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知月娘子喜欢这一道糯米莲藕,我这才亲自下厨做了一道。” 言下之意,王氏也罢,陆氏也罢,这里是泉城,自然以谢氏为尊,除了谢景焕和那位剑道大师,又以小草最为尊贵。 绿衣自然不会提她和小草之间的渊源,也不会说小草是千香楼另一个主人,只是捧了捧谢氏,又捧了捧小草,至于王氏和陆氏怎么做,全看他们自己。 王惜弱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巧了,她今天也想巴结月小娘子,于是接着话茬说道:“珍宝册上的东西月娘子可有喜欢的?我和娘子一见如故,今日便借花献佛了。” 陆峥见状,暗叫王惜弱好生奸诈,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套近乎了。原本她们都是小娘子,就占了优势,他们陆氏可万万不能落了下风。 陆峥给族中子弟使了个眼神。这次来泉城,他别的没带,黄金和飞钱带了好几箱! 陆氏子弟连忙笑道:“三娘子莫急,陆氏也想借花献佛。” 陆家儿郎只恨自己嘴笨,不能舌灿莲花哄得小娘子开心,眼下只能狠狠地砸银钱讨月娘子开心了。 王惜弱见他们上钩,嘴角微微上扬,朝着小草眨了眨眼睛。 小草险些惊掉了下巴。这也行?这不太好吧?她只是想讹点食宿钱,王家三娘子这是想让陆家三郎君掏空口袋啊! 这俩什么仇什么怨? 谢景焕到千香楼时,竞拍正进行到了高潮部分,一套珍珠头面已经拍到了500两黄金,满楼宾客震惊。 这套珍珠头面也不是特别的出色,虽然每颗东珠都光彩耀人,但是也不至于拍到500两黄金吧? 谢景焕问着掌柜的:“什么情况?” 掌柜笑道:“谢家主,楼上王家三娘子和陆四郎君为了给月娘子拍珍珠头面,打起来了,啊呸,不是打起来,是争起来了,已经拍到500两黄金了。” 掌柜的笑不拢嘴,千香楼东主人善,对下属们也极好,每月的拍卖他们都是能拿辛苦费的,这珍宝录上的东西拍的越贵,他们能拿的辛苦费就越高。 今晚王三娘子和陆四郎君争起来,他们年底的过节费稳了。 谢景焕闻言微愣,没听到后面的500两黄金,只听到他们是为了小草争起来了。 谢景焕微微皱眉:“为了月娘子?” 掌柜的似有察觉,笑容微敛,垂眉顺目地说道:“小的不知,谢家主,我引您上楼上雅间?” 谢景焕点头,随着他上了四楼的雅间,远远的就听见陆峥爽朗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三娘子,承让了。” 王惜弱脸上表情险些绷不住,就差要笑出声来,陆峥这厮,愚蠢无脑,还每天如公孔雀一样招摇,她抬高物价,让他竞价,他还反过来谢她? 陆家的家产早晚被他败光。 王惜弱垂眼,娇娇弱弱地说道:“陆郎君大气,惜弱甘拜下风。” 陆峥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笑道:“好说好说。” 嗐,真以为他不知道王惜弱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故意哄抬价格让他花冤枉钱吗?其实这钱也不算冤枉钱,他这次来泉城就是当散财童子的,如此好显示陆家的财力。 不出一日,满泉城都会传遍他在千香楼一掷千金的事情,到时候陆氏出尽风头,谢氏也会看到他的诚意。 这钱虽然花在了千香楼,但是这是泉城的千香楼,受谢氏庇护的,必有一部分钱财是流向谢氏的,他们陆氏有钱,缺的就是名气。 此次来泉城,陆峥带的是多重目的,不仅要打探谢氏的秘密,斟酌是否和谢氏联姻,还想结交那位传说中的剑道大师,而月小娘子就是最关键的人物。 所以今晚无论王惜弱出多少钱,他都会跟下去! 这钱,就是投名状! “500两黄金就拍这么一副珍珠头面?”小草下巴都险些掉下来,娘哎,太有钱了吧,哪里像谢氏,谢景焕接的就是一个空壳子,谢家前任家主身死时,谢家就已经是空壳子了,据说谢书早就将族中的资产转移一空,幸好还有泉城的不动产和老太爷留下来的钱财。 这些钱财也并不少,但是养兵太贵了。她断然是不舍得花500两黄金买这么一副珍珠头面的? 陆峥是脑子被驴踢了? “陆四郎君?你没事?要不要我给你开服药?包管药到病除的。”小草想摸着自己的药囊,结果发现出来的太急,药囊没带。 陆峥错愕,低低笑出声道:“月娘子,有人说过你非常可爱吗?对不起,陆某言辞孟浪,唐突了,只是娘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她可真可爱呀,心思这么单纯的小娘子真的少见了,不像王惜弱,长得有多漂亮,就有多会骗人。 小草:“?” 他没事吧?他是不是吃错药了,疯言疯语的? 陆峥再三致歉。 屋内,王惜弱说道:“陆四郎君,自罚三杯吧。” 陆峥自知言辞无状,自己罚了三杯酒,然后要了冷泉水洗脸,清醒一下,免得在小娘子面前失礼。 陆峥罚了酒,其他陆氏儿郎各个都不虚,全都争抢着自罚了一杯,一时之间屋内欢声笑语一片,热闹非凡。 谢景焕站在雅间外面,看着陆氏儿郎们挖空心思讨好小草,而小草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低低笑出声来。 或许王氏和陆氏子弟来泉城游学也是有些好处的,小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开心了。 谢景焕没有进屋,而是去隔壁的雅间,点了一壶茶,几个小菜,静静地吃着夜宵,然后听着隔壁雅间时不时传出来的笑声。 那笑声中的意气风发是他曾经渴望而不曾拥有的。 千香楼的拍卖结束时,陆峥一掷千金,一晚上竞拍了十八件珍宝,一共花出去了两千两黄金,奢靡程度令人咂舌。 陆峥到最后罚酒罚的有些微醺,王惜弱派人先将陆氏子弟一行人送回去,然后才与小草同坐马车回谢府,马车刚行,就停了下来。 她掀开帘帐一看,月色如水,静静地照亮泉城古老的街道,身形峻拔的年轻家主站在马车边,静静等候,仿佛踏月而来,接他心爱的小娘子回家。 第655章 攻不陷的城 王惜弱看着这位年轻的世家家主侧颜,心跳突然漏跳了半拍。她爹是个风流种,娶了她娘以后,还纳了十八房美妾,她小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看到府上来新的姨娘。 那时候她娘日日以泪洗面,夫妻渐渐离心,她也渐渐意识到原来话本子里写的,戏文里唱的那些都是假的,男子多薄情。 所以王惜弱最讨厌的就是油腔滑调、风流倜傥那一类型的男子,几乎是见一个派人打一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景焕这样的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来接晚归的小娘子。 那该是何等的柔情和心动? 她在那一瞬间有些艳羡,也有一些心动。 但是王惜弱知道,谢景焕出来接的人不是她,今日她初来泉城,谢景焕跟她只说过一句话,后面对她和陆峥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这个男人的心冷硬如刀,然而今夜她却看到了他铁血柔情的另一面,如何不心动。 王惜弱看向小草。 小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谢景焕,微微高兴,说道:“三娘子,我师兄来接我了,我就不蹭你的马车了。” 王惜弱点了点头。 小草轻快地下了马车,看向一直等在马车旁的年轻剑客,微微扬起小脸,问道:“你特意来接我的?” 声音里藏着一丝的暗喜。 谢景焕点头,低低说道:“夜深了,一直没等到你,就出来看看。” 小草嘴角微微上扬,两根小手指在袖笼内慌乱地戳了戳,柔声说道:“那我们回去吧。” 她欢快地朝前走去,发髻上的小步摇在风中荡呀荡,走几步就回头看看谢景焕,弯眼一笑。 谢景焕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地上的影子,一步步地踩在她的影子上。 马车上,王惜弱静静地看着寒冬月夜下,走路回谢府的年轻家主和女管事,许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泉城很好,谢氏家主也比情报上说的更出色,只是这一座城真的是铜墙铁壁,外人根本无法攻陷进来。 不论是城,还是人心。 她现在有些喜欢泉城了,也喜欢霜白月夜下年轻的剑客和赤诚纯善的小娘子。这些都比话本上写的要动人。 * 陆氏四郎君在千香楼一掷千金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泉城,甚至传到了更远的地方,也传到了草庐巷子里。 没有人知道泉城最不起眼的巷子里,住了一位前朝的长公主殿下,也住了一位隐居多年的剑道宗师。 小草接到六长老的传讯,午后回到草庐巷子,远远就见大长公主殿下靠在院子的躺椅上晒太阳。 自打来了泉城,长公主殿下就彻底地脱离了大夏皇室,洗净铅华,当起了寻常妇人,只是她的身份始终摆在这里,对于前朝余党的号召力不弱,秋慕白也一直知道她的行踪,所以这两年,六长老一直不敢松懈。 城外的剑阵有一半是因为大长公主摆下的,没有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后来渐渐成为了天下游侠儿的朝圣之地。 小草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原本想吓一下她,结果刚靠近,大长公主就睁开眼睛,慈爱笑道:“老远就闻到香味,这次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小草懊恼道:“可恶,又是香味出卖了我。” 她说完笑盈盈地将带来的小篮子放在院子石桌上。 “这是太原和吴郡的特产,我特意带来给婶婶尝鲜的。我六叔呢?” “榕树下的张家闹分家,请他去做见证了。”大长公主看了看篮子里的吃食,见都是吴郡和太原的稀罕物,笑道,“怎么还带了这么多?” 大长公主见惯了天下珍奇,老来对万物看淡,唯一喜欢的便是平淡简单的生活和一日三餐,这些吃食可比珍宝稀罕多了。 小草笑道:“这些都是王氏和陆氏来游学的子弟送给谢景焕的,他对吃的从来都不讲究,让我带一些给师父、师娘尝鲜,我只带了一篮子,等婶婶吃完了再让人送来。” 大长公主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又喊谢家主的全名,他虽然年轻稳重,但是终究是你师兄,喊师兄你不吃亏。” 如今她和夫君都已经年迈,早晚有离开的一天,到时候小草这个丫头还得托谢景焕照料,他们并无血脉亲缘,也无夫妻情分,只能担师兄妹的头衔,如今这丫头还一直喊他全名,日后叫她怎么放心的下? 小草笑道:“好好好,人前我都喊他师兄,不过六叔怎么又去给别人家做见证了?” 泉城人人都知道这里隐居了一位剑道大师,但是并不知道那位大师是谁。这两年,六长老一直以穷酸秀才的身份在泉城生活,没有想到在街坊邻居里渐渐混出了一些威望,但凡谁家有点破事,都要找六长老去调解见证。 谁又能想到每天都笑眯眯、腰间挂着一壶酒的穷酸老秀才,是九洲盛传的剑道大师呢? “他古道热肠,自然谁家有事都会去帮忙。”大长公主笑道,起身进屋给小丫头拿蜜饯果子。 说话间只见门外传来街坊邻居的笑声。 “莫先生,今日多亏了你,要不是有你,这分家还有的闹呢。” “莫先生是秀才,张家那几个泼皮不敢闹事的……” 小草笑盈盈地看向大长公主,六长老长得俊俏,越老越俊,在街坊邻居中很受欢迎,尤其是街尾的刘寡妇,一直暗戳戳地想挖墙角,大长公主倒是心宽,可苦了六长老,每次见了刘寡妇都要躲着走! “上次街尾的刘寡妇还想给我相看,我觉得她是冲着我六叔来的。她还问我,为何你六叔姓莫,你却姓月?我说我跟我娘姓。” 小草吃着蜜饯,被甜的笑弯了眼,六长老化名莫秀才,她之前也跟着姓莫,后来改回了月氏,不然她时常出入谢府,会被人猜出六长老的身份。 大长公主白了她一眼,笑道:“许是别人热心,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真就没有看上眼的郎君?” 小草嘻嘻打趣道:“婶婶,你不会是想给我说媒吧?刘寡妇家的侄子?” 大长公主闻言失笑,这丫头都敢打趣到她头上来了。 太原和吴郡来人,这分明都是冲着谢景焕来的,若是她和谢景焕无缘,早早就断了念想,就做单纯的师兄妹,如果有缘,那断然没有王家和陆氏什么事儿。 泉城是他们的安身之地,她很喜欢小草和景焕这孩子,希望他们能亲上加亲。 “你呀,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两人说着话,就见六长老狼狈地从街坊邻居中脱身回来,关上门,擦了擦额头的汗。 六长老见夫人和小草站在廊下闲聊看热闹,看着不像是祖孙,倒像是母女,不禁和夫人相视一笑。 虽说他们驻颜有术,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很多,但是他们心底都清楚,底子早就是迟暮老人,当年雍州一行终究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此后又经历了几十年的离别,能活到这把年纪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六长老捶着老腰,笑道:“你这丫头,不给你传讯,你就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和你婶婶?” 小草上前去扶住他,弯眼笑道:“这不是怕泄露您剑道大师的身份,给您惹来麻烦吗?您如今当个穷酸秀才都能引得街尾的刘寡妇给您大打出手,若是再被人知道您是剑道大师,那这泉城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那我婶婶可愁坏了。” “小丫头,跟明歌一样学坏了……”六长老脱口而出,等意识到不该提明歌的名字,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如今老了,以后这泉城还要靠你和景焕。 我也喊了景焕过来,就吃顿家常便饭。” 六长老说着想起他吊在井里的一桶鱼,连忙去捞鱼做饭。 小草轻轻拉了拉大长公主的袖摆,问道:“六长老找我和谢景焕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大长公主低声与她说道:“好像是和你们的婚事有关。” 当年他在雍州杀了柏庆侯之后,一路被世家大族追杀了半年,即使大月国有妙手医师,但是还是留下了旧伤隐患,而她的身体要更差一些,早些年就被柏庆侯凌虐,这些年又郁郁寡欢,后来经历过大悲大喜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或许大限将至也未可。 她这一生没有遗憾了,唯一担心的便是小草这孩子。 小草闻言微愣,她和谢景焕的婚事? 六长老是想撮合她和谢景焕吗? 小草咬了咬唇,说道:“我还不想嫁人。” 大长公主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可谢氏家主是要娶妻的,王氏和陆氏那些游学子弟,就是为他准备的,小草,中洲和大月国不同,这里有江湖,有是非,有名利,也有很多的不得已。若是你不去争,那便要看着别人上位了。” 小草黯淡地说道:“那我还是更喜欢大月国一些。” 她们族人都与世无争,没有那么多的不得已。 大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可她们身在中洲,便要努力去适应中洲的一切。 谢景焕忙到天黑才到草庐巷子,远远就闻到了巷子里传出来的饭菜香。小巷子里住的都是泉城本地的小老百姓,鱼龙混杂,算是泉城最混乱最有烟火气息的区域。 他嫌弃这里不够清幽,本想将师父师娘都接到谢府,结果被师父婉拒。 这两年下来,他也渐渐意识到为何师父和师娘会愿意住这种地方,因为有烟火气息,这里的街坊邻居光家长里短就能唠好几天,每到饭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传出饭菜香,谁家有点事情,各家都来帮忙,当然也有闹的不愉快的时候,那时候就需要师父去从中调解。 他觉得师父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处理泉城大事,比参悟剑道要更高兴一些,他曾经不理解,后来看着师父每日买二两肉回家,隔三差五去河边钓两条鱼,买蜜饯果子回去给师娘吃,他渐渐心生羡慕。 他年少的时候,最渴望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冬夜里围着小火炉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吃完晚饭,他去写先生交代的字帖,阿妹跟大黄狗玩耍,爹娘小声商议着将家里的皮毛换了银钱买他们兄妹买新衣,准备年货过年。 那是他幼年时代最珍贵的记忆,后来天灾荒年,一场瘟疫改变了一切,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没有如爹娘期盼的那样走科举仕途之路,而是走上了血腥的剑客之路,而亲人也永远留在了记忆里,面容模糊。 谢景焕在草庐巷子里站了一会儿,示意暗卫都退开到巷子外,然后才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小草从里面露出一张如珠似玉的小脸,见是他,微微弯眼,说道:“都在等你呢。” 谢景焕点头,拎着手上的下酒菜,随着她进门。 六长老见他带了下酒菜,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知道他馋酒了,笑道:“既然景焕来了,那你们师徒便喝几杯吧,不过不能多,年纪大了,酒多伤身。” “夫人说的是。”六长老笑眯眯地点头,完全不提这些年他可是拿酒当水喝,他平生也没什么爱好,除了剑术便是酒。后来与她重逢,酒就少喝了,也不拔剑了,安安分分地当个酸腐老秀才。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他对于现在的身份很是满意。 小草抿唇笑道:“谢景焕是个两杯就倒的,六长老就算想喝也没酒友。” 谢景焕的酒量非常差,平日里基本不在人前饮酒,也不暴露自己的这个弱点,所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六长老哈哈笑道:“无所谓,今日我们师徒就喝两杯吧,不多不少,就两杯。” “好。” 谢景焕点头,唯有在草庐巷子里,他能放下所有的防备和戒备心,暂时忘记他的身份和肩上的担子,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只做一个两杯就倒的年轻游侠。 第656章 流水无情 屋内燃着暖香。一家四口围着小火炉,一边烫着酒,一边聊天。 一杯酒下肚,谢景焕觉得自己就有些醉了,看着面前简朴却无比温馨的小院子,看着没有忧愁的小草,再看着恩爱的师父师娘,像是踩在云朵之上,身体轻飘飘的,有些高兴又有些悲伤。 六长老喝了一小杯温热的烈酒,吃了两口下酒菜,就忍不住打着拍子,唱起故土的歌谣来,他声音浑厚低沉,唱的又是大月国的祭祀歌,低沉中带着一丝的神圣,又带着一丝的怀念感伤,声音穿过庭院,传出草庐巷子。 原本吵吵闹闹的草庐巷子好似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有几家孩童还在打闹,很快就没了声音。街坊邻居都放下手中的事情,静静地听着歌谣。 莫先生很少唱歌,唯有在最高兴的时候才会唱歌,他们也听不懂歌里唱的是什么,就是觉得好听,觉得应该静心聆听,觉得那歌声似乎有灵魂。 自从两年前莫先生带着夫人侄女搬到草庐巷子,草庐巷子一日比一日热闹,也一日比一日有奔头,他们不聋也不瞎,看得出来,莫先生那样英俊洒脱的人,又岂是一介酸腐秀才,也看得出来莫夫人雍容华贵,绝非普通人家出身,更知道月小娘子灵动活泼,经常出入谢府。 就连泉城最煊赫的世家家主谢家主,也时常孤身前来草庐巷子。 莫先生的身份不言而喻,定然是九洲盛传的那位剑道大师。 只是莫先生不说,喜欢自己秀才的身份,还经常照拂他们,帮他们解决家长里短的事情,他们也就假装不知道,每次谢家主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关上门,免得撞见了谢家主,让别人徒增烦恼。 谁能想到九洲盛传的剑道大师,让无数游侠崇拜的传奇人物就住在草庐巷子一间不起眼的院子里呢? 草庐巷子里的街坊邻居死死地捂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免得莫先生的身份被人发现,搬出了草庐巷子。 今夜看来,莫先生很是高兴。 一曲歌罢,街坊邻居暗暗叫好,原本寂静的巷子又渐渐嘈杂起来。 六长老唱完了一首故土的歌,眼泪汪汪地找借口说去厨房烤红薯,实则跑到屋顶上吹风,怀念故土。 小草已经有两年没有听到祭祀歌,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人在怀念大月国的一切,今晚听到六长老的歌声,才意识到,恐怕六长老才是最怀念故土的那个人。 她还年轻,可以适应中洲的生活,但是六长老却到了落叶归根的年纪,他是为了她和大长公主,为了明歌才留在了中洲。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背井离乡的人。 小草眼睛湿漉漉的,看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如何不知?只是诸事皆有取舍,她也是舍弃了皇室的一切,才能隐居在泉城,老一辈的取舍已经有了结果,但是年轻一代的取舍还在眼前。 大长公主知道以夫君的性格,是断然不会以师命左右年轻人的选择,所以唯有她能开这个口。 “景焕,我和你师父都已经年迈,或许哪一日就远行,唯一担心的便是你和小草。”大长公主温和地开口,看向年轻沉稳的世家家主,给他斟了一杯酒。 谢景焕连忙去扶酒杯,内心微微忐忑,知道师娘还有话在后头。 这位出身皇室的师娘可以说是大夏朝最擅长心机谋算的人,偏偏世上最磊落坦荡的剑客游侠和最有心机谋算的长公主殿下之间产生了爱情,并且分离了几十年,直到垂垂老矣才相守在一起。 谢景焕很尊重这一份感情,也很敬重师父,所以寻思着只要师娘的要求不过分,他都会尽量满足。 “师娘有话但说无妨。” 长公主殿下看了一眼小草,微笑道:“我听说王氏和陆氏都想与谢氏联姻,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小草抬眼看向谢景焕。 谢景焕微微沉吟,说道:“王氏和陆氏在世家大族中口碑尚佳,尤其是陆氏,这一次来的年轻一代都颇有能力,陆家四郎君还推崇雅书上的治国理念,是风眠洲的追崇者,与陆氏联姻,可有一番作为,也能弥补谢氏如今的亏空,壮大泉城的力量。 太原不抵吴郡富庶,王氏如今外表风光,内里却早就腐烂,不过王氏现任家主无能,若是与王氏联姻,可轻而易举掌控王氏,将太原的势力收归麾下,让太原成为泉城的第一道屏障。 两家联姻皆有利弊。” 谢景焕声音顿了顿,小草侧耳倾听着,大长公主也微笑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谢景焕垂眸,淡淡说道:“选王氏或者选陆氏,都会让盛京忌惮,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秋慕白本质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他喜欢挑战一切疯狂的事情,如果我选王氏或者谢氏联姻,泉城或许暂且能逃过一劫,但是太原和吴郡必会成为秋慕白的下一个目标。 这不是我想要选择的路。 我的选择和师父的选择是相同的。泉城和谢氏不需要任何的外援,不需要联姻,不需要金山银山,我们只需要偏安一隅,让泉城成为九洲最后一片净土,这便是最强的一招。 若是这还不够,那便培养海上军队。” 谢景焕抬眼,目光凌厉地说出他心里的计划。 小草震惊,失声说道:“那得花多少钱呀?我们会穷死的吧。” 谢景焕错愕,一时之间哭笑不得,不知道为何天大的事情到了她嘴里总是那样轻松愉悦。 大长公主微笑道:“其实事情没有糟糕到那一步。新帝登基借的是天谕和民意,如今泉城就是民意所在,不到万不得已,新帝不会自毁根基,当初在盛京,他放过了景焕,日后也不会轻易动泉城。 人呐,尤其是自诩真命天子的人,总是清高自傲的,他杀尽了九洲故人也是会孤独的,他需要有人见证他的成功,在盛京,那个人是萧缭,在九洲,那个人便是景焕。 所以谢氏不与世家大族联姻,才是真正的明哲保身之道。 只是不联姻还不够,最好景焕能娶一个毫无世家背景的夫人,如此既能让盛京安心,也能婉拒王氏和陆氏,两不得罪。” 谢景焕微微皱眉,觉得师娘话里有话,最重要的话还藏在云雾之中,并未吐出来。她是有了人选吗? 谢景焕并不喜欢被人安排自己的一生。 小草陡然看向大长公主,知道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让谢景焕娶她?以这种方式吗? 她开口唤道:“婶婶!” 大长公主微笑,没有继续说。 谢景焕如遭雷劈,看了一眼小草,突然意识到了大长公主未说尽的话,师父师娘要他娶小草?是了,师父最疼爱的就是小草,如今明歌被困在盛京,小草在中洲孤苦无依,若是将小草嫁给他,师父定然放心的。 原来今日这一顿晚饭,原来师娘之前说的那么多的话,全都是为了这一句未说的话,难怪师父跑到屋顶上吹风,也不愿意开口,若是师父开口,他为了师恩,必然会点头,但是师父不愿意强迫他,于是师娘开了这个口。 娶小草吗?他一直将她当做明歌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妹妹看待,他怎么能娶小草呢? 谢景焕沉默,许久低声说道:“师娘,我想静心剑道。剑术未成,誓不娶妻。” 小草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眸,自嘲一笑,她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人就是一根木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他只想要手中的剑,从不想着娶妻,或许年轻的剑客曾经也在某一瞬间动过心,但是对象却不是她。 他们相遇的太晚了,遇见的时机也不够好,彼此都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终是和风花雪月无关。 或许她也不喜欢谢景焕,她只是在中洲太过孤独,太想家了,才将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他身上,小草呆呆地垂着脑袋,若是明歌在就好了,她一定会告诉她如何做,或者会给她买十根糖葫芦,然后带着她上山下海地去玩耍,明歌最有主意了。 但是明歌不在这里。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小丫头,又看了一眼固执己见的年轻剑客,幽幽叹了一口气,他们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或许很多事情只能交给时间。 她淡淡开口:“既然你并无娶妻之意,那便想一想如何婉拒王氏和陆氏,他们在泉城的时间越久,付出越多,越不甘心就此罢手。我听说陆氏昨夜一掷千金,花了几千金黄金来铺路,景焕,泉城的事情我和你师父都不想过问,今日问了这些话,以后便不会再问了。” “多谢师父师娘关心,景焕知晓的。” 他知道师父师娘并不关心谢氏与谁联姻,他们关心的是他的亲事和小草的未来。只是他说的也是肺腑之言,剑术未成,无心娶亲。 师娘今日的话也提醒了他,他和小草也必须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分,师兄妹或者义兄义妹的名分。 谢景焕看向大长公主,说道:“师父,师娘,我有一事相求,我想收小草为义妹,让她做泉城谢氏的二小姐,若我不在,她便是下一任谢氏家主。” * 谢景焕一言既出,屋内一片死寂,就连坐在屋顶的六长老都翻身下来进了屋。 大长公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草。 小草眼圈红红的,冷冷说道:“我不用你可怜我,我和谢氏无亲无故的,凭什么做备选的下一任家主?你想要将我绑死在谢氏这一条船上吗? 我虽然没有家了,但是,我还能去盛京找明歌。” 谢景焕被她伶牙俐齿地怼了一番,沉默地站在原地,低低说道:“我一直想有一个妹妹。” 小草想起两年前的云雾大阵,那时候谢景焕入的就是心魔阵,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那便是他幼年时就丧命的妹妹。 如今他想要她做他妹妹吗? 小草仿佛被一张巨网网住,动弹不得,她求救地看向大长公主,她不想做他的妹妹,但是却也知道妹妹对于他的重要性,如果她能弥补他内心的缺口,那是不是代表她是特殊,是不一样的? 反正她也没有想着嫁人,他也没有想着娶亲,或许这样也很不错? 她不知道,但是莫名觉得有些悲伤。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明歌,他还会开口要明歌做他的妹妹吗? 或许她如同名字一般不起眼,只是大月山上随处可见的一株月见草,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小草。 大长公主看着避嫌的年轻剑客和黯然神伤的小草,暗暗叹了一口气,淡淡笑道:“虽说我们是小草的长辈,但是结成异姓兄妹这件事情还得小草同意才行。 景焕,不如给她一些时间让她考虑一下?” 如果结成兄妹,小草是要写入谢氏族谱的,到时候名分一定,便无可能了。 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年轻人的事情,他们老了,也无法插手,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谢景焕点头,看了一眼小草,木讷地说道:“那你好好想想?” 小草没说话。 六长老见气氛好似有些不太好,轻咳了一声,说道:“是不是我刚才的歌唱的太难听了?好像吵到街坊邻居了?” 大长公主:“?” 谢景焕看向慢半拍的师父:“?” 小草:“?” 小草被逗乐了,说道:“六长老,你还没开始喝就醉了。” 六长老讪讪地摸了摸胡子,笑道:“好像是有些醉了。” 这两年他醉的很是厉害,有时候一觉醒来像是在做梦,有时候觉得以前那几十年的光阴是一场梦,总之人到晚年,比较患得患失,无论是明歌的事情还是小草的事情,他都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即使大国主和族人费尽心思将他们送到中洲,但是他依旧感觉他们和大月国一起在不断地坠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渊。 或许唯有等他剑道大成的那一日,才能跳出这个深渊,一剑杀向盛京,劈开这中洲大地,重见曙光。也或许等他到死的那一日,都无法达成心愿。 六长老洒脱地笑道:“还是喝酒吧,来,景焕,我们喝酒。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第657章 一言为定,绝不后悔 谢景焕是两杯就倒的酒量,和六长老喝酒的下场自然就是醉的不省人事。 小草搀扶着他回谢府,他喝醉之后也不吵不闹不说话,只是目光深邃地盯着人看,看的小草心浮气躁,凶巴巴地说道:“再看,我就把你丢到巷子的阴沟里。” 不能喝酒还要喝,六长老也是的,千杯不醉的酒量跟个菜鸟喝有什么意思,喝醉了还要连累她来扛人。 小草凶完他,等着他发火,结果对方灿如星辰的眼眸微微上扬,冲着她傻气地笑:“不要把我扔到阴沟里,我不看了。” 他说完,眼眸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草。 脾气还怪好的,就是说话不算话。 小草伸手捂住他漂亮的眼睛,年轻的世家家主安安静静的,任她捂着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戳在小草的掌心,酥酥麻麻的。 她看着他半张白皙俊秀的面容,看的有些呆,许久才缩回手,凶巴巴地说道:“以后不准喝酒了。” “嗯。” 小草:“如果在外面,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世家家主微微笑着,不说话。 小草见他竟然这样安静乖巧,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谢景焕是猪。” 年轻剑客微微皱眉,带着些微的醉意和酒气,说道:“月见是草,不是猪。” 小草被气笑了,她当然不是猪,谢景焕才是猪,不过这人喝醉了想骂他两句解解气都不行,哼。 小草不耐烦地拉了拉他的胳膊,沿着小巷子一路往外走,月光照了一地霜白,如同白昼,她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谢府的暗卫,只得叹气继续搀着他往巷子外走去。 她走,谢景焕就走,她停下来休息,谢景焕就半靠在墙壁上,安安静静地等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的人心都莫名地柔软起来。 明明是不长的巷子,他们却走走停停走了很久,等走出巷子,看着年轻的世家家主还如同孩童一样拉着她的衣服袖摆,小草心底那点怒气便渐渐消散了。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她生气做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他喜欢明歌,不喜欢别的小娘子吗?无论是王家三娘子还是陆氏那些漂亮的小娘子,他都不喜欢,他能为明歌去大月山,能为她夺谢氏权柄,能冒死送她入盛京,桩桩件件都表明了他的心迹。 明歌心有所属,谢景焕求而不得,她亦是求而不得,他们都是世上的可怜人罢了。况且她只是有点孤独,才会喜欢他的,算不上情深,也算不上委屈。 小草站在四下安静的草庐巷子里,看着天上的冷月,许久,低低说道:“以后我们做兄妹吧。” 既然都是可怜人,那便在一起取暖吧。 他们做兄妹,一起在这冷漠的中洲相依为命吧。 她填补他内心的空缺,他陪她等明歌回来,等到明歌回来的那一天,她就和明歌一起回大月山去。 谢景焕沉默了一瞬,呆呆地看着她,点头道:“好。” 小草见他同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一言为定,绝不后悔。” 谢景焕:“一言为定,绝不后悔。” 小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福了福身子,低低地喊了一声:“兄长。” 往后她便做泉城谢氏家主的妹妹,做明歌在中洲的最强后盾。 以前那个大月山无忧无虑的小草,在离开大月山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或许两年前死了一部分,今夜又死了一部分。 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 一夜醉酒,第二天醒来时,谢景焕头疼欲裂,不过醉酒归醉酒,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依旧记的清清楚楚。 他记得他和小草一起出草庐巷子回谢家,她在寂静的巷子里与他说,要和他做兄妹,一辈子不后悔的那种。 他有妹妹了! 还是来自大月山的妹妹。 谢景焕有些欢喜又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他猛然爬起来,走出房间,想去找小草确认一遍 ,又觉得这样太过失礼,如此进进出出,冒冒失失的,完全不像他自己。 “家主,你是在找东西吗?”谢雨挠着脑袋,一头雾水地看着反常的家主,迟疑道,“还是说,这是最新的修炼方式?” 进进出出房间?天呐,家主每天清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坐凝神,感悟剑道,然后还要练剑一个时辰,今天家主不仅醉酒起晚了,而且根本就没有打坐感悟? 谢风一巴掌拍在双胞胎弟弟的脑壳上,蠢货,家主这是心神不宁,有些事情难以做决定。他怎么会有这样呆萌的弟弟? 也就家主不嫌弃他,还将他带在身边当心腹培养。 “哥,你打我做什么。我都长不高了。”谢雨控诉道。 谢风:“……” “对了,早上月姐姐说,王氏和陆氏来泉城游学,要拟一个章程出来,带他们遍访泉城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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