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忘记了斯特莱德才是一切的源头,而钢琴师却当然不可能忘掉。 “给嫌疑人做画像了吗?”哈代问。 “做了,跟赫斯塔尔长得完全不一样。”奥尔加摇摇头,“要不然就是这事跟赫斯塔尔根本没关系,要不然就是他雇人干的这事——从疗养院里带走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比抢银行容易多了,从各种黑帮里随便找一找都有好几十号人愿意帮他干这种事。” 她说完了这句话,然后保持沉默——他们已经步入终末,某种意义上,警局完全陷于下风。哈代皱着眉头,手指擦过躯体上依然隐隐作痛的伤口。 然后他问:“他当时是真的想要杀了我,是吗?” “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种问题的人了,我们总是觉得,我们既然在别人心目中占有一定地位,别人就将对我们手下留情。”奥尔加平和地说道,“但是并非如此——他会杀死任何试图阻碍他的前路的人。” “前路?” “通往幸存的那条路,或者通往最终宁静的死亡的那条路。”奥尔加笑了笑,“我想对赫斯塔尔那没什么区别,毋宁将其称之为心灵安定之所。” 然后他们又沉默下来——只有窗外还缓缓落下洁白的雪片,在无风的夜晚缓慢地下降,单从触感来看近乎是蓬松而温暖的。病房里很安静,孩子们在墙角喃喃低语,好像是米达伦跟小女孩说什么,偶尔克莱拉爆发出一两声尖尖的笑声。 他们正试图在圣诞树的顶端挂一颗彩纸叠的星星,那就是伯利恒之星,顺着星星升起的方向就能够找到在马厩里诞生的耶稣。但这是个落雪且无星的夜晚,来自东方的三博士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哈代注视着奥尔加,后者最近换了一条有着锐利的金属光泽的义肢,瞧上去冷而硬,那就是他们为他们选择的道路付出的代价,他皮肤上的伤疤也是如此。他们已经沿着这条路走了太远,早就过了能回头的时刻。 在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哈代慢慢地、慢慢地说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奥尔加?” 奥尔加看着他,然后她的嘴唇弯起来,好像一个微笑。 “我不知道。”她坦然地承认道,“但是我知道就快要结束了——至少对我们而言,就快要结束了。” 2017年12月25日,圣诞节。 奥尔加披着她那件毛茸茸的睡袍打开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院子里面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白色。院墙上那些落光了叶子的蔷薇从雪层下透出狰狞的花枝,只苍白的院子里唯一一点黑色。 现在时间还是太早了,他们前一天晚上从医院回来已经太晚,米达伦和亨特又就着蛋奶酒——米达伦喝的是无酒精的软饮料——看了一遍《真爱至上》,虽然这一系列行为奥尔加整个都不是很理解,但是总而言之,这栋房子的其他人在这个时候还在梦乡之中。 奥尔加站在寂静的院落里,低头看着脚下的东西:一封信被端端正正地放在门廊的那张玻璃小桌上,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写地址,上面压了一束由冬青、松塔和银柳构成的小小花束。 奥尔加冷静地走过去,把那个信封从花束下面抽出来,然后拆开了信封,展开信纸。 信纸上只写了短短几行字,字迹优美地微微向一侧倾斜,从落笔的角度来看,这封信是一个惯用左手的人写下的。 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莫洛泽女士: 克林菲区,玫瑰圣母教堂——您明白我的意思。 祝您圣诞节快乐;此外,请代我向巴特·哈代警官问好,衷心祝愿他早日康复。 ——没有落款。 奥尔加垂延看着信纸,慢慢地笑起来,那理所当然:维斯特兰钢琴师写信从来没有落款,实际上“维斯特兰钢琴师”这个名字都是媒体人们起给他的,他甚至不见得喜欢这个名字。 但正如同她昨天晚上对巴特·哈代说的那样,看来这一切确实是要结束了。 注: [1]和2016年圣诞节副本一样,标题都是圣诞歌曲的名字。 [2]现在的设定是监狱摄像头拍不到狱医办公室门口和哈代的车子,就导致阿尔从狱医办公室出来、还有躲进哈代汽车后备箱的画面没被拍到,其他的镜头虽然拍到了,但是由于拍不清楚脸,警方也没想到阿尔混在狱警队伍里。 为什么这么设定呢?因为我担心哈代如果知道阿尔是躲在他后备箱里逃出去的,就更自闭了。 另:奥尔加可能已经猜到阿尔是怎么出去的了,毕竟她也去现场看了,但是她没跟哈代说。 美学得胜 01 圣诞前夜依然是个落雪的夜晚,风卷着雪花拂过玫瑰圣母教堂白色的巴洛克式圆形拱顶,在夜色之中如同燃尽的灰一般飘飘摇摇地落下。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开车绕过教堂正门那个施工请勿入内的牌子,把这辆偷来的汽车停在教堂侧面墙体黝黑的阴影之下。巴洛克式的教堂没有哥特式教堂那样镶嵌彩色玻璃的长窗,这座教堂的窗户又高又小,开在建筑物挑高的穹顶之下,但依然可以从其中看到一道耀眼的亮光。 显然,教堂里现在是有人的。赫斯塔尔低头看了一眼汽车上的时间:还尚未到午夜,基督没有诞生,教堂的钟声也还尚未鸣响起来——但是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快要来临了。赫斯塔尔在这个时候下了车,迈出去第一脚就踩在厚厚的积雪里面,这些冷而无情的结晶在他脚下吱呀作响,如骨头在垂死时刻破碎的响声。 他站在风雪之中望着不远处的教堂,屹立在夜色之下的黑漆漆的十字架,风如刀子般冷而利,雪粒生疼地刮过皮肤。 ——就在这个时候,教堂的侧门被推开了。 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失修的木门被缓慢推开,拉扯出一道尖锐的吱呀声,千万道光辉从那门中涌出来,照亮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赫斯塔尔看见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站在门口处,背后灯火通明到那些光辉浓重得就好像是落在他肩上的翅膀。 在背光处,对方只是一道单薄的黑色剪影,赫斯塔尔看不清阿尔巴利诺的脸,但是猜测此刻对方的脸上应该有个笑容。阿尔巴利诺向来如此,在他约自己在这个教堂见面的时候赫斯塔尔就大概想过要发生什么,既然这个人一向把人间当成他的游戏场,那这座教堂应当就是他精心策划的舞台。 于是他向阿尔巴利诺走去,跋涉过地面上厚厚的积雪,在距离拉近之后终于能够看清楚对方——阿尔巴利诺穿了一套正装,而实际上在此之前,赫斯塔尔在阿尔巴利诺做证人出席审判的时候都没见过他穿正装——暗蓝色单排扣西装,灰蓝色带暗纹的缎面领带和同色的领巾,包绢的戗驳领花眼上插着一枝雪白的绣线菊。 而最为重要的是…… “你把头发染成了金色?”赫斯塔尔微微皱起眉头来。 此刻他已经站在教堂的侧门前面了,阿尔巴利诺站在门前第一级台阶上,稍稍比他高出一些,室内的灯光落在刚染过的头发上,简直像是拢上了一圈圣洁的光环,这个发色好像衬得阿尔巴利诺的眼睛更绿了一些,那种通透的绿色简直是非人的。 闻言阿尔巴利诺轻轻地笑了一声,并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他微微俯身亲了亲赫斯塔尔的嘴角,那是一个潦草而又亲昵熟稔的吻。 “你见到我之后第一句话就只想问这个?”阿尔巴利诺用略微轻快的语调说道。 他的嘴唇依然温暖而柔软,皮肤上混合着血腥味和某种淡淡的花香。凭借这些细节赫斯塔尔可以稍微猜测他步入教堂只后会看见什么,那是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阿尔巴利诺握住他的手腕,手指跟他衣服的袖口缠在一起。 赫斯塔尔身上穿着的是一件从安全屋的衣柜里翻出来的旧夹克,足够柔软,方便活动,混进人群里也不甚起眼:他长期花钱在维斯特兰市内租了几间不同的公寓,在房间里准备了足够的现金、换洗衣物、不同的刀具、甚至是用于清洗血迹的漂白粉。 不如说,他时时刻刻准备着逃亡,但是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要动用安全屋的情况下还去约见阿尔巴利诺。这就意味着就算是他如何仔细地打理自己,也只能穿得跟个刚下夜班的便利店一样站在对方的面前。 这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爽,虽然,他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这种不爽。 而阿尔巴利诺似乎并不在意,他毛毛躁躁地亲赫斯塔尔,在他的嘴角和周遭皮肤上落下许多吻,就好像什么小动物在嗅闻属于自己的土地。最后他直起身来,笑眯眯地说道:“跟我来。” “斯特莱德在后备箱里。”赫斯塔尔指出。 这就是你绑架的对象摔断了腰椎、还被一颗子弹洞穿了大脑之后的好处:斯特莱德在后备箱里呆得安安分分的,既不能大声尖叫也不能疯狂挣扎,纵然这两件事他可能都想做。 “后备箱的部分可以一会儿交给我,”阿尔巴利诺愉快地回答,他用指尖捏了捏赫斯塔尔的掌心,“现在先让咱们去温暖一点的地方——你的手好凉。” 但,和赫斯塔尔想得不同的是,阿尔巴利诺没有马上把他带进教堂里,而是把他带进了教堂侧面的一间耳室:这小小的房间位于拉丁十字形的教堂短短的那一“横”的角落里,小门就挤在教堂侧门的侧面,不用进入教堂的内部就可以直接到达这里。 它在过去可能是个神职人员用的祈祷室,但是现在里面几乎空空如也了,唯一有的那几样东西看上去是最近才摆进去的。 那很可能是阿尔巴利诺的手笔: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张旧且干净的桌子,还有一张看上去很柔软的扶手椅;桌子上摆着一只马克杯和一个显然保温的咖啡壶。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个衣帽架,上面挂着一套蒙着防尘袋的、看上去绝对是定制的那种白色西装,当然还有衬衫马甲等若干配套衣物。 “其他的东西在抽屉里。”阿尔巴利诺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轻快语气说道。 赫斯塔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了那张桌子的抽屉——一阵哗啦轻响,领针、袖扣和衬衫夹的银色小夹子就在抽屉底部潦草地四下滚动。 赫斯塔尔看了一会儿那至少五对不同的宝石袖扣,又抬头看看阿尔巴利诺脸上那种十分坦然的表情,然后干巴巴地问道:“你不觉得这真的太做作了吗?”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是今晚是有着装规定的。”阿尔巴利诺微笑着答道,“我相信你愿意小小地迁就我一下吧。” 赫斯塔尔知道此刻再争论这种细枝末节早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果他从不曾在一些细节上妥协,那么他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或许菲斯特的生活哲学实际上并不适合他,但是最终他还是来了。 “好的。”阿尔巴利诺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太低了,低到好像回旋在室内的一阵冷风。他突出这些词的时候把嘴唇贴在赫斯塔尔的耳边,亲了他的颧骨和耳垂。然后他继续说:“那么等我一会儿,让我去处理一下留在后备箱里的那位……客人,我要用他来完善我准备呈现出来的东西的最后一个部分。” 他退后了一步,随意地指了指那个衣帽架。 “你可以稍微准备一下,或者喝点热咖啡暖和暖和。”阿尔巴利诺接着露出一个笑容,看上去近乎是克制的;但是赫斯塔尔依然能看穿他的本质——那个笑从他的人皮面具下面狰狞地挣扎而出,他眼里有些充满了愉快和嗜血的东西,那种神情绝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眼中。 “毕竟你也知道,这个夜晚将会非常漫长。” 阿尔巴利诺在二十五分钟之后返回,此时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四十左右,正是平安夜的欢愉气氛浓重的时刻。玫瑰圣母教堂像是被繁华的维斯特兰抛弃在角落里的拼图碎片,落在牛奶桶里的一滴柏油,被璀璨的灯火包围着,黑暗而寂静无声。 他推开那个小祈祷室的门的时候,赫斯塔尔正坐在那张柔软的扶手椅里——他已经换上了那套西装,白色的布料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耀眼,衬衫、马甲和西装外套全是无暇的纯白色,暗红色的领带像是在胸口蜿蜒延伸的一道血迹。 或者知更鸟,阿尔巴利诺心想,有着红色的胸脯,那红色羽毛据说是落在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戴着荆棘王冠的头顶上的时候沾上的血迹。 阿尔巴利诺能想到他是如何穿上这件衣服的,赫斯塔尔对待服装总是有一种一丝不苟的态度,或者是因为他的强迫症情节作祟。他扣那些扣子的时候头会微微垂下来,神情极为认真,系领带的时候手指缠绕着那一抹血色,如同握着绞索。 赫斯塔尔慢吞吞地放下盛着咖啡的马克杯,然后不客气地评价道:“像是你会选择的风格。” ——这是赫斯塔尔不会选择的服装风格,他宁可穿海军蓝或者铅灰色细条纹的商务装,选择平驳领而不是戗驳领,领带夹而不是领针。白色就如同坦然地接受别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甚至享受被聚光灯包围的感觉,那可不是赫斯塔尔的风格。 “精美?”阿尔巴利诺挑挑眉,那件白色西装有着手感非常出众的料子。 “浮夸。”赫斯塔尔的声音依然冷冰冰的,“我猜我也会在这座教堂里看见类似的东西。”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阿尔巴利诺的领口附近,阿尔巴利诺一低头,注意到衬衫领口上多出了一道新鲜的飞溅状血迹,在他洁白的衬衫上染上一点妖异的血红色。阿尔巴利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一点小意外,我猜客人不太满意我给他安排的座次。” 赫斯塔尔慢吞吞地点头,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阿尔巴利诺在教堂里搞什么名堂,就好像笃定对方不会把事情搞到太出格——杀人狂意义上的出格,比如说让计划进行得不符合他的喜好,尽管此时此刻他还根本不知道那个计划是什么——赫斯塔尔只是站起来,干脆利落地向门口走去。 阿尔巴利诺从善如流地为他拉开了小祈祷室的门:越过这扇门,他们就又一次站在圣诞前夜的风雪里了。祈祷室的门一关上,就把所有温暖和灯光隔绝在门内,室外依然是冷而黑暗的,他们就站在教堂侧面那扇雕花的大门前面,门上雕刻的是圣母玛利亚在马厩里诞下基督的浮雕。 阿尔巴利诺上前一步,与赫斯塔尔并肩,却没有急着拉开那扇门。 他的指尖微微擦过赫斯塔尔包裹在西装三件套的腰,然后阿尔巴利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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