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现场”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女士!况且钢琴师从不重返案发现场,否则WLPD早已抓住他了。不过即便阿玛莱特是钢琴师,他又为什么会跟随巴克斯医生去互助会呢?且不说那个互助会显然是推荐制的——虽然我确实跟奥尔加·莫洛泽关系一般,但她对那起性侵案的侧写还是没错的:维斯特兰钢琴师性侵巴克斯医生是因为恼怒于对方破坏自己的作品,因此选择了一种下流的方式去贬损他。他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他就没必要通过跟踪巴克斯医生来看他悲痛欲绝了,钢琴师对那不会感兴趣的。阿玛莱特律师的行为跟我们为钢琴师的侧写完全冲突。 塔利亚:在大部分人都认为阿玛莱特是钢琴师的当下,您的观点确实很独树一帜。 约翰:大部分人和我持不同观点是因为另外一种看法更具有戏剧性,受害者和嫌疑人参加了同一个互助会,这是一副多么富有讽刺的画面啊,连好莱坞的编剧们都会喜欢的。 塔利亚:实际上,我听说哥伦比亚公司已经开始打算筹拍这个题材的电影了。 约翰:看吧,我就说观众对这些连环杀人犯从来抱着一种轻浮的—— 塔利亚:等一下,加西亚先生?……导播告诉我莫洛泽女士又发布了一条留言。 约翰:她说什么? 塔利亚:她说,“那起性侵案是麦卡德做的侧写,我只不过是在新闻发布会上读出来了而已。顺带一提,我不同意那个侧写的大部分内容,鉴于你刚才盛赞了那个侧写,我还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约翰:……咱们就非得在现场关注一个场外观众的留言吗? 塔利亚:但实时互动是我们栏目的特色。不过,我们可以先进行下一个问题:就在昨天,《维斯特兰每日新闻》报社发表了声明,说巴克斯医生的笔录里提到的那个记者,正是他们的前特约记者里奥哈德·施海勃。 约翰:那也就意味着只要WLPD不开口,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两个一起参加互助会的真相了,毕竟我听说施海勃死在了欧洲。 塔利亚:对,十分具有戏剧性的死亡方式,报纸上对那件事进行了相当篇幅的报道。 约翰: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应该回国,霍克斯顿王国的犯罪率也不比这座城市低多少,黑帮也不见得会更讲道德。显然,施海勃先生触犯了些他不应该触犯的底线——就好像他不应该蹲守在性侵受害者们聚集的互助会门口一样——这种肆意妄为的行为为他招来了报复。 塔利亚:我看过那个新闻,那真是太可怕了。我想如果他留在维斯特兰,可能不会遭此横祸。 约翰:当然咯,维斯特兰市肯定安全很多啦,我们还有专门研究变态杀人狂的报纸专栏和电视节目呢。 (观众笑) 塔利亚:但施海勃先生的事情也意味着,没人能知道那天阿玛莱特和巴克斯医生他们两个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走出互助会了,这也算是一种遗憾。不过我想,大概阿玛莱特先生也不会想到,现在公众更在意的事情反而是他的私生活:WLPD披露的文件中,阿玛莱特和巴克斯医生承认他们两个那个时候就维持着一段肉体关系了。 (背景的大屏幕里显示了WLPD公布的文件的一部分,正是巴克斯医生接受询问的时候发表的那段关于“美妙的夜晚”的言论) 约翰:(讥笑)是的,我也看了那些文件,那些笔录中对三人行的描述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看来巴克斯医生在上流社会的名声名不虚传。 塔利亚:这也是您认为阿玛莱特先生不可能是钢琴师的铁证之一吗? 约翰:没错,因为维斯特兰钢琴师是一个性变态,一个性欲倒错的、除了犯罪之外无法用任何方式满足自己的快感的家伙。如果他真是个能轻易地被一场三人行安抚,那我认为他根本没必要杀那么多人,提供色情服务的女孩就足够满足他了。 (观众发出一阵笑声) 塔利亚:啊,等一下……莫洛泽女士又发表评论了。 约翰:斯托克女士—— (大屏幕上打出了新留言) 钢琴师并不是只有在杀人的时候能勃起,在杀人的时候勃起和只在杀人的时候勃起是有很大区别的。我说过很多遍,你对性欲倒错者的看法未免太刻板啦。 约翰:这完全是对我的一种诽谤,我从未说过性欲倒错者只有在——(停顿)无论如何,这只是我对维斯特兰钢琴师这一个罪犯的看法,而她是对我的发言吹毛求疵。她一向如此。 塔利亚:好吧,好吧,请您冷静。我认为,您或许可以在私下跟莫洛泽女士谈谈。 约翰:她不喜欢跟BAU的任何一个谈,因为在她离职之前,她和同事们在一个案子上产生了可悲的分歧……拉瓦萨找过她几次,或许是为了让她不步入歧途吧,我想谈话结果不太乐观。 塔利亚:步入歧途? 约翰:(微笑)我们对“太过深入地研究罪犯心理以至于陷入一种不健康的心理状态”的委婉说法。 塔利亚:这种指责或许太尖锐了,据我所知,因为她在教学中表现良好、在学界又颇有建树,所以才被WLPD雇为顾问的。 约翰:但是无论如何,她确实很不礼貌,是吧? 塔利亚:人总难免在待人接物上有些瑕疵……无论如何,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综合您刚才所说的观点,在您看来,阿玛莱特先生只是一个……嗯,沉浸于性冲动的普遍中年男性?像是所有悲惨的中年男性一样,陷入了对年轻而不可捉摸的恋人悲惨的爱恋中,以至于最后不得已杀了他? 约翰:在我看来,事情非常明显,他不是钢琴师是证据充足的。因为后来警方找到了Cherry,不是吗?他们按照巴克斯医生提供的画像找到了那位女士,然后对方在笔录中爽快地承认她和这两位男士“度过了愉快的一夜”,她只不过不承认她收了钱而已,但所有没被抓现行的娼妓都是这样的。要我说,那天晚上他们确实嫖娼了。 塔利亚:是的——而在WLPD公布这些文件之后,我们也调查了这位Cherry,很幸运地,我们根据公开的文件找到了蛛丝马迹:她确实是一位妓女,为一个意大利黑帮头目做事,而您知道,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是那个意大利黑帮中某些头目的辩护律师。 约翰:是的,就因为这一层关系,有些人认为那位妓女是阿玛莱特专门找来作伪证的。因为确实,以阿玛莱特的身份,让他的客户帮他个小忙并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他的客户们干的事情可比作伪证要糟糕得多了。而从大众意义上来说,阿玛莱特律师也确实不算是一个好人。 塔利亚:但是? 约翰:但是,如果真是阿玛莱特安排了一个证人做伪证的话,我觉得他不会用一场三人行做理由,这不符合他在律所工作的时候给别人留下的一贯印象。还有很多人认为他绝不可能是钢琴师,是因为他看着就是个性冷淡呢。 塔利亚:可惜,Cherry再也没法告诉我们事情是真是假了,就算是她做了假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可能接受伪证罪的起诉了。我们了解到,她在2017年年初已经去世,死于一场可怕的车祸。 约翰:(笑)这样,阴谋论者们会认为是阿玛莱特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而选择把那女孩杀人灭口了呢——在这样的事情上,人们只要一陷入“阿玛莱特是钢琴师”的先入为主的观念的时候,就很容易陷入证实性偏见的误区。 塔利亚: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方向畅想一下吧,如果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真的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话,这件事情—— 约翰:那样,这个故事就会变得十分匪夷所思:首先是钢琴师显然也因为什么缘由遭到了性侵,否则他是不可能进入那个互助会的;就算是他确实有进入互助会的理由,对首席法医的兴趣也超越了他应有的程度,看看发生在巴克斯医生身上那个意外入狱的案子吧,关于兰登的那个,假设结合阿玛莱特是钢琴师这一点,我们就简直要说,钢琴师对巴克斯医生的关注度高到我简直怀疑他们有一段私人感情了。 塔利亚:确实有人对他们抱有些浪漫的幻想。 约翰:但是那是不符合侧写的,钢琴师那样性欲倒错的杀人狂不可能爱上一个法医,而我们已经知道,无论阿玛莱特和巴克斯医生之间的关系如何,那段关系都是以悲剧告终的——以一方死亡为结局。 (约翰·加西亚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约翰:啊,真抱歉——是莫洛泽。 塔利亚:莫洛泽女士? 约翰:对,就是她。我猜她这回是有什么反驳的话想要当面说了,我说了,她一向如此。你不介意我把电话接起来吧? 塔利亚:完全没问题,我猜观众朋友们也对犯罪心理学家之间的争论有兴趣。 (加西亚拿出手机,接通,然后打开免提。由于他别在领口的话筒,观众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奥尔加·莫洛泽的话) 约翰:喂? 奥尔加:你也陷入了证实性偏见的误区。 约翰:你应该也听见我刚才说的了,你这样开头有些没礼貌吧? 奥尔加:正因为我听见你说的了,才选择这样开头啊。反正你已经认定我没礼貌,我再表现得彬彬有礼也挽回不了你的看法了。我们还是聊回正经话题吧:你也陷入了证实性偏见的误区。 约翰:(笑)因为我认为阿玛莱特不是钢琴师,就拼命为自己搜罗他不是钢琴师的证据? 奥尔加:显然如此。 约翰:证据呢? 奥尔加:因为卡巴·斯特莱德的前科,因为他的死和他死亡的方式,因为在平安夜屠杀里死去的那位教区主教,还因为拉瓦萨·麦卡德——他本应跟钢琴师没什么过节,跟他有过节的是赫斯塔尔。 约翰:麦卡德探员插手了关于维斯特兰钢琴师的调查。 奥尔加:所以你就又要把这强行解释成“这一切都是巧合了”,你一向如此,约翰尼。你太相信你的侧写,因此当你的侧写出错的时候,你会反而认为真相是错的。拒绝接受现实,给自己找太多理由—— 约翰:你就认为你掌握真相了吗? 奥尔加:我一向掌握真相——因为挖掘真相的过程就是我的职业。 约翰:这样的话说出来可太傲慢了。 奥尔加:麦卡德也这样认为,但是鉴于他先走一步,所以时间还没能证明他对我的看法完全是对的。 约翰:但你在阿玛莱特没被捕之前也没看穿真相,你这些论调也不过是在他逃亡出国之后总结出来的。如果他真的是钢琴师,你为什么没有早就看穿他呢? 奥尔加:如果这么说能让你感觉到舒服的话,你可以这样说。但无论如何,你才是现在坚持错误论断的那个。 约翰:错,我们谁也没有掌握唯一正确的论断,除非阿玛莱特以钢琴师的身份在外国被捕。 奥尔加:那可不一定,或许你听说过,现在不止你一个人是个作家。我虽说不是什么畅销书的作者,但是今年也有一本新的著作要出版了…… 约翰:(笑)是,你也要写维斯特兰钢琴师来赚钱了。你之前明明说对用凶杀案作为噱头吸引读者的方式不屑一顾—— 奥尔加:我认为,为这些严肃的东西写博人一笑通俗读物毫无必要,如你所言,这也是为了满足读者的猎奇心态。而如我所说,我的工作是挖掘真相——所以既然你没有看见真相,把真相展现在你们眼前就是我必须得干的事情了。 (电话突兀地挂断了,加西亚显得怒气冲冲,可能是对“写博人一笑通俗读物”的指责感觉十分不满) 塔利亚:加西亚先生—— 约翰:够了!她总是这个样子,在BAU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离开以后也是这个样子!盛气凌人,毫无礼貌,觉得自己正掌握着世界上唯一的真理…… (约翰·加西亚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快步走出演播室,走到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去了) 塔利亚:等一下,加西亚先生…… 后记: 2019年10月初,奥尔加·莫洛泽那本备受瞩目的著作终于出版了。那是一本晦涩难懂的犯罪心理学专著,但是依然在图书市场上取得了极高的销量。 有人开玩笑说,这本书取得好成绩的原因是莫洛泽的编辑终于劝服了她,没有让她给这本书起个让人看了就不想读的名字,比如《虐待狂杀手与狂欢式杀戮的特征论》之类的。 更有可能的原因是,那本书没有跟大部分人的想象那样,孤零零地印着一行无聊的大字标题。在书的封面上,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和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照片赫然位列其上,占了近乎差不多的篇幅。如果这是一本只针对维斯特兰钢琴师的书籍,这样的排版思路其实多少有点不可理喻。 而真正让人们万万想不到的则是那本书的标题,就端端正正地列在那两个人的照片顶端,让人想误解作者的暗示都难。 《酒与枪:礼拜日园丁与维斯特兰钢琴师》。 注: [1]证实性偏见(Confirmation Bias):当我们在主观上支持某种观点的时候,我们往往倾向于寻找那些能够支持我们原来的观点的信息,而对于那些可能推翻我们原来的观点的信息往往忽视掉。 此人已经于几年前死于注射死刑。 Oh the weather outside is frightful But the fire is so delightful And since we've no place to go Let It Snow! Let It Snow! Let It Snow! 12月24日,圣诞前夜。 WLPD的一楼大厅里立着一颗相当大的圣诞树,松枝顶端的那个金色星星甚至将将要碰到天花板吊顶了,这样的高度甚至显得它在室内有些不协调。圣诞树上挂满了彩带、小小的装饰品和亮闪闪的彩灯,树下则堆着礼物——是警局的同僚们会用来相互交换礼物的那些玩意儿,大部分包装潦草,里面只能拆出围巾和袜子。 实际上,会参加警局的圣诞夜聚会的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大部分人都选择回家过节去了,只有那些在维斯特兰没有亲人、搞不到回家的假期的家伙才回出现在这里,这让出现在聚会上的大家对视的时候,甚至带有点心照不宣的可怜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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