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来越撑不住。谢问手腕间的细绳蓦地断了,珠串滚落一地。他身_上流转的梵文也开始震颤不息,从心口处淌出几滴血来。傀的要害就在这里,一旦受损,就会开始枯化。金翅大鹏鸣叫了一声,身体流出火来,从羽翅边缘往里蔓延,火扫过的地方皱缩起来,像枯败的朽木。谢问也在承受这个过程,从左手指尖开始,一路蔓延到手臂和肩膀……只是白衣红袍宽大及地,帮他遮挡了一些。但他就像无知无觉一般,依然阖着眸子,从浩如烟海的尘缘里,翻找着闻时的那一块。即便在这种时候,即便半身枯萎、唇间满是血味,他依然是站着的,他甚至不忘给自己套了一重障眼的幻境,把其他所有人阻隔在外,免得他们看见这些,再被吓到。他就像一株茕茕孑立的树,从华盖如云到形销骨立。枯朽的痕迹已经快到脖颈。谢问终于翻找到了黑雾中掩藏的灵相,却发现跟他想象的不同……他放出去的傀在世间转了多日,有闻时灵相痕迹的地方总共只有两处,一在三米店,一处就在这里。三米店那里是碎片,这里怎么也该是灵相的大半。可如今,他翻找到的东西,却依然还是碎片。剩下的那些呢?谢问怔了一瞬,眉心紧锁,终于有了几分焦灼的痕迹。他重新阖眸,在黑雾里继续翻找着。他能感觉到封印大阵里的本体灵神正因为不断传导过去的黑雾,慢慢微弱,像即将被闷熄的烛而他也越来越僵硬,只差一点,就会彻底化作朽木。他试图把闻时拉进来,先把找到的碎片渡过去。却听见已然枯朽的金翅大鹏忽然又发出了一声嘶鸣,翅膀边缘重新流闪过一道金光。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已经没过脖颈的枯朽痕迹,居然从下颔慢慢褪了下去,褪到肩颈处又悄然停止。如此反复了好几回。那种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滋味并不好受,如同被人反复勒锁住咽喉,百火灼心。但谢问却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痛苦。他孤拔地站在那里,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茫怔愣之中。因为他知道这种异常的生生死死是怎么回事一一这是一种拉锯,每当他灵神要灭,就有另一样东西护住它、延续它,强留它于世间。或许不止这一个瞬间, 也不止一天两天……而是强留了他一千多年。意识到的那个瞬间,谢问近乎匆忙地勾了躯壳里藏裹的那点灵相碎片,试着探了进去。他本意是想试试这块灵相碎片,能不能跟封印大阵那边产生联系。没想到探进去的瞬间,他便听到了万鬼齐哭声,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那是他被封印的那一天。依然是八百里荒野,魑魅魍魉丛绕伴生。但这不是他记忆里的画面,而是闻时的……他不小心在那抹灵相碎片里看到了闻时的记忆,于是知道了他从未知晓的那些事一一他看到自己设了一道障眼的幻境,骗得闻时朝阵外破开一条路,跌跌撞撞朝出口走去。他听到自己对闻时说:别回头……闻时,别回头……我看着你走。万般尘缘在那一刻形成了铺天盖地的风涡,朝他涌聚而去,与他一起慢慢湮进尘埃里。他以为这就是终结……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在他五感全失灵神俱散,拖拽包裹着所有黑雾将入六尺黄土的时候,他一心以为已经出阵的那个人,他临到走前也放不下的那个人,在黑雾狂袭的风里攥着那支障眼的白梅枝歇斯底里。他看见闻时满身血污、满眼通红地站起身,甩出一只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傀,代替自己出了阵口引开注意,然后十指向内,两手缠满的傀线直窜出来,根根都冲着自己。他看见闻时低着头,极致安静又极致疯狂地把傀线一根一根钉进自己的身体,一根一根像钩子一样钩住灵相。下一秒,万力齐发。都说,当世人突缝大病大灾或是寿数终结的时候,灵相不稳,那些最深重的怨煞挂碍就会反客为主,形成一个笼。如果恰巧有其他生灵在四周,很容易被一起拢进去。谢问此生入过无数笼也解过无数笼,送过数不清的人、也见过数不清的灵相。这次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生剥灵相,落地成笼,把他和封印大阵一起包了进去。世人常说,有些笼怨煞深重,甚至可以在世间留上十年、百年。如果再重一点,会不会也能留得再久一点?而那些灵相碎片,就是在剥下的瞬间被打散开来,随着那些遗漏的黑雾流往人世间……从此流连辗转了一千多年。一千年……光是渡灵都痛不欲生,剥离灵相会是什么样的感受?谢问根本不敢去想……明明这个人,连一点血他都舍不得对方流。他连一点血都舍不得对方流,却是这样一番结果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心魔幻象中的人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闷声地说:“看,我也骗了你一回。”谢问仰起头,过了许久才睁开。从回忆里脱开的那一刻,闻时紧紧攥着满是血的傀线闯过障眼幻境,跌撞着走进来。他还是只能看到谢问所看到的东西,除了谢问自己。所以他像一个失明的人,目光四处转看着,茫然不知焦点。谢问喉结动了一下,忽然伸手抓住他。闻时愣了一下,立刻反抓回来。他抓得极其用力,仿佛要刻进骨血里。在找到人的瞬间,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他垂着头,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动着嘴唇。谢问跟着半跪下去,偏头去听。他听见闻时低哑又固执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想起来了,你走不掉了。”谢问心疼得一塌糊涂 。“你走不掉了。”闻时说。谢问眨了一下眼睛,哑声应了一句:“嗯,走不掉了。”从一千年前,他所不知道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纠葛在一起,一个不死一个便不会休,再也走不掉了。谢问抵着闻时的下巴,让他把头抬一些起来,低声道:“你还有灵相碎片在我这,我渡给你。”说这话的时候,谢间松掉了闻时身上的傀线。那些细长的棉线混杂着狼藉的血迹,红白交错着,垂落满地。渡灵需要以血来喂。谢问身上朽木的痕迹尚未消退,依然是半身枯萎,手指像瘦长森白的荒骨,根本挤不出血来。他在身上挑挑拣拣,居然没能找到一块能划出干净血滴的地方。他叹息似的苦笑了一下,枯骨般的手指很轻地拨了一下闻时苍白无生气的唇。他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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