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哈代警官雷厉风行地跑去组织调查了,这边的尸检结果只能等结束以后拿给他看。不过阿尔巴利诺怀疑他不怎么在乎尸检结果:尸检大部分时候只能确定受害人是怎么被杀死的,而哈代可能并不关心钢琴师是怎么杀人,只是想在抓住钢琴师而已。 所有人的面孔都在解剖室的无影灯下显得异常苍白,另外两个人看着这位首席法医官有条不紊地从尸体头部开始检查。 他解剖的时候精心而有耐心,微微低头的时候棕色的卷发轻柔地堆积在额头上,从头套的无菌布料下面透出一个小小的边角,看上去正是警局里那些小姑娘会喜欢的样子。其他人会好奇他对此到底有没有自觉,还是就是因为心知肚明才摆出一副轻佻而愉快的样子。 他用解剖刀娴熟地剃掉死者的头发,检查死者的头颅有没有受到重击;挑开死者嘴上和眼睑上的缝线,确定钢琴师没有在他的眼里里或嘴里塞什么东西——他之前干过这种事,给当时那个心灵脆弱的法医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自此之后钢琴师的案子就都是首席法医官负责尸检了——然后切开死者的脖子,检查他颈部的勒痕。 死者的眼结合膜有点状出血,嘴唇和指甲呈现出淡淡的绀紫色,全都是明显的机械性窒息征象。如阿尔巴利诺所料,虽然死者当时因为失血而极其虚弱,但是严格意义上这个受害人确实是被勒死的。 “勒死对钢琴师来说是个有象征意义的动作,”奥尔加抽空评论,她的声音在口罩之下听上去含混不清,“我的有些同事……啊,前任同事,觉得这种杀人手法是他性欲倒错的明显体现,我倒觉得这来自于他的童年经历。” 不知道为什么,她谈到她当年在FBI行为分析部的任职经历的时候,声音里总透着些轻微的讥讽。当然,很多人没法承受在BAU工作的那种巨大心理压力,那简直是收纳所有行为极其恶劣的杀人犯内心肮脏垃圾的垃圾场。许多人都是因为那个原因离职的,但是现在这个兴致勃勃地围观尸检的人是绝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BAU的。 “凶手把铁丝穿进死者的双臂中去了,从死者的手腕上进去,从肩膀处穿出来,钢琴师就是用这个固定死者双臂的造型的……相当精细的工作。”阿尔巴利诺忽然说,他正低头用解剖刀分离着尸体手臂的肌肉。死去的人已经流不出来什么血了,当你切割这躯体的时候,你只会觉得自己在切割一块肉。“你们看这些皮下出血和肿胀,这个步骤也是死者活着的时候做的,甚至也可能是第一步就完成的。” “哈,刺穿。”奥尔加兴致勃勃地说,“挺富有性意味的一个动作,是不是?” 阿尔巴利诺也跟着哈了一声,贝特斯看着他俩,简直不明白他俩对着一具尸体哈个什么劲儿。 死者身上还有另外一条长长的缝线,从胸口到腹部,交叉的线脚粗糙又明显;针脚已经被死者肠胃里的腐败气体顶得变了形,阿尔巴利诺简直不愿意想象他的腹腔里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他皱起眉头来,用刀尖利落地挑开了那些线,沿着凶手留下的刀口打开了死者的腹腔。粗糙的线崩开的时候发出了嘣的一声闷响,一股腐臭的味道喷涌而出。 “哎呦!”奥尔加叫道,夸张地后退了一步,戏剧性到令人怀疑她到底是真的觉得这个味道难以忍受还是单纯很爱演。 阿尔巴利诺也稍微皱起眉头来,但是不是因为气味。他在这个人身上的巨大伤口里看见了点奇怪的闪光——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进去。 他发现死者的肋骨果然已经被折断了一遍了,不奇怪,如果不折断那些骨头的话很难碰到在肋骨保护之下的器官,凶手的前期工作显然也省了他用肋骨牵开器了。 就算是戴着乳胶手套,一个人把手全埋进一个死尸的伤口里也挺有冲击性的。现场勘查的时候不知道见过多少高度腐败尸体的贝特斯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还关切地问:“有什么发现吗?” “有,”阿尔巴利诺跟中奖了一样眯起眼睛,看上去竟然挺洋洋得意,要是他没有把手插进死尸的胸口,那他笑得可能还挺好看的,“可怜的大诺曼的心脏不见了,钢琴师在他心脏的位置放了个别的东西。” 贝特斯皱起眉头:“大诺曼?” “他们黑帮的头目不是兄弟两人吗?还是说你真的打算记住他们两个的全名?大诺曼、小诺曼——我看这样就很方便。”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指出,从严谨的贝特斯皱眉头的幅度上来说,他可能不是很认同这种潦草的起名字方式。 而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已经把那玩意掏出来了,包裹在乳胶手套下面的手指在光滑的表面上滑动:湿滑的、黏黏的、浸在一堆淤血和气胸造成的积液之间,维斯特兰钢琴师用来代替死者的心脏的东西——一个苹果。 那个苹果也是拳头大小,和人类心脏大小差不多。阿尔巴利诺手里握着这个尚未开始腐烂的水果,又想着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一个苹果园,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哭笑不得……这肯定也是钢琴师的设计,他想。想必钢琴师会喜欢这种东西,这就好像是个伏笔,不够精妙,但是胜在有趣。 那枚水果上正有液体湿淋淋地往下滴,浸透他的指缝,就好像是颗真正的心脏。 他见过那样的场景,确实。他的一些作品需要取出尸体的心脏,就好像从管中挤出颜料,是创作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阿尔巴利诺想,当他握着那些心脏的时候,可能有人正观察着他,就好像他能想象维斯特兰钢琴师手握这个苹果的场景。 贝特斯很有创建性地问:“不会钢琴师在把受害者的胸口打开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吧?” “从伤口处的生活反应来看明显是那样的,虽然我很肯定钢琴师徒手把他的心脏拽出来之后他是死透了。”阿尔巴利诺打量着手上一层黏腻斑驳的血迹,把苹果放在了解剖车上。 那个水果下面很快淤积了一层淡粉色的液体。 比起暴力程度,奥尔加显然对那个用来代替死者心脏的苹果更感兴趣一些,她站在两米的远处,探着头往这边看,眼睛简直字面意义上的闪闪发光:“有趣。” 贝特斯显然不可能赞同她的观点,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小可怜,从来不能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变态。他的声音稍微尖锐了一些:“……拽出来?” “是的,你可以看看他胸腔里面这个乱七八糟的状况,肯定不可能是切出来的,他可真是挺暴力的一个人啊。”阿尔巴利诺笑着感叹道,他后退了一步,看着另外两个人,“尸体表面上可见的伤口就只有这些,不过也不难推断死者身上发生了什么了。” “讲。”奥尔加看上去跟看电影一样兴致勃勃。 “好的,愿意为可爱的小女士效劳。”阿尔巴利诺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就差把沾满血污的手按在胸口上。“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凶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接近了大诺曼并且袭击了他——可能是给他注射了什么药物,你们看他的右手小臂上有个针眼,一会儿我会取一点他的血,送到法化处去做个毒理检测。” 贝特斯点点头,而阿尔巴利诺继续说下去。 “然后他把大诺曼带回到了苹果园,那地方留下足够多血迹了,CSI的分析师们可以很容易地模拟出凶杀是怎么发生的,况且这些衣服上和尸体的头发里都有不少泥土和树叶,估计都是在那沾上的,那是他的第一现场。”阿尔巴利诺用手里尚未放下的解剖刀隔空点了点解剖车上冷冰冰的尸体,“他应该是先给大诺曼处理了手臂,让他的双手不得不张开,然后给他换了衣服。当然这只是推测,但是用血迹分析的方法,应该可以看出这两个行为的先后顺序。” 奥尔加赞赏地哼了一声,开始在她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阿尔巴利诺继续凌空比划,他用手做了一个刺穿的动作:“然后钢琴师把死者穿在了木桩上——他力气可真大——再用锐器打开了他的胸腹。你们看刀痕延伸到腹部的那个奇怪的弯曲,是因为死者被挂上去之后角度不佳造成了凶手力道的偏转。到了这个时候,死者的血差不多都要流干了。” 阿尔巴利诺能想象那个场面,他自己不喜欢对受害人施加折磨,因为他们是工具,是画纸和颜料,工具只要合用就好,在作品形成之前不用费那么多的心思……但是他见过太多凶杀案了,他能栩栩如生地想象那个场景,就如同他亲手犯下的一样。 割开受害人的胸腔的那种温热的触感,心脏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跳动。在这个时候,伸手去撕扯死者的心脏是一种诱惑吗?无论如何,钢琴师没有那么干。 “他打开胸腔,然后勒死死者,然后再取出心脏。”阿尔巴利诺喃喃地说道。听上去有点不对……这个先后顺序很奇怪。 “我明白对于钢琴师来说绞杀必须是行凶的最后一步,”奥尔加显然也发现了问题,“那么为什么要先切开死者再绞杀?这样弄不好死者不就先死于失血过多了吗?他确实可以通过折磨受害人获得快感,但是快感重要到已经有可能破坏他强迫症一般的杀人流程了吗?” “除非,”阿尔巴利诺凝视着虚空,如同希望在那里看见另外一个杀手血腥的侧面。“他提前打开死者的胸腹是为了……噢!” 另外两个人没明白他在噢什么,阿尔巴利诺迅速地冲回流动解剖车旁,又一次把手埋进了死者的腹部。他们都能听见粘稠的暗红色鲜血推挤着他的手指发出的声音,这可有点令人不寒而栗。 “他在里面放了别的东西,肯定是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放进去的。”阿尔巴利诺语速很快地说,“应该是掉进死者的脏器之间了,我刚才没往这个方向想,肯定是没摸到……” 另外两个人睁大眼睛看着他,阿尔巴利诺的手又在死者的腹部摸索了一会儿,像是饥饿的人试图摸出隐藏的宝藏。片刻之后他又掏出一把东西:“这些——就在腹腔里,落到胃后面去了,我刚才没注意到。” 另外两个人凑过来,阿尔巴利诺鲜血淋漓的手上捧着一些完全被血浸成暗色的颗粒状物,他的手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它们滑腻而坚硬的触感。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甚至,他已经知道为什么维斯特兰钢琴师要这样设计案发现场了。 真有趣,他在心中赞同奥尔加的说法,这个疯子竟然在他的现场里隐藏了这样曲折的、层层叠叠的隐喻,可惜或许警方永远不可能觉察到钢琴师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无疑是一种遗憾。 (虽然他心里有个小角落在幸灾乐祸,毕竟这混蛋抢了他挑好的受害者)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对那个连环杀手提起点兴趣了。 “这是什么?”贝特斯问道,无论如何,他看上去已经跃跃欲试地要把这玩意拿回实验室化验了,能从这个稳重的家伙的脸上读出跃跃欲试这几个字还真不容易。 阿尔巴利诺凝视着自己血淋淋的手,里面握着一掬谷物,带着点死尸腹腔里还残存的温暖。大概十二个小时之前,钢琴师也是这样把这东西塞进大诺曼的胃里,这是整个作品最重要的一部分,昭示着整个主题。 “小麦。”他低声回答道。 阿尔巴利诺当然会想杀了那个跟他… 等到阿尔巴利诺和奥尔加到维斯特兰市警察局的时候,乳白色的阳光已经又一次流泻到了街道上。警察局里弥漫着一种方便食品、不好喝的咖啡和从人体表面满溢而出的疲惫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走进这栋办公楼,就可以从舌尖上尝到“绝望”两个字的实体。 他们两个是来给哈代警官送尸检报告的,这个上面有许许多多各式伤痕的尸体花了阿尔巴利诺五个小时。贝特斯已经带着一打证据袋回CSI的实验室了,他们有一阵时间不会见到他,除非他真的能在那些布片上找到有鉴定价值的指纹。 现在,整个警察局里显然都塞满了因为钢琴师的新案子一晚上没休息的警员,阿尔巴利诺和奥尔加来的路上一人买了一个自动贩售机三明治充饥,现在那冷冰冰的面包皮和无味的花生酱好像还牢牢地粘在他的上颚上面。 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在他这个年龄,在缺乏睡眠的情况下在无影灯下面站了一晚上也有些头重脚轻的,而疾步向他走来的哈代警官看上去更糟糕些——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睛下面的阴影跟犯罪现场的血泊一样张牙舞爪地蔓延。 “阿尔,”他铿锵有力地说,真是精力充沛,“有什么发现?” “凶手取走了死者的心脏,然后在他的肋骨之间塞了一颗苹果,还在他的腹腔里撒了一把小麦。”阿尔巴利诺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报告塞进哈代警官的手里,照片随后会由贝特斯传到警局来。那可怜的家伙把血淋淋小麦粒也带走了,祝他今天还能胃口大开。 奥尔加轻巧地接上他的话头:“他选择的这些道具很有趣,虽然我还没有看出他为什么要选这些东西……或许只不过是关于稻草人的直白陈述?守护果园和麦田?——虽然尚未弄明白这些东西的具体含义,但是没错,这看上去就是钢琴师的案子。” 不,阿尔巴利诺在心里指出,他选择苹果个小麦是隐喻性质的,想要用于阐明钢琴师的一个观点——虽然现在还不确定,但是可能是对于死者所犯罪行的判决。 这看上去是一种冷漠的傲慢,把自己置于拥有审判权的上帝的位置,倒是挺符合侧写师给凶手做出的侧写的。 但是他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他还不会疯到赶在真的犯罪心理学家之前说出自己的结论的,否则他要怎么面对质疑呢?“嗨阿尔,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揣测出这个凶手的内心的吗?”“那并不困难,因为我能从变态杀人狂的角度看问题。” 算了吧。他在心中讥诮地大笑,看着他人曲解另外一个连环杀手的作品,真的能令人感觉到一种不齿的愉快。 “我可不见得这件事‘有趣’。”哈代警官颇不赞同地看着奥尔加,如果奥尔加是他的手下,现在可能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道歉了。 “那是因为你跟我看事情的角度并不相同。”奥尔加笑眯眯地回答。 阿尔巴利诺不想被困在他们两个关于道德水平的无意义讨论里,如果今天没有什么别的能令他感兴趣的事情,他宁可在送完验尸报告之后回家补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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