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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语言不通,来历说得不是很明白。二则也有瞒报伪报的。苏媛那儿统计的时候,有奴隶以为是要被拿去放血祭天,就说自己不是福禄县的。也有知道是要交换,不是福禄县的也伪称是的好逃出生天。 祝缨这里对“獠人”族属也是分不清,因为祝缨自己学会了奇霞族的话,只有奇霞族的还能弄清楚一点。其他的就模模糊糊,也有认的、也有不认的,祝缨发了狠,接着学那个“勇健之族”利基族的话,现学现卖这次是来不及了。也有在山上就是奴隶,觉得山下奴婢比山上奴隶过得好而不承认的,自己都不承认了,主人家也乐得留个劳力,这种就更弄不清楚了。 祝缨也不自己上阵,而是叫了祁泰:“祁先生。” 祁泰拿着单子上来,上面也是名单,奇霞族的有三十九人,其中十五岁以下的倒有二十人,十岁以下的有十五人,仍是男女奴婢婚配之后繁衍出来的。 “树兄”上前与祁泰对阵。 双方各拿了一份看起来统计到个人的精确名单,连年龄、家庭关系都有,其实两份都有不少水份。先是对了数目,一兑一的抵销,本来苏媛手上的福禄县籍的人没有祝缨手上奇霞族的人多,由于祝缨所有的山下人都要,反而是祝缨要多拿出物品来了。多出来的这一部分祝缨没有让祁泰去讨价还价。 祁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嗖一声将单子一卷,人闪到了祝缨身后,他一个书生样子的人行动不利索,左脚绊右脚差点绊脚,扶着祝缨的椅子才站稳。他买个菜都买不利索,只会被菜贩宰,这种毫无标准而要与人争执的事吓着他了。 祝缨道:“你单子上要的东西太多,这些人换不得这许多,须得有人与你仔细议价。我叫赵苏来从中权衡,也不叫你吃亏就是。” 山下“精工”的物件儿,在山上山下也是天上地下的两个价,卖到寨子里还是很贵的,祝缨才不要让祁泰参与。 苏媛道:“好。” 到了第二天,就是赵苏做个中人掌眼,一边是“树兄”一边是关丞带着市令。祝缨和苏媛都没有出现,苏媛又去了县城中游走,又往县外看看田里的情况。祝缨也让她看,也不陪同,祝缨自己还有自己的田要看呢。 侯五跟在祝缨的身边,见她只专注看农田水利,不无忧虑地说:“以往在边塞都防着胡人窥探哩。又要盐铁米,又要交易,又四处乱看,还跟山下人联姻,怎么看都像是准备着要起兵的样子。” 祝缨道:“两处情形不同。初见阿苏洞主的时候他还遇到了刺客。我看他们这般准备不是冲咱们,是冲其他的‘獠人’。县中无驻兵也不是朝廷的疏漏,而是不需要,最近的驻兵地在邻县边界,真有事要过来也是很快的。”赵苏还在县城她眼皮子底下看着呢,顾翁等人轻轻松松就能凑起二、三百精壮。 几次巡视,全县道路都还算通畅,也不见被大规模袭扰的痕迹。百姓也没有哭诉的。 她心里都有数。 侯五道:“叫个娘们儿出来谈事儿也不对。” 祝缨道:“说不好这就是他们老实的另一个原因。”看得出来苏媛的能干不是伪装的,也能看得出来苏媛有些事背后也是困难重重但是她自己都不提,老洞主年纪又大了,气色也有点差,还有四个儿子。新旧交替,“对外武功”或许是新主立威的极好手段,但有脑子的人一般会选择先“安内”。没脑子的人,她就更不用怕了。 如果条件允许,她还想上山去看一看。 又经过了三天,两下的价终于谈妥了,有赵苏在中间又憋了一回气,终于双方价码谈拢。“树兄”以为山下的东西要价太高,苏媛明明在市集逛的时候看着的不是这么个价,凭什么要高了几倍?关丞和市令就说,集上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你们买了,县里百姓要的时候就买不到了,这可不行,可不得抬价?商人卖东西都是这样的,有人争买的时候就贵了。 两边吵了三天,一般的手艺活计只比市集高了不到一倍,而奢侈品的价就比较没边了。还是赵苏两边不讨好,才将价给谈拢。很难想象,一套黄金嵌宝的头面能换三家奴隶。因为山上要的东西还挺多,奴隶不够抵的,好在苏媛当时准备了两份单子,另一份就是山上的物产。 这个交易也是县衙出面的,并不由普通商户直接交易。县衙从市面上以市价买到这些东西,转手给山上就赚个差价。美其名曰“税”。 山寨里就是苏媛这边直接出面,她也照着市价跟祝缨算,并不比着商人入山的收购价。由于祝缨主要先要解决牛、马的问题,也就是以人易物,这个价还比较公开,也是县衙支付,祝缨也不亏。 “树兄”看着自己手上单子还有许多没有换到的东西,感觉十分遗憾。 两下又约定了交易的时间——十日后。地点还是在西乡,地方也还是老地方。 ———————————— “树兄”与苏媛即刻启程,他们需要回去点齐奴隶、准备库房、安排押运的人手等等。 出了县城,“树兄”才以奇霞话对苏媛道:“小妹,既然他们愿意拿东西换人,咱们不如再——”他做了个捕猎的动作,“叫他们拿东西来换?” 苏媛犹豫一下,表情变得很坚定:“不行!索宁家、利基族、已很难应付了,不能再添敌人!与山下人做朋友比做敌人好。” “再这么换下去,咱们家就要被换没啦!牛犊马驹卖不上价,长大了要三年,唉……” “树兄”也很惆怅,他辅佐了洞主几十年,也并不是一味只知劫掠之人,却不得不为家底而发愁。且山下城坚池深兵器锋利心眼多,他也不是没交过手。 “这个县令像个柔弱的女人,再逼一逼试一试多要些东西,万一松口了呢……” “女人怎么了?!”苏媛突然说,“像个女人倒好了!没那么坏心肠!烧死我阿翁的可不是女人。” “树兄”无奈地笑笑,苏媛一个女孩子想要代父掌权是很艰难了的,可惜她的哥哥很难在与对家的争执中取胜。 苏媛意识到自己乍刺了,缓声道:“敌人已经够多了,好容易遇到一个软和的,不要激怒。他不是一般人,我要从他身上学很多很多东西。” “树兄”奇道:“学什么?” “他事事都照着簿子,没本事的人干这样的事只会被骗。有本事的人干,是让人老实点儿他什么都知道,也是叫人都到他手下来听话。他能管得着这些人,我要好好学一学这个本事。”苏媛大多数的日子是在山寨中,他们的习惯用词、词汇量与平地人差别稍大。心里十分清楚,“控制”一词却不在她的词汇列表中。 苏媛讲如何治理部族、山寨的时候每每说奇霞话总有些不得劲,有许多意思她心里明白本族的词汇里却无一个合适的词可以用,还要借些山下的词。 她慢慢地想着,说:“咱们有那么多的人,却没有山下的人那么样的有用。阿叔,你看他们要人,人有用。咱们人多了就没那么有用。他换了人,人心向他说他们好,不向他的也不敢不听他的,他就更能‘治理’好这些人。我多赎了人,也有人说我好,也有人说我坏,多出来的人要怎么活呢?” 她说到最后已经自言自语了:“姑姑说县令管的人不比咱们管的多,可是他就比咱们有力。表哥还说要‘百姓’富裕,这要怎么做呢?啊……” 一路上,苏媛都在想着治理山寨、阿苏家所有能管辖得了的范围的事儿,直到回到寨中仍然没有停止。 “我要能管着整个奇霞族,人口比他一个县要多多了,地方比山下一个府也不差呢!可却不比他强。光靠抢是不能维持的,咱们族里每个人都如山下那样顶用该多好啊!要怎么做呢?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山上的人也与山下人一样有用……” 她惦记着惦记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还要打起精神收集奴隶、安排给奴隶一点吃的、收集要交换的牛马等等。 山下,祝缨倒过得惬意。 一大早,张仙姑就早早地起来,将之前冬天没烧完的炭盆点了起来,把祝缨今天要穿的衣服给烘一下。昨天下雨,晚上停了一阵儿,早上又开始下了,衣服都潮了。张仙姑对女儿十分讲究,认为女人不能受寒受潮,一边烘着衣服一边说:“这雨水可太多了。” “福禄县的雨水本就比京城、比老家更多些,去年也这样,再下一阵儿就能晴两天了,”祝缨说,“要不怎么叫‘烟瘴之地’的呢?人都不爱到这儿来。” 张仙姑咂咂嘴:“可惜了,好吃的果子有不少哩。” “这才不会饿死太多人呐!” 张仙姑烘一件让祝缨穿一件:“快,趁热。” 祝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我趁热吃了。” 张仙姑抬手拍了她一巴掌:“你这张嘴!” 一件一件烤好衣服,看祝缨穿好了,张仙姑才满意地说:“行,吃饭去吧。” 她这衣服也算白烤了,祝缨吃完饭,把县衙的事务吩咐完顶着个斗笠穿个蓑衣就去田里了,又腾了一身湿气。春耕完了,她从乡下接了两个老农过来,连同单家几个农夫一同伺候她那点宝贝的试种田。 老农也披蓑衣戴斗笠,陪她下地。祝缨因张仙姑说到了雨,就向老农请教雨水的问题。老农道:“现在还不算雨下得最大、持续最久的时候,现在下一下好。只要扬花的时候不总是下、收割的时候不下,水肥跟上了,今年一准儿丰收。” 他们又去看了其他的地,也有长得好的、也有长得不好的,单八等人跟老农嘀嘀咕咕,一致认为还是水土地气的原因。单八等人觉得这里太湿热,老农则说他们不懂,这里最好了!最后怄了点气,都约定等到收成的时候再看。 过了两天,天晴了一阵儿,后衙张仙姑赶紧张罗着洗衣服、后半晌又要晒被子之类。祝缨这里也将要与苏媛交易的人、物依次准备好。乡绅们才从她这儿得到一点橘子、同乡会的好处,又要卖奴婢给她,虽不是强抢还给了市价,乡绅们也是哭笑不得:“大人可真是……” 不吃亏呀。 不过也是无伤大雅,他们也没有强烈反对。但是公推了顾翁做个代表来与祝缨请愿:“大人说这獠人部族多,今天来一个要换的,明天再来一个要换的,那可受不住呀。这些奴婢都是咱们正经从中人手里买来的,可不是自己抢的。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不要那个的,也忒麻烦了。” 祝缨笑道:“要不我把这样来历的都买了?” 顾翁道:“也行啊。” 祝缨道:“祁先生。” 顾翁见她要动真章了,赶紧阻拦:“别别别,一叫祁先生就是要动手了。大人总要给我们一个准话,您一向不好折腾乡里的,大家伙儿都感激着呢。” “我折腾的事儿可也不少。” “是好事就不算折腾。” 祝缨道:“我要告诉你以后都是好事儿呢?” “那行!”顾翁一口应了下来,“秋天想收庄稼,春天也得洒种子,明白!” 祝缨指着他说:“人老成精了。” 顾翁道:“不敢不敢,尚觉年轻,还给为大人办些事哩。” 两人都笑了。 到了约定交易的这一天,祝缨依旧是亲自带队前往,这次留关丞守家,带着县尉、莫主簿、司户佐等人同去。司户佐是为了当时就统下人口,如果是本县的,就在本县恢复了户籍。如果不是本县的,凡本府的,祝缨就行文给送到府里,不是本府的,就行文送到鲁刺史那里让他看着分派。 此外又有货物,运送瓷器尤其小心,以厚厚的草垫隔一件一件包好,隔好,再用草绳捆好、装箱。此外又有少量的米可以交易。 山上除了人就是牲口,祝缨这里把兽医也带上了检查。“树兄”看了一眼这个半老不老的兽医,颇有些心动,差点开口要换。 祝缨看一看这些奴隶,大部分瘦骨嶙峋,因瘦显得眼睛特别的大,骨节突出,头发被剃得只剩狗啃的一撮胡乱编成个辫子。他们的颈间、腕间、踝上都有磨损的痕迹,这是长期戴枷或是镣铐颈圈才能留下来的。身上多有交错的伤,有鞭伤、有棒伤,还有一些锐器伤。其中又有十几个残疾人,或是没了手、或是没了脚,又有瞎子,或耳朵没了的。 赵苏低声对祝缨道:“都是受了刑的。” 随行的人脸上或有些薄怒或有点恐惧,祝缨面不改色,道:“还行。” 两下交易完了,都各带了点盈余,互相看着地方货物的盈余,祝缨和苏媛都会心一笑。祝缨看看还剩下些手艺活还有点农具,她敲了敲箱子:“带出来就没有再带回去的。”都送给苏媛了。 苏媛又送了她一头牛、一匹马,她们的马马种有点矮小,比祝缨从京城骑过来的看着灰扑扑的,马的身高差也有点像人的身高差,但是在附近使用无论是载货还是拉犁都很适合。 她又拿出些茶来给祝缨:“请尝一尝我们的茶。” 祝缨也大方地收下了。 然后苏媛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我阿爸想亲自去县城一趟与县令大人面谈一些事儿,可以吗?” 祝缨道:“当然可以。” 阿苏洞主下山到县里又是另一番安排了,不能像苏媛这样就直接来看姑姑了。他有着“异族头人”的身份,算是半个外宾了。一是安全问题,他得带护卫,护卫要带刀。二是要谈的事。都要苏媛事先跟福禄县有共识。 祝缨道:“护卫可以带,也可以带刀,但不能随意走动与人殴斗。如果出了人命或致人伤残,大家都不好说话。我也会派人来迎接,有我的人带着,这县里谁对洞主无礼又或先动手,我来罚他!” 苏媛想了一下,看看表哥赵苏,这一年他在县里处境好了不少。她说:“可以。” 至于要商谈的事,苏媛道:“事情还要我阿爸自己说,对县令不会很难的。” 祝缨道:“好。”难的她肯定不会答应啊,啧! 阿苏洞主下山的日子约定在五日后,祝缨先回县城准备,苏媛去寨子里汇报。 ———————————— 祝缨这边命人准备了几辆大车,都是平板车,一车一车放满了人,一路将人拉到了县城。然后由司户佐一一登记,各分一类。县衙地方不够,正好流人营已建得差不多了,里面虽然没什么家具,居住的条件却比山上奴隶居所强得多了。 司户佐与营地监工将人各按籍贯分好,直到此时他们才确定是真的回家了,一时哭声四起! 有几个伪称自己是别处被掳的人高声叫道:“我是本县人!我是本县人!我姓张/王/李/赵,某翁、某郎君是我叔祖/叔父/亲戚……” 司户佐好气又好笑:“你倒机灵!”又觉得他们可怜,少不得重新登记过。 因各乡大户几乎都在县城有家人居住,司户佐往县衙里报了信,不多时,祝缨就安排了各户来认个亲。他们未必相识,但是可以“叙家谱”,一叙家谱,某代某祖,大约也能知道是不是自家人了。 祝缨也过来看一看情况,她只说一句:“今天就算回家啦。”下面又是哭声一片。祝缨道:“来认一认吧。” 又是一阵叔伯兄弟侄的称呼乱飞,各位大户也不好意思推拒他们上前拥抱哭泣。也有人哭儿子被活埋了的,也有人哭老婆在逃跑的时候落下山崖跌死的。祝缨都安静地听着。 直到一人说:“叔,我想家,我娘怎么样了?” 此人是另一位乡绅的族亲,姓王,十来岁的时候走路上被掳走了家里就剩下个老娘了。至今已有十年,他还活着,老娘是死了,家里的地也被族里拿走了。 他叔含混着,祝缨都听在耳里,知道麻烦这才开始。 果不其然,第三天就有人到衙门里来告状,说这个不是王家族亲。并不是所有人都盼着族人回来的。 王翁无奈,只得到县衙来求祝缨:“大人,当时以为他家绝后了,族中公议的,地已耕了这许多年。大人判他还回去是好判,这几亩田还给了他,只怕他在村里也住不下去了。他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大人总不能一直派人看着他吧?那地,别人已种了十年了!” 祝缨道:“我把人赎回来,不是为了让他再被人逼死的。” 王翁一脸的惶恐。 祝缨道:“你先回去,我自有道理。” 王翁道:“是。” 祝缨很快就将这起案子给判了,她先命人去查访,此人究竟是不是王家失踪的那人,如果不是,判个冒名顶替冒领家财,直接送采石场去。如果真是王氏族人,她也决定先进行调解。王翁说的也有道理,一族聚居,卖个地都得族人先买,本领稍差一点的人得罪了族人想活下去真是千难万难。 探访的任务交给了本地人童波,童波找到了王氏子的舅舅、姑母等人,几人都共同确认了王氏子身上应该有的表记。两下一对,验明了正身。 祝缨再来调解。 她先说王氏族人:“孤儿寡母,十来岁一个儿子路上就丢了。事情过去十年,这一桩陈年旧案我就先不追究了!巧了,这孤儿名下还有二亩地,不认他,地就是无主,就是族里收回。别当我不懂!” 王氏族人俯首。 祝缨又召来王氏子,问明是否有人谋害的他,如果有,要说得出证人。王氏子也说不出来。祝缨也不能确认就是“吃绝户”,就要按照“意外失踪后财产为人所看顾”的情况来处理了。 祝缨便说:“十年了,你的地没人管也荒了,他们耕种、完粮纳税,这十年的出息你不能讨回。他们为你看管田地,十年来耕作不息,费时费力,你也要付些辛苦钱与他们。念你才回来,不必一次付清,可逐年还算与他们。”辛苦钱也不算离谱,就照着朝廷的税率付。 王氏族人知道这县令的厉害先都认了,王氏子还要争两句:“大人,都我的,不给他。” 一旁的王翁见状,飞快上手将这傻小子强行按住了,说:“大人明断!” 有王氏子的例子,接连有人想讨回自己的旧业。只是其中有些人是假冒他人的姓名,就都被祝缨送进了采石场去砸石头了。 这些案子还没全审完的时候,阿苏洞主来了! —————————— 阿苏洞主来的时候也是个雨天。 赵苏早一天接到了信,先向祝缨汇报。阿苏洞主到了西乡的时候祝缨就已经知道了,赵苏到县衙找她,她道:“我算着你也该来了,你抽空陪陪你舅舅吧。” 赵苏道:“是。儿这就去请假。” 祝缨道:“先去驿馆看看,有什么你认为要改动的地方叫他们改,务必要你舅舅住得舒服些。上了年纪的人,本来觉就少,住不舒服了就更难过了。” “是。” 赵苏得了令,往驿馆看了一回,因苏媛也住过,倒也没什么让阿苏家人看着不喜的东西。他请了当日的假,先到城门外接了舅舅,一路将阿苏洞主给送到了驿馆。 县城里的人对“獠人”的出入已比较能适应了,又有换了奴隶的事,虽然也有拿“再哭,再哭獠子把你捉去吃了”的话来吓小孩儿的,但也觉得至少赵苏舅舅家还算讲道理。他们连看新鲜的时间都短,看了阿苏洞主几眼就各忙各的去了。 也有机灵的小贩知道一些手工的小玩艺儿山上人喜欢,拿过来围随着报着高价,一副宰冤大头的热忱样子。赵苏心中不快,坐在马上朝下冷冷地瞪了一眼,小贩吐吐舌头,心道:坏了,忘了他知道行情。 抱着自己的小摊子跑了。 阿苏洞主虽听不太明白,也能隐约知道什么意思,见外甥脸上的生硬表情,豪爽地笑了起来。 赵苏低声叫了一句:“舅舅。” “好啦,咱们先去休息吧,是不是?” 舅甥俩到了驿馆,阿苏洞主先不问外甥外面的情况,他也有点累了,先让外甥:“你给小妹写什么‘帖子’?这个东西我也要吗?” “最好有。山下打交递这样更郑重。” “好,你也给我写一个。” “是。我已写了一个,您看看。” “我看得懂吗?” 赵苏也笑了:“那我就为舅舅递过去了。舅舅……” “小孩子,不该问的不要乱问。” “是。” 赵苏去递帖子,回来说祝缨正在县衙准备,明天在县衙宴请阿苏洞主。 阿苏洞主道:“那是该客人先过去见见主人的。你累不累?” “舅舅不累吗?” “还行,小妹说山下热闹,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吧。” “舅舅要去市集吗?我让人准备些钱。” “我只看一看,不用钱。等我换个衣服。” 阿苏洞主准备了一身山下的袍子,暗青色的,绣点花纹,头上的帽子也换成了黑纱的幞头,腰间又挂个荷包,中蹬一双粉底黑靴。只有腰间另一侧的刀还是原来的样子,显得有点特别。 阿苏洞主先往市集看了几眼,并不留恋,然后问:“铁匠在哪里?我想看一看。” 赵苏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阿苏洞主迈步朝铁匠铺子走去。 才看到铁匠铺子的幌子,尚未走近就见两个差人押着一个男子一个有点官味儿的男人在一旁说:“以后谁再打老婆,这就是榜样!我都打了多少人了,你还犯!”一个鼻青脸肿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她的鞋都跑掉了。 阿苏洞主好奇地问:“这是干什么的?” 赵苏低声说:“义父的令,谁打老婆,他就打谁,二十大板。” 阿苏洞主道:“他这么干没人管吗?” 赵苏道:“大家都听他的。博士说,男子殴妻有伤风化,有违教化,是不义之举。” 阿苏洞主不肯信,叫赵苏给他再问两个围观的人。围观的正在看热闹,被赵苏一问,道:“赵小郎?你不明白?!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县令大人只是随便打打打老婆的男人,又不是抢他们的老婆,抢人老婆的县令都有。这才到哪里?且打老婆也容易出事儿,前回一个老婆被打急了,把男人剁成肉酱了都。” 路过一人说:“打就打了。他能叫全县吃饱饭不是?去年一冬,各家冬天每天能多吃到一碗米。男人在家打老婆也不像个话,大人哭孩子叫邻居听了也闹心。县令大人是官,随便打。” 阿苏洞主听了赵苏的翻译,笑道:“你们那个什么‘博士’不懂,这两个人说的才是真的。” 赵苏道:“博士说的也是心里话。” 阿苏洞主仍然坚持自己的见解。 舅甥俩离铁匠铺已很近了,到了铁匠铺,万铁匠还在这里干活,与本地铁匠也在议论刚才的事儿。万铁匠道:“倒新鲜,别处不见的。” 铁匠道:“你做完活计就回那边,不得闲逛不得见。前些天打了好多,这几天才少了点的。” 万铁匠道:“我那住处他们说快弄好了,我搬去之后就不用住牢里了,以后也能走动走动了。就能看新鲜了。哎,大人这么弄没人说什么?” 铁匠道:“说什么?大人做事一定有道理的!自打祝大人来了,咱们的日子就一天好过一天了,连财主们都不敢欺负人了。” 万铁匠咧嘴一笑:“那跟咱们王相公有点儿像!”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搓手,开始干活! 本地百姓不喜欢被流放过来的犯人。凭经验,被冤枉的当然是有不少,但是能活到这里来的都得有点讨人厌的精神头才能撑过三千里。听万铁匠提到“王相公”,铁匠想:你还知道好歹呢? 看万铁匠也顺眼了一点。 两人说着话,阿苏洞主就过来了。他眼睛很毒,拿起几个东西来问价,拣的都是万铁匠的手艺。铁匠警惕地对赵苏道:“是你?你是知道规矩的,我这里东西不能随便卖的呢!” 阿苏洞主看着他的表情,哈哈一笑,带着赵苏走了。 —————————— 第二日,祝缨郑重下了个帖子,请阿苏洞主到县衙一叙,她在县衙设了宴。 时间定在晚上,阿苏洞主却在早上就亲自到了县衙。彼时祝缨才吩咐完了一天的公务,让大家抓紧着干,今天早些落衙,也好准备晚宴。 话音刚落,侯五亲自跑过来说:“大人,那个洞主来了!” 祝缨道:“快请。” 一面站在了廊下亲自迎接。 阿苏洞主看起来又瘦了一点,不过精神还好,这天没下雨,他的步子也显得轻快了一些。 祝缨拱手道:“洞主此来,荣幸之至。” 然后才与他转了奇霞语交谈。洞主仗着没几个听得懂他的话,也就豪爽地与祝缨谈话:“小妹回家说县令很公道,比见过的官儿都好。我就亲自来了。” “太夸奖我了。请。本来想洞主走了这么远的路,先歇一下,晚上好好喝酒说话的。” “你又不能喝,”洞主取笑一声,“我可不敢让你说破我的心事。哎,县令看我有什么心事?” 祝缨道:“洞主会自己说的。” 说话间到了小花厅,两人坐下,上了茶,洞主喝了一口,说:“比我的茶味道好,可我的茶种得不比别人的差。” “炒制的原因。” “是呢,不会弄,好东西都糟蹋了。”阿苏洞主感慨一句,很快切入了正题,“喝酒闲人太多,还是与县令直说了方便——咱们几次交易都还算不错吧?” “当然。”祝缨心中已有了猜测,几次?是想经常吗? “这样也太麻烦了,你城里的市集就很好。” “洞主是说设一个专供交易的市集?” 阿苏洞主点头:“对。以前就几个小商人来回的跑,想要这个也没有,那个也没有。” “赵沣不好吗?” 阿苏洞主没有否认赵沣也做过中人的活计,道:“好,还不够。”有许多朝廷严令禁止的交易比如盐铁,本地也不产,赵沣想交易都得再中转倒手,他做不来。因为前前前前任知府干的破事以及互相劫掠,山上山下互相之间也没太多的信任,这都不是赵沣一个当地的地主能够解决的。且阿苏洞主又另有盘算,是必得与官府打交道的。 “我要好好想想,哪怕我答应了,也需要好好安排。” “好!我多住几天,等县令的消息。能等得到吗?” “可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qg789.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iquzw789.org)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第151章 盘算 送走阿苏洞主,祝缨的行程并没有受到影响,她依旧去田里看了一回。单八等人都在,请来的本县老农赵老翁却不见了人影。 单八等人正坐在地头闲聊,看到她都站起来:“大人。” “赵老翁呢?” 单六道:“他老人家可忙,得进县逛逛喝茶哩。”说话就被单八在背后捅了一指。 祝缨失笑,与他们聊了一会儿。这片地里的庄稼长得有好有差,单八道:“有些还不合适。” 这个话题他们讨论过几次了,本地多少年的经验,水稻是最合适的主粮,一切其他作物都不能同水稻的种植冲突。一共就这么多的耕地,同一段时间就只能种一种作物。最好的土地和灌溉只能留给水稻,其他的作物要么拣水稻剩下的时间,要么拣水稻不用的地。 祝缨希望能够一年种两次庄稼,这样就能收获两次。这也不是她的独创,之前也听说过有的地方种成过,但是道听途说以及别人的经验是不能完全照搬的。所谓“橘生淮南”,是先人早就知道的事实,北方的作物到了南方也会有类似的问题。 就这么一块地,想种两茬就得卡准了时间,而南北气候的差异让这个时间无法照搬,只能凭“南方热些早播种”之类推算之后试种。 祝缨道:“所以才要试种。” 单八道:“小人们一定好好干!” 正说话间,赵老翁也小跑着来了,他这些日子住在县衙吃得好住得好人胖了一圈,白天到田里转一圈看看没事儿就往县城逛逛、看看新鲜,听说祝缨到田里了,赶紧一路小跑赶了过来,跑得满头的汗。见到祝缨,赶紧表白自己:“大人来了?小人去看了一回果树。” 祝缨自己试种的桔树就与这片田相连,桔树苗还没蹿得有多高壮,不足以挡住一个大活人。祝缨也不戳破,只问:“如何?” 他的年纪很大了,经验十足,张口就来:“还行还行,头一年是结不了果的,总要种个三五年才能稳哩。只要结果的时候遇不上霜冻就成!咱们这儿好地方,寻常也没个霜冻。” 祝缨道:“你们忙吧。” 她回到县衙,将今年见到的明显不太适合本地种的品种标记出来,明年就从合适的种的里面再择优而选。还是那句话,就这么多的地,也就只有这么多的人种地开荒,只能选最优的一两样来种。 记录完了,又写了一封准备发往京城的信。阿苏洞主要开“榷场”的事儿还是得向朝廷报备一下的,自己的私信不蹭个公文难道要自己单派人送?与阿苏洞主议事且得耗些日子,她做事喜欢做预案,想拿出个差不多的方案供朝廷审核,她可以在这些日子里捎带手一天写一封信,最后攒个大包一道送走。 现在要写的是给左丞的信,问候一下他的现状。左丞上次来信抱怨,说苏匡又跟自己掰腕子了,裴少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把苏匡也提拨了起来跟自己打擂台。祝缨同时还收到了胡琏的信——他们也是攒一大包蹭驿路,信上说了左丞没有说的另一件事,胡琏也在抱怨,说左丞办事不如祝缨办事周到利落,譬如该发的东西,在祝缨手里就发了,到他这里就要拖延,下面都议论左丞是不是扣了放贷吃利息去了。 祝缨私下猜测,左丞当不至于做得如此明显,或许只是接手之后手生,又或者千头万绪一时不曾顾及。所以写信问左丞哪里不明。 写信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童波的脚步声,他在站门外,直到祝缨写完了信才进来请示:“大人,城东酒楼拟好了菜单请您过目。” 祝缨晚上要宴请阿苏洞主,照例,县衙有宴都是从酒楼里订菜的,因为她自己没啥好厨子。祝缨道:“不是已经定好了么?” “您叫他们再问一问赵小郎君,这是他们问完了回来改好了的。” 祝缨看了一回菜单,见上面加了一道鱼,便说:“让他们挑大鱼,刺少些。” “是。” 定完了菜单,祝缨又定了陪客的名单,不没有县中乡绅作陪——他们语言也不通,主要还是县衙内的官吏们,关丞之类,另添一个赵苏权充翻译。 午饭她就回家随便吃一吃,顺便告诉家里:“晚上我不回来了,在前头请阿苏洞主。” 张仙姑吃惊地道:“又是獠人?我瞅着你跟獠人混一块儿的日子比跟咱们自己人在一块的时辰都长啊。” 祝缨道:“要改口,现在来的是阿苏家的,他们是奇霞族的。” 张仙姑快听懵了:“啥?” 祝缨道:“唔,娘就把他们当成邻居,是不是得处好一点儿?” 张仙姑道:“那倒是了。不过我听阿旺娘说,獠人可凶狠了,她小时候可闹过一阵儿獠人。” 阿旺娘是县城街上一个开小茶铺的妇人,张仙姑自打能听得懂方言之后也往她那里坐坐聊个天儿。祝缨道:“知道。这不是为了以后不再闹么?” 张仙姑道:“那行,哎,你可小心点儿。” —————————————— 到得晚间,祝缨让县衙早一个时辰落衙,酒楼大厨带着一个徒弟、两个杂役担着担子,将准备好的酒菜搬取了过来。冷碟之类是做好的,吃火时间长的就借着前衙的厨房热着,要现爆出锅的就准备好食材,客人一到就现做。 关丞等人都是在衙内的,外面是赵苏从县学里出来去驿馆接了他舅舅,陪同到县衙。 他们到县衙的时候,天将将暗下来,县衙里正在点灯,一切都井然有序。阿苏洞主对赵苏道:“你们这个县令是个能干的人呀。” 赵苏道:“不能干的那个在府城躲了六年呢。” 门上是关丞迎接,关丞这些日子因顶头上司重视奇霞族,与阿苏家人会面的时候时常要带上他或者莫主簿之类的人物,也不得不学了两句奇霞的话。才开始,学得很糟糕,只会简单的问候:“洞主,你好。” 阿苏洞主乐了:“你也好。” 这句关丞就听不懂了,因为奇霞族的词句是另一种规律,还是赵苏给翻译了。关丞就不再卖弄自己这点可怜的词汇了,忙说:“大人已等候多时了,请。” 阿苏洞主能听得懂“大人”和“请”,整个句子也弄不明白。赵苏只好又做一回翻译。 进了门,绕过升堂断案的大堂,走到一处厅堂里,这里已点了许多明亮的蜡烛,蜡烛的火苗后面放着铜镜,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祝缨和关丞等人已在堂前等着他了。 两下又是一阵寒暄,祝缨将阿苏洞主请到了里面就坐。 阿苏洞主看这处房子一共三间,酒席摆在正中那一间,一人一席,两边两间稍暗,有一些男女在里面吹拉弹唱。 宾主坐下,祝缨与阿苏洞主坐在上面,下面是一些陪客,赵苏坐在阿苏洞主的下手,随时准备翻译。阿苏洞主与这些人年纪也不太合,经历也不太合。但是经过赵苏的翻译,还是能够说到一起去。 祝缨说:“一直要多谢洞主的牛马。” 阿苏洞主就说:“县令很守信用,也给了钱,咱们的交易很好。” 关丞对祝缨称赞阿苏洞主:“与别家不同,下官在本县这么多年,不曾见洞主骚扰边境。” 赵苏将关丞的话翻译给了阿苏洞主,阿苏洞主笑道:“也是干过的,不过后来找准了仇人,知道与你们不相干,就放开了。” 然后指着赵苏对祝缨说:“我妹妹嫁过来连孩子都生了,他们总是不信。” 祝缨道:“赵苏很好。” 两下都说一点互相夸奖的客套话,不深,也都没有不快。祝缨道:“他们都不让我喝酒,可惜了我从京里带来的好酒。今天正好开了给大家尝尝,放心,我不喝。” 一时推杯换盏,细乐声起,也是其乐融融。阿苏洞主见祝缨不喝,自己就与关丞等人喝,喝到最后唱起了歌。关丞酒喝得多了,也跟他一起唱起了家乡的小调。祝缨听着,抽了支笛子给他们伴奏,大家仿佛是朋友一般。 喝到最后,阿苏洞主借着酒意说:“要是能够时常这样和朋友聚会就好啦。” 关丞大着舌头说:“乐一日是一日。” 他俩语言不通,各说各的竟也说得下去,只是聊不出一个结果罢了。 到外面响起梆子声,关丞说话也说不清的时候,陪同来的“树兄”看着阿苏洞主有些担心,对赵苏使着眼色。祝缨先看出来了,指着关丞道:“他喝醉了,扶下去灌碗醒酒汤再送回家,不然家里要倒葡萄架的。” 莫主簿也有了酒意,脚步不稳地道:“我送他。” “树兄”趁机对祝缨道:“洞主也醉了,我也扶他回去。” 祝缨道:“慢走。赵苏,送送你舅舅。” 她起身,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地走出县衙,再看着酒楼的人将家什都收拾好带走,才回了后面家里。 在自己家,张仙姑就不担心祝缨喝酒的事儿了,问:“新邻居,怎么样啦?” “装醉呢。” “啧!一肚子鬼心眼儿!”张仙姑评价说,“天晚了,你也早些睡吧,把那纱窗子放下来,有虫子了。” “哎。” —————————— 阿苏洞主被手下和外甥架回了驿馆床上,“树兄”道:“喝多了明天要头疼。” 赵苏道:“刚才该喝些醒酒汤再回来的。” “怕不顶事……” 阿苏洞主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们啰嗦什么呢?”起身下床,自己擦了把脸,说,“这小县令不好对付。” “舅舅?” “嘿嘿!我是来办事的,怎么能醉了?孩子,来,有件事要托付给你。”阿苏洞主说。 这样的舅舅让赵苏没了脾气,老实上前又被舅舅薅住了脑袋一通乱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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