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内狱选址相当刻薄,故意找了个让人舒坦不起来的地方,关在里面的囚犯无论是否有罪,都得先吃一顿苦头。 余逢春不曾到过内狱,陈和倒是轻车熟路,巡逻的人见到他都会停住脚步,恭敬问好。 内狱建在地下,守卫刚将大门敞开,余逢春就闻到一股混着血腥气的铁锈味,有哭声在底下传来。 呜呜咽咽,游魂一般。 陈和先走下去。 内狱朝下的楼梯两侧铸有烛台,烛光摇曳间投下阴影,越往下走,越是凉意逼人。 余逢春能看到几团蜷缩的黑影窝在潮湿的稻草中间,蓬头垢面,见到活人也不敢出声,只是颤抖着往更深处躲去,仿佛已经被多年的监禁泯灭了人性,只剩下懦弱的动物本能。 察觉到他的目光,陈和淡然解释:“江大夫千万别可怜这些畜生,左边这个,”他伸出拂尘,点点其中一间,“曾是二等太监,先帝时在宫中奸淫宫女,致使三名青春年华的女孩毁了容颜,生活不能自理,皇上下旨,让他一辈子都待在这儿。” 余逢春顺着拂尘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囚犯已经脏得看不出人样,但仿佛知道陈和在说他,喊了一声后朝墙角缩去。 有时候,死是很仁慈的处罚,因为哪怕过程痛苦,总有一个尽头。 但这种漫长的监禁不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烂掉,求救无能,是巨大的折磨。 余逢春道:“这种渣滓,死不足惜。” 听他这么说,陈和笑得和蔼:“这就是了。” 走到最下层,那是羁押存疑犯人的地方,余逢春停在稍微宽敞一些的地方,呵出的气都是冷的。 0166实时汇报,此时他们的位置已处在地下六米左右。 陈和去交第三道手令,余逢春在后面等着。 他注意到,看守的侍卫中有两人对待陈和的态度很不一般——其余侍卫对待陈和,行的是宫礼,但那两人行的却是军礼。 这意味着他们是邵和军的人。 邵和是皇帝亲卫中的亲卫,本不该派来守卫内狱。 邵逾白这样做,八成是因为关在里面的犯人身份重要,要万分小心。 手令交接完毕,陈和笑呵呵地走回余逢春面前,昏暗的光撒在他身上,多了几分诡异之感。 他没有直接让余逢春进去,而是说:“奴才今天说句实话。” “……” “前几日奴才对江大夫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是真心,但奴才实在没想到,陛下会对江大夫如此信任。” 余逢春无声迎上陈和审视的目光。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考量。” 听见他这么说,陈和沉思片刻,而后眼神一变,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快开。 他略微一躬身,语气和缓:“是奴才多嘴了,要是江大夫能为皇上分担一丝忧愁,那奴才万死也难报江大夫的大恩。” 陈和看似亲切,可和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他最多疑,好在他的多疑也是向着邵逾白的,余逢春没意见。 “我可以进去了吗?”余逢春问。 “可以,请。” 把守在门口的侍卫动作一致地向两边让开,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余逢春嘱咐0166打开录像功能,随后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守卫把持的内部牢房,比起之前那些,规格更齐整,也稍干燥些。 余逢春走到牢房前,刚一站定,就看到其中一名囚犯扑到栏杆前跪一下,一边大哭一边用力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他哭得凄惨,俨然已经绝望,头上早就磕出了血,血又凝固成块,变成黑且腥臭的污渍。 “奴才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大明殿的东西,可奴才的家人真是无辜的,皇上要杀要剐,奴才绝无怨言,只求大人留奴才家人一条命,放他们一马!” 此言一出,其他三名囚犯也爬到离余逢春最近的那面墙前,哭着哀求。 一时间,窄小的空间里哭声遍地,吵得人头疼。 余逢春从他们的哭求中听出了什么。 他问道:“你们是前些日从大明殿偷东西的下人?” 最开始出声的那个人连连点头。 “是,就是罪奴!” 余逢春和0166都安静了一秒钟。 之前长宁说大明殿出了盗贼,查出后被皇上乱棍打死丢了出去,说的应该就是他们四个。 但打死只是障眼法,真正的盗贼其实被囚禁在了宫廷内狱中。 余逢春终于知道这次下内狱能给他带来什么。 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在原地左右寻找,等发现一张立在角落的椅子以后,余逢春抖抖衣摆,将椅子提到正中间放下,自己施施然地坐上去。 “你们都是常雨县人?”他先确认道。 “是!是!” 一名之前从未开口的人大声说,“奴才虽没在那里长大,但祖籍确实是荆州常雨人。” 其他人也忙不迭点头称是。 “什么时候入宫的?” “奴才四人,均是定熙三年入宫。” 有意思,四个人均是荆州常雨人,且同一年入宫,在大明殿伺候,又在五年后因偷盗皇宫财产被捕。 太过巧合,反而显得刻意。 余逢春手里拿着一盏用于照明的烛火,听完囚犯陈述以后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用手拨弄烛火。 囚室里阴暗无光,烛台就是唯一的光亮。 余逢春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周身覆盖阴影,唯有那盏烛火带着些许暖光,给拨弄烛芯的时候投下更鲜明的分界线。 囚徒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约感觉这次来审问的人和其他几个不一样,更冷静也更从容,拨弄烛火的模样好像是在斟酌挑选他们的命,琢磨着从哪个开始下手。 良久后,等到连呼吸都僵硬无力,余逢春才缓缓开口: “你们偷了什么?” “这……” 几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一人率先将头用力磕在地上。 “奴才是想偷的,但没有偷到……” 余逢春眉头忽的一挑。 “没有偷到?”他重复着囚犯的话,尔后问,“那你们本来是想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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