,下定决心道,“不做了。” 雪慢慢停了,地痞们先是质疑,后来是劝解,最后终于是咒骂和殴打。 林镜被人推倒在雪里,脑袋顶着一团雪泥,一群人围着他,拳打脚踢。 他蜷缩起身子,努力护住脖子和头脸。疼痛在身体四处炸开,他拼命咬紧牙关,紧闭双眼。 打吧,打吧,林镜心道。 你们消消气,等你们打完,我就不再是以前的林镜了。 他的脑海中是冰雪覆盖的城墙,那位身穿红裙,肩裹白狐大氅的姑娘,对他露出笑容。 ——“以后你跟着我,认真做事,好好做人,便是对武侯铺的报答。” 从今天起,林镜要认真做事,好好做人。 因为叶长庚回来了,安国公府再一次宾客盈门,到处都是恭维祝贺声。 作为叶长庚妹妹叶娇的武侯铺亲信,白羡鱼自然也是要登门祝贺的。 他在大厅内端着酒水跑来跑去,左右逢源,结交京都权贵。刚吃过两盏酒,便见禁军副统领严从铮到了。 严从铮的官职比叶长庚大,所以白羡鱼立刻丢开别人,去跟严从铮打招呼。 严从铮的视线却在大厅内寻找着什么。 “找我们叶武侯长吧?”白羡鱼偷笑道。 严从铮表情不自然地点头。 白羡鱼连忙向他透露消息。 “宰相府的公子来了,把我们长官拉去那边说话了。” “宰相府的公子?”严从铮有些意外。 “傅明烛啊,”白羡鱼啧啧两声,“就是那个婚前与人苟合,跟我们武侯长退婚的傅明烛。看着一表人才,脑袋却被驴踢过。我瞧着他那个样子,我们武侯长还要吃亏啊……” 白羡鱼的话还没有说完,严从铮便朝着花园方向,快步去了。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询问身边安国公府的婢女。 “你们府中,有金疮药吗?” 瞧这架势,似乎单单是金疮药,还不够啊。搞不好就得准备一副棺材了。 白羡鱼悄悄抬脚,去看好戏。 …… 第81章 “叶娇……”傅明烛试探着开口,只说了一个名字,便被叶娇打断。 “请勿唤人名讳。” 她站在扫干净雪粒的青石砖上,名贵的翻领赤狐大氅裹着薄肩,螓首微抬,神情冷淡,偏又恪守礼仪分寸,让人挑不出毛病。 傅明烛无声叹息,因为喝了些酒,脸颊红润,重新唤道:“叶小姐,我听说你在杨泉山遇险,受伤了吗?”声音无尽温柔,仿佛他们又回到一年前,卿卿我我的时刻。 然而叶娇只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见傅明烛说不出话,叶娇便要离开,傅明烛却又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路。 “那件事以后,”他嗫嚅着开口道,“我已经受到了惩罚,所以你就别再生气了。” 他说的惩罚,是指被皇帝剥夺科举资格,甚至禁止举荐入仕。 如果没有婚前苟且,或者没有叶娇在御街上拆穿谎言的三箭,现在他还是前途无量,家中有娇妻美妾的贵公子。 叶娇强笑道:“因果报应而已,你若没有别的事,恕不奉陪。” “我是想提醒你一件事,”傅明烛看看左右,确认无人偷听,才低声道,“锋芒毕露,容易遭人妒忌、四面树敌。如今国公府声誉鹊起如花似锦,焉知有没有人虎视眈眈,准备暗箭伤人、除之后快呢?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叶娇警觉道:“傅公子不如说明白些。” 傅明烛却只沉沉摇头道:“此事干系重大,不方便多说。” 话说一半,卖了个关子欲言又止,是最惹人生厌的。 叶娇闻言冷笑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安国公府行端坐正,就不怕别人恶意中伤。” “是吗?”傅明烛道,“叶小姐似乎忘记了,一直行端坐正的安国公府,是怎么在十二年前被污蔑谋反,险些全族陪葬的。” 他说的是先陈王的事,那是横亘在安国公府上空的阴影。 因为那件事,叶娇的父亲出家为道漂泊在外,十多年杳无音讯。 “不会再有第二次。”叶娇紧咬嘴唇,倔强道。 “所以你需要我,”傅明烛伸手,抓住了叶娇的手臂,“退婚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如今你和楚王已经分开,若你愿意,我便休妻另娶。从此后,安国公府身后,有宰相府庇护。” 休妻另娶? 这是喜新厌旧了,还是因为她得了武侯长的差事,在某些人眼中,终于可以加以利用? “松开!” 叶娇挥臂要甩开傅明烛,他却抓得更紧:“我是宰相的儿子,就算我没有官身,也比别的人强上百倍……” 叶娇听着这些令人作呕的话,伸手就要拔出横刀。正在此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男人,他雷霆般迅速靠近,一拳打在傅明烛后背。 “滚开!” 严从铮脸色铁青,攥紧的拳头似乎随时要打第二次。 傅明烛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红如猪肝,醉意被打醒,认出了来人。 他趔趄着站稳身子,忍着后背的疼痛,阴恻恻地笑道:“严家要得罪宰相府吗?” 严从铮把叶娇护在身后,同样冷笑。 “得罪又如何?” 他昂然而立,全然没有半点怯意。 傅明烛的嘴巴张了张,胸口起伏双手握紧,却在严从铮的威压下认输,恼羞成怒道:“你如今了不起,有本事,怎么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她?” 他渐渐肿胀的脸上带着拆穿对方心事的得意,可是这个表情也很快僵住。 “我承认。”严从铮脱口而出,声音郑重得让傅明烛哑口无言。 “你?”他难以置信道。 严从铮从容自若道:“我喜欢她,想娶她,我以我的这份喜欢为傲。怎么?宰相府的公子,这一回你还能用卑鄙的手段上门提亲,让我同她保持距离吗?” 傅明烛呆呆地听到最后,脸皮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终于丢盔弃甲离去。 当年一起玩大的朋友,如今一个贵为禁军副统领,一个是陛下钦命的武侯长。 只有他,灰头土脸,连科举入仕的机会都没有了。 权力…… 没有权力,就什么都不是。 傅明烛的脚步很快,刚转过一个弯,险些撞到人。 “闪开!”他恶声恶气道。 “傅公子,是我啊。”一直偷听的白羡鱼走上去,奉上金疮药。 “看您唇角出血,收着这个。” 傅明烛斜睨白羡鱼,问:“白队长,你如今不去逛赌场,来这里巴结上司吗?” “瞧您说的,”白羡鱼笑道,“天底下最大的上司,是宰相大人啊。” 这句恭维恰到好处,傅明烛冷哼一声,接过白羡鱼的礼物,随口道:“改日聚聚。” “一定!”白羡鱼恭送傅明烛离开,才忍不住笑出声。 太惨了,还好他不喜欢叶娇,不用挨打。 他们怎么都喜欢动不动就拔刀的女人呢?如此一来,必然夫纲不振啊。 娶了叶娇,怎么显示男人的雄风?怎么搂着娇滴滴的小女人,帮她擦泪,把她抱在腿上,哄着亲嘴嘴? 白羡鱼连连摇头,迈入大厅,询问见他去而复返有些惊讶的婢女。 “你们家的桃酥味道真不错,给小爷我再来一盘。” 害怕叶娇,不妨碍他往衣袖里揣吃的。母亲在斋戒,家里是不做晚饭的。 还是吃饱了再回去。 丫头抱来蒲团,叶娇和严从铮就坐在大厅旁最高的台阶上。听着身后宾客的热闹,看着面前安静的庭院。 赤狐大氅毛茸茸的边沿,紧挨严从铮的手背。 他的手指碰到冰雪,手背感受柔软,迟迟没有离开。 “你若晚来一步,”叶娇道,“我就一刀把他的胳膊砍掉。” “所以我赶过来,是救了傅明烛。”严从铮舒朗地笑笑,像是在同一起读书的友人玩笑。 “你以前是想做文官的,”叶娇道,“没想到现在打人这么厉害。上次打宗全武,比我这个从小习武的都干净利落。” “练了几年。”严从铮轻轻松松一句话带过的,是为了练好功夫,每天鼻青脸肿体无完肤的三年。 那时候他在街上遇到叶娇,总要转身避开,唯恐被她看到自己受伤后丑陋的脸。 “傅明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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