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无比想复制周乃言那招,站起来大声对他们喊:我有病,我生不出孩子,你们死心吧。 她悄悄想着,偏头觑他,恰撞见他洞见的目光正看着大伯,嘴角牵起的讽刺和强撑的社交笑容在她心里种下片风情万种的桃花源。 他没有看她,却在此刻突然抓住她的手,低头飞快啄了一下,像是惩罚,又像是调情。 是啊,依照他的性子,老子都敢反,居然在她家低眉顺眼。 他配合他们低低发笑,胸腔震荡传感,再次激起温清粤荒谬的心动。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好喜欢他。 第6章 温清粤逃不过面对母亲的宿命。也是,哪有女儿的小花招能逃过母亲。 私房话持续一个钟头。回程,她意志消沉,一路沉默。 周乃言喜静,今日车内倒是难得流动音乐,算是他良心发现吧。 温清粤曾问过周乃言为什么开车不听音乐,他指着车窗说,因为想听风。 几年前的温清粤想,真是神经病。几年后的她恹恹趴在窗口,音乐忽然听着吵闹,索性按掉,任风灌入耳朵,与发丝纠缠不休。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问:“因为喝酒?”所以挨训失落了? “没,只是说了些烦心事儿。” 车速徐徐减慢,他让她享受会风。 周乃言从不过问这方面的事。不少人向他打听,温家第一个领养的女儿现在去了哪儿,和温家还有联系吗?关系如何?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当真分文没有? 此事他婚前有所耳闻,实际情况与传言相差无几。 生清粤时,武逐月已是四十不惑,是做过数十次试管,喝过上百盅中药,早放弃自然生育的高龄产妇。能有亲生骨肉当然开心,一家其乐融融,称家有两个姑娘是双喜。 随清粤出入医院,气氛渐渐不对。温家长辈很重视血脉,认为清淼压住清粤的健康与运势,养女处境一度非常尴尬。武逐月在清淼四岁时领养她,养育十年,感情与亲母女无异。用清粤的话说,比她这个亲女儿还要好。 几位风水师傅串通好似的,口径一致,表示“淼”字水多,势凶,十五岁的清淼只能被迫改名。 如此荒谬之说,所有人深信不疑。等改完名,这个名字顺理成章也踢出了族谱。真像预谋好的,就等她出生,把清缈赶走。 族谱是一本破旧的本子,清粤翻过一次,布制的韧质手感,羊皮的陈旧颜色,传了两百多年,边角仍保护得很好。一笔一划郑重其事,字迹清晰。 有些名字取出来,刚落在族谱,人便夭折了。奶奶说,就怕清粤是这样,温家历来老二很容易没的,清粤得做老大。 家中还发生很多事。次年企业重组上市失败,清缈被安排住到了外面。 清粤体弱,体弱是无害的最强盾牌。而清缈顶着温家女儿的身份呼吸,都会伤害到清粤。 清粤被保护得很好,对此一无所知。温松柏是一流马虎眼大师,大是大非面前口若悬河,轮到鸡毛蒜皮就只会打哈哈。这事彻底成了两个女人的明争暗斗。 奶奶不满武逐月视清缈如己出,对亲女不闻不问。武逐月不满清缈被边缘,为女儿力争平等权利。最后,难免厚此薄彼,有亲有疏,婆媳关系闹僵,孩子成了使脾气的倒霉蛋。 清粤端着“嫡女”身份牌,清缈拿着“养女”身份牌,沦为中式血脉家庭里两个尴尬的皮球。 幸好清粤真的胖成一个球,没有在清缈痛苦的时候,活成一个漂亮的大小姐,不然她笨笨地靠近清缈,大概也不会被接受。 奶奶做人又利益又强势,她走的时候,子女孙辈凭吊时表情平静,只有雇来哭丧的人和清粤是真的流了泪。 一到家,温清粤往落地窗前一横,卧躺月光,开始疗愈。 她好多话都可以同清缈讲,比如夫妻生活,比如购物心得,再或者,关于毫无弹琴天赋却要扮作天资娇女的自嘲,但关于奶奶的事,她不能提。 温清粤重重叹了口气,甚是心烦,颠来覆去调整好几个姿势,最终蜷起身。 硕大的蛋壳里挤来一个生命,离她几步之遥,不动,不语,只是静静跟她分享水和空气。 疗愈心态掀起波澜,她眼睛咕噜一转,打破平静,问他在干吗?他依然不动,不语。温清粤爬到他面前,点点他的鼻尖,重复了一遍问题。 周乃言食指抵至她唇边,“嘘,”他轻轻破开一条眼缝,溢出道荡漾心神的波光,“你很吵。” 明明是他打搅她冥想,居然倒打一耙:“你!” 周乃言拉过她的手,压低声音:“你不能动得太厉害,泡泡会破。” 他将她揽入怀里,两人身贴身叠躺,分享起一个并不宽阔的泡泡。 他让她想象一个漂移的世界:“我们躺在一个巨大的浮动的泡泡里,感受到了吗?” 耳下枕的是他起伏的胸膛,随他平稳的呼吸,温清粤配合地陷入他虚构的治愈。 身体酵变起泡。眨眼间,铺满光尘的蛋壳里长出一个包裹他们的泡泡。她牵唇:“嗯......泡泡上五光十色,还能照出畸变的脸。” 大泡泡随着他们的呼吸抖动,弹出湿漉漉的泡沫星子。她鼻尖一动,嗅了嗅,有柠檬味洗洁精的味道。 他箍紧她,防止她滑落:“小心点,别弄破了。” 时间按下暂停键,她听到微弱的风声,和隆隆的心跳。 烦躁在一呼一吸间按下,她隔着衣料咬他一口,瓮声说:“周乃言,我还是很难过。”错综情绪里的烦躁消除,留下一份难以切割的伤心。 他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干燥的吻:“那就再在泡泡里呆一会。” 温清粤又呆了一会,两眼充满倾诉欲望地望向他:“依然难过。” 周乃言抱着她重重呼出口气,像是把胸腔里一股气排出去,好腾出位置接纳她的浊气。 “那说吧。” “很短的。”她知道他对这些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总归和他是有点关系的。“我妈说,要把清缈重新写进族谱。好了,我说完了。”看,她多利落。 “族谱?”周乃言知道温家有这东西。他没想到这么古老的东西沿袭的同时,还有如此重要的影响。只知道身份证丢了寸步难行,族谱留不留名字,有什么重要的。 “我也觉得没什么,但......”她欲言又止。 “你不愿意?” “没有。这东西在我看来也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奶奶。”她想起凶巴巴的奶奶,真可怜。她努力控制儿子纷争内斗,坚持股份均分,机关算尽赶走清缈,剔出族谱。结果她一走,什么都没能改变,还落得个不讨好的母亲形象。 武逐月颇有熬死老太太大获全胜的释然。她今晚只是通知清粤,没有过问清粤的意思。把清缈重新写进族谱,是她一个不甘心的心病。 清粤自然不能在母亲面前念奶奶,只能默默低落。 很长时间里,她都是被母亲挑刺的对象。只因她是奶奶带的。病了,奶奶没带好,胖了,奶奶没控制好,练琴不乖,奶奶没督促好。清粤好使劲,却怎么也满足不了武逐月有心的挑刺。 照周乃言理解,温清粤作为亲生女儿,处境理应不会尴尬:“清缈知道吗?” 清缈......那天她还去找她聊离婚呢,但她一嘴都没提这件事。 温清粤想了想,告诉周乃言:“我和清缈几乎不聊家事。”就像我和你从不聊感情。 她知道再说下去,话题就要深入了,而周乃言一向不愿听这些事,遂转移话题道:“我们的泡泡还在吗?” 他轻抚她的背,“你说呢。” “在。”她深呼吸几个来回,将起伏传递给他,“感觉到了吗,这是泡泡的动态。” 他笑了,震感传递给她,整个泡泡发出震颤。 “嘘!”她食指抵至他唇边,复制他方才的举动,“小声点,不要笑,泡泡会破。” 不知道温清粤知不知道,她有一双小孩子的眼睛,笑起来会摄魂。唇上抵来的这根食指,像胸膛贴上来一把左轮□□,她一笑,就扣动了扳机,用力在他心上开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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