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杀了千百次了。 苍天呐,这到底是什么地界,自打他们入城开始,就被守城军不断刁难,站在暴晒的太阳底下等着他们核查身份,好不容易等了半个时辰,进了城,就不知道从哪里涌现出一群刁民,冲着他们扔鸡蛋和烂菜叶子,还有那些坐在茶馆酒肆里的游侠们,全都用眼神警告他们,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他们就能一拥而上!! 想他们在盛京风光无两,每次出行,代表的都是圣驾,上至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不敢拦路的,结果到了泉城这鬼地方,人人都能朝他们吐一口口水,人人都能菜他们一脚! 铁甲卫们内心简直日了狗一样。若是在盛京,他们早就将这些斩杀在刀下了,但是这里是泉城,听说泉城里聚集了九洲最多的游侠,也坐镇了一位传奇的大剑师,还有一直蛰伏三年的谢氏。 他们硬是咽了这口气,等着到谢府来兴师问罪,结果又是等,等,等。 “我等此次前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你们谢氏家主磨磨蹭蹭,一直不接圣旨,难不成是想反吗?”铁甲卫的副将看了一眼将领,忍无可忍地怒斥道。 他们甚至都没有去换衣服,也没洗脸,这满身都是菜叶子的,是羞辱谁呢? 谢府管事笑眯眯地说道:“诸位官爷稍安勿躁,家主潜心修剑术,早就不问琐事,已经派人去请娘子了,只是娘子近来病了,来的稍慢了点。我再给诸位官爷换盏茶。” 铁甲卫们没动,喝什么茶?气都要气死了。这样藐视皇权,等回了盛京,定要好好参谢氏,让陛下带兵踏平泉城。 领头的将领赵不凡不怒而威地开口:“继续等。” 谢氏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他定然如实禀告陛下。 “诸位官爷,我们家娘子来了。”管事微笑地说道。 只见一行人从内院出来,领头的娘子二八年华,一身天水碧的襦裙,外罩着一件雪色的丝绸披风,因隔得有些远,不太看得清五官,不过铁甲卫们早就听闻了谢氏娘子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和举止,寻思着应该是个杀伐决断的铁娘子。 这样的娘子九洲郎君人人躲避不及,他们怎会觉得这谢氏娘子会长得美? 论长得美,贵妃娘娘也出自谢氏,虽然不得宠,但是也是真的高贵典雅。 铁甲卫们耐心耗尽时,终于见那谢氏娘子带着丫鬟奴仆慢吞吞地走过来,走三步咳一声,咳的眼尾微红,等走的近了,众人看的有些呆滞。 这哪里是铁娘子,这分明就是病西施。这谢家娘子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娇娇弱弱柔美无骨的模样,哪里像是传闻里铮铮铁骨的血娘子? 这? 铁甲卫们齐齐沉默。 小草扶着赵嬷嬷的手,到了前院,见一行铁甲卫身穿盔甲,满身杀气地站在院子里,别说丫鬟奴仆不敢靠近,就见满院子的花花草草都耷拉着脑袋。 可真是一群杀神。 她上前,无视他们一身狼狈的模样,柔弱说道:“我是谢氏掌家娘子,不知道诸位将士来谢氏所谓何事?” 声音娇娇软软,温温柔柔的。 铁甲卫们从来不是良善之辈,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煞神,但是看着面前这小娘子,硬是收敛了几分的气势,怕吓到了她,之前那股冲天的怒气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赵不凡皱眉,说道:“在下是铁甲卫一队的侍卫长赵不凡,奉陛下的旨意来泉城,谢家娘子跪下接旨吧。” 小草和赵嬷嬷对视一眼,跪下接旨。 赵不凡拿出圣旨,开始读。这是一份加封的旨意,因小草名声显赫,将谢氏和泉城管理的井井有条,秋慕白赞她是天下女子表率,特封她为大盛朝第一位三品女官,入盛京朝堂为官。 圣旨读完,庭院内鸦雀无声。 小草深深感受到了这份旨意的恶毒之处。 第680章 破题 “谢娘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娘子不接旨吗?”赵不凡见她低着头,小脸雪白,下巴尖尖的,像是三月里小荷才露尖尖角,那种羸弱的娇态让他这种铁血男儿都下意识地将声音压低了一些,生怕吓到了这位小娘子。 小草扶着赵嬷嬷的胳膊,弱柳扶风地站起身来,完全没有想到盛京的旨意是这样的恶毒。 大盛朝建朝已满五年。朝堂两派之争越演越烈,一派是新帝扶持起来的寒门重臣,一派是世家传承下来的老臣。 去年年底,世家大族上表弹劾谢氏和她,随即寒门学子就上书要思想解放,开女子恩科。不过是狗咬狗,一嘴的毛,然后顺便将她拉下了水。 她早该想到,所谓的开女子恩科不过是障眼法,寒门是秋慕白一手扶持起来的,这根本就是秋慕白的授意。借着两派之争,将泉城和谢氏拉下水。 这小半年来,开女子恩科的事情吵的沸沸扬扬,而她现在又成了新帝册封的女官第一人,若是她不接任这个官职,那么就等同于背叛了九洲所有的女娘,直接毁掉了女子恩科这一条路,若是她接了这个官职,入盛京,便会成为秋慕白手中的一把刀,直接刺向明歌。 五年了,她忍了五年,没有去盛京,安安静静地待在泉城,如今疯帝却要毁掉这一切。 想必这五年来,疯帝也过的十分的煎熬吧,所以才会想出这么一招来对付明歌,对付谢氏。 这道圣旨她是决计不能接的。所谓的女子恩科就是骗局,秋慕白绝无可能让女子掌权,这是对谢氏,对女娘的一次釜底抽薪的打压。 现在她就是疯帝手中的那把刀。 “谢娘子?”赵不凡继续喊道,声音大了一点。 小草身子一软,直接昏倒在地。 铁甲卫们瞳孔一缩,齐刷刷地看向了赵不凡。老大,老大吓晕谢家小娘子了?娘哎,老大果然是个鬼见愁,这光辉事迹又要添上浓墨的一笔! 只是这谢家小娘子也太不经吓了! “娘子,娘子!”赵嬷嬷惊慌失措地喊道,“来人,快请大夫。” 赵嬷嬷和银杏手忙脚乱地扶起小草,谢雨从旁边冲出来,二话不说,背着小草就直接回南院去了,留下一群铁甲卫呆滞地站在庭院里。 这圣旨到底接不接啊?谢家倒是来个人接旨啊! 一群人闹哄哄地到了南院,赵嬷嬷扶着小草躺到床榻上,将人都轰了出去。 “娘子,人都走了。” 小草静静地睁开眼睛,问道:“谢景焕出府了吗?” 赵嬷嬷点头:“刚才娘子去前院见铁甲卫的时候,家主就从后门离开了,幸好留下了谢雨。娘子不想接旨?” 疯帝让娘子去当官,看似是恩旨,实则到了盛京,娘子的命就彻底地拿捏在疯帝手中了。 娘子自然是不能去盛京的。 小草点头:“这圣旨不能接,也不能不接,所以情急之下我才装晕躲过去,先缓一缓,等我想一个万全之策。 嬷嬷,铁甲卫在盛京这段时间,你也尽量少露面,免得被人认出来。” 嬷嬷之前跟在长公主身边,虽然深入简出,但是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若是此事暴露,就麻烦了。 “好,娘子这段时间也装病吧,待家主探探那些人的底细。娘子莫要担忧,如今家主回来了,家里有主事的郎君,娘子也可以放下肩上的重担,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小草点头,幸亏谢景焕回来了,她这段时间确实心力交瘁。 “让谢雨去安顿一下这些铁甲卫,好酒好肉地招待着,莫要给人留什么把柄。” “是。”赵嬷嬷领命出去。 小草今日惊喜交加,又出去演了这一段,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无力地靠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梦里沉沉浮浮的,像是回到了大月山,她在山雾中追赶着,想追上前面的人,那人走的极快,很快就消失在雾气中。 “明歌!”她陡然从梦中惊醒。 “你醒了?”屋内灯火昏暗,谢景焕坐在榻前,正在处理她这些天堆积的公务,年轻剑客穿着居家的宽袖襦衫,剑眉星目,那一瞬间不像是满身风雨的剑客,倒像是饱读诗书的文人。 小草看的一呆,原来他也有这样松弛的一面。 “梦见明歌了?”谢景焕放下手中的公务,迟疑地问道。“明歌”两个字是他们之间的忌讳,这些年,他几乎很少提,小草也基本不提,明歌是他们心口共同的伤痕,愈合不了,也无法剖去,便只能任伤口日复一年地腐烂着。 “嗯。”她不确定自己梦到的是不是明歌,只是下意识地喊了她的名字,从小到大,只要她遇到难题,只要喊明歌,明歌总是能又快又好地帮她解决。 明歌是她心底的力量。 “你怎会在这里?那些铁甲卫呢?”小草坐起身来,发现睡了这一觉,整个人轻盈了许多。她摸了摸掌心,发现掌心都是汗。 “铁甲卫在城中的客栈住下了。他们不肯住在谢府,想必此次来泉城还带着其他的目的。”谢景焕刚从草庐巷子那边回来,此次出去时间太久,回来必是要去见师父师娘的,顺便说一下铁甲卫的事情,然后晚膳都没有吃,就急急匆匆地赶回来。 他回来时,小草正熟睡着,大夫说忧思过重,加上之前的风寒没有完全好转,还需要喝一段时间的药,彻底地放开心情才能好转。 他有些不放心,就留下来处理公务,顺便陪着她。 这几年,他陪她的时间太少,将家族的重担都压在她的肩上,没有做到一个哥哥的本分,这次回来,他一定好好照顾她,让她养好病。 “定是有其他的目的,我装晕没有接那道圣旨,明日他们定然还是要上门来的,装晕只能装一次。”小草皱起眉尖。 明日铁甲卫再次上门,就不好办了。 谢景焕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秋慕白让你去盛京做女官,便是想拿你来拿捏谢氏,拿捏我和……这圣旨自然是不能接的。若是不接这道旨意,只怕九洲都会知道你拒绝做女官,那吵了半年的女子恩科一事自然就黄掉了。 秋慕白好狠毒的心思。”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论狠辣,无人能及疯帝。 小草按着有些生疼的太阳穴,幽幽叹了一口气。 谢景焕见她皱着眉尖,怕她又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连忙说道:“你饿不饿,我今日只吃了两个包子,我让人传晚膳,与你一起用膳?” 小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早就暗沉了下来,她原本没胃口,一听他一整日只吃了两个包子,顿时没好气地说道:“你可真会糟蹋自己。” 谢景焕一听她这个口吻和语气,莫名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急着回来,没顾得上吃饭,回来时又遇到了铁甲卫的事情,下次,下次我定然记得吃饭。” 这才是他认识的小草,怼他的时候从来都是不留情面的,真实又可爱。 “嗯。”小草起身,吩咐赵嬷嬷传晚膳,与谢景焕就在南院用膳。 晚膳用到一半,就见银杏提着灯笼过来,欲言又止地等在外面。 小草:“有事?” 银杏看了一眼今日刚返家的家主,飞快地摇头:“娘子,无事。” 那位崔郎君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要在家主回来的这一日来,而且还要在家主和娘子一起用晚膳的时候来。 娘子和家主很少一起用晚膳。今日算他倒霉。 小草眯眼:“有事说事。” 银杏迟疑了数秒钟,弱弱地说道:“崔郎君来了,说有急事找娘子。娘子若是不想见,我这就去打发他走。” 谢景焕夹菜的手一顿,眼眸深邃:“崔玉壶?” 小草惊讶地看他:“你知道他?” 谢景焕点头,如何不知道他,今日他听这个名字都听到耳朵起茧子了,什么时候,一个崔姓的郎君成了谢氏的座上宾? 谢景焕看向小草,薄唇抿起:“你想见他吗?” 小草沉吟了数秒钟,今日铁甲卫到泉城一事,想必满城皆知,崔玉壶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崔玉壶此人,并非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以前被身份和崔氏的姓氏所累,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他放下了文人清高和古板,弃文从商,从此彻底蜕变。 此人有胆量有谋略,今夜找她,想必是有要事。 小草点头:“让他进来。” 谢景焕不悦地放下手中的筷子,银杏脸色一白,偷偷看了一眼赵嬷嬷,见赵嬷嬷没有阻拦,这才提心吊胆地去请那位崔郎君。 * 崔玉壶来时,满天繁星。他拎着一个小食盒,安静地跟在银杏身后,食盒里是江南新鲜采摘来的菱角,虽然不算什么金贵的东西,胜在吃个新鲜。 银杏拎着灯笼,引着他飞快往南院走去,不断地回头看着这沉稳俊朗的郎君,欲言又止。 崔玉壶知道他今夜来的时机不对,铁甲卫入城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不少百姓都看见了,还有不少百姓朝他们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据说那场面犹如游街一样。 铁甲卫乃是陛下的亲卫,来泉城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这笔债自然会算在谢氏头上。谢氏如今是娘子掌家,他担心她,这才漏夜前来。而且,今夜对于他来说,可能会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个机会,一个微弱的可以追逐到光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想放手一搏。 “郎君,娘子正在里面用晚膳,请郎君稍等。”银杏将人引到院子里,便示意他等在院外。 崔玉壶朝着她道谢,静静地等在院子外,看着月光和满天的星光,一点点地将庭院照的雪白。五月的庭院,满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和粉色的紫薇花,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烛火忽明忽暗,带着一种静谧朦胧的美。 里面很快就传来动静,银杏和丫鬟们将晚膳撤下来,上前来请崔玉壶:“崔郎君,娘子有请。” 崔玉壶进了屋,正要喊谢娘子,就见屋内有一人背对着他,身板峻拔如松,宽袖儒袍,墨发挽起。 崔玉壶身形一顿,就见那人转身过来,剑眉星目,鬓若刀裁,赫然是谢家家主谢景焕。 崔玉壶瞳孔一缩,面不改色地上前行礼:“见过谢家主,谢娘子。” 谢景焕沉声道:“你认识我?” 崔玉壶微微一笑:“试问泉城何人不认识谢家主?崔某有幸见过家主一次。” 三年前的西郊庄子外,他在夜色里远远地见过谢景焕一次,那时他卑微如尘土,对方却璀璨如日月,如今三年过去,他终有有了站在他面前的底气。 谢景焕点头:“我记得你,不知道崔郎君深夜来找谢家娘子所为何事?” 谢景焕的语气算不上好,这人对小草死缠烂打,他没让人将他打出去已然是十分客气了。 崔玉壶看向小草,语气温柔道:“谢娘子,这是江南才送过来的新鲜菱角,这时节正好可以吃个新鲜。” 小草有些错愕,她和崔玉壶私底下见的次数并不多,崔玉壶每次来都是送珍稀的珍珠和宝石,她也如数都买下来,但是崔玉壶一直都很懂礼数,知进退,在她面前一句夸赞暧昧的话都不会说,纯纯一个老实巴交的儒商。 这也是她为何一直愿意见这位崔郎君的原因。 崔玉壶虽然做了商人,但是本质上还是有着初见时的文人风采。 只是今日,他为何表现的,这般亲昵呢? 小草看向谢景焕,谢景焕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只是本着教养,没有出言训斥。 她微微一笑:“多谢崔郎君,郎君若是想送些江南的新鲜吃食和小玩意,差了下人来就好,何必今日跑一趟。” 崔玉壶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微笑道:“崔某斗胆,今日是送菱角是其一,最主要是来解谢氏危机的。” 谢景焕眼里寒光一闪,人一如鹰隼一般扼住崔玉壶的咽喉,将人按在桌子上,冰冷说道:“崔郎君,胆子不小?世家大族的事情也敢掺和?” 崔玉壶被他扼住咽喉,瞬间无法呼吸起来,脸色胀的通红,艰难地看向小草。 小草皱起眉尖:“让他把话说完。” 谢景焕皱眉,松开他,冰冷地注视着他,若是这厮敢胡说八道,那他就将他扔到海船上去,这辈子也别想靠岸了。 第681章 被弃之如敝帚 崔玉壶捂住被掐的生疼的脖子,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了起来。 他看向谢景焕,站稳身形,微笑道:“谢家主不用动怒,崔某虽然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但是这几年做海商,也算是攒了一些人脉和资金,知晓一些九洲的大事。 今日铁甲卫入城的事情,满城皆知,不如让崔某猜一猜,这些铁甲卫的目的?” 他褪去往日所有的伪装,不再装温文尔雅的书生,而是露出他狼性的一面。 “去年年底,九洲突然刮起了一阵妖风,有寒门子弟上书要开女子恩科,此事闹的九洲沸沸扬扬,谢家娘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寒门子弟是当今陛下一手扶持起来的,是陛下的先行卒,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陛下的意思。世人都说陛下想重用谢氏,重用娘子,但是崔某却以为陛下是想对谢氏动手了。” 他微笑地看向谢景焕:“谢家主这三年来一直都不在泉城,这件事情就算娘子百般隐瞒,终究是瞒不住的。盛京那边早就得知了消息,所以才会派铁甲卫前来一探究竟。 我猜一猜圣旨的内容,定然是夸赞娘子聪慧,封赏娘子为大盛朝第一女官,入京任职的,崔某猜的对不对?” 小草脸色凝重了几分,和谢景焕对视一眼,崔玉壶猜的一字不漏。 这人深藏不露,眼界确实和普通书生不同。 小草淡淡说道:“崔郎君,既然是封赏的圣旨,为何说陛下想对谢氏动手?这五年来,盛京和泉城一直相安无事,陛下想动泉城,恐怕要伤筋动骨吧?” 崔玉壶见她面不改色,娇靥如花,不仅沉的住气,还能不动声色地套他的话,顿时低低笑出声来,他看上的小娘子果然厉害啊。 “如果是之前,陛下想动游侠圣地的泉城,确实要伤筋动骨。不得不说,这几年,泉城在谢家主和娘子的经营下,确实成为了九洲最厉害的城池,泉城给了九洲游侠一个家,九洲游侠也成就了泉城的圣地之名。 只要泉城还是游侠圣地,陛下就不敢动泉城,因为天下人不允许,但是情况从去年开始扭转。 开女子恩科一事闹的九洲风风雨雨,若是因为娘子的缘故,女子恩科一事黄了,娘子就是毁掉了天下女子的生路,那么盛京铁骑挥军南下的时候,谁还会为谢氏,为娘子说话呢? 谁家没有娘亲和姐妹?游侠儿也有娘亲和姐妹,到时候寒门子弟口诛笔伐,一人吐一口口水,都能淹死人。娘子和谢氏也会成为史书上的罪人。只能说陛下好深的心机和谋算,将九洲一半人都当做棋子,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布局,娘子和谢氏难道不危吗?” 崔玉壶酣畅淋漓地说完,微笑地等着小草和谢景焕的反应,今夜,他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来的,所以没有半点隐藏。 这些话势必会触动到谢景焕,他也有可能会命丧于此。 但是他还是想赌一把。赌,谢娘子依旧是他当初所见的那个小娘子。 谢景焕脸色冷峻,冷冷地盯着崔玉壶,之前是他小看此人了,这人只当一个小小的商人,确实很屈才了。 很少人有这样的大局观,能分析出九洲的局势,能揣测出疯帝的心思,崔玉壶一介书生,全都做到了,而且他不知道秋慕白、谢氏以及大月山的往事,竟然还能猜的丝毫不差,此人聪明绝顶,若是入朝为官,绝对会是揣摩人心的好手,绝对会位极人臣。 “崔郎君,今日可是说了好多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依郎君所见,谢氏该当如何?” 崔玉壶沉默了数秒钟,看向始终没怎么说话的小草,低声说道:“此局是冲着娘子来的,娘子若是入盛京为女官,必会命丧盛京,或者会成为盛京控制泉城的工具。 娘子若是不想去,崔某有一个办法。” 小草眼眸幽深,说道:“别说了。” 崔玉壶说的那个办法,她知道。但是她并不想。 谢景焕急道:“小草,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盛京。” 小草眸光微微黯淡,她知道啊,她去了盛京,明歌会被疯帝控制,谢氏,六长老和长公主殿下都会被疯帝掣肘,她不能去。 但是她也不能接受崔玉壶说的那个办法。 “崔玉壶,你说的办法是什么?”谢景焕捏紧拳头,沉声问道。 崔玉壶看向面前年轻的世家家主,内心是无比羡慕的,谢景焕不知道那个办法,说明他是真的疼爱自己的妹妹,从没有想过将她当做世家的工具。 这位谢家主沉迷剑道,也并不掺和世家那些勾心斗角之事,是个内心磊落的儿郎。 崔玉壶垂眸说道:“陛下出此招,意在绝杀,陛下给天下女子编织了一个美梦,那么要想破此招,便要娘子为天下女子编织另一个美梦。一个才子佳人的美梦。 若是娘子嫁人,那么自然就可以化解此次危机。且对方必须是寒门出身之人。如此才能自圆其说。 娘子这些年掌家证明自己,并非是为权,而是为情,是为了嫁给所爱之人。如此故事才会动听,天下人才会愿意相信。” 谢景焕怒道:“崔玉壶,你的意思,让我谢氏的娘子找一个样样都配不上她的寒门子弟?草草出嫁?你好大的胆子?” 崔玉壶苦笑道:“人选我都给娘子找好了,正是在下。泉城人人知晓在下出身卑微,和娘子相识多年,身份更是云泥之别,谢家主是决计不会同意我和娘子在一起,所以才有了三年之约。 娘子掌家,而崔某也弃文从商,努力攒下了万贯家财。 如今三年之期已满,盛京旨意又到了,娘子便将这段不为人知的感情说出来,让天下人做一个见证……这故事不动听吗?” 谢景焕面无表情地一脚踹过去,将人直接踹翻在地。 崔玉壶感觉自己全身肋骨都断了,吐出一口血来,擦了擦嘴角,目光如炬地看向小草:“娘子以为如何?” 小草攥紧掌心,崔玉壶编的故事比她想的还要动听,还要天衣无缝,这是一个投机取巧的破解之道,天下女子想出仕为官的不多,但是绝对都喜欢才子佳人的故事,想嫁一个有情郎。 她和崔玉壶认识三年多,也正是认识崔玉壶之后,才开始掌家,泉城乃至太原王氏、陆氏都知道她十分欣赏崔玉壶,这几年,崔玉壶也时常来谢府,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别说他人,她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如果嫁人才能破此招,那崔玉壶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最经得起查证的人选。 “不行,我绝对不同意。”谢景焕脸色冰冷,若是需要小草出嫁才能换来和平,那他这三年所做岂不是无用功?泉城的守城军,海上的军队都是白养的吗? 小草神情淡漠道:“崔郎君,你的来意我们知晓了,我这就让人送郎君回去。” 崔玉壶怔怔地看着她,心口被人紧紧捏住,低哑说道:“崔某愿为娘子驱使。” 今夜他说了这么多冒犯她的话,也让她看到了他如此算计的一面,往后,往后,崔玉壶惨淡一笑,往后他们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小草没有再看他,冷冷说道:“郎君请回吧。” 崔玉壶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朝着她躬身作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走了两步路,突然回头,说道:“那菱角,娘子趁热吃,晚间时分才煮好的。” 小草别开视线,看着桌子上的食盒,突然之间眼圈就有些湿润,只觉得可笑,天底下竟是一些可笑的人,譬如谢景焕,譬如她,譬如崔玉壶。 他们都看着别人的背影,一颗真心被弃之如敝帚,从不知道回头。 * 崔玉壶走后,屋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谢景焕此刻无比后悔放崔玉壶进府,也后悔刚才只是踹了他一脚,没下狠手! “小草,崔玉壶的话,你别当真,这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他不过是想……”谢景焕看着她有些冰冷的小脸,内心不知为何有些恐慌,恐慌她会听进了崔玉壶的话。 小草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强,她打定主意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草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知道他是害怕她嫁人还是害怕她嫁给寒门子弟,或者是害怕她草草嫁人,日后明歌会责怪他。 “崔玉壶不是那样的人。”她低低说道。她早就明白了崔家郎君的心意,只是这些年他不说,她便假装不知道,毕竟崔玉壶在今日之前,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她以为崔玉壶这辈子都不会表露心迹,但是今夜他破釜沉舟地来了。她有些动容,也有些难过,更有些羡慕他。 他们都是一样可怜的人,但是崔家郎君比她有勇气。 如果,如果三年前,她也有这样的勇气,拒绝入谢氏族谱,那么结果会是怎样呢?她设想过的,谢景焕或许会震惊,会拒绝,但是更多的会因为恩情而接纳她,甚至会娶她。 成亲后呢,谢景焕大约一年都不会回来一次,他们会是天底下最客气最疏离的夫妻,而她也会渐渐被绝望折磨,陷入无底的深渊里。 所以,她放弃了。 她不想成为那样可怜的小娘子,不想日后见到明歌的时候,会哭着质问她,为何她会抛下她这么多年。 人呐,得不到和失去都是无可避免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持着她的骄傲,孤独且冷静地活着。 “你如今真是被他洗了脑,他摆明了就是想攀附权贵,小草,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谢景焕动了怒,第一次对她生气,她怎么能相信那种穷书生,她从小就金尊玉贵,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月山,根本不懂九洲底层人吃人的现象,也不懂人为了活会做出多么可怕又黑暗的事情。 穷山恶水出刁民,崔家那种环境,崔玉壶怎么可能会出淤泥而不染,这男人就是一朵黑莲花。 小草见他动怒,讥讽一笑,说的谁不会失望似的,这些年,她对他早就失望透顶了。五年,她在他身边五年,他的目光里永远没有她,这三年归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她以为她守着的是泉城,是谢氏,是他的家,是她那不为人知的可笑的感情,可到头来,没有人知道,她也只感动了她自己。 她对谢氏,对他也早就失望了。他甚至不如崔玉壶,至少崔家郎君每次来的时候,还会带她喜欢吃的吃食,知道她喜欢珍珠,每次都会挑最大最好的珍珠来。 就算她撵他出去,他也还叮嘱她要吃菱角。 而他呢!这五年,谢景焕又做了什么?不,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喜欢他,她可真是天底下最可怜最可笑的人。 小草冷笑道:“崔玉壶说的办法确实是最优解,不然就等着我身败名裂,等着泉城由圣城变成人人唾弃的废城吗?如果编一个动听的故事就能解决,何必要搅得九洲战火不宁,尸横遍野?” 谢景焕哑口无言,握紧拳头,沙哑地说道:“那也不行,怎么能牺牲你的幸福?” “你在乎吗?”她抬眼,冷冷问道。 谢景焕错愕,明显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草见他迟疑的那一瞬间,遍体生寒,心底不住地冷笑,她还在期待什么呢?崔玉壶说的没错,她以嫁人为由拒绝去盛京,是最好的破解之道。 她出嫁,不再是谢氏掌权者,世家大族和疯帝自然也无法再发难。 崔玉壶确实是最佳的人选,身份地位过于卑微,祖孙三代都在泉城,容易被拿捏,这故事也编的动听。 “我怎么会不在乎你的幸福?那崔玉壶是什么人,根本配不上你,你如今年岁还小,日后若是遇到喜欢的郎君,却早早就另嫁他人,那又该如何是好?”谢景焕眼尾发红,声音嘶哑。 他怎么会不在乎她,除了师父,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小草讥讽一笑,偏过脸,不想让他看清她的表情。没有那一日了,他不会懂,他永远也不会懂的。他的眼中,从未真正地看到她的存在,他看到的永远是明歌的妹妹,师父的侄女,谢家的娘子,他的妹妹,从未将她当做一个独立的人存在,只当她是来自大月山的小娘子。 “可是我想嫁了。”她只悲伤了一瞬间,就恢复了无坚不摧的模样,低哑平静地说道,“我不喜欢掌家,不喜欢九洲的勾心斗角,我有些累了,崔家郎君是个很好的人,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第682章 婚书,和离书 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谢景焕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伸手攫住她的手腕,逼迫着她看他,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的不情愿,但是没有,她神情平静,目光坦然,眼底半点情绪不显。 谢景焕身子颤了颤,有些踉跄地松开她细弱的胳膊,那一瞬间如遭雷击。 “你是认真的?” 小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点头。她确实有些累了,这五年,但凡他多写几封家书,但凡他归家时记得给她带一根糖葫芦,或许她都会犹豫,都会心存幻想。 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谢景焕从来只当她是妹妹,他可以给她权力富贵,给他所有的一切,唯独不能给她感情,因为他喜欢的从来不是她呀。 感情从来都是半点不由人的。 那她就放过他,也放过她自己吧。 “你喜欢崔玉壶?” 小草沉默。 谢景焕脸色陡然煞白,有些失望地看着她,两人对视着,长久地沉默。 明明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生疏至此。 谢景焕只觉得心头剧痛,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只知道他好像要失去她了,好像再也没有妹妹了,他又要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这件事情我不同意,你再好好想清楚。”谢景焕丢下一句话,逃一般地出了院子,怕她再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的话语来。 小草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慢慢地擦了擦眼角,那里一点泪都没流。 这几年,她已经学会不哭了。 “娘子,你怎么会听信崔家那厮的话。”赵嬷嬷在门外从头到尾都听了去,见家主走了,飞快进屋,心疼道,“有些话覆水难收,不能说的。” 崔家郎君简直是白眼狼,娘子这几年处处帮衬崔家,若非有了娘子的这一层关系,崔玉壶在泉城怎么会这么快就崛起?如今他倒好,竟然妄想娶娘子,简直是恩将仇报。 “不能说吗?”小草心头的那口气突然散了,身子踉跄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向赵嬷嬷,“阿嬷,我不想在继续等下去了,我想换一种活法了。” 她没有说呀,她为了那点子可怜的自尊和骄傲,这些年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她很累,很累了,不想再给自己希望了。 她想斩断自己的后路,不再期待了。 赵嬷嬷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幽幽地叹气,扶住她,搓着她冰冷的小手,哽咽道:“老奴是怕娘子将来会后悔。” 小草低低一笑:“不会的,区区一个崔家,一个崔玉壶,我能掌控的,阿嬷教了我这么多年,我会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赵嬷嬷眼圈发红,笑道:“娘子如今可是九洲世家都忌惮的掌家娘子,自然是很厉害的,老奴已经不能教娘子什么了。” 赵嬷嬷哽咽道:“娘子,不如跟家主说了吧?” 小草攥紧掌心,乌黑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摇头说道:“他会可怜我的,以前他心里有明歌姐姐,后来他满心满眼都是剑道,说了,我便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座牢笼了。” 无爱之所,自然是牢笼。 “可家主是真心疼娘子,真心在乎娘子的,试问九洲,谁家会让娘子掌家,会放权至此?”赵嬷嬷低低说道,“娘子不会后悔吗?” “那日后后悔了再说吧。”小草低低说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但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阿嬷,明天你帮我约一下崔玉壶,在千香楼的雅间见一面。” 赵嬷嬷知道她打定了主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点头应道:“老奴晓得,娘子风寒未愈,还是先躺着休息吧。” 小草点头,今夜这一番闹腾,早就觉得有些撑不住,早早就上床睡去。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谢景焕回到院子,呆呆地坐到了深夜,然后才唤来谢雨,细细地询问了崔玉壶的事情,他知晓谢雨是小孩子心性,说话有夸大其词的部分,于是只信了三分。 但是就是这三分都表明,小草和崔家郎君很是相熟,崔玉壶每次出海回来都会来谢府,这一个月更是来了四次,每次都带着不同的东西,或是农家的吃食,或是一两幅字画,或是千金难求的珍珠。 “娘子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好,每次崔玉壶来时,都会去娘子院子坐坐,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待遇。家主,我觉得崔家郎君厉害的很,若是再让他进府,娘子就要被他拐跑了。” 谢景焕沉默,如今已经要被拐跑了。 “崔家的近况呢?” “崔家前两年过的那叫一个鸡飞狗跳,老弱妇孺就差没饿死了,全靠娘子时不时派人去救济,然后出海的崔玉壶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出手狠狠收拾了崔家二爷、三爷和四爷,将崔家二爷打的半死,扔进府衙的大牢里,每日吃管饿不死,其他的一概不问。 那崔家二爷在府衙大牢里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三个月后出来时都不成人样了,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进赌坊了。崔家三爷四爷是软骨头,见状吓都吓死了,哪里敢闹事,自此以后崔家就是崔玉壶当家,这日子也算蒸蒸日上了。 家主,这崔玉壶是顶顶有手段的,咱们不得不防。” 如何防?谢景焕浑身发冷,说道:“你去请赵嬷嬷来。” 谢雨:“嬷嬷和娘子是一条心的,必然会说他的好话。” 谢景焕冷淡说道:“不会,赵嬷嬷为人公正,你去请。” 谢雨只得去请赵嬷嬷。 更深露重。 赵嬷嬷知道家主今夜必会找她,还未歇下,一直等到深夜,见谢雨来了,便什么都没说,起身就随他去东院。 夜色里,年轻的谢氏家主端坐在桌案前,面容英俊,气质冷峻,只是赵嬷嬷在谢氏多年,知道这位谢家主实则是个外冷内热,极度宽容的人。 “老奴见过家主。” 谢景焕见她发髻一丝不苟,显然还未安歇,低声说道:“劳烦嬷嬷这么晚来东院,这些年,一直都是你贴身伺候娘子,有些话我便只能问你。” “家主请说。” 赵嬷嬷垂眸,沉稳地开口,内心隐隐叹息。 “崔家郎君是什么样的人?” 赵嬷嬷微愣,随即如实说道:“崔郎君是个读书人,懂礼,知进退,有手段,也有野心。” 虽然赵嬷嬷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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