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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好像在做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做的事情:第一次杀人也好,第一次给警方写信也好,大张旗鼓地把尸体展示在公共场合也好——我们全都在刀尖上跳舞,触碰着本不该触碰的禁忌的边缘。” “包括你本身。”赫斯塔尔低声说道,听上去咬牙切齿的。 “——包括我本身,对你而言应当如此。”阿尔巴利诺宽容地回答,他的手指向上移动,指尖扫过赫斯塔尔的下巴,触碰到了开始冒头的胡茬;赫斯塔尔微微地往一侧侧头,但是没打开他的手。“所以好好想想,钢琴师,你在我身上寻觅的是什么东西,那是否令你感觉到如同归宿。” 他眯起眼睛来,用手指慢慢地抬起了赫斯塔尔的下巴,然后凑过去舔上了他的脖颈。 ——他的脖颈上有一小块不显眼的白色伤疤,往常在系上领带之后很难看见。但是今天只是来参加匿名互助会,他地破天荒地没系领带。阿尔巴利诺用鼻尖拱过那些松开的领口,然后舔上了那枚陈年的伤疤。 他能感觉到赫斯塔尔整个人都僵硬了,对方显然正无比困难地跟自己的本能做斗争。但,虽然他绷得很紧,却依然没有动作,即便阿尔巴利诺确信那把刀就放在他一抬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 “你并不是真的在为我今天的行为生气,从头到尾都不是。”阿尔巴利诺埋首于他的颈间,含混地说道,“你生气是因为那个叫比利的男孩——你在他身上看见了某些东西,而那些东西……诱起一些令人不快的往事,是吗?” “你的发言真是很令人印象深刻。”赫斯塔尔模棱两可地说道,而阿尔巴利诺怀疑,他确实直指问题的核心了。 于钢琴师而言,留在这场游戏里带给他的快感同继续他的夜间兼职的快感同样巨大——得出这个结论并不稀奇,阿尔巴利诺记得那个在他家的晚上,握着那把刀的赫斯塔尔的眼神。看另外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杀人狂在自己的身下屈服能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激情,阿尔巴利诺大概能够描摹——尽管,这种行为的后果近乎是致命的。 对赫斯塔尔而言,已经清楚地得出了“如果我现在不杀了你的话,总有一天会爱上你”这种结论却没有动手,而是干脆地选择了不知所踪,本就不甚寻常。 这也正是“禁忌”之所以为禁忌之处。 阿尔巴利诺的牙齿刮擦过他的喉结,能听见他响亮得如同鼓擂的心跳。脉搏在他的嘴唇之下跳动,如同战争,如同活着。 “正如我所说,我已经在这门学科里稍有些成就了。”阿尔巴利诺悄声答道。 注: [1]永远保持缄默: 其实是这么一个梗:牧师主持婚礼的时候,一般在致辞的结尾说“有异议请现在开口,否则请永远保持缄默”——然后就是有人可以冲进教堂大喊“我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时候了。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步子必须… 等到赫斯塔尔走到停车场的时候,依然感觉咽喉处似乎有种徘徊不散的濡湿触感。 阿尔巴利诺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按照对方的说法,是因为“我要去停车场附近坐地铁”,赫斯塔尔决定,如果最后发现对方在扯谎,那不如就用自己的车把对方碾在车轮下面好了。 他放任自己暴虐的幻想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看见真的有个地铁站伫立在停车场附近的路口为止。赫斯塔尔已经来到自己停在停车场边缘的车子面前,而阿尔巴利诺正该去往地铁站的方向。 事情本应如此:他们两个假装彬彬有礼的告别,把真实的想法藏在心照不宣的微笑之下,然后立刻,等着下一场不知何时的交锋。他们似乎就像是牛顿摆最两侧的金属球,一个落下的时刻另外一个就会被弹出,永远无法并行,短暂的接触之后是长时间孤独的飞行。 所以他们当然有短暂的交欢和亲吻,却永远不在对方的床上过夜。 ——本该如此,直到事情忽然往另外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因为一个人忽然从停车场侧面冒出来,疾步向他们走来。那是个头发蓬松、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性,看着不具什么威胁性,但目标显然就是他们两个。阿尔巴利诺也注意到了对方,他才侧过头去往那个方向看了两眼,对方就已经冲到他们面前来了。 “巴里斯医生,您好,”那个男人甚至都懒得屈尊看赫斯塔尔一眼,真是失礼,“我是《维斯特兰每日新闻》的特约记者里奥哈德·施海勃,请问您能不能——” 这位特约记者有种略微的欧洲口音,而且赫斯塔尔还注意到,他捏着录音笔的右手上,小指齐根断掉了,光洁的横截面伤疤颜色很是鲜明,大概就是一两年之内留下的伤口。 “不能。”在这个记者把整句话问完之前,阿尔巴利诺就斩钉截铁地回答。 对方稍微顿了一下,显然对阿尔巴利诺的回答并不惊讶。施海勃显然并不失望,而是继续问道:“但是巴克斯医生,您应该知道,现在网络上许多人认为您就是前段时间维斯特兰钢琴师犯下的那起性侵案的受害……” “我明白他们怎么想,但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阿尔巴利诺反问道,“虽然我并没有参与这起案件的侦破——如你所知,事发的时候我还正因为兰登案的意外处于休假期间——但是依照WLPD的惯例,恕我不能透露太多信息。” “即使这影响了您的声誉?”施海勃问道。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这样想,记者先生,被认为是强奸案受害者影响我的声誉?咱们现在处于要用处女献祭恶龙的时代吗?”阿尔巴利诺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他依旧戴着那温和的假面,令人无法窥破他真实的想法,“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比较影响钢琴师的声誉——这种案子就算是对连环杀人犯来说也太过没品味了。” 赫斯塔尔扫了阿尔巴利诺一眼。 “但是,您刚才是从一家匿名互助会里出来的吗?”施海勃继续问道,他的眼睛发亮,“小剧场的经理人告诉我,每周六剧场会租一个性侵创伤匿名互助会,用于——” “好了,施海勃先生。”赫斯塔尔冷冰冰地打断了对方,“你是否在跟踪巴克斯医生?这已经涉嫌侵犯人的隐私权了。” 那个记者终于肯屈尊看赫斯塔尔一眼了,他问道:“您是?” “我是他的律师,”赫斯塔尔简单地回答,“另外请你删掉录音,我的委托人不同意进行这次录音,我想你应该也不希望因为这种小事被起诉——巴克斯医生?” 阿尔巴利诺看了赫斯塔尔一眼,眼里带着点隐秘的笑意。然后他轻巧地回答:“走吧。” 赫斯塔尔看着阿尔巴利诺期待的目光,忽然知道了对方在暗示什么,但是他现在退无可退:他当然能这样直接上车走掉,然后把阿尔巴利诺一个人扔给这个记者,但这样对方绝对会一路跟阿尔巴利诺到地铁站去。虽然阿尔巴利诺肯定不会向施海勃透露什么关键信息,但“律师把委托人扔在原地对付记者”这个行动似乎就已经不太妥当了。 现在,阿尔巴利诺的嘴角也加入到那个笑容形成的过程中了,这人的眼睛闪亮,永远看上去像是星河,正是这样的神情不断地提醒他:你无法打败一个这样的人。 因为他不在乎。 赫斯塔尔别无选择,只好拿出车钥匙开车,开锁的一声滴滴声之后,阿尔巴利诺向着记者点头致意,然后毫不见外地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行云流水地坐了进去。赫斯塔尔忍住更多的腹诽和咒骂,坐进了驾驶座。 车门嘭地关上,良好的隔音就立刻隔绝了车子之外的记者想说和不想说的一切,那位记者有些不满地注视着车窗的深色玻璃,显然为没有从阿尔巴利诺嘴里拿到什么劲爆新闻而不满,但是如果他足够了解阿尔巴利诺的话,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说出什么有用的话的。 赫斯塔尔开动车子,行驶出停车场。 那个记者的身影被越抛越远,阿尔巴利诺侧着头盯着后视镜,盯了一会儿才忽然说:“既然如此,我们去吃午饭吧。” 赫斯塔尔对对方嘴里冒出这句话不太震惊,只要你一容许对方接近你一点——无论是多迫不得已的情况——这个人就很跟牛皮糖一样黏上你了。 但是他没想到,阿尔巴利诺的下一句话是:“我知道一家店,里面卖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芝士汉堡——我带艾略特·埃文斯去过那家店。” 而赫斯塔尔再次开始考虑把对方扔下去,然后开着车在他身上碾一遍的主意了。 最后他们真的去了那家家庭餐厅,赫斯塔尔自己也没明白自己到底是从哪个时刻开始妥协的,或者,当一个人在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身边的时候,他妥协也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先说出“我以后会爱上你”的那个人,自然会在博弈中失去先手。 赫斯塔尔拒绝点阿尔巴利诺大力推荐的那一款芝士多到看上去丧尽天良的汉堡,他的午餐是沙拉、面包和汤,自然如此;而阿尔巴利诺则不然,他在等着食物端来的途中一直在挺没礼貌地玩手机,等食物上桌之后,甚至在对付汉堡的间隙想用叉子偷赫斯塔尔沙拉碗里的圣女果。 ——很难想象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一个精神变态者,一个连环杀人犯,面带微笑,动作轻松到行云流水,好像他们不曾威胁要取对付的性命,好像礼拜日园丁心里没有一个关于蓝色花朵与赫斯塔尔眼睛相称程度的繁复计划,好像他们在玩一个什么浪漫的恋爱游戏一般。 “他会把你说的那些话报道出去的。”赫斯塔尔说道。 阿尔巴利诺正在用刀切那个赫斯塔尔目测至少有四层面包的、小山一样的汉堡,不知道怎么就能一刀下去干脆利落,连芝士和酱料都没有一点会被挤出来。他一边跟专注于解剖台一般干这活一边平静地说:“他当然会的,不过我既没有提供什么关键信息,也没有说什么特别不得体的话,巴特大概不会生气。” 他把切完的刀子放在盘子上,慢慢地舔掉手指上蹭的那点芝士,看了赫斯塔尔一眼,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还是说,”他以调侃地意味说道,“你真的很在意我说钢琴师没品味?” 赫斯塔尔轻蔑地哼了一声。 “赫斯塔尔,”阿尔巴利诺说,他的声音放得低沉了些,几乎像是认真的了,“无论你做了什么事,你跟肯塔基州伤害你的那些家伙是截然不同的,你知道吗?” 赫斯塔尔看向对方——而阿尔巴利诺只是低着头吃东西,他吃饭的时候近乎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就算是吃这种食品也不会把酱料和残渣弄得到处都是,这近乎像是一种魔法。 他身上依然有种东西依然持续不断地向他人阐明着:他来自一个家教良好的、富裕的家庭,某种时刻他身上不自觉地流露出的这种本质和他平常与之大相径庭的作风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画面。 “我们要谈这个吗?”赫斯塔尔反问道,“你的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我是自愿的’?” “我确实从来都是自愿的,尤其是跟你上床的部分——无论这项活动最后是以什么姿态呈现在大众面前的。”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回答。 赫斯塔尔摇摇头:“那我就只能把你刚才这段话理解为,你在为我的行为开脱?” “这么说也不甚准确,我只是在叙述‘你们是不同的’这个事实。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开脱毫无意义——从普世价值和法律的角度上来讲,我们有罪,但我们不受这些信条的约束。有些人会说,‘钢琴师是个过于暴力的义警,他做的一切对社会其实是积极的’,而我们也都明白那只是个荒谬的谎言。” 阿尔巴利诺解释道,同时用叉子把一块汉堡肉送进嘴里:他咀嚼牛肉,但是赫斯塔尔总怀疑于他而言这种肉和被他经手、被他早就的那种肉也并无任何区别;他不吃他的猎物只是因为这种行为对他毫无意义,就好像钢琴师杀死罪犯只是因为他追随着自己罪恶的欲望的脚步,那些罪行实质上也对他毫无意义一般。 “你与他们不同的原因是,你从未向最低俗的欲望屈服,你以一种美的形态呈现在我的眼中,而这正是意义所在——顺带一提,你我皆知钢琴师那案子可不是真正的‘强奸’。” “这样说,这一切都是以你的感官为中心运转的喽?”赫斯塔尔嗤笑了一声。 “为什么不这样认为呢?普罗泰戈拉不是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吗?”阿尔巴利诺轻松愉快地回答。 “这样想就太过傲慢了。”赫斯塔尔低声回答。 而阿尔巴利诺只是微微一笑:“诚然如此。” 他们沉默了一瞬,而阿尔巴利诺的手机低低震动的嗡的一声则打断了这一刻的沉寂。阿尔巴利诺把手机抽出来,漫不经心地解锁——赫斯塔尔想,不知道他的手机的解锁密码是否还是“0725”——阿尔巴利诺看着屏幕上的什么新消息,然后慢吞吞地笑了笑。 “我在WLPD有些能说上话的朋友,”阿尔巴利诺轻飘飘地说。赫斯塔尔有理由相信,“能说上话的朋友”指的其实就是“给钱就可以帮人做事的黑警”,以阿尔巴利诺的谨慎程度,他联系的那个黑警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他帮我看了看那个比利的事情——曾经伤害他的那位生活老师名叫安东尼·夏普,在这件事事发以后丢了工作,现在依然无业在家。” 赫斯塔尔锐利地望向对方:“你想说什么?” 阿尔巴利诺的指尖有节奏地一下下点着桌面,在阳光里是一片晃动的白色。他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下去:“而那位名叫里奥哈德·施海勃的记者则很有名,随便谷歌一下就能找到很多他的信息——你知道去年国际上有名的那个案件吗?发生在北欧一个名叫霍克斯顿的小国家?” 赫斯塔尔想了想,从脑海里拽出一些去年下半年在世界范围内铺天盖地的夸张报道:“那个国家有个投身极端宗教的恐怖分子,炸了一大堆教堂,还绑架了一个红衣主教?” 阿尔巴利诺耸了耸肩,显然表示他说得没错:“霍克斯顿是个挺不错的国家,风景秀美,我进行环游欧洲的旅行的时候去过一次。而那个恐怖分子炸的第一个教堂——据说是凯尔哈里特设计的艺术珍品,轰的一声,什么都没了。” 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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