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七辆车足够用了。她自己骑马,把驴子留给了曹昌一家使用。 花姐带走了猫,狗就留给曹昌。 女仆有一个杜大姐,男仆由侯五、小吴兼任,同行的还有祁泰父女俩。 祁泰是个除了算账旁的事都不太有谱的人,逼得女儿小小年纪就很有点成算。亲爹已然答应自我流放三千里,祁小娘子听了生气都没力气了,只得收拾了包袱陪着。这个爹跟主人家东讲西讲,一是忘了讲她的食宿,这些也得从那五贯钱里出,亏大发了。二是没有讲她父女俩怎么走,祁小娘子找了两天的车,都没人愿意接这三千里的活儿。 她东拼西凑,又凑了一头驴的钱,家里还有个破的板车,就挂驴身上,载着父女俩和铺盖一同走吧。这还没有开始领薪酬,倒要先赔钱了。 祁小娘子看着盒子里的钱,欲哭无泪。 祝缨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她家的。侯五没家已经暂住门房了,小吴家太熟,祝缨先到祁家来踩个点儿。她身后跟着曹昌,到了一看,祁家真不像是个在京城做吏的人家。房子都是跟人合住的,他们家住三间厢房,厨房也是跟人共用的。 祝缨就站在外面,曹昌去敲了门。祁小娘子看主仆二人都还挺像好人,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吃亏,自己爹傻,有什么办法? 她还得上前说:“不知东翁何日动身?我们好准备。” 祝缨看一眼祁家这情形,就让曹昌先拿出一贯钱来给祁小娘子:“准备一些路上用的东西。你们要是有自己的车呢,就用自己的,如果没有,我倒可以匀一辆车给你们。够不够?” 祁小娘子大喜过望:“那可真是太好啦!”说完脸上一红。 祝缨道:“府上这是……” 小姑娘低下头,说:“也没什么,还应付得来,不会耽误您的事儿。”困难的人家遇到的事情也都差不多,生病、死人、不太会挣钱,钱就花得差不多了。 祝缨道:“你家里打理不错,我家里大姐也是周到的人,你们会投缘的。” 然后才是在调令下来之后,在大理寺内办交割。 ———————————————— 虽然风声已经传出来了,但是调令不下,她还是大理寺的人,还是照旧做事。只是提前把相关的案卷又仔细地读了一遍。 调令下来了,她先拜别裴、冷等上官。裴清道:“据我看,政事堂这一次往外调了不少年轻人,其中不乏英材,当不是厌弃你们,是想叫你们有所历练。你一定不要灰心,以你之能,必能有所作为!切记!切记!” 祝缨再次拜谢他多年的关照。 裴清回忆起当年初见祝缨,也是一笑:“当时还道你……罢了。虽说你是郑大人引入的,以后也不必与这里生份。” 祝缨道:“下官出仕就是在大理寺,如何能忘?” 冷云道:“这就走了啊?啧!常写信回来啊!”他常见他爹跟亲近的人这么说话,也就有样学样了。 祝缨道:“只要不嫌烦。” 冷云笑道:“谁会嫌你呢?” “你回信吗?” “得寸进尺是不是?”冷云笑她,“回!” 祝缨这才与胡、左等人办交割,公文、公费、大理寺的产业等等,两下交割毕。大家又要给她饯行,祝缨也没有拒绝。她落衙后先把放在大理寺的东西都搬回家,然后就去了郑府。 郑熹这些日子也是忙,詹事府与大理寺又是另一种不同。他接手大理寺的时候,大理寺才被清洗过一回,方便他施为。东宫就没有这么便利了。当年的大理寺,正有大案可以立功。东宫要的却是“安静”。 看到祝缨,郑熹长叹一声:“我真想跟你换一换。” 祝缨乐了:“只怕我干不来您的事儿,您要出京又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能盛得下您。” 郑熹也笑了,拿出几份名帖和几封信来,说:“拿着。”名帖是他的,信是写给一些沿途的郑家的亲友的。虽然他们与祝缨要去的地方并不近,但是在“沿途”,也有许多事情是可以配合的。 郑熹道:“自己斟酌。” “是。” 郑熹道:“一定要去拜别三位相公,京兆府你的熟人们也要走动。”礼物他都给祝缨准备好了。祝缨的家底他不能说一清二楚,但是一眼看过去他都觉得寒酸。 祝缨道:“不用……” 郑熹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让甘泽去送她,陪她把这些告别的事情办好。 甘泽也想跟祝缨好好聊一聊,他把表弟介绍给祝缨是要表弟干事的,并不是要占祝缨的便宜白养个傻小子,真要顶用的时候又不走了。 祝缨道:“你姨父姨母怎么办?” 甘泽道:“有我呢!带上他吧。” “我房子还没人看呢。” 甘泽道:“你要信得过,我就把姨父姨母接过来,住你偏院那两间屋,给你看房子。那小子你一定要带上!不然,姨父姨母也就不安心。” 祝缨道:“三千里,熬死了多少人,我死不打紧,我自找的。他们家……” “那也是命!”甘泽说,“我和姨父都商量好了,他要死了,我们认命,我给二老养老送终。他要好好的跟着你,你不会亏待了他。我们都是放心的。” 祝缨的随从名单里,于是多了一个曹昌。他高兴地骑着驴子,跟着祝缨、甘泽带上礼物先去拜别施鲲。祝缨跟这位施相只是见过面的交情,施鲲也就泛泛地鼓励她几句。 到了王云鹤那里,两人之前能说的话也都说完了,王云鹤给了她一个袋子,说:“路上仔细研读。” “是。” “要记得写信回来。” “是。” 王云鹤忽然笑了一笑:“对了,老刘一向喜欢游历各处,也爱读游记,当地有什么趣闻也写一些传递回来。” “好。” 最后是去陈峦府上。 陈峦又与这两位不同,他见祝缨时说的却是:“初到一地,为政一方,一定要看准了,再想怎么动手。” “是。” 他也给了祝缨一个袋子,让祝缨:“路上慢慢看。” “是。” 陈峦又说:“我还有一事相托。” 祝缨道:“不敢。” 陈峦道:“把他们带上来吧。” 陈大娘子抱着一个婴儿,身边还跟着一个幼童,祝缨忙站了起来。陈峦道:“我有一封家书,劳你带给大郎。你看,这是他的两个孩子,还好吧?” 祝缨先对陈大娘子一揖,再看两个孩子,都玉雪可爱,看着比陈萌机灵些。幼童还对她一揖:“世叔好。” 祝缨也还了一礼,然后对陈峦道:“相公这是……” “你见了大郎,也好告诉他,他的妻儿都还好。否则口说无凭呐!哈哈哈哈。” 祝缨对他一礼,接了家书。陈峦不但有家书,还给她安排了一场“同乡饯行宴”,祝缨再看这些同乡,与当初陈萌为她引见过的有一大部分是完全不同的,只有一两个在陈萌的聚会上见过。祝缨心下叹气:子不类父。 她又往京兆府各位自己的熟人那里道别,最后到了老马的茶铺里坐了一坐。 ———————————— 到了祝缨出京这一天,王云鹤并没有出现,派人送了条腰带给祝缨饯行。郑熹、陈峦竟然都出现了! 郑熹身后跟着金良等人,都来送祝缨。郑熹道:“酒就不给你喝了。把你的刀带好。” 陈峦还带了几个同乡来,同乡们托祝缨:“路上请稍绕远一程,转交些书信。” 陈峦道:“怎么这么客气了?他难道不要回乡看一看的?三郎,你去的地方远,给你的时间也比别人长,不必太着急赶路。回家乡看一看。” 两人对视,祝缨深深一揖。 大理寺的同僚们都来了,裴清、冷云是勉励她,其他人都是不舍。祝缨对大理寺的女监格外的用心。 “麻绳都从细处断。一根麻绳捆了人,细处断了,整根绳子都要废了,”她指着女监说,“这就是大理寺的细处。崔佳成、武相,还有你们,你们自己要争气。诸位,她们也是我们的同僚。” 裴清道:“你只管放心地走。有我们呢。” 冷云道:“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盆景儿前两天出京,可作了首好诗,京城都传开了!什么玩艺儿!” 他原本对段婴也没什么恶感,现在却不一样了。祝缨道:“人家是有本事的人。” “呸!整天东游西逛!” 祝缨道:“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揍。他就算是过目不忘,那些学问也不会自己跑到他的脑子里,还得亲自读书的。天下能人多了,他能出头至少是个肯下苦功的人。你别总瞧不起他那样的人,人家都是用过功的。你老这样,撞上个认真跟你计较的人会吃亏的。” 冷云大声叫郑熹:“你还管不管了?这孩子还没走远就跟我顶嘴了!逆子啊!” 郑熹道:“你丢人不丢人?” 陈峦、裴清都看笑了。 那边金大娘子等人也跟张仙姑、花姐道别。金大娘子又送了张仙姑一提盒的食物让路上带着吃,温母等人与花姐依依不舍。慈惠庵的尼姑也在后面来了,尼师送了花姐一些丸药。 更远的地方是老穆老马等人,也远远地看着,有官面的人在场他们不敢上前。祝缨看到了他们,对他们挥一挥手,他们看到了并不招呼反而将身子往柳树后面躲了。 祝缨没把他们托付给任何人。这些人现在勉强算是灰色的,以前还是纯黑色的,交给官场上的人,一个不好,人家不拿他们当人、拿他们当刀,用完就扔。他们呢,品行也不能保证,也对这些官人没有什么“忠诚义气”,背后捅一刀也不一定。 双方还是各凭本事过活的好。 商人们的车队在不远处集结,也不凑近。左丞同祝缨并肩站着,冲商队挑下巴,道:“唔,不错,这是你的长项。虽然说外放能有腾挪的余地,你去的地方太穷,你也不能怎么搜刮。这样手上就没钱,还怎么往京里孝敬?从他们身上弄些财货,倒能救你的急。” 祝缨道:“记得常写信啊。” 左丞笑道:“忘不了。” 祝缨出京也没有特别的标榜清高,她那几辆大车并不全带的是书籍、行李,这一路她也是要倒买倒卖挣些钱的。王、陈二人给的袋子里都是她要赴任的地方情况,穷是真的穷。“民风淳朴”也可以说是没几个读书识字见过世面的人,刮地皮都费劲。钱还得自己想办法。 ———————— 出京的时候还是春天,不冷不热,祝缨骑马,小吴骑个驴跟在后面。其他人或坐车、或押车,队伍的后面是商队。 沿途走官道、住驿站,商人们行得开心,因为祝缨的仆人也少,并不额外勒索他们要他们孝敬。 行了三百余里,再拐个弯就是陈萌任县令的地方了。祝缨拿了陈峦的家书,又帮陈大娘子给陈峦带了几件衣服、一些药材之类,到了驿站住下就派小吴去投帖要见陈萌。 陈萌亲自到驿站来见祝缨。 祝缨站在门外等他,远远看到陈萌骑马过来,看着比在京城时有精神了不少。心道:陈相要是肯早点放手,大公子早成人了。 她笑着与陈萌寒暄,两人进了堂内坐下,祝缨将家书等转交。陈萌笑道:“他们就是爱操心。” 祝缨对他说:“怎么能不担心呢?日后你的两位小郎要出远门,你也是这样挂念的。” 陈萌难以压抑兴奋地问:“你见过他们了?他们现在怎么样?长高了吧?” 祝缨比了个高度:“大郎这么高了,很有礼貌,口齿清楚也不怯场。” “哎,我可真想见见他们呐!” 陈萌先与祝缨话家常,最后话锋一转才说到朝廷的事务上去。他说:“你这回走得有些远了,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也不要忘了与京里常联络。那地方特产又不丰富,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须知道,那样的地方租赋收得少,人口少,必是有原因,而不是别的地方的人蠢,不知道到这片风水宝地去享福。又有当地豪强……” 他滔滔不绝,祝缨也听得入神,陈大公子看来是吃了不少亏,也练得精明了很多。 祝缨将他的经验都听完,对他道了谢。陈萌又送了她一份盘费:“到新的地方,有多少准备都不嫌多。” 祝缨已接了陈家不少人情,些许财帛反而是最小的事情了,她也不矫情,大方地接了,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重逢。大公子,保重。” 陈萌叹气,道:“政事堂这事儿办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三个从这里过的人了,也不知道能回来几个,你可要保重啊。政事堂是公心,可天地不仁呐!” 祝缨道:“大公子,你没白来做这个县令。” 陈萌咧嘴一笑:“亲生父亲的权势也未必就是自己的,你也当心,郑熹的福未必是你的福,他的祸怕也要牵连到你。” “大公子,交浅言深了。” 陈萌道:“那要看对谁。我这些年干的蠢事可也不少,说过的蠢话也是一堆,你别放在心上。珍重!” “告辞。哎,不对!”祝缨说,“这是驿站,是你走。” 两人都笑了出来,陈萌又问:“冠群,跟你南下么?” “是。” “跟着你很好啊,没有了你,她留在京城未必就能顺心了,。一同上路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祝缨道:“要见一见吗?” “我……算了……吧……哎,我是真想有那样的一个妹妹……可我们家呀……” 陈萌摆着手出去,回头对祝缨说:“别送啦。” 冷不丁地厢房的门打开了,花姐在门口对他盈盈一拜。陈萌又咧嘴笑了:“冠群啊,保重啊。”花姐又是一拜。 花姐站在门边,等陈萌离开了才走到祝缨身边,说:“他有些不一样了。” 祝缨道:“脚落到地上了。不过也有出来做官也学不好的,分人。他人不坏。” “嗯。他以前对我也很不坏。” 祝缨道:“他送了些盘费,你和娘收一下。” “不跟祁先生对账吗?” “他还有别的活计,家里的事儿不归他管。祁小娘子呢?” “跟干娘说话呢,小小年纪怪能干的,也是个操劳的命。”花姐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祝缨的眼神有点奇怪,问她,她又不说。 祝缨只好说。“明天启程,等到了地方还有她操心的事儿呢。” 花姐想了一下,说:“不是让你常往京里写信吗?你写一个吧。” “好。” ———————————— 郑熹在府中收到了祝缨的信,祝缨在信中说见到了陈萌,陈萌比以前大有不同,可见外放做点实事确实能让人成长,觉得等自己亲自主政一县之后,也会有所进益了,请郑熹放心。又写了一些沿途的风景,说之前跟着郑熹上京的时候不曾细看,现在发现沿途风景是真的不错。 郑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他把信放到一个匣子里收好,站起来慢慢地踱步。 甘泽轻手轻脚地上前,给他换了盏新茶。郑熹问道:“三郎他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呢?” 甘泽道:“拖家带口走得慢,至少还得两个月吧……” 郑熹皱眉,捏着桌上另一张纸,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那张纸上是段婴的新作,这位才子一路出行动静不小。他走得比祝缨早两天,这一路触景生情,或者看到古迹时感怀,又或者路遇某人相唱合,再有写诗明志。写的都是志向,又透一点淡淡离愁。反正是三天两头有诗作流出。 段婴人离开了,又仿佛没有离开。他不在京城,京城却仍传诵他的诗歌。 这就显出祝缨的不足来了,她在文学上的才华并不显眼,本事都在实务上。长项是查案断案,是刑名。人还有两个多月才能到地盘上,到了地盘也不可能马上就大刀阔斧干出成绩来。干出成绩来了也得些日子才能传到京城。 甘泽心道:这是有点糟心,三郎可一定要尽早弄出点响动传回来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他俩的心声,就在看完信后的第三天,侯五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拿着祝缨的名帖奔到了郑熹的府上:“出大事了!” 响动,它来了! 彼时郑熹还在东宫,郑侯在家里,听了消息就把侯五叫了过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侯五道:“都写在这上面了。” 他拿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信来递给郑侯。郑侯拆了一看,脸上也是变色:“快!我要进宫!” 他拿着那封信进了宫里,先找到郑熹:“你那宝贝疙瘩怕不是佛塔飞檐下的风铃?到哪儿都有响动!” 郑熹接了信一看,信上写着,祝缨看完陈萌重新上路,走了没几天忽然想起来一个旧识田罴前两年也谋了外任,刚好在她途经的地方。在驿站住下之后,她就去拜访,结果发现田罴不是田罴!他被调包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qg789.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iquzw789.org)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第124章 真假 郑侯不是一个可以被随便忽略的人,他进宫的事很快就会有人知道。郑熹对郑侯道:“爹,咱们去大理寺一趟。” 郑侯道:“理当如此。” 父子二人从东宫赶去了大理寺,此时正是大理寺日常处理事务的时候。郑熹是大家熟悉的,立刻有人飞奔去报给裴清和冷云。 冷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他还回来了?有什么大事?” 裴清道:“见了不就知道了?” 二人降阶相迎,才一拱手,郑熹就说:“有一件事儿,来,里面说。”冷云凑到郑侯身边去:“世伯,什么事儿呀?”郑侯道:“你这就知道了。” 四人到了室里坐定,郑熹对裴清和冷云道:“事情有些棘手,三郎派人送了一封信来。” 裴清道:“案子?” 郑熹道:“说不好。你们先看一看。” 冷云也凑了过去,两人读了一下信。祝缨在信上写着,她之前跟田罴一起吃过一次饭,确定那人不是田罴,人比田罴要年轻一些。请郑熹通知大理寺秘密地调查一下,连说了两遍“私下,不要惊动别人,不要泄漏消息”,她觉得里面有故事。 裴清道:“三郎的眼力我们都是相信的。那么他看到的那个田罴一定是假的了。他这么谨慎是应该的。他是一个路过的人,假田罴冒充了田罴的身份,当地人只认假田罴是主官,消息泄漏了,反咬一口也够他受的。查不清原委,不带够足够的人手去缉拿,也容易被假田罴所陷。” 郑熹是曾经掌过大理寺的人,他说:“往田罴家核实的人也要小心!万一他家里也有隐情,悄悄地送出信去,岂不麻烦?再有,田罴这两年有往这里发公函吗?调出来,查一查,对比一下笔迹。” 郑侯听了半天,说:“我道是怎么回事儿呢!你们这磨磨唧唧的!要我说,点起一支人马直扑过去,管它是真是假,就地按住了,慢慢审!” 郑熹道:“这恐怕不行,没有理由没有证据凭一封信就要按住一地主官,需要的多少人才够?上头不会答应。哪怕请旨,也要事情先有个轮廓能够说服政事堂和陛下。要快,一个过路的官员,他能在那里停留几天呢?没他引个路,生人下去办案恐怕惊着了贼人。” 他算了一下日期,祝缨上一封闲话家常的信比这一封只早到了两天,但是日期落款却要提前四天,也就是说这封信是紧急送来的。 裴清道:“不错,此案骇人听闻,不能叫嫌犯跑了!我先调档验个笔迹。” 裴清先调档,当地也有些稍大的案子要大理寺复核,上面的印鉴是真的,笔迹也是数年如一日。 裴清道:“要么一开始就是假的,要么人一直就没有换过。难道是路上出的事?大人,倒不如打草惊蛇,我想亲自去田府拜访一下。” 郑熹道:“那可要安排好人手,盯紧田家。” “先叫苏匡预备着,一旦确认,我就请旨派他出京办案。” “好。” 郑熹就在大理寺里等着,裴清点了人盯着田府的各个门,告诉他们:“从我进去之后,看到这府里出来的人,都给我盯住了。” —————————————— 事情却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复杂,或者说,比他们想象得更复杂。 裴清带人往田府递了拜帖,田府不算小,却又有些空旷,仆人也不多。 田罴的妻子很惊讶:“咱们家跟大理寺有什么往来么?”她丈夫又不在家,儿子因父亲官位的原因,现在正在给郑熹的大舅子岳桓当学生,上学没在家。 她不得不亲自出面接待了裴清。 裴清看着田罴的妻子,很正室的样子,不像个歹人。她已经不年轻了,鬓边夹着点银丝。 两人见了面,裴清先说明了来意,道:“大理寺核旧案,田兄辖下有点事儿,想向娘子请教。” “啊?这……他从不与我们说起这些事呀!我们如何得知?” 裴清道:“田兄可有书信寄回家?” 田罴的妻子道:“那倒是有。” “还请暂借一观。我写个条子,大理寺用完就归还。” “这……”田罴的妻子很是犹豫,道,“我妇人家,并不晓事,识字也不多,信都是小儿收的,他还没在家。” 裴清笑道:“大理寺去国子监请一个人出来,我倒没有什么,只怕令郎会惹人非议。我,不太想等。” 田罴的妻子犹豫了一下,道:“您、您稍等,我去找找。” 她亲自回房去取信,一边拿信一边对丫环说:“快!叫你哥哥去找大郎回来!就说大理寺有事来了咱们家,让他打听打听消息。” 她自己拿了信去给裴清,裴清接了,礼貌地道谢,忽然不经意地问道:“田兄先是在吏部,又求了个好地方外任,家里收益如何?” “他犯事了?他不应该贪墨呀!虽然这两年都往家里捎了些钱米,也都是他的俸禄呀!并不敢犯国法。” “莫惊莫怕,我不过随口一问。是觉得府上太清贫了。” 田罴的妻子苦笑一声:“儿女都是债,女儿尤其是。七个女儿,都要嫁妆呀。” 裴清跟着叹了一回,拿着信回了大理寺,与案卷一对比,发现字迹也是一样的。他不死心,又仔细看了一下日期,发现都是到任之后的。信都很短,不过几个字。要么是平安,要么是好好读书。一封信从不超过十个字。 不对劲! 那边,田家去找儿子的仆人也被按住了,裴清把田家儿子给请到了大理寺。这小子还不到二十岁,进了大理寺就懵了,一问三不知。 郑、裴二人一合计,行文给吏部,调田罴经手过的案卷来对比字迹。他在吏部处理的公文,总得是亲手写的吧? 吏部还要与大理寺磨牙。田罴都走了几年了,谁还记得他签过什么文书?往回倒几年的卷宗,还得找他写的?!裴清道:“也好,我行文。误了事算你们的。” 吏部才勉强同意去翻找。找的时候也着实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找到了几份。裴清就在当场打开,与自己携带的书信、案卷一比对,字迹有些像,但不是。可是印鉴是真的啊! 事情麻烦了。 郑熹、裴清一同邀了吏部尚书去政事堂,吏部尚书被他们挟到了政事堂才知道出事了。 这几个人,连同郑侯,这样一个组合很怪异,陈、施、王三人都沉得住气,先跟郑侯见过,再看他们是个什么意思。 郑熹把信、裴清把几份公文往政事堂一放,郑熹就退后,让裴清来说明,吏部尚书失声道:“田罴?真的吗?能确认吗?” 王云鹤低头看了几篇笔迹,道:“十有八、九。行文口气、书写习惯也不相同。看,这开始还拘谨,后来就是不装了。” 另两人也低头去看,三人肚里都有墨水的人,不能说书法名家,也都是下过苦功的。 陈峦道:“不说笔迹,单说这口气就不对!离家数百里,对正在读书的儿子家书就写四个字?怀疑得有理。” 施鲲道:“选精明强干之人南下确认!要快!” 裴清道:“已然选好了。” 王云鹤道:“多带些人手,擒贼先擒王。还要押解,大理寺的人手够吗?吏部也选两个认得田罴的人跟过去,认一认人。” 裴清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心道:祝缨可千万不要认错了呀! —————————— 祝缨手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她这一路出来,衣食住行都不如在京时便利,胜在心情舒畅,也不怕露馅儿了,也不用应付各路上官了。虽然路上不免要拜访一些官员,比起在京城那样八面玲珑,实在是省心不少,正可歇上一歇。 别人与她就有一点差别了,同样的生活不便,不一样的心情。尤其是祝大,他开始出行几天,老封翁的派头是很足的,商队也奉承,自家仆人也照顾。 千不该万不该的,他听到侯五跟曹昌说:“老翁不识字呐?哈哈,读字读半边儿……” 只这一句也就罢了,不合又过两天,听侯五说:“不洗脚,老封翁不也不洗脚的么?我还以为贵人们都挺讲究呢……” 更让祝大担心的是,侯五这嘴是真没个把门的,说:“咱们三郎是不是有点傻?跑这么老远当知县,图什么呀?” 侯五在这嘴上吃了无数的亏,临行前,金良千叮万嘱的叫他留意,他见祝缨的时候就索性不说话。我不说话,你不就听不到我说怪话了吗?可是这嘴,有时候就是管不住。 等侯五发现祝大不开心之后,侯五也尴尬了起来。祝大没听到他夸祝家人:“纵有种种土气,从不造孽。为人大方,也不作践下人,也不糟蹋粮食……” 祝大悄悄跟张仙姑抱怨,张仙姑道:“家里的人你就要撵!那也是金大荐来的,荐的时候就说嘴不好、人可靠。” 祝大还在嘀咕。老两口又拌了一回嘴。随着家乡越来越近,祝大还想“祭祖”,把花姐都弄急了:“干爹,老家那么些人认得你们,叫人说小祝的出身……” “出身怎么了?” 花姐道:“您祖上三代是良民吗?都知道您先前是……还吃过官司。闹出去,小祝官都没得做了。” 张仙姑又要跟他拼命。三人这番争执还都得背着人,压低着声音。 其实他们只要不刻意大声,别人也不是很有心情偷听的。杜大姐离京越远越惆怅,祁泰晕车,祁小娘子跟她爹怄气。 祁家也没什么家底,侯五一张嘴:“咦?不是算账的么?咋自家还这么穷?” 祁小娘子气个半死,她爹是会算账,又不是会挣钱!不但不会挣钱,还不会讲价,她把家里那些家当挑挑拣拣,能带的都带上,自己还想跟人借口锅自己做饭——她爹忘了讲她的衣食。 在第一处驿站休息时,她去借锅,被杜大姐看到了,杜大姐告诉了花姐。花姐正吃着饭,看她在灶下忙,就招呼她一起用饭。张仙姑热情,还说:“驿站这里都有配给我们的饭菜呢,不差你一张嘴。是不合口吗?” 东家大方,祁小娘子就更觉得自己的爹不靠谱了,她就算要占这个便宜也要把话说清楚:“家父没有讲管我的饭。”张仙姑道:“害!就多添一把米的事儿。” 祁小娘子去找她爹,发现祁泰已然坐好了,连她的那份饭菜,驿站都给他们送过去了。 这个爹能在东家混下去吗?祁小娘子十分忧愁。 只有曹昌和小吴好一点,曹昌还担心父母。 祝缨则在愁着一件事——钱。 她到了地方上是不好就手刮地皮的,手头至少得有一笔钱预备开销。日常生活不算,她是做县令去的,她还有上司呢,那会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她拜访田罴,一是因为认识,二是为了蹭钱。 熟人嘛,总会送一点盘费的。官场上也是这样的,一般有路过求见的,多少都会给一点。 现在倒好,进退两难,蹭钱蹭出个案子来了! ———————————— 祝缨去见田罴的时候做好了遭到冷遇的准备,他俩没有多熟,年纪差得也大,她以前也没给田罴送过礼。如果田罴不见她,她也不觉得意外,不过,钱,总是能蹭到一点的。 起初,事情与她料的不差,田罴没有亲自来,派人送了一点钱。祝缨打算亲自去道个谢。在府衙外面,她看到一个脸生的官员往外走,看服色本地应该只有一个田罴才能穿成这样。她于是问了一句:“那是谁?” 旁边有人说是田罴。 祝缨当时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她胆子也大,径自带着曹昌、小吴两个,上前向“田罴”道了谢。 “田罴”皱了皱眉,道:“哦,原来是你?区区钱帛,何足挂齿?你走得远,何必再跑这一趟?早些上路才是正经。” 祝缨听他是很地道的京城口音,看人,是个四十上下的模样,蓄着须,人也白净。也不像是做粗重活计的样子。说直白一点:不像土匪。 祝缨道:“有些商人随行,略住一住脚。且下官前日旧伤复发,有些不便,许要多住两天。既然要滞留几日,当然要来拜谢啦。” “田罴”道:“那你应该好好养伤,养好了好赴任呐。” “您说的是。”祝缨礼貌地与他道别,回到驿站就写了信派侯五送进京去。 然后就是焦灼的等待。 案是她报的,她至少得跟派来的人接个头。 她不知道朝廷会有什么反应!雷霆万钧是一种反应,傻子太多打草惊蛇也不是不可能。政事堂里没笨蛋,郑熹、裴清也不傻,但是具体做事的人不一定没有疏漏。她想安排祝大、张仙姑、花姐等人先行,或者往回走一段,又怕路上没人照应出意外。与自己一同等在这里,更怕出意外。 她往街上转了一下,想打听一下“田罴”的风评。听到有人说他收受贿赂,还有人说他的“夫人”嫉妒、贪财之类。祝缨又绕着这座衙门转了几圈,数一数府里有多少人。 随行的商队里已经有了些疑问,张仙姑和祝大也问她:“咱们怎么不走?你怎么好像要在这里住下来一样了?不是说要限期赴任的吗?” 祝缨一肚子的话对谁都不能说,只能说自己不舒服,想“稳一稳”。张仙姑道:“花儿姐啊,你给她看看。” 花姐一摸脉,疑惑地看向祝缨,祝缨对她使了个眼色。花姐道:“旧伤,不碍事,养一养就好。”张仙姑又张罗给祝缨进补。花姐则等到无人时再问祝缨:“有什么事么?” 祝缨摇头:“过一时你就知道了。” “养伤”足养了七日,侯五随同苏匡、阴郎中到了驿站。 —————————— 祝缨与阴郎中也是熟人了,两人见面却不及寒暄。阴郎中率先问道:“情况如何?” 祝缨先看他们的随从,大理寺带出来的都是青壮,足有二十人。苏匡问道:“这些人手够不够?” 祝缨道:“进来说。” 三人密议。 苏匡之前抓人都是直接到场,宣读,抓。审完结案。 阴郎中道:“还未验明正身,不知究竟是不是田罴呢。” 祝缨道:“‘田罴’是本地的主官,直接冲进衙里拿人是不行的。如果他是真的,不用二十个人,苏兄带俩狱卒就能办了他,横冲直撞是冒犯朝廷命官。如果他是假的,反咬一口说咱们是匪类冒充官员,调动了衙役把咱们等人都拿下了也不是不可能。” 阴郎中道:“他不束手就擒还想造反不成?” 祝缨道:“至少可以骗本地官吏与咱们缠斗把咱们拖住,让他能从容逃跑。” 苏匡道:“政事堂的意思,要快。拿人,尽量少伤亡。还要拿证据。只要确认了,可以向驻军求援。” 祝缨道:“那这么着,设法把他调到驿站来,请进屋里。阴兄看一看人,如果是真的,你们叙旧,我向陛下请罪。如果是假的,当场拿下,擒贼先擒王。如何?” 苏匡道:“妙极!只是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好呢?”阴郎中的身份不能泄漏,一说是吏部的人,“田罴”如果是假的,一准不肯过来。苏匡,“田罴”知道他是谁啊?祝缨,试过了,“田罴”眼里没她。 祝缨道:“就说我突然死了。在他的地界上死了个官员,他怎么也得来看一看。哦,不行,不能是病死的,病死他不一定会来。那就凶杀吧,驿站凶杀案死了个官员,他总该来看一下的。我来扮尸体,就躺这屋里。” 阴郎中道:“年轻人,也不忌讳!” 祝缨道:“忌讳什么?就这么办了。我把家母、家姐请过来,让她们权充发现命案现场的人。叫小吴买几只活鸡宰了,往屋里多洒点血。苏兄,你亮身份,让人请他过来问话。他是假的,必然不敢与你硬挺。阴兄,你一边先不要出声,你有一件顶要紧的事——确认他的身份。你们带来的人不用埋伏,不要惊着他了。 叫咱们的人都准备着,一旦主犯成擒,余党老实就马上都收押。不老实,就做好余党负隅顽抗的准备。” 当下分头行事,小吴跑去买了一笼鸡。祝缨把父母、花姐叫来,如此这般一说。张仙姑道:“什么?” “小点儿声!不会哭就别哭,叫人听出不对来。你们就装成晕倒,别告诉祁泰,连曹昌、杜大姐都不要告诉。不告诉,才能装得像。”如果不是怕张仙姑和祝大受了刺激哭的时候不小心说溜了嘴道破她的性别,祝缨甚至连他们也想瞒一瞒。 三人安排完之后,苏、阴二人假意离开,阴郎中回房后又悄悄溜出到了祝缨这里。 小吴放了一大碗鸡血,往窗户上一泼,祝缨拿起碗往前襟上一倒,往床前地上也洒了一些。然后祝缨往床上一躺,拿张手帕盖住了脸。 张仙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她没有如约假装昏倒,而是叫个不停,越想越伤心,好好的闺女要装尸体,怎么不跳大神了还得这么倒霉呀?! 花姐给她拽到一边,也大叫一声:“快来人啊!” 苏匡头一个从外面冲了进来,说:“都不要进来!侍女呢?来扶大娘子到一边去救醒!来人,往本地府衙送信,请他们过来!有官员在驿站出了意外!” 整个驿站都乱了套! 驿站离府衙还有一段距离,消息传到的时候,天色已晚。“田罴”正在府里与“夫人”争吵!“夫人”骂他:“你个不要脸的臭东西!什么骚的臭的都敢沾!你也不怕!” “田罴”道:“都说了,那是女监的狱卒、狱卒!我要她回事儿呢!”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给你儿子也生了,你还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吵到一半,驿站有命案的消息传了来,“田罴”说:“吵吵吵!瞧!吵出麻烦来了吧?!” “夫人”也不吵了,忧心地道:“不会有事儿吧?” “有事儿也是别人有事儿!我去应付一下,今晚不回来了!” “田罴”去的时候已然打好了腹稿,凶杀案?找个凶手不就得了?随便找一个人往他头上一扣,就说是图财。干脆利落地破案,把人打发了。快速结案就能避免上面关注,这是他的经验。 他带了十几个人,似模似样地进了驿站,命衙役维持秩序,一面说:“人在哪里?” 驿丞一脸的灰败:“在那边儿。那家老封翁真不好应付,不让小人们进去看,还闹,说我们都是匪类。” “田罴”冷了脸!大步流星进了祝缨的屋子,捂着鼻子在床前站定:“揭开。”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姚春?!!!” 姚春怔了一下,才看到说话的人:“阴、阴……” 阴郎中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沉着脸道:“竟然是你?以奴害主!”他气得厉害。这个人是田罴的仆人,签了卖身契的那种,跟在田罴身边差不多得有二十年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顶替了主人的身份做起了官! 姚春就要往外跑,口中还喊:“他们是犯人,拿下,嗷——” 祝缨一把扯下覆在脸上的白帕,抬手挥掉姚春的帽子,左手揪住了他的发髻,右手抽出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再叫一个我听听。” 姚春真的叫了:“来了!有歹人冒充朝廷命官,被我识破,要劫杀于我!快将他们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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