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我的眼泪在打转,低着头闷闷的想,我家祖辈粗鄙,本来就不是读书的好料子。 周伯母想要将朽木雕琢成一块玉,何其难。 但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处,李妈妈说我是个厚道的好孩子,心思简单,又敬重长辈。 她说:「这孩子听人讲话的时候可认真,眼睛瞪的圆溜溜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结果一问三不知。」 说罢,哈哈大笑,周伯母没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 后来她有时候叫我「牛牛」,周伯母说:「哎呀这可太难听了,不成,还是叫妞妞吧。」 周家妞妞,是个蠢材,读书不济,针线活儿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周伯母感叹:「还好,总算有个拿得出门的手艺。」 她殊不知,这针线刺绣也是我一根筋学来的,我的手被扎的满是针孔,夜里挑灯,苦苦的练。 直绣、盘针、套针、抢针…… 我对自己说:「做人总不能一无是处吧,伯母和李妈妈费了心的教,好歹学会一样,不然她们多寒心。」 针线熟练之后,我给周伯母绣过一方帕子,给李妈妈绣过钱袋,还给周伯伯的扇坠上打了个络子。 算不得好,但他们都笑眯眯的,说不错,继续努力。 因着他们的一路鼓励,蠢材的刺绣功底越来越好,周伯母很满意。 后来等我手艺属实不错了,觉得不能厚此薄彼,给周彦的玉吊坠也打了一个络子,鼓起勇气递给他,结果被他嫌弃的一把打落在地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丑死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送东西给他了。 2 周彦是个混世魔王,我很怕他。 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会突然伸出手揪我的头发、趁大人不注意推我一把、心情不好时莫名的踹我一脚…… 我已经很乖很乖的叫他「阿彦哥哥」了,可他仍是很讨厌我。 鉴于他的恶劣态度,我一度躲着他,隔老远看到他,吓得扭头就跑。 后来周伯母带我去过几次贺知州府邸,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厌恶只针对了我一个人。 贺夫人雍容华贵,贺家的女儿大我两岁,名字叫「楚楚」 楚楚娇荷香欲染。 贺楚楚连名字都这么美,不像我,秦俭秦俭,一听就是小户人家出身,勤俭节约。 楚楚是明艳漂亮的女孩子,站在她面前令我自惭形秽。 对我恶语相向没个好脸的周彦,对楚楚异常耐心和友好。 他在贺家很吃得开,贺知州的两个儿子一个跟他同岁,一个年长他三岁,关系都甚好。 男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楚楚就拉着我一起画画、下棋。 哦,还有王通判家的小女儿,王嫣。 有时候楚楚和王嫣画了画,会拿给贺夫人她们看,大人们纷纷称赞。 这个时候我会敏感的把手里的画往身后藏,周伯母表情淡淡的,看我一眼,又很快瞥过脸去。 然后王嫣突然跑过来,一把抽出我的画:「你们看,俭俭画的水鬼,张牙舞爪的,多么形象。」 众人哄堂大笑,我红着脸手足无措。 她知道,我画的是水牛,不是水鬼。 笑过之后,贺夫人看着周伯母道:「到底不是亲生的,蠢笨了一些。」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周伯母,衣角揉搓的皱巴巴。 楚楚拉我一起下棋,周彦他们偶尔也会过来看一眼。 每次他过来,我都格外紧张,手中的棋子不知往哪儿放。 因为无论我往哪儿放,都会听到他一声嗤笑—— 「蠢笨如猪。」 后来我再也不想去贺知州府里玩了。 周伯母也不想去了,因她每一次回来的路上,都大发雷霆,对李妈妈抱怨:「她有什么可神气的,说我们孩子蠢笨,若不是贺大人比老爷官高一级,我用得着受她的气,她们楚楚好歹大了咱们两岁,得意什么……」 说着,又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下我的脑袋:「榆木疙瘩,回去好好画个水牛给我看看,画不出来饭也别吃了。」 周伯伯说的对,伯母心肠最软。 明明罚我不许吃饭,可是李妈妈偷偷给我端一碗,她也会装作看不见。 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温病,来势汹汹,整个人烧的昏昏沉沉,险些丧命。 伯母让府里管事连夜去请大夫。 她坐在床边照顾我,脱不开身,因我一直拽着她的衣服,迷糊的唤她:「娘,阿娘,你来接俭俭了……」 伯母皱着眉头,命李妈妈拿了辟邪三宝过来,还将周彦从睡梦中提了起来。 周彦睡眼朦胧的站在我屋里,一脸懵。 然后周伯母举着辟邪三宝说道:「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孩子既然已经到了我这里,我自会把她当女儿待,我家小子也会真心对她,你且速速离开,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她那样知书达理的妇人,板起脸来十分威严,还踢了一脚周彦:「你说话!」 周彦一激灵,哭丧着脸说:「我说什么啊?」 「说你今后会对俭俭好,绝不会欺负了她,让她受委屈。」 我在周家四年,伯母常说我是蠢笨的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可是私底下也会拿着我绣的帕子,冲周伯伯笑:「你瞧妞妞绣的多好,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手艺。」 我与伯母之间,到底是有母女缘分,她曾对李妈妈说:「贺楚楚长的是挺好看,王家的女儿也比俭俭聪明些,但那终归是别人家的,咱们秦俭笨了些,但没办法,谁叫她是我们家的孩子。」 反正周伯母是很疼我的。 初到周家时,在我身边服侍的丫鬟很是怠慢,欺我年幼,偷吃偷拿,还偷拧我的胳膊。 我的胳膊常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但从不敢吭声。 后来还是李妈妈无意发现,告诉了伯母。 伯母十分生气,打发牙行把人卖了,还把府里的下人全都叫来,「睁大你们的眼睛认认清楚这孩子是什么人,既来了周家,她便是你们的主子,往后不知尊卑的东西也不必留在府里了,直接发卖了。」 我一直以为,周伯母是不会让我给周彦做媳妇的,她也曾亲口说过,若周彦不愿,那桩婚事就作罢。 但我十一岁那年,她又一次带我去贺知州家。 与贺夫人及几位县丞夫人闲聊时,她拿出了我新给她绣的荷包,显摆了下—— 「想来也是天意,我这媳妇儿,是自幼养在膝下,把我当亲生母亲孝顺,这孩子心眼实在,从前看着也不觉得多好,但现在啊是处处顺眼,我喜欢的紧。」 几位县丞夫人纷纷夸赞,说是她调教的好,自幼养在身边的媳妇儿感情就是深厚,令人羡慕。 伯母适时的展示了下我的刺绣功底,话里有话的说:「瞧瞧这手艺,咱们棣州的姑娘家,我没见过有绣的比她好的,我们俭俭才十一岁,就有这样的好功底……」 当时我站在一旁,呆愣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只知道贺夫人的脸色很难看,据我所知,她曾经跟贺知州提议要与周家攀亲。 因为当时有风向说周伯伯快要调动到京里升迁了。 我不知道伯母说我是媳妇儿是不是认真的,有没有问过周彦的意思。 因为我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翻天的时候,儿女情长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所有的一切都不足挂齿。 贺知州开采私矿,贪赃枉法,判了个满门抄斩。 朝廷来的人是个太监,据说是天子近臣,司礼监掌印冯公公。 这样的案子,一旦与司礼监扯上关系,就是天崩地裂,血雨腥风。 当朝几大太监,鲜少有人性的。 那日李妈妈陪我一起出了趟门,去刺绣庄子买了点绣品式样。 回去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满城风雨,官兵开道,人来人往。 一队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入城。 周家已经被包围了,我和李妈妈回去,等同于自寻死路。 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塌的太快,让人无从判断。 我只知道锦衣卫拿人的时候,李妈妈将我推开了,她拼命的喊:「她不是周家的人!她姓秦,叫秦俭,是城南玲珑绣庄的学徒,你们不信可以去问苏掌柜。」 李妈妈说的是事实,在周伯母发现我刺绣功夫不错时,着重培养,让我拜了玲珑绣庄最好的绣娘为师。 周家,最后只活了我和周彦两个人。 仔细来说,周彦也不叫活着,我拜托苏掌柜找人将他从牢里拉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了。 他还被净了身。 说不出是幸运还是不幸,但至少他还活着。 贺家的两位公子,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那年我十一岁,靠着给玲珑绣庄打样,挣得些许碎银。 苏掌柜是个好人,借给我们一处旧宅子,暂时栖身。 周彦很久才缓过来。他面容惨白,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被打的半死不活,下半身伤口溃烂,无法愈合。 也幸亏他意识昏迷,我才能脱裤子给他清洗上药,否则以他那样的性子,怕是宁愿去死。 我把身上能当的东西都给典当了,所有钱都拿来给他买药。 自古净身之后的人,能撑过伤口感染活下来,也算是幸运儿。 我日夜照顾他,唯恐他死了。 熬药,熬粥,一口一口的喂。 后来他好不容易撑过来了,但整日躺着一动不动,跟死了也没区别。 我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而且从前就很怵他,但那个时候我说了一生之中最多的话,一边哭一边说,眼泪鼻涕一大把。 我说,死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就这么死了,阿彦哥哥能甘心吗? 我不信周伯伯是共犯,但我是女孩子,没能力伸冤,所以你要振作起来,好好的活。 周家蒙冤,大仇未报,我不准你死,阿彦哥哥你起来啊,俭俭陪你一起走下去可好? 你振作起来啊。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似是睡着了一般,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只有垂的眼睫,颤动了下。 3 周彦什么时候想通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日我从玲珑绣庄回来,他简单收拾了下,与我辞行。 「我把自己卖给安王府了。」 他变了,眼神平静,如一潭死水,漆黑不见底。 我结结巴巴道:「那,那我怎么办?」 他沉默了下:「你好好待在绣坊,以后,找个人家嫁了吧。」 我摇了摇头:「可是,我跟你有婚约......」 少年眸光一紧,嘴唇紧抿,身上有几分戾气:「你是不是蠢!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婚约,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永远不必再见。」 说罢,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拎了个包袱离开了。 我知道,那包袱里仅有一套换洗的衣服。 他是和牙行的人一起去的幽州。 大宁朝皇帝昏庸,一心沉迷炼丹问道,不勤朝政,宦官弄权,早就激起民愤。 这几年皇帝身子已经被各种「丹药」掏空,子嗣又单薄,仅有的小太子才六岁,被太监调教的不成体统。 宦官外戚干政,导致各路皇室蕃王拥兵自重,趁早割据了地方势力。 安王并不是最出众的蕃王,但他血统最正,是已故洪宗帝最小的儿子。 周彦把自己卖了。 他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 在他到了幽州一个月后,我就追了上去。 棣州,武定人士,三月入的府,倒是有一个改名叫长安的内侍。 他从府里闻讯出来,穿着青衣,身姿挺拔,少年风华。 那双淡漠的眸子,看到我后,倏的升腾起一簇火苗,怒气冲冲。 「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 我抱着包袱,怯生生的看着他:「我求苏掌柜帮忙找了辆马车。」 「阿彦哥哥,我只有你了,你在哪儿,秦俭就在哪儿。」 他是知道我的固执和蠢笨的,从前在周家犯了错,伯母罚我跪地三个时辰,我便一直跪着。 哪怕后来李妈妈拽着让我起来,我也会坚持说还没到时间。 伯母让我不许吃晚饭,李妈妈端来的饭菜放在桌上,第二天还是未动筷的。 为此周伯母总是说:「没想到这小牛犊子还是头小犟牛,比阿彦还要固执。」 周彦偶尔知晓,嗤笑一声:「又傻又蠢。」 我在周家四年,我的犟他很清楚。 所以他沉默了,最终咬牙切齿道:「秦俭,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要后悔。」 然后他牵着我的手入了安王府。 安王府太大了,气派巍峨,飞檐千里,巧夺天工。 我也改了个名字,叫春华。 管事的孙嬷嬷常说:「小春华,把头低下来,不要用眼睛直视人,你能留在安王府实属不易,若不是你哥哥求了吴公公,吴公公大发慈悲,我是不会要你的。」 我知道,她嫌我笨,不够机灵。 可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脑子的,我知道吴公公没有那么好心。 周彦,哦不,长安把攒了一个月的月例给了吴公公,曾经桀骜不驯的少年,低下了头,脸上堆满了笑。 他还承诺日后我们兄妹二人的月例,都会抽出一部分孝敬他。 吴公公是安王身边最得脸的太监。 我进了安王府,后院一隅,不见天日,也不见长安。 王府规矩森严,气氛紧张,我整日和一帮姐姐们埋头浣衣,半点不得偷闲。 我的头一低再低,因为姜嬷嬷和孙嬷嬷一样严厉,偷懒躲滑,寻衅滋事,会狠狠打板子。 她们不在的时候,姐姐们才敢放松片刻,闲聊抱怨几句。 话题五花八门。 老太妃身子又不好了,王爷重孝道,请人去京中寻了名医。 王妃出身世家,为人严谨,重规矩,但也有世家女的大度,但凡王爷喜欢的女人,都愿意接纳。 青楼出身的如夫人却非常善妒,身边的婢女多看王爷一眼,都要被她狠狠抽耳光。 王爷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英俊倜傥。 姐姐们大都相貌普通,也爱做梦—— 「我要是有机会见到主子就好了,说不定能被王爷看上,从此飞上枝头,再也不用洗衣服.......」 「你就不怕如夫人打你巴掌?」 「王妃都不过问,她一个妾室凭什么管这些,再说了打巴掌就打巴掌,反正比在这儿吃苦受累强,我的手都泡的裂开口了。」 「别做梦了,赶紧洗吧,洗不完饭也吃不上了。」 她们故事里的主子,我从来没见过,王府那么大,我连长安也很少见到。 我只能窥探到头顶那有限的蓝天,湛蓝湛蓝的,偶有成群的大雁掠过,也不知会飞去何方。 长安在吴公公手底下当差,是个给他牵马挑车帘的小厮。 冬天的水又冰又冷,我的手冻成了粗萝卜,肿的厉害。 顾不上别的,分发的衣服洗不完,连饭也吃不上。 每当这个时候,小雅姐姐拼了命的洗完自己的衣服,又来帮我洗。 她年长我八岁,对我很是照顾。 小雅姐姐的手满是冻疮,裂开了口子,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飞快的搓衣服。 她说:「快点小春华,待会馒头都被她们拿光了。」 于是我们俩奋力洗衣,洗完她拉着我一路跑,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馒头和菜汤。 有时候馒头和菜汤也没剩下,芬玉姐姐会得意的从袖子里掏出两块酥饼。 「给,特意给你们留的。」 我伸手就要拿,小雅姐姐拍了下我的手:「不许吃,脏。」 说罢,拉着我就走。 芬玉姐姐在背后呸了一声:「假正经,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后来听说,小雅姐姐和芬玉姐姐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芬玉姐姐和膳堂烧火的太监对食了,小雅姐姐从此跟她分道扬镳,再也不理她。 她愤恨的对我说:「小春华你记住,太监没有一个好东西,肮脏龌蹉的阉货,恶心透顶,令人作呕。」 那个膳堂的烧火太监确实不好看,模样猥琐,但是小雅姐姐的话也不全对。 我弱弱的想,阿彦哥哥就不是这样的,他一点也不恶心,也不肮脏。 而且我将来也是要给他做对食的。 但这话我是不敢说的。 我在王府洗了两年的衣服,周彦一共来看我三次。 每次都是悄无声息的来,隔着老远,清清冷冷的站在不显眼的地方。 有一次我在廊下狼吞虎咽的吃馒头,一抬头看到他站在拐角处,眸光深沉的看着我。 我有些欣喜,想开口叫他,可惜被馒头噎的说不出话,卡在喉管,脸红脖子粗。 还是他走过来,帮我拍了拍后背,顺了气。 可惜还未等我开口,他已经塞给我一个小布袋,转身走了。 我没来得及去追他,因为小雅姐姐过来寻我了。 那个小布袋里,装着几样好吃的点心。 香腻的红豆糕,甜甜的栗子饼,还有羊角酥。 填满蜂蜜的羊角酥,咬一口满嘴的甜,渗透到心里。 我踹在怀里,没敢拿出来分给小雅姐姐。 因为周彦似乎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因为他是个太监。 小雅姐姐讨厌太监。 第二次见他是在冬天,那日我轮休,在房里睡觉。 我们住的是大通铺,一个屋里睡了十个人。 天气很冷,被窝也不暖和,我睡的十分难受。 因为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被我挠的流血流脓,满被子都是。 后来迷迷糊糊,屋子里进了人。 等人站在我床头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半睁着惺忪的眼睛,开口道:「小雅姐姐?」 来的是周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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