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坐在公交车上,她还是没忍住地问外婆:“姆妈讲过有位叔叔,当初两个人感情非常好,本来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哪想姆妈要去新疆支边,前两年还一直通信,后来姆妈觉着再回不了上海,就和他提分手了!是不是就是这位张叔叔?” 沈家妈脸沉着:“那姆妈还同你讲这个?真是七个铜钿对半分,不三不四!” 梁鹂道:“外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耍手段骗了姆妈去新疆,害得她和张叔叔分手,张叔叔至今还未结婚!等我回了新疆,要告诉姆妈。” 沈家妈有些慌张,却立刻笑起来:“那姆妈不去新疆,哪里会嫁把你的爸爸,哪里会有你和弟弟!”又道:“这桩事体不许告诉姆妈爸爸,你也不想见他们难过对罢!” 梁鹂抱着胳臂,神气 地“哼”了一声。 后来沈家妈给她买了一只紫雪糕。 第拾叁章 梁鹂日子过得很无聊,大人要上班,沈家妈勤俭持家,电视机用一块枣红大绸布罩着,要一直等到晚上沈晓军回来,打开看看新闻联播和电视连续剧。 她也不打算发展玩伴,因为要回新疆,免得离别伤感,把宝珍的几本《大众电影》和《新民晚报》晦涩难懂的读完后已过去有五天,她跑到阳台上,看沈家妈在熟练地踏缝纫机。 沈家妈把裙子抖一抖,朝她身上比划:“阿鹂,给侬你做的,好不好看?” 豆绿洒花布料非常文雅,梁鹂点点头:“好看!刘叔叔什么时候来接我回新疆?” 沈家妈低头说:“我再做两只泡泡袖,裙子不比商店里的差,洋气的不得了!” 梁鹂这次不上当,依然坚持:“外婆给刘叔叔打只电话,让他不要忘记来接我。” 沈家妈道:“我没有他的电话。”一踩踏板,哒哒哒地走针,不理她了。 梁鹂噘着嘴,怏怏走到屋里,宝珍通常三点半下早班,刚回来,正在加开水调麦乳精吃,奶香味漫得到处都是,方才她俩讲话也听到,笑着问:“新疆有啥好?让侬念念无忘要回去!” 梁鹂抿嘴不吭气,宝珍偏说道:“姨姨给你一句实话,他们哄着你呢,刘叔叔早已离开上海,你日后就和我们生活,永远不回新疆了。” 永远两字像缝纫机针扎在梁鹂的心上,她跑到阳台问外婆,姨姨的话可是真的?沈家妈这两天被她问的烦死,也是没好气:“是真的,你就认清现实,乖乖听话,勿要犟头犟脑钻牛角尖。” 梁鹂小脾气上来:“你们是骗子!我讨厌外婆,我要回新疆找姆妈爸爸还有弟弟!” 沈家妈吊高嗓门:“随便侬去!要回自己想办法!好吃好住好穿供牢侬,一点情不领,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梁鹂转身就往外跑,咚咚像打桩一样踏着乌红楼梯板下到一楼,三楼孙师傅正把白砂糖拌西红柿摆在桌上,只觉楼板缝里下来的灰尘都落到碗里了。 梁鹂气急败坏地顺着弄堂向大马路方向走,晾在竹竿上密密麻麻的内衣外衫筛落在地上,一条条斑马纹摇晃着。老阿婆坐在竹椅上剥毛豆,两个爷叔在下象棋,一个女人走来走去哄着怀里的孩子,有人骑自行车歪歪扭扭从她身边过,一手拎个大喇叭:“磨剪子—炝菜刀嘞—”她回头看,没有人追出来。一只笼里的八哥挂在屋檐下,上窜下跳学人话:“饭吃过伐!恭喜发财,吾爱侬!” 梁鹂瘪着嘴走出弄堂口,牛肉面店过了饭点没啥生意,老板娘坐在柜台里撑着胳膊打盹,修自行车的人不晓去哪里,留下行当也不管,她搬过小板凳坐在阴凉处,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忽见不远处人行道的地缝里卡着一颗有机玻璃扣子,捡过来是外婆衬衫掉落的,她收进裤子口袋里。 太阳西斜,彩霞满天。陈宏森拎着篮球网兜回来,看见梁鹂呆呆坐在弄堂口,弯腰俯身,手里拿石子在地面划着,他走过去,重重跺下脚,一阵灰尘扬起。 梁鹂咳嗽两下,抬头见是他,懒得理睬,继续做自己的事。 陈宏森问:“小新疆,你在干什么?” 梁鹂被“小新疆”三个字又刺痛了心,咬着牙回答:“画你的像!” “哦?”陈宏森不知所以,好奇地蹲下身细看:“.......!” 一只王八线条勾勒的栩栩如生。 梁鹂还怕他理解不了,火上浇油道:“它在跪下拜拜!” 陈宏森抬手揪住她的小辫子:“小新疆,道歉!” 梁鹂偏不,睁圆了眼睛瞪着他,犟劲儿上来了,就是不开口。 “那你们在做啥?”乔宇背着书包走到他们面前,他才从王老师家里补习回来,就看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陈宏森先松开手,这不是件值得宣扬的事情,所以他没有说。 梁鹂也没有说,她站起身看着乔宇,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地掉下来:“外婆说,我再也回不了新疆了!” 伤心难过至极! 陈宏森和乔宇一时都傻了眼。 陈宏森先在左口袋掏掏,右口袋再掏掏,手帕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就给乔宇豁灵子提示,比个擦眼睛的手势。 乔宇会意,从书包里取出叠成四方形的雪白手帕,有些笨拙的替她在脸上擦擦,安慰道:“没关系,上海也挺好的,等我们长大有了钱,可以自己买票去新疆。” 梁鹂哭得一噎一噎,眼泪擦干又湿了。陈宏森问:“上海到新疆火车票要多少钱?” 乔宇想想说:“上海到乌鲁木齐硬座价钿价钱八十元,再从乌鲁木齐到家里汽车票价钿十元,至少得准备一百元钱。” 陈宏森“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阿宇啊,侬在做啥?快回来!”乔母看到点乔宇还没回来,便走到弄堂口来迎,恰见他三个站在那里,以为在白相,皱起眉不太高兴。 乔宇把手帕塞进梁鹂的手里,朝他姆妈快步地走去。 陈宏森刚要开口,就听有人喊:“阿鹂!”他回头,是沈晓军下班回来了。 沈晓军一手提着半只烤鸭,晃悠悠地走近,看见梁鹂眼泪汪汪,抬手给陈宏森额头一个爆栗子:“是侬欺负伊哭了?” “讲讲清爽清楚,到底是谁欺负谁!”陈宏森气得不行,这一家子什么人呀! “我们阿鹂这么乖,她还欺负你不成?”沈晓军又要抬手赏他,陈宏森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溜烟跑了。 “走,跟舅舅回去!”要牵她的手,梁鹂握紧手心里的帕子,别扭着不肯走。 “来,我背侬走!”沈晓军见状,笑着蹲下身,把脊背朝向她。梁鹂心思是灵活的,便趴到他背上,小手揽住他的脖颈。 沈家妈一直在弄堂里和邱婆婆噶三湖,看到沈晓军背着梁鹂过来,才放下心,金黄的阳光追在他们身后,她迎过去接过烤鸭,朝梁鹂道:“外婆答应买烤鸭给你吃,呶,专门叫舅舅买回来,外婆欢喜你,你也要听话,不要再想回新疆啦,以后姆妈爸爸还有弟弟都会回来的,就能一家门团聚了!”她说着,却突然红了眼眶。 梁鹂默默地把脸俯在沈晓军的肩膀上。 第拾肆章 吃晚饭时,沈家妈摒不牢问:“爱玉回娘家冒一个礼拜,伊她又闹啥脾气?” 沈晓军朝正啃着烤鸭腿的梁鹂努下嘴唇,沈家妈会过意来,哼了一声:“随便伊去!侬也勿要去接,爱回不回!这房子以在现在还是我讲了算数,旁人休得指手画脚!” 宝珍挟一筷子酸辣白菜吃,笑着道:“阿哥,侬啥辰光时候和嫂子一道来医院检查,五年都怀不上,我问过妇产科医生,有病早治为好!” “侬才有病,神经病!”沈晓军拿筷子头狠敲她一记,宝珍捂住额大叫:“姆妈,侬看阿哥呀.....又欺负我!” " 好好吃饭,皆少说两句,天下太平。"沈家妈油生烦恼,这也是一块心病,她把丝瓜蛋汤捣进碗里泡饭吃。 沈晓军最先吃完饭,热得汗趟趟滴,把湿透的背心脱掉,站在电风扇跟前像一堵肉墙,随手转开电视,有个女声在唱: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沈家妈一激灵:“《昨夜星辰》开始啦!”端起碗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沈晓军有些讪讪,他打着赤膊出房,准备去阿宝屋里看《神探亨特》。 梁鹂听得纱门砰得阖上,她才把鸭骨头搁到桌面,又听见纱门从外打开,偏过头去看,舅舅抱着一只绿皮大西瓜进来,后面跟着舅妈张爱玉还有位丰肥的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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