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片刻之后,赫斯塔尔慢慢地说道,“希望如此。” 他看见不远处的华莉丝,她的脸上挂着那种接受现实如同已经认命的失望表情,一只手落在米达伦的肩膀上,那孩子忍不住又回头望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和华莉丝一起离开了。 亨特有点不知道作何感想,这种发现推理故事忽然变成了鬼故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神父显然没有想那么多,对方一路把亨特带到了他位于塔楼中的小办公室,那个办公室真是小到连扫帚间都不如,两个人挤进去根本就没法转身。 屋子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是满满当当地布满了两面墙的巨大书架,上面凌乱地塞满了各种书籍、纸张,还有很多皮革封面的厚本。约翰逊神父指了指那些皮革封面的本子,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都是相册……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序的,我也不太确定哪本是哪本,您要是想在这里找您那个朋友的线索的话,恐怕就只能自己一本一本地翻了。” 亨特看着摇摇欲坠的书架,忍不住又伸手抹了一把脸。 ——他现在清楚地意识到了:这可是个大工程。 他们离开法院的时候外面依然大雨如注,但是这并不影响那些媒体像尝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围拢上来。闪光灯在昏暗的天色之下苍白地闪烁,覆盖着机器的塑料布上凝着豆大的水珠,高跟鞋和皮鞋们粗暴地踩过水洼,飞溅的污水也类同飞溅的鲜血。 斯特莱德在警察的护送之下离开,赫斯塔尔和他律所的同事们就跟在后面一点。此时此刻那些悄然离开的技术证人如游鱼一般不引人注目地从人群中滑走,他们和检察官等人倒是被记者堵得严严实实。赫斯塔尔能看见华莉丝就站在不远处,被好几个试图往她那边冲的记者拦住了去路,米达伦现在已经不在她的身边,这位检察官漆黑的鬓角被雨水浸湿了,有些狼狈地黏在面颊上。 “哈代女士,请问您对禁止保释决定的看法——” “对即将来临的庭审,您有多少把握——” 其中一个头发蓬松的男性记者冲的格外靠前,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录音笔往华莉丝·哈代的面前伸,他用带着点欧洲口音的英语大声问道:“哈代女士,这次辩方律师团队中的律师阿玛莱特先生,在之前的灭门屠夫案中救了您的女儿,对于他为斯特莱德先生辩护的选择,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剩下的话全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雨幕里了,大雨在陆地上撞击出了雷鸣般的声响,护送着斯特莱德的那些警察手里的黑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当一滴雨水狠狠地砸在赫斯塔尔的眼睛下面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撑伞。 但那没有什么关系,他已经被雨水吞没了,尚未回答记者问题的华莉丝、那些记者和闪烁不停的闪光灯也已经被吞没了。斯特莱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是被警察塞进车子后座的一个渺小背影,而缀着他而去的那队记者声音的碎片还同雨滴一样拍打在他的皮肤上。 “已故的菲利普·汤普森先生有没有参与红杉庄园的——” “——强奸——” “——如果与这个案子无关,那么您认为——” 一只手落在赫斯塔尔的肩膀上。 赫斯塔尔有些麻木地望向他的身边,看见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就站在那里,额头上的头发湿漉漉的,在他的头顶撑起一把丑得要死的蓝色格子的伞。 这位法医用一只手亲亲热热地揽着他的肩膀,手指压进被雨点洇出一个个深色圆点的西装布料中去,不引人注目地支撑着他的体重,像是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块浮木。 “赫斯塔尔,”阿尔巴利诺低而轻快地念过他的名字,薄荷绿色的眼睛里藏了许多难以解读的神情,“跟我回家吧。” 世界经历着昏昏沉沉的黑夜, 十… 世界经历着昏昏沉沉的黑夜, 十分盲目地坚持着种种罪孽; 大街小巷上挤满了愚人, 到处都为愚蠢推波助澜, 可是书面文字上却并不愿意承认。 面对即将开庭的审讯,本案检察官华莉丝·哈代并没有试图隐瞒自己实际上并不乐观的态度。 “我们必须尽力而为,但尽力而为绝不是说盲目乐观。”她告诉本报记者,“如你们所知,在黛尔菲恩小姐死于令人无法忍受的残忍谋杀之后,对斯特莱德的强奸指控我们又缺少了一个有力证据,在无法证明他和红杉庄园的卖淫组织有直接联系的情况下,起诉他的几项罪名可能并不会被认定有罪。” 本报采访的几位法律专家实际上也对本案的审判抱有类似的看法,尤其是在案发最初,斯特莱德出乎意料地放弃了汤普森基金会的律师团队,转而选择大名鼎鼎的A&H律师事务所之后——虽然华莉丝·哈代女士并未在法庭上与大律师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碰面过,但是她曾与这位律师所属的律所打过四次交道,其中只有一次胜诉,这样的战绩不能令关注此事的相关人士感到信心。 但是当谈及对阿玛莱特先生的态度之后,哈代女士就罕见地显得态度模糊起来。众所周知,这位名声在维斯特兰法律界并不太好的律师可以说是哈代女士的恩人,在一次被意外卷入涉及“灭门屠夫”的凶杀案之后,阿玛莱特先生救了她的女儿的命。 “你们总是问我和阿玛莱特先生同时站在庭上的感受,”哈代女士说,“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是指我们的这一层关系让我们不能同台对峙?还是说我因为阿玛莱特先生之前做的事情就会向他让步?无论如何,在这个案子上,阿玛莱特先生已经选定了自己的立场。” “但是对您本人而言呢?您对他的选择感到失望吗?”笔者问道,“您也是一位母亲,而救了您女儿的人选择为一位很可能是恋童癖的嫌疑人辩护。” 华莉丝·哈代女士用很长时间才完成对这个问题的措辞,虽然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仍然可看见她的脸上有一丝苦笑。 “这件事并不关乎我、也不关乎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先生,”她避重就轻道,“这只关乎正义。” ——里奥哈德·施海勃,《维斯特兰每日新闻》 天色阴沉,天空中隐隐约约划过几道闪电,维斯特兰四季降雨都很多,长期在这里居住的人早已习惯了一场场时不时来临的暴雨。医院素裹的白墙之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浆洗的粗糙坚硬的病床布料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放在床头的花朵已经逐渐腐朽,在逐渐阴干的过程中发出一股奇怪的甜味。 上次拉瓦萨·麦卡德来这个病房的时候,病房的床头柜上放着的还是浮夸的红色罂粟——阿尔巴利诺坚称那东西是虞美人,麦卡德有点弄不清两种植物之间的微妙差异——现在则放着已经逐渐开败了的百合,不知道是哪个探望者留下的。 麦卡德盯着那花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承认,至少礼拜日园丁没有错,奥尔加·莫洛泽确实不适合这种随处可见的花朵。 病房的主人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比他上一次来还要更蜡黄、更瘦一些,被子之下应该是左腿的位置塌下一块令人心里空空荡荡的空缺。她的护工安妮·布鲁克说她最近体重还是在缓慢地往下掉,虽然医生安慰说那并没有什么,但是—— 此时此刻,那位护工留在休息室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在看《暮光之城》电影中的某一部,麦卡德自己当然一部也没有看过,但是他的部门有个同事前几年挺喜欢那些电影,麦卡德也明白这种幻想故事的迷人之处:靠着一对犬齿、一点血就能救活垂死的人们,超出人类的奇异力量,不需要法律的约束、只有依照古老的信条就可以实行正义,铲除对种族有威胁的存在。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报纸放回膝盖上。医生们总说对陷入植物人状态的患者说点什么对他们的复苏有好处,但是对方到底能不能听见,恐怕谁也拿不准。麦卡德刚刚读完《维斯特兰每日新闻》上最新的那篇报道,躺在床上的人连眼球都没有屈尊转动一下,看上去就跟死了一样。 麦卡德的手肘压着膝盖,把下巴支在手背上,疲惫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进行那种恐怕根本没什么用的“疗程”。他斟酌着说道:“明天就是斯特莱德案正式开庭的日子,我将作为技术证人出席。” 躺在床上的人以沉沉死气作为回应。 麦卡德声音平缓地继续说下去:“我实际上并不认为华莉丝·哈代能赢这场官司,在之前的审前听证环节斯特莱德声明不认罪,并且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了他的副手罗文身上……当然,这并不奇怪,红杉庄园关于那些孩子的事情都是罗文一手操办的,孩子们之中没谁能指证斯特莱德性侵了他们。不过他们接待的‘客人’中也有不少隐藏了自己的容貌的家伙,斯特莱德会混在其中也并不奇怪,他对红杉庄园的事情那么小心谨慎,做这种预防措施并不出乎意料。” 麦卡德停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当案子进展到这个程度的时候,他能发挥的作用其实已经不大了。当然,罪证实验室的科学家们还在研究那些物证,指望从其中找到什么能用于指证斯特莱德的证据,但麦卡德对此所抱的希望不大。 “我发现事情到现在还是很怪,如果你醒着也一定会发现的。”麦卡德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掩盖声音里的疲惫。空荡荡的房间里没人接他的茬,躺着的人不比逐渐凋谢的花朵要好多少。“赫斯塔尔·阿玛莱特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其他也就算了……我调查了他,他在A&H律师事务所的这些年没接过强奸儿童方面的案子,这也符合侧写,维斯特兰钢琴师一向很讨厌强奸犯,之前的尸检报告无疑都证明了这一点。” 他再一次停顿了一下,声音里的疑惑愈发浓重,低沉地从嘴唇之间吐出来。 “为什么这一次例外?” “为什么对斯特莱德会例外?” 拉瓦萨·麦卡德的直觉告诉自己,他错过了某些东西——某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他依然不知道正确的方向在何方。 这一天依然在下雨,生活在维斯特兰的人们早就习惯了在这个季节带伞出门,赫斯塔尔·阿玛莱特也是如此。 伞是一种良好的掩盖,在大雨如注时可以掩盖住你的容貌、让别人看不见你的脸。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他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街巷之前,肮脏的污水打湿了他的裤脚,而在不久之前,一个名叫奥雷莉·黛尔菲恩的女人殒命于此。 那起新闻因为跟红杉庄园的案子、跟报业大亨老汤普森的旧事息息相关,在城市之内引起了不少的注意,根据进来媒体采访的风向来看,大部分人都相信这位可怜的姑娘死于有目的的、残忍的暗杀。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这个小小的、充塞着垃圾的酸臭味道的巷口被市民们自发地布置成了悼念的地点:就和那些枪击案、那些恐怖袭击结束之后人们会做的那样,人们在这个女孩死去的冰冷的墙角摆上她笑靥如花的照片、摆上会逐渐凋零的花朵和白色的蜡烛。 而在现在这样的雨幕之中,照片上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花朵残破的花瓣落在水洼之中,蜡烛被浇灭、某个小孩放在这脆弱的祭坛上的毛绒玩具熊的毛被沾湿成一缕一缕的。在大雨之中人的性命永远如此脆弱,托起先知的方舟的那场雨是那样,属于杀手强尼的那场雨是那样,眼前的这场雨也是那样。 赫斯塔尔撑着黑色的伞,站在奥雷莉的那些照片和湿润的一地花朵之前。这将是这所城市的人们对她的最后一个印象,因为人们都是很健忘的,等到斯特莱德的案子结束之后,人们也很快会把他忘掉。 赫斯塔尔无声地弯下腰,在一个被装饰着象牙白色相框的照片前面放下了他带来的那束花——一束白色的鸢尾。 然后,赫斯塔尔就听见了脚步声,一个人在他身旁的某处站住了。赫斯塔尔抬起头来,看见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站在他的身边,没有撑伞,任由那些软绵绵的雨丝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面。这个人的嘴角带笑,永远带着笑容,这是诡谲多变的世界上唯一不会改变的事物。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说道。 “怎么说呢?”赫斯塔尔挑起眉,反问道。 “《维斯特兰每日新闻》的那个记者——你认识的,姓施海勃的那个家伙,前段时间整天蹲在这里采访来往的路人,试图把黛尔菲恩小姐塑造成一个惨遭杀害的悲情英雄。”阿尔巴利诺叙述道。 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呼之欲出:如果让任何一个记者发现赫斯塔尔出现在这里,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如果对奥雷莉的死表现出一丝同情,也离被斯特莱德怀疑不远了。 “那不奇怪,现在市民们想听这样的故事,他当然会讲那样的故事。”赫斯塔尔不咸不淡地说,“但是明天就是庭审,现在他要是有空闲也肯定在采访那些法律权威,不会有时间站在这里的。” 阿尔巴利诺其实很想问一个问题,他往常也见过赫斯塔尔在庭审之前是多么的忙碌,但是此时此刻他为什么就有时间站在这里呢? 阿尔巴利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会输的。” “这就是你对这次的庭审的看法吗?”赫斯塔尔冷冰冰地扫了阿尔巴利诺一眼。 “不,这是我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看法,”阿尔巴利诺耸耸肩膀,笑意未曾退却,但是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的笑意,“无论事情向哪个方向发展,你都会输的。” 赫斯塔尔沉默以对。 他们又静默了十几秒,然后阿尔巴利诺再次开口说道:“你不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吗?——现在就跟我走怎么样?我之前的安排还是有利用的余地,只要你愿意,明天天亮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国家。” 你想买些什么呢?你想卖些什么呢?我知道一种生长在山谷中的花,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种花。它有紫色的叶子,花心上长着一颗星星,它的汁像牛奶一样白。只要你用这花去碰一下王后冷酷的嘴唇,她就会跟你走遍全世界。她会从国王的御榻上走下来,跟你走遍全世界。 赫斯塔尔依然没有说话。 阿尔巴利诺很耐心地等待着他,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让你感觉到安宁。” 不过这是有代价的,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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