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使了个伙计去了,不多久那伙计带了话来,当家的大郎君要亲自同我谈。 茶都喝过几道了,裴潜虽耐着性子等着,可脸色已然不大好了。 我摇头叫他耐心等着。生意便是这样,他压着时辰来,便是要让我觉得他很是忙碌,谈的都是大买卖,我们这样的,并不算什么。 我耐着性子等,自然是为了表明我要将这买卖谈成的诚意了。 16 大掌柜说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我又说些一路见闻,有来有往,也并不算冷场。 孔家大郎君来时,早过了午时,饭时都过了。 人一旦饿了肚子,便急躁起来了。 我并不急,只是没想过掌着这样大的一门生意的郎君会如此年轻。 看起来不足而立,俊朗高大,一双眼含着笑意,亲和得很。 「五郎莫怪,韶来迟了。」 他先是行了一礼,我自是赶紧还了礼。 只是第一次见面,他便能如此自然而然地唤一声五郎,又叫人不觉得厌烦,已然是一种本事了。 「大郎君自是极忙的,我等一等算不得什么。」 又是一番应付,才进了正题。 他思索一番,最终将价格定在了五百八十钱一石上。 已是最低了。 「只是这押货的人要大郎君这边负责,我先付七成,待到了,我便将余下的三成付了,押货这边的钱自然是我来付的。」 原本裴潜是要从安邑带人过来的,只是这笔买卖只有我同他知,安邑哪个不识得他?到时说漏了,又是一桩事端。 但这边雇人就不一样了,粮食一送到,他们便要返还了,少了多少是非麻烦。 「五郎真是第一次做买卖么?」孔韶笑着问我。 「让郎君笑话了,因是第一次,自该处处小心才是。」 「五郎日后若还有买卖,还找我便是了。」 我自是无有不应的。 待谈妥了,签了文书,我将七成定金付过,又去看了麦豆,走之前装车,还要来的。 我想买些皮子回去,勿吉临着长白山,皮子比安邑便宜,且质量还好。 我问裴潜借钱,他挑眉看我。 「你做的可都是无本的买卖。」 却依旧将钱给了我,此次若能安稳回去,赚了钱我便还他。 八月初,我们便要返还了,只是这次带着粮食,想快都快不了。 我又另雇了许多武人,一路走来并不安稳。 损了些许粮,并不多,如此待回到安邑时,已是十月了。 仓库早已建好,粮食一运来,便被铁通般地守住了。 我同裴潜回了安邑,其余再不用他了,我叫他安心在家待着。 铺子里的生意有裴潜的人照应着,一切如旧,我回到小院,看着昏昏沉沉的天,要下雨了,只是太迟了。 各地起义不断,听闻彭城有刘姓少年,北府军出身,只几日便势不可挡。 跟着皇帝逃往南方的各士族,又要北返了。 我托了镖局给我阿母送了粮食皮子过去,粮食是裴潜买的,买皮子的钱是裴潜借的。 我做的一切,都只是靠着他。 只是他不嫌我,亦不觉得我是异类,愿意帮衬我,只这一样,便够我一辈子感激他了。 我照旧守着铺子,安邑同西京的粮食却越来越贵了。 一石麦涨到了一千二百钱,虽涨了许多,但粮铺还有粮买。 下了一场雨,天气慢慢冷起来了。 天气如何,世道如何,似和安邑城里的裴家同袁家无关。 袁家要做宴,袁瑛给我送了帖子来。 17 我收拾了一番,带着阿桃去了。 说是收拾,我实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 袁家裴家谁不知我出身? 她能请我去,自是有些缘由的,我若不去,她还真当我怕了她。 只是我同裴潜的婚事还不曾退掉,我虽身份尴尬了些,总还有些依仗,她在我眼里不过一个厉害了些的女郎罢了! 袁家庭院深深,院里还摆着许多不曾谢了的菊花。 旁人吃饭的井水都难求,她家花却种得这样好。 来的人并不多,只是除了袁慎同袁瑛,其余人我皆不识得。 去同长辈见了礼,便留了一众年轻人说话聊天,或弹琴作画,写字下棋,世家这一套,走到何处都一样的。 袁瑛身边围着六七个女娘,有袁家的,亦有裴家李家的。 我不识得,她也没想同我介绍。 「这便是二郎那未娶进门的娘子了,如今在东大街开了间笔墨铺子。」 她凤眼一转,介绍道。 旁人便用袖口遮了嘴,一副惊讶模样。 约莫早都知道了,只在我面前做样子。 「各位若有需要,便去照顾照顾我的生意也是好的。」 她们看我的模样便越发鄙视了。 我瞅着眼前一盆小小的粉菊发呆,阿母数日前带了书信来。 博陵已然乱了,起义军皆是寒族出身,恨不能将世家诛杀殆尽,崔家如摧枯拉朽般,怕是要没落了。 这都是早晚的事,不止崔家,也会有王家谢家,袁家裴家,这许多年,世家大族侵占土地,豢养豪奴,逼迫得寒族无路可退。 退无可退时自是要反的,只是世家大族还不知害怕,也不会反思,只觉小小寒族,能奈我何? 只是世家大族多少?世间寒族又有多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何堪不破呢? 我有些难受,不是为了没落的崔家,没了崔家,我算什么呢? 这门亲事,还能维系几日呢? 我同裴潜,就要成了没一丝关系的人了。 呵! 她们叽叽喳喳一处说话,欢快无忧,不知世事艰难,亦还不知日后要面对什么。 「我家郎君请女娘过去。」 来的是裴大,他生得面嫩,人又伶俐,此时作小厮打扮,一点都不违和。 「他何时来的?」 「半个时辰了,就在那回廊尽头。」 我望过去,天冷了,他穿了一件青袍布衣,肩头披着件黑色斗篷。 他背身立着,手就背在身后,手里捏着一朵小小的红菊。 回来后已有数日不见了,去勿吉的路上,我同他算是朝夕相处了一回。 他话少,我对着他却轻松自在,无话不说。 我穿过长长的回廊,慢悠悠去寻他。 他转身看见是我,嘴角抿了抿,笑了。 不知为何,我心底一抽,说不出的酸涩。 袁慎就在他身边立着,我同他们行礼。 「五娘近日是不是长个了?怎觉得高了许多。」 袁慎笑问道。 他快成亲了,要娶陈郡谢家的女娘了。 「或是长了些,毕竟我吃得挺多。」 这是实话,虽走了一路,跟着裴潜,吃喝却都是好的。 「给你戴吧!」 裴潜抬手,将手里的花插在了我的发髻上。 我伸手去摸,不知道戴了花是何模样。 「好看么?」我玩笑般眨眼问道。 若不这样,我怕自己要掉下泪来。 生平第一次,我收到了一个郎君送的一朵花。 他极认真地看了看,却点头了。 18 「好看。」他答道,一双眼清凌凌,说不出的惑人。 「二郎……」 袁慎低声唤他,约莫是吓着了。 「若是不愿意待着,我便送你回去吧!」 「来都来了,哪有半路走掉的道理?我觉得挺有意思,你去忙吧!」 我转身,又穿过长长的回廊,站在并不暖和的太阳下发呆。 「二郎给你戴的?」袁瑛指着我发髻上的花儿问。 我点点头。 她变了脸色,许久后似有些伤心地道: 「你这一朵,便抵过旁人金玉万千了。」 我不知能说什么,安慰的话,我说来是最不合适的。 「崔柯影,你有什么害怕的么?」 她俯身趴在回廊的扶手上,又笑了,明媚得不像样。 「有啊!有许多,我怕蛇,怕打雷,也怕离别……」 「我以为你什么也不怕呢!」 「怎会?」 「我有些讨厌你,又有些喜欢。」 「是,我懂的。」 「我七兄年底要娶妻了,你看那穿绯衣的女娘,她叫李环,我七兄不知有多欢喜她,可家族锦衣玉食地将我们养大,我们总要回报的。」 她喃喃说道。 我看那女娘,生得秀丽瘦弱,只是此刻满面愁容。 我为何要挣出来?这就是缘由,你是你自己,可你的一切都由不得你。 「她都为着我七兄寻死过了,只是被救了回来,我没想到她今日还会来。我阿父阿母不喜她,对她冷脸相待,她忍着没发作,方才躲在树后哭,我瞧见了。」 她看着我,不笑了,眼里晕着泪光。 她难受,是能感同身受的,因为她也身不由己。 「袁瑛,你同她说,既来了人世一遭,虽做不得自己的主,也该将日子好好过下去的,不要轻易寻死,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只要活着,总有个以后的,以后会怎样,谁又能说得上来?」 我靠着扶手,望着远处,什么也没再说。 一转眼便到了年底,袁慎的新娘没能到来。 天下已大乱,那谢家女郎走到半道被义军抢去了。 袁瑛来时我正拨着算盘,生意已不好了许多时日了。 皇帝要逃往西京来了,许多出走的世家要回来,是好事亦不大好。 人心惶惶,还能安心的人已没几个了。 屋外大雪纷飞,她穿着斗篷戴着风帽。她来寻我,只为着日子太过无聊,天冷了没消遣。 「你还有心思拨算盘,我听闻那刘玉已追到宁安了,司马家怕是气数将尽了。」 她脱了斗篷,跪坐在火盆旁烤火。 「莫要议国事。」 我递了个烤软的橘子给她,拿出缝到半截的靴子来做。 我女工不行,只是做的鞋子同靴子还算合脚。 「莫在我眼前装,我还不知你是什么人?你说那刘玉真就那般厉害?」 她将橘子递给身后的侍女秀圆,秀圆剥了橘皮,连经络也细心地去了,才将橘瓣托在帕子上递给她。 阿桃在外面看铺子,她若是瞧见了,定然又要自我反省一番。 「嗯!听闻他是极厉害的。」 「你说他若打到了安邑,到时我们会怎样?」 她吃了一枚橘瓣,歪头看着我,稚气未脱的样子。 我曾有些讨厌她的,可她日日这样来来去去,有什么都同我说,好吃的好用的皆往来搬,全然不把自己当个外人,似当初嘲讽我的人不是她。 我长到这般大,还没一个要好的伙伴。 她心中不藏事,万事都写在脸上。 其实袁瑛是个很好的姑娘,明媚纯澈。 「你还是如今的模样呀!嫁个喜欢的郎君,日日过得舒心。」我笑着答她。 可我同她都知晓的,约莫要像如今是不能了。 「如今王谢这样的门第都没落了,更何况我家呢!」 「明日事明日愁,你只管过好眼前的日子即可。」 「我送你的玉钗呢?为何不戴着?同我的是一对的。」 她指着自己头上的一枝玉兰花头的玉钗问我。 「不舍得,我从没有过那样的好东西,自是要留着重要的日子才戴的。」 我放下手里的活,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她。 我知她送我东西不是为了要我还些什么,可我想给她些什么,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 她打开包裹,里面是我亲做的一双软鞋,在屋里穿着才舒服。 「给我的么?给我的?」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我做的,我们一人一双。」 她将鞋子抱在怀里,抿着嘴角笑。 「五娘,你真好。」 「是,我也觉得我是极好的。」 「嘿,你还自己夸上自己了,羞也不羞……」 我们说着闲话,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仓库的粮已差不多要卖完了。没下雪前,我雇了人在铺子的后院挖了个地窖,存了许多吃食。 防患于未然,总是有必要的。 雪一日大过一日,裴潜使了人给我送金珠来。 我收下了,寻了个盒子装了,远比我应得的要多。 我将盒子放在了地窖里。 我欠裴潜的,已然很多了。 今年元正不同于往年,世道大乱,都是将就。 我将铺子买下了,原来的小院关了门。如今崔家大不如前,安邑还算安稳些,有一日他们怕是要来的。 我的家,如今就是这间铺子了。 元正这日,我备了胶牙饧五辛盘,另几样果子点心并肉。 又给阿桃串了一长串铜钱,望她安乐才好。 酒是现买的椒柏酒,微辣微麻,不过应景罢了! 不知谁家孩儿燃了爆竹,噼里啪啦,才有些热闹。 这是我第一次离了家过元正,并不觉寂寞,只是有些忧愁。 这样的世道,家中不知如何了。 送粮食去的人回来带了话,家中一切安好,叫我好好保重,若是能在明年春日同裴潜成了婚,就再好不过了。 崔家已然颓了,我再要嫁比裴家更好的人家,怕是万万不能了。 阿母的眼里只看眼前,裴家如今娶我,还有何用呢? 19 屋外撒着盐粒子般的雪,风很大。 「五娘,裴郎君若是能娶了你,便是他天大的福气了。」 阿桃捏着手里的牌,不知要出哪张,眉头皱着,一双小眼睛只余下了一条缝。 「莫要胡说,裴郎君什么样的女郎配不得?」 我摸摸她的发顶,她今日扎了红缎带,我又给她买了一支银钗,此刻就在脑袋上插着。 「怎得胡说了?世间女郎,哪个都不如我家的。」 她歪着脑袋反驳。 真是孩子气的话呀! 「世间的女郎你才见过几人?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了,太迟了,你先去睡吧!我给阿母写封信,看看能不能捎去。」 阿桃点点头,出门睡去了。 我磨了墨,提着笔想了许久,却不知该写什么。 离得这样远,问些什么才能安心呢? 墨汁掉在了纸上,晕出了好大一块。 我忽想起裴潜写字的模样,一手挽袖,一手提笔,游龙走凤间便是一幅字了。 以前一直听说王氏子弟书法如何,裴潜亦不遑多让。 他干什么都看起来不慌不忙,似心中早有乾坤,让和他一处的人不由安心。 一年就这样恍惚而过了,好快啊! 敲门声响起。都这个时候了,能有谁呢? 我披了衣走到门口,扬声问是谁。 「裴潜。」 那声音像今日的雪一般,撒在了我心头。 我自觉已是忍着心底的雀跃了,可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院门打开,他就站在门口,披了件白狐狸毛领子,枣红色的斗篷。 公子不语,雪是清白的雪,公子是如玉无双的公子。 「安康喜乐。」他笑了笑,慢悠悠说了这样一句。 「安康喜乐。」 我亦同他这样说道。 在这样一个夜,我同他相见,似只是为了这一句。 「给你的。」他离我一步远,并不走近,伸手将一串用红绳串好的辟邪珠递给我。 是菩提子串的。 「我却没什么好赠公子的。」 我伸手接过,看着打磨光滑的珠子。 「日后给便是了。我回了,天冷,将门关好了早早睡吧!明日我要同七郎去寻人,不知何日才能归。近日不太安稳,我将裴十一同十二留下,明日他们便过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护好自身周全。」 他很少说这样多的话,原是要走了才这般啊! 谢家女郎确是在成婚的路上被劫的,是生是死,袁家是该有个说法的。 「那劫了谢家女娘的人定然清楚她是来嫁人的,既没将人立即杀了,还留了话,定然是有所求。要么是求才,要么是求人。求财便罢了!若是要求拉裴家同袁家入伙去,公子万要多多思量。不论如何,都要保重才是。」 门口的灯笼受不住风,摇摇晃晃终究是灭了。 「你这女郎啊……」他叹了口气,走近了些,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都伸到我的头顶了,却又收了回去。 「进去吧!我走了……」 他又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去了。 我看着他慢慢在风雪里远去,只余下一个红点。 20 初六这日,袁瑛带着秀圆来了,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忧愁。 她提着个篮子,说要我同她一起去佛光寺。 佛光寺就在城西,坐了马车很快就到了。 不逢初一十五,寺里人并不多。 袁瑛一路忧心忡忡,可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也没问,她愿意说时自会说的。 所有神佛都求了一遍。我这人不信命,所以不敬神佛。 她同我坐在斋房里吃茶,门窗皆开着,屋外便是一片陡坡,坡上栽了树,前几日的雪还不曾化,将地面铺盖着。 她长久地、慢慢地盯着看,再长长地呼口气,透过那层雾再去看,有些动人的凄清。 「七兄同二郎去寻谢家女郎了,你可知?」 「嗯!」 「我阿父不愿,谢家已败落了,丢了一个女郎,且也不是我家的过失,世事本就如此,谢家还能追来要人不成?可我七兄说她不远千里来嫁他,不论死活,他都该去寻寻的。五娘,我有些佩服七兄的,他大可不必去寻,只当同谢家没这桩婚事。再求了我阿父阿母,娶了李环不就是了?可他偏要去寻。」 袁瑛嘴角浅浅的一个笑,好看的人儿,笑起来便更好看了。 「袁瑛,这样才能算个郎君啊!若事事只计较利益得失,同一块石头何异?你七兄很好,自己的情感若是要旁人用性命去成全,就能心安理得么?」 不想袁慎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却有这样一副心肠,他是个好的。 「我今日便是为我七兄祈福的,愿他平安归来,愿那谢家女郎亦无恙吧!你不是总说这世道女子不易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想她该活着的。」 原是为着袁慎同裴潜啊! 正月十六是我的生辰,过了这日,我便整十七了,不算大,可也不小了。 我同阿桃扫院里的雪,裴潜的阿嫂便来了,我同她见过一面,相处得并不十分愉快。 她为何而来,我心里约有了数。 我请她进屋,给她倒了一盏茶,阿桃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我冲她扬眉,她虽不愿,却还是走了。 「今日来实非我愿,只是家中并无合适的人选。我便直说了吧!你同我家二郎的婚事怕是要作罢了。家里已遣人去了博陵,不日便可归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事儿不管我同不同意,都已无转圜的余地了。 崔氏败落了,我家只有一个阿母,拿什么去和裴氏谋? 如今的裴太保还是裴太保,裴家还稳稳地立着呢! 「是,我已懂了。」 她今日来只为了知会我一声,裴潜知不知晓这事儿呢? 以他聪慧,在听闻崔氏倒了,自然是猜到总会有这样一日的吧?只是他从没和我说过,已是对我的体谅和尊重了。 那日我守着炉子呆了一整日,日子就是这样吧!在你满心欢喜或许要拥有某样很珍贵的东西时,它又会不声不响地将它给偷走。 21 这样死皮赖脸的日子,我们还要过下去,还要过得好,就是为了某天能将它给踩在脚下,让它按我们喜欢的模样来过。 听听,这是多难的一件事儿啊!可我想试试。 二月初,听袁瑛说裴潜同袁慎回来了,裴潜伤了腿,暂时路也走不得了。 裴家遣去博陵的人也回来了,带来了我阿母的一封信。 她已允了裴家退婚,我二兄要娶妻,裴家说不用退聘礼了,又给了她一百金。 待二兄成了亲,家里就要迁往西京了。 博陵已大乱,待不下去了,至于哪日迁,她还说不准。 她说家里如今无人能接我回去,她同裴家说了,若是有机会,叫裴家遣人送我去西京,到时帮我再寻一门好亲事。 我不怪阿母,定然也不会再由她说的去做。 我不知道她说的好亲事到底能有多好,可是我已拥有过最好的了,又不得不失去。 我最近睡得不大好,眼窝愈发深了。 袁瑛每次来都是带各种各样的吃食,好似我这个样子是饿出来的般。 我只是睡不着,睡不着的缘由有许多,只是不能说于旁人听罢了! 袁瑛笑话我,说我有眼无珠,裴潜这样的郎君都瞧不上,这样的婚事说退就退了,若是她,便赖着不退,至少等裴潜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这点我不如她,我不敢等,若是退婚的话从裴潜嘴里说出来,叫我情何以堪? 不如就这样,日后若是相见,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一声「许久不见,你可安好」? 袁瑛要办春日宴,安邑已许久没有这样的宴请了。 一夜间似乎真的就到了春日,女郎们将各式各样轻薄的衣衫翻了出来,熏着自己最喜欢的香,戴着最好看的发钗。 眼波流转间便是一段风情,有着真实的动人心魄。 即便是我看着,也要看呆了。 听袁瑛说,那被裴潜同袁慎救出来的女郎也要来的,只是她阿母不允,说她已失了贞洁,若是要进袁家,一个小娘子已是最好的了。 她点头应了,既应了做个小娘子,这样的场合她便没资格参加了。 她何错之有?只不过恰逢乱世,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罢了! 我心底忽然生出无限的悲哀来,为我自己,为她,为许许多多在这乱世挣扎的女郎。 到底要有多强大,才能挣出被旁人随意左右的命运? 袁瑛是主人,她要应付的人太多,袁慎来寻我时,我站在檐下发呆。 他脸色也不好,总是敞着的衣领此时穿得严丝合缝。 他见人总爱笑,可今日却格外严肃。 他让我随他去,我跟着他穿过长长的回廊。 风吹散了我的发,亦吹乱了我的心。 「你带我去见他么?」 我忍了又忍,终是问出了口。 袁慎回头看着我,眉眼深深。 「是,他伤了腿,走路不便,听闻今日袁瑛要办春日宴,叫人将他抬来的。」 「我只远远看他一眼吧!」 「为何?没了婚约,见一面都不成了么?」 我想起元正那日,他抬起又收回去的手,我知他,便就此罢了吧! 「有时就是这样,见不如不见。你们是密友,又自小一起长大,他的心思你比谁都了解,何苦叫他纠结为难?裴氏未来如何,他心中定然已有了打算,若是他的打算同娶我没有冲突,裴家定然不会来退亲,既已退了亲,自然是因为不得不退。袁慎,他和我不一样,他要背负的太多了。」 遗憾之所以是遗憾,终是因为不可得。 「五娘,太过通透也是病。」 袁慎咧嘴,是要笑不笑的模样。 他不忍我难过,想逗我,心意我领了。 「你去吧!他就在院里。」 他指了不远处的院落,院门敞着,站在门口就能将里面看全了。 他侧身坐着,手里握着什么,低头蹙眉看着。 我和他就是这样,隔着一道这样永不能跨越的门槛。 像瘦了些,显得鼻梁越发挺直,轮廓越发硬朗清冷了。 他似有所感,转头看过来,我往边上挪了挪,隐在了门后。 往日点滴涌上心头,其实没什么的。 只是他总能在我饿时拿出些这样那样的吃食来,荒郊野外不避嫌地让我躺进他的马车,折了一朵花送我。 短短一年,他虽什么也没说,却护了我一路。 我都懂,或者我们都懂,只是不得不装作不懂。 裴潜,倾盖如故听过么? 自此便是黄花庭院,清风夜雨,自此再无公子了。 唯愿君安,见与不见都一般。 不待刘玉打来,安邑已自乱了。 自此我再不曾见过裴潜。铺子照旧开着,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钱是死的,这样放着自是生不出钱的。 我想去蜀地。 八月时,我收拾了行囊,将阿桃托付给了袁瑛,只说有人回博陵,捎我回去看看阿母便回。 袁瑛问了数次我归不归,我说自是要归的,我已同裴潜退了婚,崔氏亦垮了,我在安邑至少还有间铺子,嫁人总要容易许多。 她又交代了诸多,总之就是叫我一路小心些,世道太乱,外出不易。 我并不担心我自己,我担心她们,若是安邑也生了乱,有没有人能护得住安邑城? 「你同你七兄说,叫他只管跟着裴潜,你无事切莫出门去,家里该是储了粮的,叫家里护卫时时警醒些,袁瑛,若是……若是真有了事,叫人护了你们往我家走,阿桃知道要如何的。」 「是,我听你的,回去就同七兄说,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要快些回来,我等着你。」她拉着我的手不放,眼里的泪说着就掉下来了。 我们初见时是彼此不喜欢的,或是嘲讽或是针锋相对。 可如今,我却有些舍不得她。 「袁瑛,你要好好的,我很快就回的。」 她终究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提着包袱,骑着马,跟在一队车马后面。 年岁已长了,扮个少年,不知像不像。 22 城外流民聚集,衣不蔽体,可天已寒了呀! 只看那瞅着人眼睛也不眨、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儿,我闭眼不忍再看。 有时候,生在这样罪恶的世间也是罪啊! 我想管,可我没有能力去管。 我跟着车队,慢慢悠悠往前走,他们只是麻木地看着,并不靠近。 我想给他们些吃的,可是若我拿出来了,又够几人去分? 或许拿了吃食的人就会立刻在争抢中被踩死或打死,或者死的人还有可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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