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对。 江子匀再次被点醒,脸上更加不好意思了。 “淮弟说得极是。”江子匀应道,“我只需在他们跟前好好温习功课,准备岁考,想来他们能领悟到的。” “是矣。”裴少淮道。 回到自己房间以后,裴少淮不免唏嘘,有竞争的地方就有水深水浅,科举之路愈走到后面遇到的人愈聪明,竞争自然愈激烈。 往后的为官之路更是如此。 江子匀为人正直善良,学问踏实,但缺少阅历,裴少淮觉得是可以结交之人。 …… …… 回到伯爵府,裴少淮收到了父亲的来信。 这一年多以来,裴秉元对裴少淮的态度在慢慢改变着,以前多把他当作孩子,信里每每敦促他踏实做学问,心无旁骛;自裴少淮成了秀才入读顺天府学后,裴秉元开始用商量的语气与裴少淮通信,信中内容也丰富起来,甚至还会不时发发牢骚。 这是把裴少淮当半个大人了。 譬如这次信里,裴秉元抱怨与府官的应酬太多,正是“上官如云,过客如雨”,幸亏林氏在东阳码头替他安置了几间铺面,不然当真难以应付得过来。又苦恼玉冲县的良田问题,说是许多被河沙覆盖的良田已经开始长芦苇了,来年若是还不治理,就真要荒成芦苇地了。 裴少淮颇喜欢父亲这样的来信,因为语气足够真实,仿佛能听见父亲在生闷气。 他想了想,取来信筏,落笔写道:“父亲常教导我与津弟,长袖善舞是虚的,学问才是实的,想来官场亦是如此,应酬虽不可免,但唯有治理功绩才是实实在在的。” 对于覆沙良田一事,裴少淮则写道:“吾闻徐大人言,去岁保定府秋粮缴纳白油麻五百又三十七石,属实是大丰收。玉冲县与保定府相距不远,皆平坦之地,覆沙田虽不能种粮,或可堆成田垄试植油麻……玉冲县免税三载,纵是收成不如保定之地,亦比荒成芦苇地强一些。” “孩儿浅薄之见,或需父亲带人考察之后,方知是否可行。” 白油麻,即白芝麻。保定一片历来盛产芝麻油,玉冲县跟着种芝麻应当不会有错。 第44章 虽已是秋日,但秋寒未至,屋里仍是闷得要紧,闲坐着也能出一身细汗。因盛夏时贪懒,没能去叶间池畔赏一赏十里碧叶粉荷,有所遗憾,裴家徐家几个小子趁着近日有空闲,相约要去叶间池畔赏一赏秋日荷花,聊补遗憾。 秋日荷花虽不及盛夏时的碧叶连天、荷花如锦,但胜在人来客往少,别得一番闲趣。 不少的荷叶已经枯萎折倒,与池面相映,几托姗姗来迟的荷花探出,正好点缀其间。 “我来晚了。” 裴少淮朝池中亭子远远招手喊道,而后加快了步子,沿着曲径,又走过水上回廊,才到亭子当中。 他要等顺天府学散学才能赶来,半路又去了一趟贺相楼,故此晚了一些。 裴少津、徐言成来的早,带了两架食盒,几样点心、果脯和精巧吃食已经摆在石桌上。小言归坐在石凳子晃着小短腿,手里拿着个莲蓬,正在挖莲子吃,抬头喊了一声“淮小舅”。 裴少淮摸摸小言归的头,把带来的食盒置于石桌上,言道:“我路过贺相楼,添个吃食。” “大哥且慢,莫说菜名,待我闻闻猜猜。” 言罢,裴少津鼻尖前摇摇手,嗅了一口,已经有了答案,道:“醉吟先生道‘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眼下虽非夏日食粽之时,我等却有品尝佳肴之心……这里头装着的,是贺相楼的招牌炙脆子鹅无疑了。”一边说一边替长兄打开食盒,果真是焦香蜜烧的炙脆子鹅。 裴少淮笑笑,揶揄他道:“你要把这鼻尖本事放在笔尖上,也不至于总破题有偏了。”裴少津破题偏了两三次,便总让裴少淮与徐言成拿出来打趣。 “大哥少编排我。”裴少津道,“这段时日,我可没再破题有偏了。” 徐言成拿出两壶酒,言道:“这是我从老阿笃那儿讨来的果酒,甜味胜于酒味,十分清淡,当作茶水喝也无虞。” 几人赏景闲聊,说说近来的趣事,裴少淮又讲了府学里各色的人,相谈十分畅快。 徐言成提议道:“趁着甜酒佳肴,咱们不若顽飞花令罢?” “我也有此意。”裴少淮点头,又抱怨道,“在府学里,上至山长教谕,下至学生,皆视诗词歌赋为文道小技,生怕耽误了他们作文章,鲜有人与我探讨诗句,实在无趣。” 大庆读书人轻视诗文,已经靡然成风。 徐言成看了看满池的荷叶、几托荷花,又闻荷之清香,于是道:“就以‘荷’为令,少淮少津意下如何?” “唉——”裴少淮摇摇头,笑道,“文人骚客历来钟爱‘荷’‘莲’‘藕’,诗句词句信手拈来,若是以此为令,怕是玩到入夜也喝不了一盅甜酒。” 又道:“眼下已经入秋,不如以‘荷’与‘秋’为令,看看谁想到的诗句更妙一些,如何?” 裴少津、徐言成皆点头。 小言归闹着要一起顽,徐言成说道:“倒不是不让你顽,若是你说不出来又罚不了酒,当如何?” 小言归托着自己的脸蛋,说道:“大不了让你们揪揪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 三人皆被小言归逗乐了。 “那便从我开始罢。”裴少淮道,“宋,于石,‘湖水亦随人世改,秋光一半失荷花’。” 言罢,把酒盏移至津弟跟前。 裴少津想都没想,端起酒盏便移到徐言成跟前,边快嘴说道:“宋,岳珂,‘好是初秋藕花候,蛾眉尊酒正相宜’。” “少津你也太快了,怎不多给我些时候呢?”徐言成嘟囔道。 裴少津笑道:“大外甥有时间嘟囔不如赶紧想罢,可别第一轮都过不了。” “有了!”徐言成思索片刻后言道,“宋,黄庚,‘红藕花多映碧栏,秋风才起易凋残’。” 小言归似乎早有准备,稚声稚气道:“宋,林洪,‘烟生杨柳一痕月,雨弄荷花数点秋’。” 裴少淮鼓掌道:“此轮若论意境,当属言归的最为贴合此情此景。” 徐言成也赞叹道:“你小子可以啊,功课长进也太快了。” 小言归却叹了一口气,嘟囔道:“若是别的令,我或许比不了大哥小舅,可荷花莲花……你们当知晓我在家里,日日听父亲拿这些句子讨母亲开心,想不会都难。” 三人又笑。 几轮下来,小言归妥妥守住自己的脸蛋被揪揪,徐言成喝了五盏,裴少淮喝了三盏,裴少津只喝了两盏,还是故意喝的。 徐言成抱怨道:“我累死累活回想诗词来答令,而少津却像是手握诗词古典来答令,信手拈来,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谁叫裴少津背书背得极好呢。 顽了好一会,疲了,徐言成说起前几日的一件事,问道:“少淮少津,你们可还记得上回那个詹清远?” 裴少淮岂会不记得,不就是那个出了考场就打听他人考得如何的家伙吗? “记得,礼部左侍郎詹大人的嫡长孙。”裴少淮应道,“你上回说他院试落榜了?” 徐言成点点头,继续道:“我前几日听见詹大人同祖父打听你们家,似乎……似乎有意与伯爵府联姻。” 裴少淮、裴少津两兄弟的眼神嗖一下全射了过来,满是抗拒之意。若说联姻,眼下伯爵府里只有英姐儿一人。 不是说詹家不行,而是詹清远绝对不行。 想来那詹家也未必是奔着伯爵府来的,不过是见徐大人将任礼部尚书之职,想与徐家关系更近一步,可惜徐家并无待嫁女眷,便多跨了一步,问起了裴家。 裴少淮取来一张干荷叶,将食盒里余下的烧鹅屁股夹起,置于荷叶之上。 “少淮这是何意?”徐言成问道。 裴少淮淡定说出了儒林外传里的那句名言:“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 徐言成忍不住笑出声来,言道:“你倒是直接。祖父早能料到你们家的态度,给搪塞了过去。” 此事倒是提醒了裴少淮,英姐儿很快就要行及笄礼了,婚姻大事即便是拖,也拖延不了太久了。 游玩了一日,三个少年加徐言归一个小子,都很是尽兴,荷也赏了,诗也吟了,收拾妥当后打道回府。 回徐府的马车上,徐言成逗小言归道:“言归,为兄真是羡慕你啊。” 小言归仰头望向大哥,问道:“大哥为何如此感叹?” “我来替你细数。”徐言成数着手指说道,“你有一个鸿胪寺卿的祖父,有一个榜眼父亲,往后还有有两个状元小舅和一个榜眼长兄,你说说,这样大的阵仗谁比得了你。是不是,小言归?” 小言归没有点头,也学着徐言成的语气道:“大哥,弟弟真是羡慕你呀。” 接着又道:“除了方才所说的,大哥比我还多出一个。” 徐言成疑惑。 小言归叉腰神气道:“大哥比我多一个状元弟弟,真是羡煞旁人。” 徐家人的自适心态果然是一脉相承的。 …… …… “我有一壶酒,携着游春走。遇店添一倍,逢友饮一斗。店友经三处,没了壶中酒。借问此壶中,当原多少酒?[1]”顺天府学数科科房里,莫教谕正在朗诵一首打油诗。 此乃出自《算学启蒙》里的一道题。 莫教谕是个五旬有余的小老头,知晓学子们无心于算学一道,他亦不为难自己,只取些简单有趣的题目来讲解,以盼场下学生能听进去一二。 可午后闷热,学子们昏昏欲睡,打油诗都无人听,更何况是要算数的打油诗。再说了,科考又不会考这些。 莫教谕停下来,正打算找个人来答题,一看裴少淮在埋头写字,以为他在做文章,于是点了他来作答。 裴少淮起身应道:“学生算得八分之七斗。” 莫教谕微微颔首,又问:“你用何法解得此数?”若是只对乘、因、加、减等算法相熟,亦可慢慢推断出答案,却要费不少时候,裴少淮能如此快答对,显然不是用反推法。 “回教谕,学生曾看过《九章算术》,用了天元法。” 此书以问答的形式编写,虽未能成完整体系,但其中的内容涵盖较广,足以帮助裴少淮掩饰自己的算学本事。 “善。”莫教谕赞赏道,顿了顿,又忍不住多问一句,“可还学了书中的其他章法?” 裴少淮又道:“都曾看了,只不过有许多不解之处,恐怕还要慢慢研究。”有些算法并非裴少淮不会,而是他要将自己懂的与书中写的对应起来,才能说明自己的懂的原由。 知之而后胜于知之,这是天降奇才;无缘无故的知之,这是天降妖才。 奇才可活,而妖才不可活。 莫教谕本想出言鼓励裴少淮继续用功深造算学,可沉思片刻后,开口说的却是:“好好斟酌文章,平日里若有闲暇再去考究,明算明理对你往后兴许有些用。” “是,学生谨记。” 此后一段时间,裴少淮在数科课上循序渐进展现出一定的算学才华,屡屡得到莫教谕的夸奖,言道:“以你之才华,往后若是进了工部、兵部,必定是如鱼得水,不受算学限制矣。” 课堂上的其余学子却颇不以为然。 唯有江子匀常来同裴少淮请教算学问题,江子匀言道:“我寻思着,往后若是为官了,丈量田地、修建沟渠、点兵点卯等诸多琐事,若是算学一窍不通,岂不只能任由师爷忽悠?眼下有机会,还是多学一些好。” 裴少淮笑道:“子匀兄思长远谋长久矣。” …… 十月中旬,岁考在即,顺天府学里学子明显多了起来。一则是那些平日里点卯的老秀才们都回来了,二则是那些只挂个名的高门子弟,也过来露露脸。 还有些五六旬的老秀才,已经无心无力参加岁考,提前来疏通疏通关系,免得考试时把他们划为最末六等,于府衙、府学、督学官和老秀才本人,脸上都不好看。府学念他们年纪大,一般也不会为难这些老秀才。 三四十岁的秀才若想如此,则是“想天鹅屁吃”,还是安心复习功课为妙。 十月下旬,岁考结束,翌日府学外墙张贴榜单,公布此次岁考成绩。裴少淮名列第五名,江子匀名列第三十九名,均评定为一等。 江子匀保住了他廪生的名头,若是再往外十几名,掉到了二等甚至三等,恐怕要被其他增广生替了去。 那些平日里浑浑噩噩度日,被评为四等、五等的秀才,虽未被革去功名沦为青衣,却会长久被人指指点点,只能躲在家中不出门。 这日,江子匀来到裴少淮房中,先是再次言谢,而后拿出三卷书籍赠予裴少淮,他道:“淮弟于我有点醒之恩,身世学问都在我之上,叫我不知道如何报答……我见淮弟常去藏书阁翻阅这几本古籍,想来其中有淮弟喜欢之处,遂翻抄下来赠予淮弟,聊表谢意。” 裴少淮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 这几本古籍是孤本,府学藏书阁不许学生借出来,若想翻抄只能到馆里简记下来,回到住舍再抄一遍,这样来来回回十分麻烦。 江子匀一连抄了三本,必定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正是因为这份谢礼太厚重、太真挚了,裴少淮不能推辞,他双手接过书籍,言道:“子匀兄用心了。” “真心换真心,理应的。”江子匀笑笑道,“只不过眼下我只有这些本事,只能做这样的事罢了。” …… 裴少淮回到伯爵府,听说玉冲县那边来信了,他接过信回到房内,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了。 上回他除了同父亲讲种芝麻的事,还在末尾问了一些事,打听祖父为何对胞弟有一种数十年都难以释然的愧疚感,想来父亲会给他一些答案。 裴秉元一开头便写道:“淮儿,你自不必理会他,也不必听他任何话,总归有愧疚之情也应是上一辈来清算,我等不必替他抵过。” 又言道:“该说的道理我都同他说过,他自己也知晓,他只是没放过自己罢了。” 可以看得出来,父亲自从外派当官以后,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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