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一步冷了下来,像被人兜头泼下一桶冰刀。“我已经不在了。”谢问缓声道。他本不打算说这些……从来没有打算过,也舍不得说。但有人太执拗了,执拗到他不说点什么,对方可能永远都放不下。他就连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都是温缓的,却听得闻时如蒙刀割。不是那种干脆利落的砍切,而是锈钝的、一下一下地生拉着,每一下都剐在心脏深处,剐出淋漓的血肉来。“不可能。”闻时低声说。谢问垂眸看着自己心口处的梵文以及手腕上的珠串:“这些你之前看不出来,现在多少应该能明白一一”闻时艰涩地说:“我不信。”“那个封印阵,比这边要大得多,也厉害得多。我早就应该不在了。”谢问说。“那你现在是什么? !”闻时问。“傀。”谢问说出了那个字。闻时从没觉得这个字能让人这样仓惶惊心,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下,砸得他几乎站不住。“很久以前……”浓郁的病气将谢问包裹起来,他苍白子然,满身血迹,像个遗世独立又即将烟消云散的仙人。他又咳了一阵,哑声说:“久到还没带你上山的时候,我刚入这条道的时候……有一次机缘巧合,看见千年之后还有祸缘,还有由我牵连出的一些麻烦,所以……”他半边脸上的梵文像水一样,流转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在心脏那里崩开裂口。“所以我留了这么一个傀,留了个后手,借这具躯壳来处理一些事。”谢问说。“哪些事。”闻时近乎机械地问道。“我身上那些东西,被人引了一些出来,流往四处成了笼涡,太多本不该成笼的人受了影响,陷在囹圄里不得解脱……”“还有这里……钟思和庄治,他们变成这样是由我而起,我这个做师父的,也理应来扫个尾,收拾残局。”“还有……”他说完这两个字,又开始咳嗽起来。而后,便再没有接话下去。他只是在最后的最后,沉缓沙哑地说:“傀的存在都依赖灵神,我本来就不该在了,只是一些残余而已,撑不了多久。”他花了两年时间,走遍尘世,在各处笼涡附近摆下阵石。他已经解不了笼了,只能靠阵把那些东西引回它们本该呆着的地方,就像此时此刻一样。这些黑雾看似全涌进了这具躯壳里,其实是经过躯壳,回到了封印之地。他可以用灵相将它们锁在那里,再亲自带它们归于沉寂。其实闻时说的话并不全对,这些东西并不是真的不能凭空消散,只是要付出一些安抚的代价而已。他活得够久了。其实一千年前,在被封印的那一刻,他就该跟这些东西一起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士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连封印之地都不知所踪了……他却流连至今。也是时候了。……洗灵阵忽然运转得越来越快,黑雾以翻山倒海之势奔涌而来。金翅大鹏清啸一声,跟着没入黑雾里。清心湖依稀露出了干涸的底……草木荒芜、枯枝盘结。在那纠缠如网的枯枝之下,两抹惨白如纸的灵相静静地沉睡在那里。那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一一钟思和庄冶露出来的刹那,洗灵阵在巨大的风涡中悄然停转。谢问纳下最后的黑雾,所站之处花草迅速枯竭卷缩起来,眨眼之间,百木尽枯。金翅大鹏在他身后拢了翅,像个陪到最后的忠仆。他手里依然牵拽着傀线,只是那股强劲到不可抵抗的力道已经散掉了。禁制一松,闻时便跪了地。他明明没有那么多伤,却痛到钻心。所有血液流转的地方,每一节根骨、每一寸皮肉,都陷在无法消抵也无法缓解的剧痛中。曾经有人教过他,说判官是一门苦差,要见很多场苦事。久了就知道,大多都是因为不忍别离。等明白这个,就算是入红尘了。他送过不知多少人,见过不知多少场别离。临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不忍别离这么疼……可那人还是说错了。他其实早就入红尘了。只是送他的那个人,自己站在红尘之外而已……闻时攥紧了手指,左手的森然白骨在地面划下满是血泥的沟壑。他强撑着直起身,想要朝那个人走过去,却发现周围变了一番模样。山还是松云山,石台还是那处石台,但旁边多了意料之外的身影。那是……他自己。不同场景下的他自己。闻时带着淋漓的血,怔然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情境之中,空茫地看向那些身影。过了很久,直到手指被什么东西牵着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到了身上交错纠缠的傀线,来自于那个红尘外的人。他忽然明白这些身影是怎么回事了。傀线相系之下,灵神相通。那个人虚弱至极,再也封闭不了这些牵连。所以,他看到了谢问眼里的世界……那是足以让人分不清真假的幻象。那是从出现起就始终没被驱散的心魔……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第80章 枯荣闻时看到了很多自己。他看到自己坐在老树苍郁的枝桠间,倚着树干垂眸看书,金翅大鹏从远处滑翔而来,到树边时缩到只剩鹰一般大,踩落在某簇枝叶间。而树上倚坐的人这才从书页间抬起头,远远地看过来……这是何年何月的场景?闻时努力回想,终于记起几分。那时候他早已及冠多年,走过世间许多地方。偶尔有意或是无意间经过松云山地界,总是想上山看看,看看山上住着的那个人。那时的他常常觉得讽刺,明明有人对他说过,这座山此生都是他的家,可他后来每一次回“家”,都要在心里给自己找尽理由。那次他想说碰到了一些棘手之事,要回来查一查书卷。结果上了山才发现,他想见的人根本不在。他有点失望,又不想立刻离开。索性拿了书翻身上了高高的树枝,挑了一处地方倚坐下来,一边翻书一边听着山间久违的风。他在树间翻完了一本书,抬头才发现山道上站着一个人。那人往来总是无声无息,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对方笑着走过来,在树下抬眸看着他说:“看书怎么窝在这里,小心被人当雪堆给扫了。”见到了太久没见的人,他应该是高兴的,但最终似乎只是回了对方一句“六月天哪来的雪”。那实在是太过久远前的一个瞬间,寻常琐事,没什么特别,连他都差点忘了,没想到另一个人居然记得。他以为最不可能记得的那个人,居然什么都记得。而他一时间甚至找不出这个瞬间被记得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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