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一早,晨光依旧会照在塔尖之上,明歌醒来时,会看一眼这满是伤痕的街道吗? 他希望她不要看,这样便不会悲伤了。 他眼前闪过那些峥嵘岁月,最后看到了城墙上的身影,她执着一盏新月灯,孤身站在城墙上,等着他回家。 “对不起。”他薄唇微动,眼眸如万古深潭,手中的铁剑迸发出雪亮的光芒来,划开清冷的夜。 絮絮扬扬的飞雪瞬间被鲜血染红。 他一剑击杀围剿的刺客,震慑全场,嘶哑叫道:“萧缭,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夜色中,一道咳嗽声响起。 萧缭一身雪白的披风,抱着暖炉从街道的一头缓步走过来,雪白的狐裘大氅很快就被地上的血水弄脏。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大氅,用雪白的狐狸毛做的。” 无数的箭弩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对准着尸山血海中的谢景焕。 萧缭带着箭弩队前来,南疆大巫和在暗处的世家势力们狂喜。 大巫双眼怨恨地盯着谢景焕,尖声叫道:“萧大人,快,杀了这逆贼,陛下定然会有重赏。” 谢风和重伤的两名谢氏死士艰难地拿起剑,挡在谢景焕身前,就算死,他们也要站着死。 萧缭看着眼前惨烈的场景,看向满身是血的谢景焕,叹气道:“我劝过你,离开盛京。” 谢景焕薄唇溢出一丝血迹,低低嗤笑道:“萧缭,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贪婪鼠辈手上强,只不过,想杀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低声说道:“这些年在海上,我也领悟出半招剑招,名叫沧海,你将是第一个见到这半招剑招的人。” 谢景焕说完执起手中破烂的铁剑,人剑合一,瞬间漫天飞雪都被这泼天的剑气绞碎,化为一股飞雪潮汐,笼罩着半条街。 南疆大巫和暗地中的世家实力面色大变,众人被那股罡气吹的睁不开眼,心头大骇,半招剑招,就有此威力,他还没有成为大剑师,若是等他有一日成为大剑师,那么九洲何人能拦他? 那才是真正的千里杀人不留痕,来去自由。 “萧大人,快,射杀他。”大巫和隐藏的世家家主们纷纷坐不住了,从暗处现身,谁人都不敢冲杀向前,谢景焕的剑招如此之强,谁近身都能被绞成碎片,唯有萧缭的箭弩队能远程射杀他。 如此一来,最大的功劳就要落在萧缭身上,但是此刻众人也顾不得那么多,已经被谢景焕杀怕了,只想就此绞杀这位谢家主,以除后患。 “没错,萧大人,射杀他,您记首功。” “没错,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盛京。” “快,杀了他。” 他们三家和谢氏结盟又背叛,一旦谢景焕活着离开,必会展开疯狂的报复,他们如何能抵得住谢氏的铁骑?必须要将他射杀在盛京。 他们拿着谢景焕的人头,必能向陛下讨到功劳。 谢景焕目光一冷,周身气息运转,一剑砍向三人。背叛者,死! 漫天的飞雪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器,带着开山劈地的剑气,齐齐朝着三人奔袭而去。 三人脸色骤变,连忙抓住身边的死士,血光飞溅间,白雪被染的通红。 重伤使出自己最强的剑招之后,谢景焕猛然喷出一口血,再也站不住,单膝跪倒在血地里,脸色惨白如雪。 还是差了一点,没有砍了这三人的脑袋。 “家主……”谢风等人悲壮地叫道。 谢景焕将嘴里的鲜血咽下去,微微一笑,想开口,但是鲜血呛住喉咙,疯狂往外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死里逃生的三家家主吓的瘫坐在地,看着面前被斩成两半的死士尸体,双腿抖的不停,哆嗦道:“萧大人,快,快射杀这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萧缭微笑地咀嚼着这四个字,看着精疲力竭的谢景焕,看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面容一点点地凝重,举手,冷冷说道:“弓箭手,准备!” 泛着冷光的军中箭弩齐刷刷地对准谢景焕。 南疆大巫和世家家主们满脸欢喜,快,射杀谢景焕,结束这一场盛京动乱。 血一点,一点地滴落下来,谢景焕累到极致,感觉身体像透风的筛子,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他双眼通红地看向萧缭,低低说道:“死在你手里,很好,很好。” 萧缭面无表情,踩着一地的积雪和血迹向前,做了个射杀的动作。 无数的箭弩破空而出,射向场地中央,越过谢景焕和谢氏死士,射向他们身后的黑衣人和世家死士。 第711章 盛世灰雪 黑暗中发出无数的闷哼声,一个个身影倒下来,鲜血汇集成河流,一点点地流向街道两边的沟渠。 雪如同疯了一般,簌簌下落,掩盖着满地的尸体。 谢风等人已经闭目等死,感受到箭弩破空而来,划破他们的衣裳,刺骨的疼痛袭来,疼…… 疼? 他们还有痛觉吗? “萧缭,你疯了吗?” 夜色飞雪中,南疆大巫看着脚底的尸体,看着被射杀一地的世家死士,就连刚才还在叫嚣的三家家主都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遍地都是尸骨,除了他,无一活口。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南疆大巫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惊悚地叫道,“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不射杀谢景焕?而是射杀他带来的人马和世家的死士? 他们是一伙的!是一伙的! 南疆大巫看着黑压压的箭弩,内心恐慌到极致,萧缭,陛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朝中一品大臣,竟然跟谢景焕是一伙的。 他竟然敢残害世家家主,射杀这么多人! 南疆大巫犹如看疯子一般看着萧缭,他怎么敢?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萧缭轻笑道,双手拢在宽大的狐裘披风里,面容犹如地狱里的恶鬼,微笑地吐字道,“还要多谢大巫今晚的部署,本相才能将盛京的这些乱臣贼子都尽数拔除,明日早朝,我必向圣上奏请,封大巫为功臣。” “封大巫为什么官呢?”萧缭微微沉思,微笑道,“钦天监已经烧毁了,盛京已经有了一座道塔,不如我奏请陛下推倒众生塔,为大巫另建一座巫塔,让您开山立派,比肩儒道圣人?” 言辞间尽是嘲讽和杀意。 南疆大巫跌坐在地,浑身冰凉,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大人饶命,饶命啊,我都是被这些小人教唆蒙蔽的。” 推倒众生塔?为他建一座巫术之塔,这不是要他开山立派,这是要他的命,要他死无葬身之地啊! 陛下近身,谁人不知道陛下的逆鳞就是众生塔和塔中的女冠。 萧缭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瘫如烂泥的狗东西,冷笑道:“本相留你一命,知道明日如何向陛下奏请吗?” “知道,知道。”大巫捧着断掌,疼的面无血色,犹如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是崔家、李家、赵家意图谋反,被大人的箭弩队射杀……” 大巫吓的魂不附体,萧缭不是高祖,他不信神鬼,他分分钟能要了他的命。这位是真的煞神恶鬼! “杀了他。”谢景焕看着漫天的红雪,跌坐在地,呕出一口血来。 谢风等人呆滞地看着事态发展,萧缭不是来杀他们的吗?为何却将所有的世家死士连同崔、李、赵等三家的家主都一起射杀了? 萧缭若是援兵,为何要等到他们重伤将死的时候再出现? 三人看着死去的兄弟,此刻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喜悦,只觉得这巍峨皇城,无上皇权是何等的冰冷和残酷。 人人都是棋子,人命贱如草芥。 南疆大巫惊恐地磕头求饶道:“大人不能杀我,陛下还需要我去救治,陛下离不开我……” 萧缭解下被血弄脏的狐裘大氅,下属很快就送了一件干净的大氅过来。 他看了一眼黑色的靴子,鞋子也脏了,这样肮脏的宫城啊! “他说的没错,陛下还需要他,不然刚才我就直接射杀他了。你若是不解气,就砍了他另一只手,砍了双腿也行,反正只要留一口气就行。” 南疆大巫吓得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生怕弄出一点响动,这位谢家主就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他带来的人尽数都成了尸体,盛京的世家势力也被谢景焕和萧缭联手杀的七七八八。还有铁甲卫、守城军未动,陛下闻了他的秘香,不到天亮不会醒,今夜的盛京城,做主的只有眼前的这位右相大人。 萧缭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上前看着重伤的谢景焕,摇头道:“你可真够狼狈的。” 谢景焕冷笑道:“不比右相大人雍容华贵,大权在握。” 萧缭一直没有出现,他就知道,萧缭不仅想猎杀他,还要借着今夜的事情铲除异己,他想要他重伤,想铲除盛京的世家势力,想要铲除陛下的暗卫营,还可能借着火烧钦天监一事,弹劾和他政见不合的官员,好一场大戏。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黄雀是萧缭。 他都成了他局中的棋子。 萧缭朝他伸手。 谢景焕冷冷说道:“我浑身是血,怕脏了大人的手。” 萧缭收回手,淡淡说道:“我在你身上一直能看到谷霁的影子,他就是太过优柔寡断,才会败给高祖陛下。你也是。 谢景焕,你对自己太狠,对敌人太过心软,所以这些年,你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什么人都救不了。” 谢景焕冷笑:“你原本可以等他们杀了我,再出来的。萧缭,我一直没有看懂你,你敢放我走吗?” 萧缭摩挲着怀里的暖炉,看着一地的尸体,幽幽地叹气,没错,他确实可以等谢景焕死了,再出来铲除这些势力,谢景焕不死,难题就到了他这里。 他若是放谢景焕离开,无法对高祖陛下交代,若是杀了他,那便成了最无情寡义之人。 以前陛下不杀谢景焕,是因为他威胁不到皇权,如今谢景焕杀到了盛京,杀到了众生塔前,这就是挑衅,是反皇权,不杀难以平天下。 萧缭幽幽叹息:“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他抬眼看着血色的飞雪,淡淡说道:“所以,为了救你,我要杀更多的人,只要死的人足够多,多到朝野震惊,那么你这条命就显得珍贵起来,陛下的杀心也就没有那么重了。” 他背过身去,声音渐渐冰冷:“带你们家主走,有生之年都别再踏入盛京了。这里埋葬的人足够多了,不该再多一个九洲的大剑师。” 这话是对着谢风说的。 谢风三人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萧缭,满盛京的敌人和杀机,这位权倾朝野的萧大人,竟然是唯一那个希望家主活着的人吗? 谢景焕:“我说过,我不会一个人走,待我烧了众生塔,带明歌离开,此生都不会踏入盛京半步。” 萧缭:“那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萧缭眼底皆是戾气,冷冷说道:“除非是她自己想走,否则高祖陛下会杀得九洲变色,谢氏、泉城、盛京乃至九洲世家,所有涉及人员,一个都逃不掉,包括我。” 秋慕白就是这样疯的人。 唯有明歌才能镇压住这个疯子。 谢景焕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那我们便杀了秋慕白。” 萧缭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低低笑出声来:“谢家主,杀了陛下,你来做这九洲之主吗?当年风眠洲没有做的事情,你要来做吗?” 他面容隐隐悲伤起来,他一生引为挚友的唯有两人,一人是亡国病逝的谷霁,一人是为天下而死的风眠洲,他们都是心存大义的人。 “所以这九年,你就为虎作伥,做那个伥鬼,眼睁睁地看着明歌被囚九年?看着风眠洲赴死,看着大夏亡国?萧缭,就算你救我性命,你也不过是无情无义小人。” 谢景焕动怒,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家主。”谢风眼底闪过一丝狠意,猛然出手击晕他。 谢景焕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倒了下去。 谢风扶住他,看向萧缭:“萧大人真的愿意放家主离开?” 家主不走,必是死路一条。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萧缭会不会改变主意,他可是在盛京一夜屠尽世家势力、心狠手辣的右相大人。 萧缭说的对,盛京可以死很多人,但是不该再多一个大剑师。 萧缭看着满身是血的四人,冷冷说道:“再不走,谢景焕身上的血都要流尽了。” 谢风咬牙,和幸存的两个死士扶着昏迷的谢景焕飞奔而去。 萧缭看着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许久才回过神来。 “大人,钦天监的火扑灭了,铁甲卫出宫,直奔我们来了。” 萧缭:“尸体就地焚烧,就说钦天监的那场火是假,火烧众生塔才是真,万幸被大巫察觉,扑灭了这场火。” 萧缭说着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大巫,微微一笑,转身优雅离开。今夜他会很忙,忙着写名单,看杀哪些官员! 赵不凡带着铁甲卫赶到时,只见火势冲天而起,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鲜血化为飞灰,漫天飞舞,犹如下了一场盛世灰雪。 赵不凡伸手接住天上的灰雪,看着掌心残留的血迹,猛然攥起掌心,世事沉浮,命如草芥,他有些怀念记忆里的那个盛京。 那年,他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随着祖父举家搬迁到盛京来,路过摘星楼时,看到人潮涌动,有人谈时政,有人谈风花雪月,有人谈传奇。 他挤在人潮中,看到了传奇里的世家郎君们,看到了九洲赫赫有名的女娘,看到了礼贤下士的昭和太子,还有那一个个生动的传奇故事。 后来传奇湮灭,朝代更迭,他也一点点地从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郎,成为鬼见愁的铁甲卫将领。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逝去的永不会回来。 他们只能往前看。 人,唯有活着,才能谈一切。 一场大雪,掩埋一切。 谢景焕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七天之后。 “家主,您终于醒了。”谢风热泪盈眶地叫道。 阴冷昏暗的房间,四处漏风,满屋子都是浓浓的药味和木头腐朽的气息。 “这是哪里?”谢景焕挣扎着坐起来,身体犹如破烂的瓦罐,碎的四分五裂,又勉强被粘在了一起,这一战是他有生之年伤的最重的一次。 他看了看四周,不是客栈,不是农家,像是猎户短暂休息的木屋,屋内只有铺满稻草的木榻和简陋的锅碗瓢盆。 谢景焕记忆慢慢回笼,看向外面的天色:“天亮了吗?” 天一亮,秋慕白得知消息,必会死死封锁盛京城。 如此一来,所有的部署,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属下该死。”谢风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咬牙说道:“家主,您已经昏迷七天七夜了。” 谢景焕浑身僵硬,有些不敢置信,七天七夜?明歌呢?还有师父怎样了! 谢景焕如遭重击,急急站起身来。 “我们身在何处?” 谢风:“沧州府。” 谢风低声说着这七日的行程,那夜萧缭放他们离开之后,他们一路向南,离开盛京,一路挑着人烟稀少的小道行走,走走停停,到了沧州府附近。 谢景焕伤势太重,一直昏迷不醒,需要疗伤和休息,所以他们也不敢走的太急。 “我们不敢入城,也不敢借宿农家,只得找这种山间的猎户木屋暂且歇脚。家主,我们目前还在沧州府境内。” 沧州府? 谢景焕眼前隐隐发黑,急道:“盛京情况如何?” 谢风头埋的更低:“我们怕高祖陛下的追兵,一路上都是走的小路,一应吃食药材都是找农家换的,没有进过城,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家主,是属下该死,要杀要剐属下绝无二话。但是您伤势太重,营救的时机已经错过,我们,不能再进盛京了。” 若是他不打晕谢景焕,以家主的性格,必是死战不退,那萧缭必会杀了他们。 日后回泉城,娘子要怪就怪他好了,他只想保住家主的命。 谢景焕高大的身躯微微踉跄,脸色惨白,低低说道:“师父怎么样了?” 已经过了七天,时机确实错过,此刻再去盛京已经没有意义。以秋慕白的手段,此刻的盛京定然是铜墙铁壁,他们去就是送死。 谢风低头:“我们在附近的暗探都被人拔除了。” 他们和外界已经失联七日了,不仅不知道盛京的消息,就连泉城的消息也传不过来,所以他也不知道莫先生现在如何了。 谢景焕踉跄地后退一步,双目赤红,嘶哑道:“进沧州府。” 第712章 化作遍地野花 沧州府内,一片紧张肃静之气。 这几日来,沧州军出动,城内戒严,四处搜查,人人自危。起先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城内来了江洋大盗,后面盛京的消息一窝蜂地传过来,就彻底地瞒不住了。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朝堂动荡不安,钦天监的一场大火烧掉了半个朝堂。” “我听说崔、李、赵三家家主都命丧火场了,陛下病重,三家都不敢挂白幡发丧,直接草草葬了了事。” “何止是崔李赵三家家主,听说当夜死了十几个朝廷大员,第二日萧国公弹劾的名单有这么长,说是工部偷工减料造成的……还参了铁甲卫的总统领,说赵不凡拥兵自重,明知道起火却袖手旁观,真不是东西啊。” “这事跟工部有个锤子关系,萧国公素来跟工部、户部不合,这摆明了就是借机铲除异己……” “钦天监起火,朝堂两派厮杀跟我们沧州府有什么关系?怎么沧州军跑到城内来四处搜捕?这里面肯定还有文章!” 茶馆酒肆内,众人小声议论着,沧州府离盛京不算远,当年高祖陛下就是从沧州起势的,沧州算是高祖陛下的老本营,这些沧州军已经有数年不曾出动了,必是出了大事。 “我听说啊,只是听说,当晚钦天监的大火只是幌子,当夜城内有大事发生,据说死了很多人,雪都被染红了。听说有人想火烧众生塔。” 众人猛然一默。 火烧众生塔?这不是自寻死路吗?陛下就差将那座塔当神明一样地供着,这不是在烧塔,这是在弑君!难怪朝堂动荡,火都烧到了沧州府来。 “查出来是什么人吗?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盛京城内放肆?铁甲卫是吃素的吗?守城军呢?都没有动静吗?” 众人再次沉默,全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当夜发生那么大的事情,铁甲卫竟然毫无动静,难怪萧国公要参赵不凡,守城军也没有动静,加上死了三个世家家主和十几个朝廷大员,这水深不见底啊。 “我听说是冲着那位女冠来的,好像是泉城……” 有人想吐出那两个字,结果被身边人狠狠打断。 “兄台,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就是,就是,祸从口出啊,也别连累一些无辜的人。” 行商食客们纷纷点头,这几日随着沧州军进城的还有一个传言,传言说陛下痴念众生塔里的那位女冠,偏偏那女冠和当年九洲第一风雅公子的风郎君已经有了白首之约,陛下求而不得,就将那女娘逼上了众生塔,自囚十年。 谢家主和风眠洲一向交好,世人皆知,当年谢景焕能从谢氏中杀出一条血路,坐稳家主之位,背后就是因为有风氏的支持。 所以有传言说,盛京之祸乃是谢家主亲自北上,为救挚友之妻而发起的。 这件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大家又不傻,觉得八九不离十。 这些年来,谢氏偏安一隅,开通海贸商贸,素有侠名,不仅收留九州游侠,还收留很多无家可归的难民,备受赞誉,若是这样的流言传开,陛下的铁骑踏平泉城,那九洲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又会掀起怎样的巨浪。 唠嗑归唠嗑,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你们没听说吗,泉城也发生了大事,听说那位大剑师亡故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众人大惊。 茶楼角落的雅座里,谢景焕手中的茶盏摔的粉碎,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谢风脸色也陡然惨白起来,莫先生亡故了吗?这,怎么可能?离开泉城之前,他和家主前去草庐巷子,莫先生还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笑着送他们到巷子外。 那时,莫先生气色极好,根本就不像是重病的人。 谢景焕眼底通红,哑声说道:“去证实一下消息真伪。” 外间犹如炸开了锅一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像是正月初一的事情,听说大剑师病重好些日子了,除夕之夜谢氏没有张灯结彩,也未举办灯会。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的事情,谢娘子竟然没有隐瞒。” “这事如何能隐瞒,若是大剑师亡故,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谢氏应当会上奏疏,陈情此事。” “你是不是傻,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谢氏瞒都来不及,怎么会奏疏陈情,陛下这些年忌惮泉城,就是忌惮这位大剑师啊,大剑师若是亡故,泉城就麻烦了。” “消息都传到了沧州府来,谢氏也未澄清,看来是真的了,那可是九洲唯一的大剑师,游侠传奇啊。天下不太平了。” “也未必,陛下病重,盛京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大员死的死,囚的囚,世家家主死了都不敢发丧,盛京自顾不暇,一时之间应当是顾不上泉城的。” “今年真是怪事,感觉怎么像是灾年,开年就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不祥,不祥呐。” “家主。”谢风一脸忧心地看着谢景焕,“您可要保重身体,您要是再出事,娘子一定会受不住的。” 谢景焕双眼通红,五指死死地攥着桌沿,哑声道:“买好干粮和药材,我们连夜赶回去,没准还能赶上师父的头七。” 谢风红着眼睛,不忍说,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就算他们日夜兼程,也是无法赶上莫先生的头七的,况且沧州军还在城内四处搜寻,必是冲着他们来的。 家主伤势这般严重,五脏六腑俱伤,就连剑都拿不稳,如何受得了日夜兼程地赶路? “或许,或许,这只是小草混淆视听的伎俩。”谢景焕喃喃自语道,“谢风,你说,是不是我们失去联络,小草担心我们,才放出这样的消息来?故意混乱视听的? 师父未必会出事。他可是大剑师。” 谢风低头落泪,死死地握住家主的手,免得他自伤。就算娘子想联系他们,想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也绝对不会放出这样的消息。 莫先生是娘子最亲的亲人了,没有人会愿意拿亲人的性命开玩笑。 况且大剑师之死,九洲震动,无人承担得起后果。 谢景焕死死地攥着桌沿,手背青筋暴起,隐约抠出血迹来,许久才强撑着身体,戴上斗笠,丢下茶钱,和谢风下楼。 他站在寒冷的沧州府街道,看着雾蒙蒙的阴霾天,满目苍凉,不知身在何处,又该去往何处。 * 泉城。 “娘子,时辰到了。”赵嬷嬷小心翼翼地扶起守灵的小草,低声提醒着。 莫先生的灵堂并未设在谢氏,而是设在了草庐巷子。这些天,大长公主、娘子还有崔郎君等人轮流为莫先生守灵,世家和百姓家家户户都前来祭拜,满城悲痛,尤其是那些游侠们,各个都披麻戴孝,要送莫先生最后一程。 家主至今未归,今日发丧,若是由娘子主祭,终是有些不妥,这些日后也会成为攻讦谢景焕的借口,所以今日由大长公主殿下主祭。 小草双腿跪的有些麻木,撑着赵嬷嬷站起身来,看了看灵堂,又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际,第七日了,他还是没有赶回来。 这些天,如同做梦一般,消息乱糟糟地传来,所有事情都凑在一起发生,她想流泪痛哭,却一滴泪都哭不出来。 原来人悲痛到极致,是真的哭不出来。 她一日一日地盼着,从年前盼到除夕,又从除夕盼到正月初一,他没有赶回来,盛京的消息纷乱地传来时,她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他想搏命一回,想带着明歌一起回来,那一刻,她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悲伤,这么多年了,接回明歌是她的执念,也是谢景焕的执念。 她明明应该欢喜,却也从这无望的执念中看清了人心。或许在他心目中,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明歌,她不行,六长老不行。 这样无望又清醒的情感日夜折磨着她,渐渐的,折磨到麻木,折磨到心如止水。 “还是没有消息吗?” 谢雨摇了摇头,犹如霜打的茄子,内心沮丧到极致,家主和长兄自盛京那一夜之后就杳无音信,从盛京到江南的暗探也尽数失联,应当是被人连根拔起了。 盛京那边大洗盘,血流成河,家主失踪,至今都未归,连莫先生的头七都没有赶上,他都不敢想后续的事情了。 “娘子莫担心,盛京到泉城本就路途遥远,就算日夜兼程也无法十日内赶到,咱们再等等,再等等。”赵嬷嬷宽慰着,有些提心吊胆。 这段时间娘子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一手包办了莫先生的后事,大长公主殿下也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她顾的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总觉得要出大事。 家主再不回来,一定会出大事。 谢雨沮丧道:“娘子,家主和我哥会不会出事?听说盛京死了好多人。” “谢雨,你去外面看看,若是沿途各家都设了路祭,记得都记下来。”赵嬷嬷看着小草惨白的脸色,连忙打断这小子的话,如今娘子全靠着一股信念在撑着,这小子再胡说八道,她就打发他回谢府去。 “哦。”谢雨眼圈发红,“家家户户都设了路祭。我只要出去就会被游侠们抱住痛哭,阿嬷,你都不知道,游侠们把官道都堵住了。” 众人沉默,谢氏儿郎们齐齐低头,眼圈都红了起来。 赵嬷嬷低低叹了一口气。莫先生的事情瞒不住,娘子心力交瘁,无力去瞒,也不想瞒。现在惟愿家主能赶回来,不然这么一大摊子事情,全靠娘子一人,不行的。 人心若是冷了,失望了,便再也捂不热了。 小草:“阿嬷,去请婶婶吧。” 谢雨急道:“娘子,真的不等家主了吗?万一,家主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呢?家主若是没送莫先生一程,一定会悔恨一生的。” 小草脸色苍白,淡淡说道:“人生如梦,终有梦醒的时候。他若活着,此刻定然会和我们一起送六长老走,若是死了,我定然会找到他的尸骨,将他葬在六长老身侧,师徒同归,也就无所谓悔恨不悔恨了。” 赵嬷嬷脸色微变,扶着她,低低说道:“娘子莫要说这样的话,家主定然安然无恙,否则盛京的消息早就传过来了。家主许是受伤,在路上耽搁了,娘子还在这里,家主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来的。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就算为了孩子,娘子也要保重自己。” 谢雨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家主一定会没事的。 小草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哑声说道:“走吧。” 莫先生出殡,莫夫人主祭,谢家娘子和谢氏儿郎随行。 天色暗沉,不知何时飘起了飞雪。 队伍出了草庐巷子,只见泉城百姓全都从屋内出来,挤满了街道,满路都是各家设下的路祭,从草庐巷子一路蜿蜒到城门外。 主家未哭,路上无人哭泣,百姓们披麻戴孝,遥遥祭拜着这位守护了泉城十年的大剑师,那位笑起来如沐春风,喜欢给娘子买蜜饯,喜欢钓鱼,喜欢调解家长里短,喜欢坐在屋顶上喝酒的莫夫子,从此便要永远地离开他们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小声地哭了起来,最后哭声一片。 队伍一路出了城,城门外,九洲游侠们齐聚在昔日的剑阵外,送莫先生最后一程。 官道上黑压压的都是人,有些是游侠,有些是附近的百姓,也有些是其他郡县的百姓,拦住了送行的队伍。 小草听着人群里的哭声,有些麻木地看了看前面的大长公主殿下,见婶婶一声未哭,又生出了一丝力量。 队伍一路朝着城郊的道观走去。 游侠们纷纷让路,跟在队伍后面,一路跟着。 大月国的习俗,人死如灯灭,他们会将族人火化,然后建一座花草冢,仅此哀思。小草本想送六长老回大月山,人死了,总要落叶归根的。 只是六长老自己选了泉城城郊的山上,说将他的骨灰撒在山间,再在道观边 建一座花草衣冠冢,这样来年,他便能化作漫山遍野的野花,若是她们想他了,便来山上看看遍地的野花。 他也能日夜看着他守护的城池。 小草双眼酸涩,若是有一日她死了,她才不要葬在泉城,她想回大月山去,远离中洲的人和事,如此才能得到内心的宁静。 第713章 虚度光阴 元景十一年的春天,冷如寒冬。 谢景焕赶回泉城时,已经是正月尾。 “今年的天气真是古怪,2月里冷的跟冰窖似的,奇哉怪哉!” “听说今年是大灾年,天灾人祸不断,没见盛京的众生塔都险些烧掉了吗?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发生的?” “我觉得那塔早晚得烧掉……不是好兆头……” “今年是灾年无疑了,大剑师都病逝了……” “听说大剑师出殡的时候,满城相送,独独没见谢家主和心腹谢风,都说他们凶多吉少,有可能死在盛京了。” “那谢氏岂不是只剩下谢娘子一人?” “别瞎说,谢娘子身怀六甲,最听不得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 谢景焕策马入城时,有只言片语传入耳中,闻言一愣,猛然勒紧缰绳,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家主?”谢风翻身下马,牵住有些狂躁不安的马,“已经传信回谢府了,小雨应该马上到。” 说话间,只见谢雨带人一路狂奔而来,看清马上的人,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哭道:“家主,您终于回来了。” 谢景焕还沉浸在小草怀孕的震惊中,有些木然地看着谢氏护卫队跪了一地。 他下马来,朝他们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小草。 “起来吧,回谢府,不,先去草庐巷子。”谢景焕声音嘶哑,想去谢府见小草,又惧怕见到她,想去草庐巷子,又想起师父早就不在那里,不知道葬在了哪里。 “家主。”谢雨抹着眼泪,说道,“莫先生不在草庐巷子,在城郊的道观山上,那里有一座草花衣冠冢,莫夫人如今也住在山上道观,还有,娘子也不在谢府,莫先生头七那日就回西郊庄子了。” 谢雨哽咽道:“娘子说,以后谢府的诸多事情都由家主做主,她不想管,也不能管了。 家主,一定是崔郎君嚼了舌根,想让娘子安心养胎,这才哄骗娘子回了西郊庄子。”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砸的谢景焕身形不稳,只觉得天崩地裂。他离开不过数月,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先去城郊,祭拜师父。”谢景焕说完,剧烈地咳起来。 谢风焦急地上前来,想扶他。这一次,家主重伤未愈,天寒地冻地奔波赶路,到江南府就直接高烧不退,病情险恶,险些丧命,如今回到泉城,一切还是晚了。 感觉就像是造化弄人。 “家主,小心身体。” 谢景焕摆了摆手,重新上马直奔城郊。谢风谢雨一行人跟着。 谢雨有一肚子话要问,想问盛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问家主为何到今日才回来,想说这些天泉城发生的事情,只是看着脸色煞白的谢景焕,又见兄长重伤未愈的模样,只得忍住所有的疑问,派人去西郊庄子通知娘子,家主平安归来。 城郊南山道观,自从大剑师的衣冠冢葬在南边不知名的山上之后,连带着小道观都火了起来,如今这座山被游侠们取名为“剑山”,山上的道观也香火旺盛。 谢景焕奔至山上,只见师父的衣冠冢在最向阳的山坡上,在一棵百年的老树下,树上挂满了祈福的布条和铃铛,风一吹过,叮叮铃铃的铃铛声,便传遍山野。 谢景焕看着花草建成的花草衣冠冢,看着木色木牌上刻着的名字,“噗通”一声跪下去,悲从心来:“师父,弟子不孝!” 他回来晚了。 谢风示意众人都退的远远的,一脸严肃地问着谢雨:“娘子为何去了西郊庄子,说实话!别再编排崔玉壶。” 如今莫先生去世,家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只有娘子了,若是兄妹再离心,他简直不敢想! 谢雨抠着手指,小声说道:“从莫先生病重之后,娘子一直在等家主归来,但是家主迟迟不归,莫先生去之后,娘子就无比伤心,加上有了身孕,不能操劳,就搬到西郊庄子了。 不过我听银杏说过,娘子是心灰意冷,才离开的。 哥,你快让家主去负荆请罪,请娘子回来吧,不然这个家就要散了。” 谢风沉默许久,问道:“娘子怀的是崔玉壶的孩子?” 自从去年中秋之后,他被家主派往蜀地罗城一带,后来又前去盛京和家主汇合,算起来已经有半年未回来了。 这半年期间,一定发生了别的事情。 谢雨瞪大眼睛:“自然是崔郎君的孩子,虽然我平时很瞧不上崔玉壶,但是娘子这些年,身边并无其他人啊,不然我早就劝娘子和崔玉壶和离,另嫁了。” 谢风欲言又止,见弟弟终究没有领悟他话里的意思,低低叹了一口气。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谢雨有一句话说的对,家主确实得负荆请罪,请娘子回来,否则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他和众生塔的那位女冠接触不多,但是这些年,女娘对谢氏如何,对泉城如何,对家主如何,他们都是看在眼中的,家主也将娘子和莫先生当做至亲看待,只是为何走到今日的局面,实属唏嘘。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或许,家主从未看清过。 “家主这一次伤势严重,中途无比凶险,是强撑回来的,你派人去庄子上,将家主说的只剩下一口气,余下的只能慢慢来。” 他怕娘子说出什么刺激的话来,到时候就是两败俱伤。 谢雨闷闷说道:“赵嬷嬷连我都不准进西郊庄子,说娘子要安胎,所有人都不准去打扰,我也好些天没见到娘子了。哥,这一次,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谢风沉默,这一次,确实不一样了,因为大剑师亡故了,因为盛京血流成河,因为家主搭上了半条命,拼上了一切都没有带回那位女冠,因为娘子有了身孕,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唯有两字可以形容——“致命”。 * 谢景焕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郊庄子。 崔玉壶大喜,一路奔至小楼,喊道:“娘子,谢家主回来了,没缺胳膊少腿,平安归来。娘子这下应该放心了吧。” 这么多天了,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 谢景焕平安归来,泉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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