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陈母这才发现沈家妈旁边还有个小乌小丫头头,恍过神来:“我气糊涂了,这是秀美的女儿?秀美呢,没回来?” 沈家妈道:“嗯!秀美来不了,托到上海出差的同事一路带伊她来的。” 陈母和秀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感情较怪深厚,叹口气道:“我大女儿都二十岁了!” 沈家妈小声说:“刚支边时想着还能回来,不敢结婚,后来感觉没啥盼头,才匆匆结的婚,年龄老大生的阿鹂,哪想以在政策又来了,又不好离婚苦了孩子,唉,说三道四,是伊命不好!” 爷叔安慰道:“响应国家号召谁都无错,侬瞧阿鹂不是回来了,以后会得越来越好!” 三人皆五味杂陈的看着梁鹂,梁鹂有些发慌,离开新疆那晚,妈妈一直叮嘱她,到上海后要懂礼听话,勿要做让外婆她们讨厌的事。 她一咬牙,低头打开小书包,手伸进去翻了翻,拿出五块钱,递到少年的面前:“给你,见面礼!” 大人们都愣住了,包括那少年。 一只肥胖的麻灰鸽子扑簇簇飞来停在晾衣竿上,咕咕叫两声,一撅屁股,一团稀白的粪便落在地中央,黄猫踱过去嗅了嗅,又慢慢走开了。 陈母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着把手中扫帚一扔,少年堪堪躲过,差点儿打中他聪明的脑袋。 陈母弯腰一把将梁鹂抱起来,把她手里的钱塞回书包里,笑道:“你给他钱?”恶狠狠瞪那少年一眼:"他不配!”又软着声问:“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梁鹂看她剪着短发,浓长的眉毛,薄眼皮,颧骨上一弯浅浅的黄褐斑,和妈妈的一样,心里有了亲近感,回答道:“我叫梁鹂,黄鹂鸟的鹂,今年十岁,上四年级。” “会不会说上海话?” 她摇摇头,陈母又有些伤感起来,朝沈家妈道:“像小猫一样轻,帮伊加加营养。长大是个甜姐儿模样,比孙老五女儿阿月好看交关很多。” 沈家妈笑道:“哪能好比,阿月皮肤白,一白遮三丑。” “新疆风沙大,在上海养个两年,皮肤就转过来了。”又指着跪地的少年、朝梁鹂道:“他叫陈宏森,我生的败家子,他要欺负你,就告诉我。” 梁鹂望过去,原来他叫陈宏森,好老气的名字。 沈家妈趁势去把他扶起,笑着摸摸头:“晓得错了吧!能拆就要会装,否则阿婆也帮不了你。” 陈宏森跪得膝盖发红,他道声谢谢阿婆,转身要走,又被他姆妈一声大吼:“扫帚不要啦!” 他捞起扫帚一溜烟跑了。 众人都笑起来,陈母把梁鹂放下:“我得去小菜场买馄饨皮子,夜里不高兴做饭,吃馄饨省事。” 告别后,沈家妈领着梁鹂往弄堂深处走,建强已经两手空空回转过来,他等不及她们一聊半晌的生活作态,先把行李送过去了。 沈家妈叫住他:“你爸妈的话要听进耳里,皆是为你好,我们平民百姓,就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他们供你读书不容易,你要体谅,不能光凭年轻气盛、不计后果去做事,以后后悔都来不及。”建强只点点头,一声不响地走了。 梁鹂跟着外婆推门进去,入眼是一幢楼公用的灶披间,黑黝黝的,沈家妈摸到绳索一拉,电灯泡光芒四射,她看见右边墙高头排了七八只电表,串连的电线歪歪扭扭像蜘蛛网,下头是各家的案桌,案桌搁满刀板铲勺、五斗橱不晓谁粗心大意半边扇门没关,可以瞧见里厢密密麻麻是瓶瓶罐罐、盘盘碗碗。沈家妈抬手阖上了。 水槽里有塑料篮子和面盆,一排煤球炉子上炖着铁锅,也有案下装着圆滚滚青绿色的大罐子,她看见上面用红漆写着液化石油气、15 公斤,心底猜疑这是甚麽,看了一圈,也只有一个。 楼梯是暗红色木板搭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沈家妈教她:“上楼梯不要奔,影响人家休息,第三阶这里有一根绳子,拉一拉,灯就灭了,千万不要忘记,浪费电可耻,要遭人骂山门被骂。” 梁鹂想关我什么事呢,刘叔叔过几天就会来接我回新疆。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注:捂脸求票票 第肆章 沈家妈告诉梁鹂,二楼住着陈阿姨一家门,方才抱过你的。 三楼住两户,一户孙家,一户租住给牛肉面馆老板,四楼住三户,左边房住姚伯伯,右边房姚伯伯租给了音乐学院女学生,当中这间才是她们自己的窟家。 沈家妈拉开邮差绿色纱门,催梁鹂快点进去,有蚊虫。 梁鹂急走两步,身后咣地关阖,“换拖鞋!”一双新的蓝拖鞋摆她面前,她解开凉鞋扣绊换上,看外婆把皮鞋摆进门边的柜里,便也有样学样。 一个高壮的男人只穿短裤,打着光膀闻声过来,他叫沈晓军,站在玄关通内室的门处,像一堵厚实的墙,光线从罅隙处漏过来,看到灰尘如小蜢虫在飞舞,梁鹂揉揉眼。 沈家妈有些奇怪的低问:“你不去上班?”他点头:“前些天替小李子顶班,今朝休息。” 沈家妈放下心来,侧身朝梁鹂介绍:“这是你舅舅。”又朝他说:“叫伊她阿鹂。去把背心穿上,当着小姑娘面好意思!” 梁鹂听得轻笑一声,那人影子一闪,面前豁然敞亮,随着外婆走进内室,顿时惊呆了,姆妈说上海人的房子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果然没有骗她。 四四方方的一小间,桌椅衣橱立柜沙发和两张床摆的满满当当,雪青的窗帘布拉开,阳台筛进一条条日光,在棕黄色的家具上攀爬着,墙角有落地风扇,正摇着头呼呼作响,沈家妈打开衣橱取了件白底黑点的衬衫出来,边换边道:“阿鹂,桌上有菊花茶,有杯子,要喝自己倒!” 梁鹂不渴,她听见踩楼梯声,是舅舅穿了汗衫从阁楼上走下来,一个女子困顿的嗓音从挂蚊帐的床内传出:“轻点好哇!还让不让人困觉了?”就是一个负气的大翻身,床嘎吱地呻吟了一下。 沈家妈小声问麻袋和行李呢,沈晓军指指阳台,梁鹂看他俩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在空隙处穿梭,她想,在自己家里跟做贼似的。 麻袋里全是土豆,行李里除葡萄干、牛肉干,还有一盒盒药材,雪莲、肉苁蓉、枸杞等,沈家妈还在掏呀掏,掏出个布包来,揭开是一沓钞票,她在手指上噗噗喷唾沫,仔细地一张张数过来。 沈晓军背过身看向梁鹂:“侬是哪个鹂?王鹂的鹂?还是美丽的丽?” 她回答:“是黄鹂的鹂!” 沈晓军换成普通话问:“你不会讲上海话?”见她点头,便道:“那不行,入乡随俗,得学会说!” “不用学!”梁鹂很认真的告诉他:“过两天刘叔叔会来接我回新疆,新疆不说上海话。” 沈晓军怔了怔:“姆妈,哪能回事体事情?伊她还要回新疆?” 沈家妈抬头给他个眼神自己体会,皱起眉说:“你有闲空,就把土豆分分,带些给那你的丈人老头子送去!”钱数完了,想想重新再数一遍。 沈晓军笑了笑,在阳台寻到网兜,蹲身往里放,一边道:“确实,他最欢喜吃炒土豆丝,摆点青椒,或做成酸辣,或直接用猪油炒炒。” “我最欢喜吃啥侬晓得麽?”沈家妈突然问。 “当然晓得,老娘欢喜吃盐水毛豆子、油爆虾、糖醋小排、熏鱼......” “最欢喜,最欢喜吃啥?” “最欢喜......盐水毛豆子?应该是油爆虾!不是啊,糖醋小排,一定是熏鱼......” "哦哟,真是,这儿子白养了,丈人老头子记得牢,自己姆妈不记得!"沈家妈气得朝他头上拍两记。 梁鹂没有兴趣,她看见阳台上也伸出去三根竹竿,晾晒着两床薄被和七八件湿衣服。顺空隙处扒着往下望,看见陈宏森在和谁踢球,左防右守,前突后冲,笑笑嚷嚷,正兴致时,嘀铃铃一辆自行车过,只得停下让道,再继续踢,踢高了,球落下时砰一声不晓把什么撞倒了,立刻有个女人高声道:“陈宏森!才歇歇辰光,皮又痒了是吧!” 梁鹂便没再看见他的影子,大概去旁处踢了,她想,还是新疆好,到时都是戈壁滩,想怎麽踢就怎麽踢,自由自在极了。 忽然听到咕咕声,走过去掀开纸板,是只芦花小母鸡,一条腿被绳子拴住了,面前放了两小碟,一碟水,一碟谷子,撒了两泡稀白的鸡屎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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