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朔和朝臣一起上朝。 半个月内,张氏兄弟的权势剧烈膨胀,武元庆仿佛完全忘了张燕昌原本是送给李常乐的男宠,立刻和二张交好,彼此推杯换盏,亲如兄弟。其他臣子嗅到风声,也纷纷巴结,张府门前每天车马塞道,宾客盈门,张燕昌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拥簇着人山人海。 镇妖司里,白千鹤压低声音,和周劭讽刺道:“之前人说臭味相投,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有几分道理。来俊臣这小人和那对兄弟走得很近,最近是魏王、梁王府上的常客。呵,我看他们还真是投缘。” 白千鹤和周劭虽然一个是贼一个是匪,但两人都混江湖,平生可以作恶,但不能不义。他们两人最看不上那些小人行径,偏偏最近认了个齐全。 先是来俊臣阿谀奉承、栽赃陷害,随后是梁王魏王玩弄权术,现在又多出来两个以色侍人的男宠,这简直是在白千鹤和周劭的忍耐极限上跳舞。周劭也很看不惯,但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示意周围,对白千鹤说:“行了,外面我们管不了,做好自己的事就成了。” 白千鹤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皇喜欢,他们再看不惯又有什么用?白千鹤毕竟本行是贼,不敢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但说话的时候保证不被别人听到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敢和周劭说这些,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白千鹤撇撇嘴,坐回自己的位置。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探过身,神神秘秘问:“听说那位五郎,风姿容貌和顾寺卿很像?” 周劭用力嗤了一声:“快别埋汰人了。就算不在一个衙门,我也得替隔壁说句公道话,那位和顾寺卿差远了。但凡见过这两人,就说不出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的话。” “是吗。”白千鹤挠鼻子,他沉迷下班,每天一散衙准是第一个冲出皇城,所以他还没见过大名鼎鼎的张氏兄弟。只是听人说,那对男宠中的兄长五郎,容貌清雅,风姿卓越,很有盛元公主驸马顾寺卿的风范。 白千鹤心里想道,看来他得找机会瞅一眼这对兄弟了,尤其是张彦之。不知道张彦之似顾明恪的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他们成功了,白千鹤现在对张彦之充满了好奇。 说起这个,周劭也难得八卦了两句:“非要说像的话,我看那个大的更像另一位,就是这几日要出京的裴纪安。” 白千鹤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长相很像吗?” 周劭摇头:“是感觉像。都是那种一看就读了很多书、很喜欢端着的人。” “顾寺卿也是啊。”白千鹤道,“他读的书还不够多,他还不够端?” 周劭还是摇头:“不一样。顾寺卿更冷更仙一点,他就算不说话,站在那里就显得很不好惹。但那位五郎,远远看着像一个负心读书人。” 白千鹤拍着腿哈哈大笑,这个形容非常生动,他已经想象出来了。李朝歌老远就听到白千鹤放荡不羁的笑,她走过来,叩叩敲门。 白千鹤和周劭抬头,一看到李朝歌,瞬间都坐正了。李朝歌淡淡问:“你们说什么呢,笑成这样?” “没什么没什么。”白千鹤疯狂摇头,“我正让他给我讲案子呢。” 李朝歌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转身出去了。李朝歌走后,白千鹤和周劭又凑在一起:“指挥使是不是听到了顾寺卿的名字,所以才过来了?” “不好说。” 白千鹤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脸上的表情十分崎岖:“他们这夫妻俩真是够了。不过话说回来,如今洛阳里,就数他们这对最靠谱了吧。” 当年那一拨天之骄子、天之骄女,如今和离的和离,流放的流放,还留在京城里的所剩无几。名满东都的裴郎即将远赴边塞,千娇百宠的小公主李常乐嫁给了魏王。李常乐嫁给武元庆本来就有气,成婚后越发豁开了玩,魏王自己也有满院姬妾,夫妻俩干脆各玩各的,谁也不管谁。武孟氏干生气,却没法管。 她是能管住自己的宝贝儿子,还是能管住女皇的宝贝女儿?武孟氏干脆眼不见为净,全天住在大儿子梁王府上,再不过问魏王府之事。 兜兜转转至今,当年最离奇的搭配,也是最不被人看好的一对,反而成了模范夫妻。当初李朝歌强抢顾明恪的时候,白千鹤差点一口酒呛死,当时酒楼里所有人都下注,赌这两人什么时候闹翻脸,白千鹤还悄悄压了一枚铜钱。如今看来,他那一枚铜钱是回不了本了。 白千鹤摇头啧了一声。 酷吏横行跋扈,二张炙手可热,连着张家其他人也鸡犬升天。但这些,都和裴纪安无关了。 五月初六,端午节的热闹还没过,裴纪安牵着马,走出定鼎门。奴仆在旁边传话:“郎君,行李都清点好了,可以出发了。” 裴纪安点头。他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车,顿了顿,最终还是对奴仆说:“让父亲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奴仆也看到那边的马车了,他躬身行礼,麻利跑开。裴纪安放开缰绳,慢慢走向马车。 他停在马车三步远的地方,这里可以听到说话,又不至于被人误会。裴纪安拱手:“广宁公主。” 车帘没有动,过了一会,里面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裴郎君怎么知道是我?” 裴纪安垂眸,轻轻笑了一下。只能是李常乐了,因为李朝歌不会来。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李常乐按捺不住,掀开帘子道:“云州偏僻荒凉,常年打仗,你真要去?” “是。” “你这一走,兴许,就再也回不了东都了。” “是。”裴纪安静静说,“请广宁公主保重。” 李常乐咬牙,她气的不轻,又发不出来,最后恨道:“你出生以来一直住在长安洛阳,根本没有经历过苦日子。等去了云州,你一定会后悔的!” 裴纪安没什么波动,平静说道:“谢广宁公主关心。时候不早了,请广宁公主回府吧。” 他还是这样进退有度,温文尔雅。曾经李常乐最喜欢他这副温和从容的模样,如今,她恨他没有反应! 李常乐用力攥着手,不知道示威还是请求,说:“如果你不想走,我可以帮你留下。只要你愿意,帮你官复原职,甚至把裴伯调回来,都不成问题。” 说完后,李常乐紧张地看着他。裴纪安并没有像李常乐期待的那样露出喜色,他抬眸看向远处的旌旗,轻声说:“靠引荐给二张兄弟,讨好他们吗?” “不是!”李常乐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刺耳。她眼睛里一下子涌出泪:“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裴纪安没有收回目光,自然也没有看到李常乐眼睛里的期冀和失落。无论如何,二张是李常乐献给女皇的,二张兄弟官位飞涨,也有李常乐在其中推波助澜。无论她初衷是什么,走到这一步,他们都没法再做同路人了。 裴纪安说:“广宁公主,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了。臣祝您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说完,裴纪安转身往后走。李常乐再也忍不住,推开车门,跳下来大喊:“你祝我一生无忧,为什么保护我没有忧愁的那个人不是你?” “臣不配。” “她已经成婚了!” “广宁公主!”裴纪安回头,眼中一瞬间迸出厉色。李常乐从没见过裴纪安这样的眼神,仿佛他不再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而是发号施令的神君。李常乐被吓住,眼泪扑簌簌落下。 裴纪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用力握了握拳,对李常乐道:“对不起,臣冒犯了。广宁公主,胡乱臆测会害死人的,请广宁公主谨言慎行,勿要乱说。” 裴纪安说完转身,义无反顾地朝裴家车队走去。他骑上马,没有再回头望李常乐一眼,干净利索地拍马离开。 李常乐眼睁睁看着裴纪安策马远去,马蹄后扬起蒙蒙的灰尘。人影越来越小,很快,她就认不出裴纪安的背影了。 李常乐双手捂住脸,失控地大哭。太子阿兄走了,父皇走了,现在,连他也走了。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她远去。 曾经她,李怀,裴纪安,裴楚月,高子菡,长孙表兄,他们一群人玩得多好,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去年那些谋反案,李朝歌在其中没少出力,李朝歌也不是清白的,为什么众人都相信李朝歌,却不信她? 所有人提起李朝歌,都承认李朝歌手段狠辣,但光明磊落,不会使阴谋诡计。李朝歌光明磊落,那拿不出台面,只会使魍魉诡计的人是谁呢? 他们以为李常乐愿意做这些吗?给宫里送男宠,结交来俊臣等酷吏,她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营救李怀?明明是她的亲人朋友,为什么最后,他们都偏向李朝歌? 侍女见李常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害怕李常乐这副模样被魏王府和女皇的人看到,连忙扶着李常乐上车。李常乐在车上擦眼泪,她并不知道,在她登车后不久,裴纪安在风中勒住马,回首望向洛阳。 高大威严的洛阳矗立在阳光下,佛塔上的金铎声随着风,悠悠穿过裴纪安身边。僮仆从前面折返,问:“郎君,您在看什么?” 裴纪安自嘲地笑,是啊,他在看什么呢?他竟然还期待看到她吗?她不会来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终究心有幻想。 裴纪安摇头,策马追上前方的队伍。身后城池巍峨,他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来。 前路漫浩浩。 · 女皇得了一对新宠后,心情明显变好。她脸上的笑容变多了,眼神湛亮,容光焕发,虽然年龄已高,但她如二八少女一样,再次焕发生机。 李朝歌私底下都暗暗感叹,果然,情爱才是最好的补品。女皇焕发第二春,整日情绪高涨,张燕昌在她耳边撒娇说东都太热了,女皇当即拍板,今年去行宫避暑。 避暑不是小事,女皇带着新欢去行宫,总不能不带伺候的人,这些女官、太监也需要人手伺候,林林总总越带越多。而且女皇避暑两三个月,朝廷不能不运行,办事机僚同样要跟着搬去行宫。 毫不意外,路上安保的事又归李朝歌负责。李朝歌一边在心里骂多事的张燕昌,一边带着镇妖司的人加班加点,一遍遍确定沿路安全。等女皇和二张兄弟高高兴兴抵达行宫,李朝歌和镇妖司都要累瘫了。 顾明恪也跟着搬到行宫。行宫不比东都,地方有限,李朝歌下榻的宫殿比公主府小了好几倍。公主府的侍女们忙里忙外,安置行李,李朝歌坐在窗前纳凉,她轻轻啜了口茶,发现自己的寝具和顾明恪的放在了一处。 李朝歌眼睛都瞪大了,眼睛不停地往那个方向瞄,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表情。她的眼神实在太明显了,顾明恪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说:“行宫地方有限,床榻不如公主府舒适,你忍忍吧。” 问题是床榻吗?李朝歌以前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让她睡木板都没问题,但是…… 顾明恪的枕头被子为什么放在同一张床上?那张床本来就不宽敞,两副寝具一放,几乎边挨着边。 李朝歌不知道顾明恪是没注意到还是不在意,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倒把李朝歌噎得说不出话来。李朝歌有心让侍女把东西搬走,但是周围人来人往,好些是外面的宫人。李朝歌和顾明恪分床睡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被人听去也有些麻烦,李朝歌没法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女将锦被并排放好,还贴心地拍了拍。 李朝歌绝望地闭住眼,不敢想象今天晚上是什么场景。自从那天她和侍女对话被顾明恪听到后,她就一直在尴尬致死的边缘。 一个黄衣宫人快步走进来,对李朝歌和顾明恪行礼:“盛元公主,驸马,今晚酉时女皇设宴,请公主和驸马准时出席。” 李朝歌点头,示意他们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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