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周彦将萧瑾瑜的密令拿给她,哄她上了马车。 临别时,她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眸平静:「我等你,你说过的,一定会回来找我。」 周彦心里突然泛起疼痛,凑上前,吻了她的鬓间。 「好,夫人放心。」 秦俭带着周时走了。 一个月后,京中大雪,纷纷而落。 天子殿上,年轻的君主一身龙袍,眉眼深沉。 罪己诏早已昭告天下。 如今颁布的,一条一条,是宦官周彦的七宗罪。 他这一生,手染鲜血无数,只要皇帝愿意,多得是罪名。 殿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行刑的侍卫们白着脸,在一旁等待。 临死之前,周彦见了卫离。 将身上的外衣脱下,交给了她。 「不要告诉俭俭,她会哭。」 点天灯,死无全尸。 周彦仰头看天,雪落在他眼睛上,冰冰凉凉。 他笑了,目光遥遥,忆起秦俭温良的眉眼,眸光也变得温柔了。 俭俭,不亏的。 愿你知晓,我这一生,原是桎梏于泥潭,污秽不堪,因你才得见青天,洗尽一身尘埃。 不亏,且无怨无悔。 但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愿你我仅是旧时堂前燕,求一个最终圆满。 太光二十七年。 武定府同知老爷家发生了件大事。 年仅十四的小公子,于清晨留了封家书,不见了踪迹。 信上只道——昔有楚子熊绎九十辟在荆山,今小儿周彦,自荐太晟府,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望家中勿念。 总结一句话,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去投奔了边城越州太晟府的梁国公。 梁国公作为前朝封爵大臣,在大宁称得上是一代纯臣。 可惜当今太光帝,宠信宦官,阉党独大,对朝野之臣诸多打击。 发展到最后,皇帝荒政,司礼监八大太监,权势滔天,竟能把控朝政。 梁国公等多位老臣,已无力挽狂澜之力。 内阁的陈大人一腔热血,不顾阻拦多次上表辱骂阉党,最终遭了报复,落了个斩首示众。 梁国公失望之下,为求自保,在幕僚的建议下,自请前往边城越州,镇守太晟府。 北方边城,是个落破之地,常有游牧蛮子骚扰,抢杀掠夺。 最严重的一次,太晟府前太守被刺杀,导致朝廷出兵北伐。 当时领兵的便是梁国公。 如今他又自愿请求驻守北关,太光帝挽留了几句,然后敲锣打鼓的给送走了。 如此连阉党宦官都松了口气,又少了一个整天叭叭叭的老匹夫,他们乐的在京城逍遥自在。 周父读了周彦的信,简直被气笑了。 周母哭啼,连忙派了家中随从去追人。 周父无奈叹息,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如此张狂不从管教了么。 大人们焦头烂额时,十岁的秦俭老实的站在一旁,心不在焉,目光呆滞。 她不敢说,前晚阿彦哥哥离开时,站在她窗户外面看了她一夜。 当时可把她吓坏了。 阿彦哥哥前些日子就怪怪的,看她的眼神深沉、隐忍、眷恋,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 白日里见了,她照常躲着他绕路走,竟被他一把拽住。 本以为又要被骂几句,结果一向不耐烦的少年,静静的看着她,柔声道:「俭俭,送我一个络子吧。」 秦俭呆愣愣的看着他,脸又白又红。 从前也是送过的呀,被他打落在地,说了句什么鬼东西。 周彦是怎么了,何时变得如此奇怪。 他的目光炽热,眼底笑意盈盈,如三月春水。 小女孩如何招架得住,赶忙点头,结结巴巴,乖巧的表示现在就去打络子。 结果慌不择路,转头走两步撞上了院中的树。 周彦一愣,快步上前,又心疼又好笑的帮她揉了揉额头。 「你慌什么。」 秦俭的脸涨的通红,看了他一眼,赶忙起身跑开了。 在她把络子交给周彦没几天,他就不辞而别了。 也算不上不辞而别。 那晚月色正浓,周彦在她窗外站了一夜。 最后走的时候说了一句—— 「俭俭,等我回来。」 好后悔,她当时紧张不已,装睡了一夜,却又一夜未眠。 隔着窗户的那道影子,虽是初夏的晚上,但也染了寒露的吧。 周彦走了三个月了,派去寻他的家丁,杳无音讯。 又过了一个月,家丁回来了,直言自家小公子真的去了太晟府,梁国公将他留下了。 周父震惊,周母震惊,不知为何,秦俭突然不震惊了。 只是隐约觉得,似乎什么东西变了。 周彦走后半年,秦俭的生活与从前无异。 去玲珑绣庄学刺绣,跟李妈妈学写字,偶尔周伯母带着去看花灯、皮影戏。 周伯母提起周彦就诸多抱怨,李妈妈这时便劝慰她:「小公子还是贴心的,每个月都寄家书,夫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到这里,周伯母看了一眼秦俭,突然笑了:「哪儿是给我寄家书,咱们是沾了小秦俭的光,只怕家书是送东西时顺便捎来的。」 秦俭脸一红,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 周彦的信每月都有,送来的时候往往还带着一些小东西。 都是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瓷娃娃、梳蓖、小玉环……还有一只拨浪鼓。 秦俭托腮坐在屋里的时候,手拿拨浪鼓玩了两下,红着脸就笑了。 周伯伯的调令下来了,伯母说,过了年她们就可以迁去京中。 他们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秦俭知道,这调令很难得,周伯伯申请了好多次。 可是没等过年,十一月底,京中又来了文书,命周伯伯即刻入京任职。 那场搬家,走的慌里慌张。 马车出发前,周伯母抱怨:「詹事府的人可真是,一声令下,咱们就要火急火燎的迁家,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周伯伯调任的是京中詹事府左司谏,从九品。 地方的五官,到了京中只能做个九品官,但周伯伯好像并不介意。 他好脾气的对伯母道:「夫人莫要抱怨,反正是要调离棣州的,早走三个月,兴许是件好事。」 周伯母点了点头:「也对,棣州这地方,离开一日便能安心一日。」 秦俭被李妈妈搂着,坐在马车里,有些不解。 她敏锐的发现,那位一向笑眯眯与周伯伯关系甚好的贺知州,竟然没来送他。 想必是人走茶凉,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家曾经提议与周家结亲,被伯伯婉拒了。 秦俭未做他想,躺在李妈妈膝上,半路睡的迷迷糊糊。 马车颠簸,她隐约之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大批的锦衣卫入了棣州,武定府周家,李妈妈一把将她推开,焦急的喊—— 「她不是周家的人,她姓秦,叫秦俭,是城南玲珑绣庄的学徒!」 猛然惊醒,已经是一身冷汗。 李妈妈笑眯眯的看着她,用帕子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妞妞做噩梦了?」 秦俭紧紧依偎在她怀里,脸很白。 万没想到,三个月后,在他们安顿在京中时,司礼监大太监姜公公奉旨办案,将棣州武定府的大小官员定了斩首。 秦俭想起那个梦,心有余悸。 同样心有余悸的还有周伯伯和周伯母。 周伯母的脸都白了,按着胸口说:「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我们。」 伯母信佛,府里一直设有佛堂。 秦俭总觉得不对劲,直到詹事府的府丞李大人过来提醒,叮嘱周伯伯最近谨慎处事,不必外出。 她才知晓,原来锦衣卫也是因棣州的案子来调查了的。 只是天子脚下,又有詹事府的二品詹事出头,要求京卫镇抚一同协查,那帮阉人才松了口。 李大人是周伯伯的上级,他很客气,同周伯伯作揖道:「周大人,冒昧问一句,您与梁国公有何渊源?」 周伯伯一脸懵,赶忙回礼:「梁国公乃两朝元老,肱骨重臣,小人虽仰慕,并无缘拜见。」 李大人惊奇了下:「那倒是奇怪,詹事府提前三月下了调令文书,皆因国公爷从越州寄了书信,詹事大人才匆匆下令。」 与梁国公有渊源的,想必只有投奔了太晟府的周彦了。 可是,如今算来,他也才十五岁,凭什么得国公爷的器重呢。 秦俭惊讶。 她近来时常做梦,仿佛同一时空,世上还有另一个她,此时跟随周彦的脚步,去了幽州。 时间一晃,便是三年之后。 周伯伯仍是默默无闻的詹事府九品司谏,伯母持家有道,常常感叹京中物价太高,连柴火都很贵。 秦俭知道,伯伯俸禄不高。 可伯母对她的培养是下了功夫的。 她刺绣时的手棚、罗缎,身上穿的衣服,皆是最好的料子。 那三年,她如普通的深闺小姐,很少出门了。 伯母对李妈妈说,俭俭长大了,闺中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安心在家中养着吧。 待那小子回来,便为他们成婚。 秦俭心如小鹿乱撞。 那小子已经三年未见了。 书信倒是没有断过,有时一月一封,有时两三个月一封。 无一例外,都是带了些精致的小玩意给她。 从小女孩喜欢的瓷娃娃,到如今的发簪,胭脂…… 周彦似乎是在慢慢将她当作大姑娘待了。 秦俭专门用了个箱子,放周彦送她的各种小玩意。 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个的拿起来看,眼中闪烁着亮光。 又过一年,她已及笄。 三月的一个傍晚,离家五年的周彦,终于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跟了个女子,以及一队武官。 女子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的年龄,身材高挑,眉眼明艳,那些人唤她大小姐。 周伯伯和周伯母以礼相待。 她是梁国公嫡亲的孙女。 梁大小姐来的时候,身穿红氅,骑着四蹄雪白、通身黑亮的乌骓马。 她长得那么好看,一头黑锻似的长发,笑容灿烂,落落大方。 与一旁同样高骑大马的周彦,无比登对。 周彦与五年前有所不同,长高了些,身姿挺拔,如寒崖青松。 容貌倒是没什么变化,漆黑英挺的眉,幽深的眼,鼻若悬胆,薄唇微抿,风华绝代。 周伯母见到他的瞬间,眼眶红了,抱着他哭成泪人。 周彦拍着她的后背,眉眼含笑,柔声安慰。 然后他的目光四下巡视,落在了一旁安静乖巧的秦俭身上。 十五岁的秦俭,柳叶弯眉,眸光流转,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红了鼻尖,神情惶惶。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团聚,伯伯伯母有说不完的话,兴高采烈的叮嘱下人们准备宴席。 屋内谈话,大家才得知如今周彦在梁国公麾下,做了一名副将,极得重用。 此番只是回来探亲,十日后,他是要返回边城的。 说罢,无人料想,周彦突然起身,冲周父周母行了大礼—— 「爹,娘,回去之前,儿子想先与秦俭成家,请二老做主操办婚礼。」 秦俭站在一旁,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眸光,心慌不已,赶忙低下了头。 因时间紧促,婚礼定在第五日,操办的简单,不甚隆重。 但周彦归家当晚,夜深人静,便进了秦俭的屋子。 天色已黑,灯光幽幽,秦俭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他上前,她后退。 直到退到了床榻边,再没退处,才鼓起勇气对上他深沉含笑的眼睛。 她紧张道:「阿,阿彦哥哥。」 周彦上前坐在床边,顺势一把拉过她,抱在怀里,坐在腿上。 秦俭惊呼一声,长睫颤动,面红耳赤,声音娇弱,直打哆嗦。 「阿彦哥哥……」 周彦的手摩挲她的脸。 手掌粗粝,她的脸却娇嫩,一时两人都心颤了下。 他的手指又抚摸上她的唇,眸光异常柔软,按耐着性子,哑着嗓子哄她:「俭俭,今晚,我来陪你好不好……」 秦俭的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咬着嘴唇连连摇头:「不行。」 「为什么,反正我们都要成亲了,早几日圆房也无妨的。」 他在她耳边引诱她:「我好想你,一刻也不想等了。」 他的心跳的奇快,秦俭只顾自己羞涩,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彦此刻也是耳朵红透,故作镇定罢了。 但秦俭向来是个规矩的孩子。 那晚,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绝对没做。 周彦抚额,幽幽叹息:「俭俭,我这几日怕是都睡不好了。」 前几日是他睡不着,后几日轮到秦俭睡不好了。 鞭炮声中,热热闹闹的气氛下,她嫁给了周彦。 怕是没人像她这般,出嫁新妇,连个地方也没挪。 新婚那晚,周彦如愿宿在了她房中,捏着她的脸揶揄,「你完了秦俭,跑不掉了吧。」 后几日,简直是连房门也很少出。 小两口浓情蜜意,周伯母和李妈妈欣慰的笑,还特意叮嘱府里下人不许打搅。 晚上没完没了,秦俭受不住,红着脸锤他。 周彦哑着嗓子,喉头一哽,也不知为何,莫名的红了眼圈,在她耳边道:「俭俭,我不是在做梦吧。」 梦…… 秦俭有些怕,伸手抱住他,「不是,阿彦哥哥,这不是梦。」 周彦临走时,依依不舍,摸了摸她的头发,「俭俭,你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隔千里了。」 秦俭点头,瞪着眼睛看他:「我信,阿彦哥哥,我等你。」 这份浓情,终于令那位梁大小姐死了心。 梁国公唯一的嫡孙女,从小要强,性格率真。 第一眼见到周彦,便芳心暗许。 梁国公有意将她许给周彦,周彦婉拒。 梁大小姐不死心,非要跟上来看一看小周副将心心念念的未婚妻长什么样,值得他如此挂念。 来了一趟,心灰意冷了。 二人感情太好了,成婚那几日,房门都不出。 梁大小姐哭了好几日。 回程之时,扬手挥了一鞭子,率先离开了。 周彦此去,又是一年。 太光帝重病的消息传来时,他的一封家书也适时传来。 道是时局不稳,天下动荡,让周父务必谨慎小心。 其实他多虑了,周父仅是个九品小官,朝党纷争,怎么也闹不到他头上的。 接着是皇帝炼丹意外驾崩,太监把控朝政。 朝堂染血,几乎每天都有大臣被杀。 好在周父这种瞧不上眼的小官,根本没有进天子殿的机会。 詹事府的詹事就不一样了,每天战战兢兢,每次退朝回来浑身湿透。 京中乱了,周伯母每日命人紧锁大门,若无要事,谁都不许出去。 如此过了半年,忽有一日,各路蕃王起义入京。 京中防守异常森严。 然而一天夜晚,秦俭睡的迷迷糊糊,房门被人推开。 她睡眠浅,当下惊醒,刚要大喊便被人捂住了嘴巴。 来人竟是周彦。 他紧紧的抱住秦俭,思念宣泄,一遍又一遍的呢喃:「俭俭,俭俭,我好想你……」 青帐垂落,衣衫尽解。 事后秦俭得知,梁国公暗中支持的是安王。 秦俭想起了那个梦,她突然很想问问周彦,大太监姜春和郑岚的头,是谁挂在城门上的? 可她不敢问,她怕事情确认,那个梦也成了真的。 梦里的点点滴滴,她都不愿发生。 纷争闹起的第二年,秦俭有了身孕。 伯母和李妈妈震惊,周彦走了一年多了,她又整日未曾出府,哪里来的孩子。 她只好如实相告,红着脸说出了周彦几次夜翻墙头,偷溜到她房内留宿之事。 周伯母又气又喜,儿子果然是个白眼狼,几入家门,不曾见父母一面,直往媳妇儿房里钻。 李妈妈笑的合不拢嘴,秦俭的脸红到了脖子跟。 周彦再来的时候,仍是往她房里钻,秦俭制止了他的手,告诉了他自己怀了孩子。 周彦愣住,脸上闪过欣喜:「真的?真的!」 秦俭看着他笑:「你为何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我有孩子了,俭俭,我竟然有孩子了,咱们俩的孩子……」 他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将她搂在怀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还隐约又哽咽了一声:「俭俭,你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对吧。」 秦俭躺在他怀里,半晌,轻声道:「周彦,咱们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好。」 「叫周时如何?」 身躯一顿,周彦神情呆滞,不敢置信:「俭俭,你说叫什么。」 「周时。」 秦俭抬头看他,笑着笑着,眼泪猝不及防滑落:「周时,我猜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我们的孩子,叫周时。」 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又沸腾着烧开,周彦望着她,红着眼睛,呜咽流泪,如孩童一般:「俭俭,你也做了那个梦对不对,不, 那不是梦,是真的, 那些过往如烙印一般印在我的脑子里,我知道那不是梦。」 庄生梦蝶迷蝴蝶,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如今身处何处,又为何身处此处…… 秦俭解答不了,她无比清醒, 抱着周彦, 无声的笑:「阿彦哥哥, 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秦俭无能,一直被你护在身后。 梦里梦外, 皆是你在厮杀,置身乱世, 染一身尘埃。 一年之后,安王登基, 改国号明德, 大赦天下。 周家公子, 卸甲而归。 归来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城门上, 回首望向大宁万里山河,眼底闪着细碎的光。 这一世, 行至此路,未来如何,已经与他无关了。 时间流逝,往后的每一日, 都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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