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我就接过喝了,那酒——” “现在我一回忆,似乎还能感觉到满口芳香。” 谁要知道这酒什么味,丁大锤待要再喝问,楚昭阻止了他。 “本宫知道了。”她点点头,说着一笑,“看来这位是个酿酒高手啊——丁指挥使,你们接下来着重查一查这种人。” 丁大锤和殷参事应声是。 楚昭再看梁蔷:“梁将军,这件事本宫明白了,你可以回去了。” 梁蔷垂目施礼:“皇后娘娘,如果那人联系我,我会立刻禀告。” “不用。”楚昭的声音落下来,“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会有人盯着你的。” 梁蔷应声是不再多言施礼退了出去。 …… ……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梁蔷谢绝了内侍撑伞相送,步伐稳稳地走在雨中,雨并不大,淅淅沥沥,但他的心如大雨瓢泼。 原本在皇后殿内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翻江倒海了,他死命地压住,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现在走出皇后殿,就要跨过皇城宫门,他再也压不住了。 那个人! 那个人! 那个人! 就在此时,他脚步一顿,看着前方宫门内缓缓走来的一人,那人穿着官袍,手中举着一把黑伞,迤迤然而行。 “谢大人——” “谢中丞——” 宫门的禁卫守将们的施礼声传来。 梁蔷站在原地,只觉得那人轻逸的脚步一步一步踩在心上,踩得他心跳都停了。 谢燕芳走近,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天,含笑道:“梁将军,要不要伞?” 他将手中的伞向前递了递。 “我到值殿了,你回去还要走一段,借给你吧。” 梁蔷看着他,虽然心跳是停的,但他能听到自己开口说话:“谢,大人。” 谢燕芳一笑将伞放进他手里,道:“不用谢。”说罢越过他,双手袖在身前慢悠悠而去。 梁蔷举着伞怔怔,直到传来脚步声,夹杂着内侍官吏的声音。 “谢大人,您来了,快快撑伞来。” “谢大人,陛下先前还在问你。” 杂乱的脚步让梁蔷的心跳恢复了,他举着伞慢慢转过头,看着被内侍官员们簇拥的谢燕芳。 “谢谢,谢大人。”他哑声喃喃说。 第八十五章 山雨 今年颇多雨,京城淅淅沥沥小雨下个不停,而在邯郡则是大雨瓢泼。 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 不过酒楼茶肆里依旧坐着不少客人。 雨天人更闲,饮酒喝茶听书,伴着说书先生舌灿莲花,茶楼里响起一阵阵叫好声。 去年叛乱引发的战火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损毁的屋宅都已经修补好了,有能力的自己修补,没能力的官府统一修补,世家大族更捐了慈善堂,遇难的遗孤老弱都有照看,一派安乐。 但外表的创伤修补遮盖了,内心的创伤还难免残留,大雨空寂的街上忽的传来哭声,伴着妇人的喊叫。 茶楼酒肆里的人听到了,说笑声一顿,有不少人向外看去,更多的人则司空见惯。 “姜家嫂又发病了。”有人摇头,看着桌案的棋局,“怎么也没看着?” “她家里只有一个病弱老婆婆了,错眼就看不住了吧。”对面的同伴一脸凝重说,斟酌着走哪一步。 “我早就说应该送去慈善堂,姜婆婆照看自己都难,还得照看疯妇。”旁边观棋的人道。 拎着茶壶来添茶的店伙计插话道:“姜阿婆哪里舍得,就剩儿媳妇一个亲人了,疯了也是亲人啊。” 而在这时,街上的妇人也跑到门外了,大雨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却毫无察觉,只不停地喊“救命,杀人了——” 站在门口看的人们大概猜到什么了,问:“她家人是死在逆贼萧珣手里了吧?” 旁边的人点头:“她丈夫和两个儿子,被征去当役夫,结果遇到官兵,官兵说要练兵,让他们当靶子,都被杀了。” 当年叛贼萧珣的兵马多么可恶凶残,逼的本来归顺的世家大族都忍无可忍,带着民众揭竿而起投了朝廷,这些事大家都知道,果然这个妇人是叛军的受害者。 “可怜。”大家摇头。 有人看不过去,冲出去给那疯妇裹上雨布,大声劝:“姜阿嫂,快回去吧,坏人已经被杀了,你放心吧。” 姜阿嫂喃喃“坏人,被杀了?” 那人点头:“是啊,皇后的兵马杀进来了,坏人都被杀了,你丈夫儿子也都报仇了,你快回家去吧。” 姜阿嫂再看向四周:“坏人,真的,被杀了?” 四周站着的人们也纷纷点头“是啊是啊,坏人都被杀了。”“皇后已经给你报仇了。” 这话也不是哄骗姜阿嫂,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但听到四周的声音,姜阿嫂呆呆一刻,反而更发狂了,将雨布扯下来,将劝自己的人一头撞开。 “坏人,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她大喊大叫,流泪大哭,在街上狂奔。 四周的人们看得无奈,又怜悯摇头:“没办法,疯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懂。” 疯妇在大雨中哭喊而去,街边的人们议论着收回视线,继续饮茶下棋听书。 直到疯妇浑浑噩噩,没有力气才停下来,还好疯了也知道家,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往家走,暮色降临,大雨中更是视线昏昏,一间矮房前宛如多了一堵黑墙。 疯妇呆了呆,然后才看到那是几个人,他们穿着乌黑的雨布,头脸几乎都遮挡。 “姜阿嫂。”为首的人喊道。 疯妇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管前面是人还是墙,跌跌撞撞奔过来,口中喃喃“杀人了,救命——” 人墙让开路。 “姜阿嫂。”为首的人再次道,“是谁杀人了?” 冲过来的姜阿嫂身形踉跄跌倒在地上,泥水溅在她脸上,但没有挡住她的视线,她看到随着这些人的走动,黑雨布下露出几道金灿灿的蟒纹—— “姜阿嫂。”声音继续落下来,“是谁杀了你丈夫和儿子?” 是谁?人人都知道,人人都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姜阿嫂跌跌撞撞爬起来冲进家门。 身后的人没有追进来,声音追进来。 “你可看到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姜阿嫂扑进室内,撞在桌子上,湿透的乱发遮住她的脸,乱发下她的双眼没有半点浑浊痴傻,而是如血一般红,泪水涌出,在脸上纵横。 竟然还有人会听到。 竟然还有人会来问。 “救命,杀人啦。”她嘶哑无声地说。 …… …… 深夜的魏宅被人敲响,原本这么晚了,魏氏没有哪个老爷会来见客,但当得知对方身穿蟒纹袍,腰悬长刀,魏家大老爷便亲自出来接见。 作为带着邯郡民众杀萧珣兵将,投奔皇后的功臣,魏氏跟如今的郡城官员几乎可以平起平坐——就像曾经一样。 但跟曾经不同的是,郡城多了一个新的衙门,拱卫司。 拱卫司的威名魏氏早有耳闻,皇后直属独掌,身披御赐蟒纹,有生杀予夺大权。 邓弈之所以被逼走,就是拱卫司的威力。 这群虎狼今晚突然来访,魏大老爷觉得有些不妙。 但这半年多拱卫司在邯郡安静地如同不存在,从不过问邯郡官府行事。 毕竟邯郡才收复,总不能立刻就搅动的官民不安吧,那皇后的脸面也不好看。 魏大老爷含笑迎出来,见过为首的官员,虽然拱卫司很安静,但大家也都知道姓名。 这位坐镇北方归顺之地拱卫司的同知朱咏,亦是声名赫赫,可以说,就是因为他,皇后才成立了拱卫司。 “朱大人。”魏大老爷施礼,“不知有何吩咐?” “魏老爷。”朱咏道,“有人告你们魏氏虐杀民众,所以本官来问一问。” 外边大雨刷刷,让他的声音有些像说笑,他的脸上也带着笑。 但这位翰林出身的官员的心肠已经不似外表这么温和了,魏大老爷也跟着笑了:“朱大人,这从何说起?” “从叛军占据郡城说起。”朱咏道,“你们魏氏替叛军掌管役夫,那一天,召集了三十名役夫说是去挖壕沟,但当役夫们到来时,你的儿子,魏大公子带着人驱赶这群役夫做狩猎嬉戏,三十人当场被射杀。” 魏大老爷再次笑了,对身边的随从道:“这真是荒唐,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役夫姜树,以及两子,来之前忘记了带背筐,他的妻子唯恐耽搁工时,急急来送箩筐,恰好看到这一幕——”朱咏道,一双眼幽幽看着他。 魏大老爷皱了皱眉,姜树?他哪里知道役夫叫什么名字,更不关心他们的妻子——除非是小家碧玉绝世美人。 “姜阿嫂原本认了命,在叛军手下死了也自认倒霉,还有老婆婆要照看,一家人不能都死绝了,她忍着心痛眼睁睁看着丈夫儿子惨死,躲藏不出声保了性命逃回去,但没想到,你们魏氏转头投了皇后,将死难者说成是叛军所为,摇身一变成了平叛的功臣。”朱咏道,“姜阿嫂更不敢说这个秘密,只能装疯卖傻满街喊冤,但无人能查——” 听到这里时,原本皱眉的魏大老爷坐下来,端起茶杯,打断了朱咏的话。 “或者说,无人敢查。”他没有质问,斥责,更没有愤怒喊着要对质,而是笑问,“朱大人是不是要这样说?” 朱咏看着他:“这么说,魏大老爷承认了?” 魏大老爷摆摆手:“真真假假,我们暂时不论,我知道如果拱卫司要查,就有千万种办法能查,我一把老骨头也经不住查。” 他看着朱咏。 “但你们查之前,我要先问一句话。” “现在这样不好吗?”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但朱咏明白他的意思,张口要回答。 魏大老爷再次打断他,微微一笑,笑得温和,又很倨傲。 “朱大人,这件事你没资格回答。”他说,“你要问问皇后。” …… …… 拱卫司的密信飞快地送到了京城。 楚昭坐在窗边,看着晴朗的日光,轻叹一口气。 “看来人家根本不怕我。”她说,说着又一笑,“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第八十六章 且去 皇后娘娘还不可怕吗? 丁大锤站在一旁心想,但他现在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打猎的山贼了,这时候说皇后娘娘可怕也不是好话。 当有人可以说。 阿乐捧茶过来听到这句话,不解又不悦:“娘娘为什么要妄自菲薄?皇后娘娘非常可怕!谁不信,让他去问问中山王父子,问问西凉王兵马!” 楚昭哈哈笑了,从窗外收回视线:“阿乐说得对。”她伸手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你来得正好,这里有封信,给阿九送去。” 又给阿九写信啊,上次的还没回信呢,阿乐撇撇嘴:“看来我说的不对,是等着阿九说才对。” 话虽然这样说,还是立刻拿着信走出去,阿九的事是机密,她拉过站在门口的小曼小声交代。 “皇后娘娘。”丁大锤看到楚昭情绪稍缓,便开口道,“朱大人的意思是,要不再等等?” 朱咏送信回来的时候,也让亲信跟他私下解释了,讲的很简单很直白,魏氏的确杀人了,但是目的是掀起民众一起战叛军,然后邯郡从内被攻破,它的影响还不止邯郡,四周的郡城也由此纷纷反叛,皇后大军由此势如破竹,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击溃了萧珣叛军。 现在形势才安定,皇后就要问罪魏氏,只怕会引发世家大族纷乱。 丁大锤听完这些觉得脑袋丝丝钻凉风,身为拱卫司指挥使这些日子,他以为见惯了官吏们各种阴私下作,觉得随便拎出一个官员当街斩杀都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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