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时候你也没有想到我。” 剖出这一切之后,他又像个傻子一样等待了好几分钟。 这过程漫长得他每一秒都在骂自己蠢。 “算了……” 他刚转身,身后的人又开了口。 “我有想到你。” 阿迅试图为自己辩解:“你……弹得比我还要好,我知道,你给我发的demo,每一首我都认真听了……所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这种风格,我怕……把你拉进来,会浪费你的能力。” 倪迟听完,耸了一下肩膀,笑了。 “浪费。” 这词太准确了。 “你说得对,没错,就是浪费。” 他回头,站定,告诉哥哥:“倪迅,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多到我都开始厌烦我自己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你可以专心玩你的乐队,你的时间也很宝贵,不应该拿来被迫和我相处。我们就是在互相浪费。” 这一次他没等,但阿迅反应快到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小迟,我不是这个意思……” 倪迟忽然天马行空地问:“你喜欢那个女贝斯手吗?” 阿迅愣住了:“她有对象的。”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忽然靠近了几步,一点点将阿迅逼在树干前,看着他无路可退。 “你喜欢她吗?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给她披你的衣服呢?那件衣服,我也有一模一样的,你披的时候想到过我吗?” “我……” 阿迅很懵,但不想被误会,于是快速说:“我不喜欢她,我只是……怕她生病。” “我哥可真善良。”倪迟抬起手,掐住他下巴,“那我呢?我也病了,你知道吗?” 听到这话,阿迅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 谁知下一秒,倪迟竟然毫无征兆地吻了上来。 嘴唇相碰的瞬间,阿迅浑身仿佛被无数根钢针刺中。他从未有过这么快的反应。 在倪迟尝试顶开他齿缝时,阿迅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在倪迟摁住他肩膀尝试第二次强吻的时候,他抬手,给了弟弟一巴掌,很重,也很响亮。 啪。 树林里的鸟群在惊吓中集体逃走,飞向深黑的夜空。 倪迟停下来,笑了,笑得有些得意,好像一点儿也不伤心。 打人的那个反倒要哭了。 “哥,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啊。” 倪迟的笑容锋利得像刀子似的,敏锐地抓住了倪迅心里深藏的痛点,狠狠捅上去。 “你早就发现了,是吗?对啊,我们不是有心灵感应吗?这么大的事儿,这么大的病,怎么会瞒得过你。” “让我想想。你现在是不是想说……”他模仿着哥哥的语气,“‘小迟,去喜欢其他人吧,多试几个,你不只有我。’是吗?” 寂静中,倪迟感觉自己在对着镜子演滑稽的独角戏,于是他冷下这张被扇红的脸,用命令的语气掩藏内在的哀求。 “回答我。” 没一会儿,他等到了。 “是。”阿迅低着头,“这是错的。” 这还需要你来教吗? “那怎么办?我就是离经叛道,就是喜欢犯规。”倪迟固执极了,“我不要正确的爱,我要大错特错的爱,不然你就别爱我。” 阿迅没办法听下去了。 他转过身,迟钝又机械地迈步,第一次试着主动离开。 “你要走?你也受不了我?” “你是我哥!你休想摆脱我。” 可身后依旧飘来了弟弟的声音,好可怕,他们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拒绝他就是拒绝自己。 让他痛苦,就是让自己痛苦。 “好啊,你走吧。反正我生下来就是多余的,应该被丢掉的。” 他的声音越拉越远,也越来越绝望。 “倪迅,我上辈子肯定和你有血海深仇。不然为什么会同时间投胎到同一个肚子里?在也没法在一起,分又分不开,怎么办啊。” 怎么办。 怎么办…… 他神色恍惚地回到宿舍,大病了一场,反反复复近两个月。这一次争吵也让穗穗对倪迟的第一印象极差,而阿迅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是有一点误会。 他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后来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任何来往。过任何节日,倪迟都不再回家。 他开始变得更加封闭,唯一消解思念和痛苦的途径就是音乐,但命运就是这样,就算他只打开一个与外界相连的通道,依旧能接收到关于倪迟的消息。因为他组建的执生乐队开始崭露头角,许多人甚至将他和现象级昙花一现的秦一隅相比较。 这并不意外,阿迅比任何人都清楚,倪迟的人格魅力是很难忽略的,叛逆,疯狂,肆无忌惮,是天生玩摇滚的性格,只要他想,他可以拥有数不清的爱和拥戴。 而他自己,这更适合在小livehouse,面对几十个观众,安安静静唱点不激烈、不躁动的indie rock。 即便是全世界最炽热明亮的人,他的影子也是黑的、面目模糊的。 阿迅只想做一片安静的影子。 即使小众,他和穗穗、李归组成的尤利西斯的指引,也在一场场演出里积攒到一点人气。两个队友都很期待能做出一张专辑,而一直无人问津的他们,在即将毕业的时候,也终于获得了一家小唱片公司发出的邀请。 开心了不到一周,另一个噩耗砸向他——母亲在工作时痛到晕倒。 “是胰腺癌。”医生语气平静,“这种病早期没什么症状的,现在已经是晚期了,生存期预计在八个月以内吧。你爸呢?” 阿迅反应了一会儿,但医生没有等他。 “你没有别的亲人了?” 外公前年也走了。 “我……还有个弟弟。” 很久没有联络了。 “哦,那你和你弟说一下,做好准备吧,这种病患者会非常痛苦,对家人也很折磨的,你这么小,不要一个人扛。” 可是…… 执生刚刚宣布了为期半年的巡演。 他也清楚,弟弟是被抛弃的那个,没有从妈妈身上获得任何爱,他不可能让倪迟在事业起步时回来承担不属于他的责任。 阿迅最终放弃了签约。 他对穗穗和李归都非常抱歉,道了无数歉,他知道这次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也希望他们放弃自己,换一个吉他手去签约。 可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以后多的是机会,偶尔还会来医院帮忙。 奔波于医院和实习单位,阿迅一个人站在永远挤得满满当当的地铁,被人群包围到喘不上气。他和外界唯一的屏障,就是耳机里的歌。 他有一个每天循环的歌单,里面是执生的首专,唯独没有第一首歌《契诃夫之枪》。 那首歌他只听了一分钟不到,就切掉了,之后再没听过。 母亲一天比一天痛苦,也愈发消瘦,他数着日子,知道时间所剩无几,越来越恐慌,每天晚上躺在病房的行军床上,都在挣扎,想着要不要告诉倪迟。 没等他想好,麻木的身体忽然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持续了长达十几秒。 好奇怪。他想到了弟弟,打开手机却不知道给他发什么。 后半夜,一通陌生电话找了过来。 对方说他叫尼克,他的话很密,说话很快,阿迅反应了好久。 “喂?听得到吗?小迟他胃穿孔住院了,你能不能来看看他?他全麻之后一直喊你的名字,而且你也是他的紧急联系人……” 于是他将这边交给请来的护工,第二天一早就买票,去往厦门——执生巡演的其中一站,倪迟在那儿住院。 当他风尘仆仆赶去的时候,倪迟还没醒,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挂着水,脸色苍白。 阿迅已经习惯了在医院的流程,因此第一时间找到了护士,了解了情况,才知道他是喝酒喝成这样的。 “他情绪问题也很大,应该有酒精依赖。你们是双胞胎?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阿迅对一切都很迟钝,在这个问题上,却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哥哥。” 护士好心提醒:“那还是要多关心弟弟啊,你们可是彼此最亲的人,胃穿孔超级痛的,你弟弟是我见过很能忍痛的了。” “我也不是想多嘴的……”她又道,“主要是,送进来的时候,医生问你弟朋友他家人在哪儿,那个男生说他爸扔下他移民了,去年就去海外定居了。当时我就觉得挺可怜的,还好你来了,你们都这么年轻,要相互扶持……” 后面的一些话,他都没听进去了,他只知道,弟弟又被抛弃了。 于是他混沌地离开,混沌地走回病房,坐在他病床前,趴在他床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很快,他敏锐地发现,倪迟手上除了新增的茧,还有许多细小的疤痕,集中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还有第一个指关节。 是催吐的痕迹。 原来这个年轻的摇滚明星,每天挂着笑脸,肆意泡在声名鹊起的瞩目中,在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演出场地吸纳那么多的爱,却一点也不开心。 为什么不能纵容他呢。 明明弟弟是他最在乎的人,就算是错的,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只要他开心不就好了吗? 他盯着这只手,小心地抚摸那些伤痕,像小时候那样十指相扣,最后抵着额头,趴在病床边无声地哭了一场。 令他没想到的是,倪迟醒来后,看到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他用扎着针的手圈住他的手腕,虚虚一握,又松开。 “多吃点。” 阿迅反握住他的手:“疼吗?” 倪迟笑了一下:“不疼啊,小问题。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尼克?他是个大嘴巴,什么事都往外说……” 过了一分钟,阿迅才开口:“他说……你一直叫我名字。” “那是他搞错了。”倪迟抽出手,看着天花板,“我们经纪人叫阿叙,听起来是有点像。” 沉默了半分钟,阿迅起身要离开,才走到门口,倪迟又开了口,声音听上去有些急。 “你、你要走了吗?” 他甚至加了一句,“哥……” 阿迅扭头,慢吞吞说:“我去叫护士。” 后来的十天,阿迅都留下来陪护。前6天不能吃也不能喝,可倪迟不觉得煎熬。他的身体被源源不断的药水补给,一颗心则被哥哥的呵护填满,痛也是满足的。 “明天就可以拔腹腔管了,恢复得不错,拔管后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这话简直像离别的预告,听得让人害怕。 出院之后,倪迅一定就会走了。他有非常强烈的预感,这短暂的相聚不过是因为他的病,因为他哥的怜悯,因为该死的手足之情。 果然。 喂完最后一点米汤,阿迅放下汤匙,当的一声——是离别的前奏。 “我这两天要回广州了。” 倪迟勉强勾了勾嘴角。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折腾人的坏孩子了,看到他哥现在憔悴的样子,倪迟也开始试着放弃了。 如果他只能给这个人带去痛苦的话。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从未剪断的隐形脐带,所以总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对方的情绪,但他总想挣扎,想挣脱,最后导致这条脐带绕上他们的脖颈,所以越来越窒息。 他迟早逼死他最爱的人。 “哦,好。” 可放弃真的好难。 哥哥,我还没好透啊。我还疼着呢,还没办法吃饭。站着都需要人扶。 “买票了吗?”倪迟扭头,在枕头边找手机,“我帮你买。你别又买错,别下错站……” 他想自己应该说谢谢,谢谢他照顾自己这么多天,或者先说点关心的话?嘱咐他好好吃饭,别像他一样。 没等倪迟想好顺序,阿迅难得地先开了口。 “小迟,妈妈快不行了,我得回去照顾她。” 什么? 他皱了眉,下意识抓住阿迅的手:“什么叫不行了?你怎么……” 从来没说过。 他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同骑一辆自行车的他们双双摔倒。他擦破膝盖,流了血,忍到回家才抱着哥哥哭,让哥哥哄。 可到了晚上洗澡才发现,原来哥哥的腿上擦破更大一块,可他好像没感觉似的. 一直以来,更能忍耐的都是哥哥。 倪迟终于发现,自己不健康的爱对哥哥始终都是一种酷刑。三个月后,和哥哥一起站在殡仪馆,他拿着遗照,哥哥抱着骨灰盒,镜面般的两个人矗立在灰色的天空下,倪迟下定决心,要放弃这份咄咄逼人的爱。 那天晚上,他们把骨灰拿回家供起来。阿迅做了一顿饭,两个人安静吃完,又在深夜离开家,肩并肩压马路。 兜兜转转,他们又去到那个公园,长椅被重新上了漆,差点儿认不出来。 起了阵风,倪迟轻声开口:“哥。” “嗯? “你觉不觉得,其实爱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他顿了顿,望着远处黑压压的树林,“这只不过是人为了抓住彼此虚构出来的概念。” 阿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他有些意外,一向只追求实际结果的弟弟,居然也会思考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爸妈是不爱我的,这一点我早就认清了,所以我从来不在乎他们,说句大逆不道的,妈临走前对我道歉时,我想的是:省省吧,我知道你只是想让自己安心而已。” 从小到大,没有人会第一时间选择我。 倪迟笑了笑。四年后的他已经不再像过去17岁那样逆反,看上去毫不在意:“得不到就算了,人也不是非要被爱,只是容易寂寞,想找点什么填补空洞而已。反正,只要遇到的人够多,够热闹,我就不会觉得孤独,没什么需要填补的。” 阿迅却还在纠结他的上一个说法。 “你真的觉得……爱是不存在吗?” 倪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又说:“其实也不是百分百认定的。” “为什么……” “因为你啊。”他轻声说,“因为还有你。” 像是怕被打断似的,倪迟少有地不等他,继续说:“有时候我会想,你真的爱我吗?还是因为你是我的哥哥,不得不对我说你爱我呢?假如,我不是你的弟弟,我们不是双胞胎,你还会这样说吗?” “可能不会了,也可能会。谁知道呢?我们这辈子已经是兄弟了,这是既定事实,所以假设是毫无意义的。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困在这个困惑里。” 他看向哥哥。柔软的、温和的、饱受折磨的,面对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哥哥。 算了。放过他吧。 他像小孩子一样,笑了一下,自欺欺人地说:“哥,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也可以爱上其他人。” 这似乎太假了。于是他换了一种表达:“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健康地爱你,像个正常的弟弟那样,之前,是我认知上出了问题,其实我根本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喜欢你,都是我一厢情愿虚构出来的,我的错。”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说出口的话却格外混乱,到最后,他也有些自暴自弃。 “以后,别因为我难受了,也别一个人忍着。开心点儿,你身上现在没有任何担子要扛了,去找个能让你快乐的人,去喜欢她,好吗?” 阿迅没有回应,他等了一会儿,起身笑着说困了,想回去睡觉。 出去后,他们遇到几辆车,一齐堵在公园门口,互相按喇叭,很吵。嘈杂中他隐约听见哥哥的声音。 “你刚刚说话了吗?”他问。 阿迅却下意识摇了头。 “哦,那就是我幻听了。”倪迟笑了笑。 阿迅跟在他身后,脑中仍旧后知后觉地回荡着弟弟的假设——假如,我不是你的弟弟,我们不是双胞胎,你还会这样说吗? 而他方才脱口而出的、滞后的、被鸣笛声掩盖了的答案,现在也只能在他心里徘徊。 我会。 我会更敢爱你。 呆在一起也是彼此折磨,倪迟的身体没完全休养好便离开了。他开始戒酒,努力地工作、演出,拼命挣钱,偶尔给哥哥打几通电话,像小时候那样撒娇,但不会再跑去找他了。 就像他给自己乐队起的名字,执生。站上舞台之后,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每一场,他都是抱着会发生任何事故的预期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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