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也算是心有灵犀,他是来给我送冻疮膏的。 我欣喜道:「阿彦哥哥,你来的正好,我的手快痒死了。」 说罢火急火燎的去拿那冻疮膏。 结果一伸出手,被他握住手腕。 那只冻成烂萝卜的手,肿的发亮,溃烂流脓,被抓的血肉模糊。 周彦眼底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眼眸氤氲着冷霜,凝结成冰,阴冷刺骨。 但我顾不上别的,心急的催他:「快给我呀,阿彦哥哥。」 他紧抿着嘴巴,表情凝重,将我两条胳膊从被窝里拽出来。 「别动。」他说。 那年我十三岁,趴在床上,裹着被子,仅露出两条纤细瘦弱的胳膊。 他蹲下身子,打开冻疮膏,一点一点,仔细的涂抹在疮口上。 我痒的抓心挠肺,冰冰凉凉的膏药散发着薄荷叶的香味,直钻鼻尖,奇异的让我畅快下来。 我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眼眸弯弯:「阿彦哥哥,好舒服呀。」 他看了我一眼,缓缓勾起了嘴角:「又蠢又笨。」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嫌弃,但是又似乎不一样了。 周彦变化太大了,从前他骂我,是少年心性,桀骜不屑。 如今他骂我,竟有几分心疼和怜悯。 我愣了下神,猝不及防的掉下了眼泪。 他也愣了:「你哭什么?」 我抽泣着说:「好久好久,没听你骂我了。」 他沉默了:「......我以前经常骂你。」 「是呀,你以前总是骂我,还揪我头发。」 「以后不会了。」 「可是,我好想你继续骂我,揪我头发。」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为何生出这么多的委屈,眼泪像泄了洪。 「我有时做梦,梦到你在欺负我,可是一点也不想醒来,因为梦里伯母和李妈妈还在,还有伯伯,我一点也不想醒来……」 周家没了,我掉过眼泪,但从没有像那日一样,哭的泣不成声。 仔细想来,那些年过的太苦,太压抑,好不容易见了周彦,顿时撑不住了,委屈的像个孩子。 周彦沉默无声,眼梢泛红,伸手抹了抹我哭花的脸,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最后,他眸光落在我的手上,恍惚道:「我记得,这是双会刺绣的手。」 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狠厉,抹了把泪,转身离开了。 那晚我失眠了。屋里姐姐们睡的正沉,鼾声响起,我遥遥的望向窗外。 月色流水一般从窗户缝里透过来,树影婆娑,晃动伸展,夹杂着呼啸而过的风声。 如鬼魅一样。 周彦没有问我好不好,我也没有问他好不好,因为我隐约知道,我吃苦受累的时候,他一定也不好过。 周家没落后,我只知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哥哥,是明灯,是人生走向。 我与他,是要一路前行的。 4 小雅姐姐死了,死的莫名其妙。 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早起来,她的床铺就是空的。 后来被褥也被掀了,姜嬷嬷命人拿下去烧了。 明明前一晚,她还在跟我说话,说她今年二十一了,再过四年,赶上王府放良,她便可以拿钱给自己赎身,回家跟父母团聚。 说不定还可以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 她还说:「小春华,你要好好努力,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也会熬出头的。」 小雅姐姐怎么就死了呢? 我拼了命的洗衣服,寻得见空看到姜嬷嬷,不知不觉已经站了起来。 我想问问她小雅姐姐怎么死的,为何要把她的被褥烧了。 可是芬玉姐姐拦住了我,捂着我的嘴,连连摇头。 她眼眶通红,我便不敢问了。 芬玉姐姐后来告诉我,吴公公那个老阉货,一早就看上了小雅姐姐。 小雅姐姐不愿委身于他,他便将人调到了浣衣所。 可是她还是没能逃脱魔爪,无数个夜晚,她被人带去吴公公房间,遭受凌辱。 我醍醐灌顶,倏的想起很多个夜晚,有小太监来敲门,唤小雅姐姐出去。 每次小雅姐姐都是脸色极白,紧抿着下巴。 但她又会冲我笑,说她去去就回,让我先睡。 大通铺所有的姐姐都知道,唯有我是个笨蛋,呆头呆脑。 但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大家都是一样的弱小卑微,小雅姐姐饱受折磨,一头撞死在吴公公房里的时候,谁也救不了她。 那时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弱小的时候,谁都没得选择。 我也后知后觉的明白,周彦更清楚这个道理,他对权利的渴望,大抵便是周家没落之时,达到了顶峰。 那年我十四岁,浣衣三年,终于熬出了头。 周彦得了王爷赏识,将我从浣衣所要了出来。 我如今在安王妃陶氏院里当差,是她身边的一名婢女。 安王妃年长我十岁,为人很是古板严肃,半点马虎不得。 来了这里才知,原来王爷身边的女人那么多。 不仅有如夫人,还有邓姨娘,秦姨娘...... 王爷爱美人,人尽皆知。 他身边的爱妾,无一容颜绝佳,都担得起「妙绝」二字。 陶氏为人严肃且宽容,听说我是长安的妹妹,年龄又小,还吩咐了身边的嬷嬷颇多照顾。 她待王爷身边的美妾都很好。。 有一次,我听她吩咐,去给王爷送凉糕。 院里桃花灼灼,枝繁叶茂,花下架了素白屏风,有一美人站在屏风后面,身姿婀娜,青柳绿腰。 王爷在作画,作的自然是—— 屏风画纤腰,窥如玉美人。 安王萧瑾瑜一袭白衣,神情专注,身如玉树,风流不羁。 周彦站在一旁,附身同他耳语,同样是芝兰玉树的一道身影,格外瞩目耀眼。 玉冠束发,轮廓分明的脸,鼻梁高挺,嘴唇润红......我自幼便知阿彦哥哥英俊不凡,几年下来,少年风姿,只增不减。 纵然是净了身,他与别的太监仍有不同。 他的眉毛浓黑,眼睛深邃,声音也是低沉有力的,甚至还有喉结。 他自幼习武,体格健硕,若是不说,任谁也绝对想不到他是太监的。 我奉命送了那凉糕,萧瑾瑜落笔生花,正巧回头看了我一眼,挑了下眉。 然后他伸出手,轻拂去落在我肩上的一片桃花。 那手顿了一顿,又为我理了理衣襟。 清风拂面,桃花飘香,他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心里突然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细微的开裂,漫延出丝丝不安。 然后我低着头放下糕点,匆匆离开。 半路之上,周彦追上来,拦住了我。 他拽住我的胳膊:「秦俭,你跑什么?」 我脸有些白,结巴道:「王,王爷他......」 「别怕,有我在。」他眉头一蹙,神情认真。 我于是放了心。 周彦这样的男孩子,天生桀骜,永远都不会甘心屈服。 他用了三年时间,爬到如今的位置,成为王爷的一把刀。 我在王府洗衣服的时候,流脓流血的手不干净,而他比我承受的更多,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暗卫,杀手,死士......三年时间,他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一步一步,手染鲜血往上爬。 这些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也是后来才知,表面温润如玉的安王萧瑾瑜,骨子里藏着多么大野心和欲望。 他姓萧,皇室宗族焉有平凡之辈,周彦靠近了他,成为了他的利爪。 所幸,他用行动证明了他的价值。 萧瑾瑜纵然有别的想法,也得顾忌几分。 比起风花雪月,他更希望拥有一把好刀。 周彦的变化越来越大,更准确的说,是他成长了。 他得王爷器重,连趾高气昂的吴公公也对他客气起来,说话带着笑。 我虽然到了陶氏的院里,但是与周彦仍是不常见。 他很忙,有时出任务,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他的世界很大,有心机深沉的安王萧瑾瑜,有出生入死的同伴,和杀不完的人...... 而我小小一个,在王府一隅,毫不起眼。 十五岁那年,盛夏时分,树上蝉鸣。 我在王妃房内当值,王妃午睡,我也趴在外面桌上昏昏欲睡。 忽然肩头一沉,茫然抬头,看到一身锦衣,纤尘不染的安王。 他给我披了件衣裳,见我醒了,眉眼皆是笑意。 「吵醒你了?」 他的声音悠扬悦耳,含着隐约的揶揄。 我顿时清醒,赶忙起来行礼。 萧瑾瑜好整以暇的坐下,忽然伸手将我拉到他怀里,硬按着坐在他的膝上。 我紧张的涨红了脸,极力挣扎,他却「嘘」了一声,戏虐道:「要吵醒王妃吗?」 我顿时不敢动了,身上冷汗淋漓。 萧瑾瑜的手慢慢的抚上我的头发,将一缕碎发撩到耳后,似笑非笑:「害怕?可惜你哥哥出去了,今天不会回来。」 我向来是个蠢笨的,额上急出了汗,下意识的推开他。 「王爷,这样不成体统。」 「嗯?」 他声音懒洋洋的:「什么是体统,秦俭你告诉我。」 我名春华,府里所有人都这么叫我。 他不可能知道我的本名,除非是周彦告诉他的。 那一刻,我的脑子竟然无比清醒,低声道:「哥哥说,王爷对我们有恩,要对您敬重有加,不可造次。」 「好啊,你们兄妹二人真是有趣,一个个的,净会拿鬼话哄我。」 萧瑾瑜莫名的有了脾气,搂着我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气,凑到我耳边,幽幽道:「我那日问你哥哥,纳了你为妾如何,你猜他怎么说?」 我浑身发冷:「不,不知道。」 「长安说,他就这一个妹子,绝不会给人做妾,哪怕是王爷也不行。」 萧瑾瑜笑出了声:「他胆子可真大,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不过秦俭,你哥哥是有些本事的,我们俩打了个赌,他日事成,我纳你为妃,他绝不阻拦。」 事成?什么事成? 我吓了一跳,他胆子太大了,太张狂了,就不怕此事被人听去。 萧瑾瑜的野心,明目张胆。 前朝旧事,他曾是先帝幼子,输在尊卑,也输在年幼。 若是太平盛世,无可厚非占据幽州为王也就罢了,可这天下已经起了狼烟,如何能置身事外。 况且,他本就野心勃勃。 这些大逆之话不是我能听的,我更不愿意听他与周彦打的什么赌。 于是我伸手捂着了耳朵,连连摇头。 萧瑾瑜在我耳边轻笑,扯下了我的手。 「小美人,对你,爷势在必得。」 5 那晚,西风袭窗,我一个人呆愣愣的坐在窗前。 天边一轮弯月,如幼年在阿爹阿娘身边看到的如出一辙。 也如在棣州武定,周家院落里那一轮,同样余晖倾洒。 我呆坐了很久,连周彦何时过来的也不知道。 他在窗外,斜倚着树,一身侍卫玄衣,神情清冷,同样看了那一轮月。 月光很美,为他身上镀上一层银光,那长身玉立的身影,显出几分孤寂。 他恍惚道:「秦俭,还记得吗,两年前我问你,在安王府最不习惯的是什么,你说孙嬷嬷让你低下头,不要直视着看人,可是我娘曾经告诉过你,昂首挺胸,把头抬起来,说话要直视人的眼睛。」 我点着头,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他的声线清冷起伏:「秦俭,从今以后,我要你永远抬头看人,被人仰望。」 周家被抄四年了,四年足以改变一个人。 阿彦哥哥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少年,他如今深沉,阴郁,狠戾......眉眼之间冷若寒霜,越来越像一把麻木染血的刀。 他曾经负伤回来过。 从前每一次外出回来,他都会来看我一眼,可是那一次没有。 我心生疑惑的闯进他的房间,看到他赤裸着上身,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他同生共死的伙伴,此时正拿着金创药,不知如何是好。 他中了剑伤,并且伤的极重。 我问为何不请大夫。 那人哭丧着脸说:「长安不肯,说怕吓着姑娘,让咱们私底下上点药就成。」 那个傻子,原来浑身都是伤,旧伤新伤,历历在目,令人记忆犹深。 原来阿彦哥哥,心里是在意我的么? 那么为何,要跟王爷打了那个赌。 又为何要告诉王爷,我本名秦俭。 我难道不是他一个人的秦俭吗? 我有些生气,小女孩闹脾气一般,等着他来解释。 可他没有解释,等了那么几日,又匆忙离府了。 我在陶氏身边很清闲,把刺绣的手艺又重新捡了回来。 我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极用心的打了一个络子。 陶氏说我这个络子打的这样精细,一看便知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我原是要送给周彦的,当年在周家,我送出去的络子被他扔在地上,如今仍要坚持送他,为的是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一如初衷。 可是还没送出去,被王爷一把夺了过去。 他赞许的点头,说:「络子打的不错。」 然后光明正大的用在了自己的扇坠儿上。 于是,周彦知道了,陶氏也知道了。 我急急的解释,周彦淡淡一笑,陶氏也是淡淡一笑。 周彦说:「王爷挺好的,是个可托付之人。」 陶氏则说:「春华,你也快及笄了,既然对王爷有情,王爷也喜欢你,抬了身份也无妨的。」 她可真是大度,难怪王爷与她伉俪情深。 我不服,红着脸又跟周彦解释。 他却默不作声的牵了我的手,道:「走,我带你去校练场学射箭。」 周彦上马,将我拉上马背,带着我去了安王府的校练场。 他教我弯弓射箭,手把手的教,正对红心,嗖的射出。 他离我很近,呼吸近在咫尺,我微微侧目,兴许唇瓣便可触碰到他的脸。 我有些紧张,而周彦握着我的手,贴着我的脸,眼眸眯起,缓缓对我道:「秦俭,我要将你推到最高的位置,让你呼风唤雨,成为大宁朝最高贵的女子。」 我心里一颤,手软了。 可是他力气很大,固执的握紧了我的手,长弓箭簇拉满,势如破竹,嗖的冲出,穿透了靶心。 我急声解释:「我不要做什么最高贵的,也不想呼风唤雨。」 他眸光一沉,望着我,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阴郁,声音也冷了下来:「由不得你,当初你入了安王府,我便说过,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能后悔。」 我想反驳,可他没有给我机会,他强势的拽过我的手,我挣扎,他力气很大,不管不顾的将我的手放在弓上,直直对准靶心。 「上天既然让我们走了这条路,势必要将此路趟到底,趟到烂,趟到最高处,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否则,何必存活于世。」 .他竟有跟王爷一样大的野心,眼神那样阴狠,毒辣,充满了杀意。 周彦,原来一直想做人上人,在血里趟路,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我十六岁那年,京中局势已经变得十分紧张。 那日,周彦终于提出让我做王爷的侧妃。 我自然是不肯的,执拗的望着他,沉默无声。 周彦眸光幽深,与我对视。 他说:「俭俭,听话,侧妃只是暂时的,我会将你推到更高的位置,你只管按照哥哥说的去做,这辈子,我护着你。」 我拼命的摇头,冲他扔了一个茶杯。 茶杯重重的砸在地上,一片破碎,更像是砸在了我的心上,四分五裂。 我愤怒的说:「我跟你有婚约,这辈子只能嫁你。」 他无声的笑了,眼里一片冰凉,氤氲着沉沉的暗色:「别傻了,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说罢,他转身走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生平最疯狂的举动。 我洗了澡,夜深人静的时候,散了头发,躲进了他的房间。 周彦歇息的时候,熄灭了灯。 我轻手轻脚的上榻,钻进了他的被子。 他是习武之人,十分敏锐,但他那日喝了酒,一身酒气,醉醺醺的。 待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快速趴上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脸红的像火烧,低声轻唤一声:「哥哥。」 周彦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眼眸里写满了震惊。 他还猛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将脸贴在他身上,声音娇弱胆怯,令人发抖:「不是梦,是真的,俭俭喜欢你,要做你的女人。」 他反应过来,一把将我推开:「秦俭,你疯了!」 我又恬不知耻的凑了过去,拉着他的手,放在脸上:「你说过的以后不会欺负我了,可是你又惹我哭了。」 眼泪滚烫的落下,他的手像是被灼到一般,猛的想要缩回。 我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掌好粗糙,僵硬的茧子,很是硌人。 我不管不顾的上前,抱住了他:「阿彦哥哥,你别不要我,伯母早就认我是周家的媳妇儿了,我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抗。」 「我是要跟着你的,我这辈子只能是你的人,你若是不要,也不必推给别人,我可以去死,见了伯伯伯母顺便告你个忤逆之罪,让他们打死你。」 「你自己看着办吧,今日我便把事情做实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别想着赶我出去,我什么都没穿。」 我哭的不行,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良久,周彦的手落在我的背上,像是烙铁一样,十分烫人。 我激灵了下,止不住颤抖,怔怔的看着他,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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