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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山脉前。 隔着上千米距离远远看到索伦森山脉外围笼罩的那层瘴气,罗威尔监察便觉额头神经隐隐作痛,侧头道:“你确定要在这儿晋升吗,杨,这里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场所。” “失控者的坟墓,堕落者的墓园……还有人称这儿为人间深渊,索伦森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杨秋轻松地笑了笑,“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场地才谈得上是能磨砺精神,你不认为吗?” 苦修士出身的罗威尔当然不会否定杨秋这套理论,但他也没法儿支持杨秋这种冒险的行径,只得道:“但愿你真能得偿所愿……我无法代替你太久。” “三天,最多三天,我就会从山里出来。”杨秋笑着冲罗威尔微微躬身,“我离开的期间,我的亡灵们就拜托你了。” 罗威尔郑重点头。 简短寒暄后两人分开,罗威尔停在原地,目送杨秋独自进山,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郁郁瘴气中再也看不见了,才打马回返。 身为繁荣教会的黑袍监察,给一位黑魔法师看家……要搁俩月前,罗威尔监察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跟这种事扯上联系。 “我受他影响太多了。”罗威尔暗自叹了口气。 不可否认,杨吸引着他。 传言中那个肆意妄为的、无法无天的、疯狂混乱的黑魔法师,那疯狂的表相下,是极致冷静地分析着物质世界运行规律的冷酷面容。 他嘲讽本应高高在上的、受人敬仰的人群,他对体面的绅士们毫无敬意,却会对被大多数人视为劣等种族的外大陆兽人保持尊重。 他不厌其烦地提及,评判某个领地、某个国家是否文明时,不应当从上往下看,更应该重视最底层的人们,他们究竟过得如何,他们的生存需求是否被满足。 他无数次重申他的亡灵们追寻公正与秩序,一开始罗威尔还以为这不过是自吹自擂的玩笑话,但事实证明杨并不是在开玩笑——威斯特姆被接管近半月,罗威尔至今没有看到任何堪称混乱的景象。 长久以来的认知被杨、被这些古怪的塔兰坦亡灵击碎,让罗威尔在感觉到不适的同时,又忍不住好奇——正如杨所说,他是真的好奇亡灵们会将威斯特姆经营成何种模样。 哪怕罗威尔明知他所看到的结果只会让习惯了现有世界规则的他陷入不安,可他仍然欲罢不能…… 罗威尔监察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回到威斯特姆的大屋,将马匹交给瓦格纳照料;回客厅中喝了会儿茶便感觉坐不住、总感觉杨的托付催着他做点儿什么,便索性披上斗篷出门,到热热闹闹地进行改造的镇中大道转一转。 路过某处亡灵们负责的工地时,几个亡灵好奇地往单独经过的罗威尔看过来。 “今天小白脸怎么落单了,老杨呢?” 胸口上别着杜鹃花徽章、听得一清二楚的罗威尔:“……” 罗威尔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几个亡灵一眼,加快脚步走开。 有个玩家一脸惊奇地道:“咦,我没看错吧,小白脸是不是在瞪咱们?” 另一个玩家猛地跳起来,激动地大声嚷嚷:“我靠等等!这小白脸平时可是完全不理人的,今天居然理人了!” 正肝搬砖任务的玩家们一听,这还得了,立马丢下手头任务工具、撒开腿狂追还没走远的罗威尔。 “等等啊罗威尔桑~有什么需要你的亡灵朋友帮忙的吗~~” 罗威尔:“?!” 第114章 追梦者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 杨秋坐在亡灵蜥蜴的背上,于索伦森群山中蜿蜒陡峭的兽路上缓缓爬行。 这里……是索伦森山脉瘴气最浓郁的区域。 哪怕杨秋戴着耳机听着手机播放的《追梦赤子心》,阵阵刺激得人头部神经发麻的鸣颤声还是直往人的耳朵里钻。 “关于理想我从来没选择放弃,即使在灰头土脸的日子里……” 杨秋面无表情地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即使经过的山林中那些似轻烟薄雾、又像层云翻滚的迷雾扭曲出各种骇人造型,他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堕落者的坟墓”索伦森,这里的瘴气要搁两个月前确实对他也会产生影响,但现在嘛……还真不带虚的。 “也许我没有天分,但我有梦的天真,我将会去证明用我的一生……” 亡灵蜥蜴攀爬进密林深处,在一处水潭前停下。 杨秋关掉手机播放器,摘下耳机,撩起长袍下摆从蜥蜴背上下来,盯住那处围在灌木乱石中的、周围地面上还留有野兽足迹的水潭看了会儿,迈步走过去,踩进水潭中。 水潭平静无波的水面晃了晃……消失了。 一头张着血盆大口、安静地趴在乱石中的丑陋魔兽,凶狠、迅猛地咬向杨秋的双腿。 杨秋一动不动,眼皮子都没眨,只安静地注视着这头丑陋的魔兽。 魔兽那比脑袋身体还大的嘴巴没能合上,狰狞利齿碰到杨秋前,如马驹般大小、扁扁地贴在地上的躯体便被解构成黑色尘埃,随风消散。 当魂体间发生碰撞、或互相吞噬时,灵魂本质上的辗轧比不同物种之间的战斗力差距还要大;至多六七百精神力的堕落灵魂异化而成的低级魔兽,强行攻击相差十倍以上的杨秋,自然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个世界的施法者,可不是玻璃炮台。 杨秋在丑陋魔兽潜伏的地方坐了下来。 堕落成异化魔兽的灵魂,会无意识地往让它们感觉舒适的区域靠拢,杨秋在瘴气地带转了小半天才找到的这只较为强大的低级魔兽,趴的地方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有乾坤——杨秋刚一坐下,便感觉到强烈的晕眩感,徘徊耳边的鸣颤声也越来越刺耳。 杨秋很满意,调整了下呼吸,进入冥想。 感知敞开,沉积漫长岁月的疯狂气息像是骤然间闻到腥味的食人鱼群一样,欢呼雀跃地往杨秋涌来。 如果说外界的魔力是能让人吸取养分的带毒糖水,那么索伦森山脉中浓郁到已经产生质变、能用肉眼直观地看到形态的迷雾瘴气,就是沾之即死的剧毒。 他闭着眼睛,灵感全开,以精神视角冷静地注视着这些涌向他的疯狂气息。 他“看”到的,不是剧毒,不是疯狂,而是碎裂的、杂乱的灵魂碎片。 索伦森群山并非自古以来便被瘴气环绕,四百年前,这片群山是拿巴伦大陆南部最大的商路。 当古神复苏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大陆上空,当虚空恶魔开始从偶然出现的不稳定时空裂痕中杀出,索伦森的群山,才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渐渐变成生命禁区。 两百多年前,杨秋还在老头子的法师塔里熬日子时,索伦森山脉就多了个“堕落者坟墓”的别名……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失控者将这片群山当做了埋骨之地。 可以确认的是,这个巨大的“坟墓”并不是什么清净的长眠之所。敞开灵感的杨秋,“看”了许多碎裂得已经不能称之为灵魂,只剩下吞噬杀戮本能的碎片。 他“听”到它们的声音,浑噩混乱的哀嚎鸣颤像是钢刀一样切割着人的神经。 杨秋平静地“看”着它们。 就像看着卡摩尔,看着威斯特姆,看着他所游历过的地方那些苦难迷茫麻木机械的人们一样。 它们,也是众生。 杨秋在地球上的出身并不怎么样,他的原生家庭一团糟,抛妻弃子的父亲,小事明白大事糊涂的母亲,不靠谱的亲戚…… 在杨秋上中学前,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到年节时老妈就会给他穿上最破的衣服、拉着他跑去居委会找人诉苦,就为了居委会慰问低保户时他们家能多领半桶油,几斤米面。 是的……因为父亲不负责任地抛妻弃子的关系,在老姐杨英成年前,他们家的部分生活费来源是他和老姐的低保。 老姐高中毕业放弃大学去工作了,他们家的收入超过本市低保标准了,杨秋才从硬着头皮表演可怜巴巴的尴尬中脱离出来。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多幸福,在上了高中后发现同龄人中有那么多出手阔绰的同学后也没少怨天尤人。 直到他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 他才发现……原来人生可以更苦。 原来他老妈为了半桶菜籽油和几斤米面就拉着他去表演根本不算什么,有的是人明明汗水摔八瓣地劳动过了,还得为了求得自己应得的几块黑面包跪下来舔管家老爷的鞋子。 原来他对同学的羡慕眼红可笑得不值一提,有的是人天生高贵、享尽奢华;有的是人从出生起便被贴上卑贱标签,不知道什么叫改变人生,不知道什么叫希望,最大的愿望是死的时候不要饿着肚子。 原来课本上写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是这么沉重的字句。 原来“众生皆苦”这个佛家概念,不是说着玩儿的。 杨秋不甘心接受这种让人多看两眼都能让人遍体生寒的世界,他拼了命地挣扎求存,拼了命地变得强大,他想回家,就算回不去了,至少也要想办法撬动这个操蛋的世界、不让自己白白遭了这场无妄大罪。 可现实是绝望的,杨秋越强大,便越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到——后膛枪时代仍能革命,可在这个诸神遍地走,超凡不如狗的世界,他无论如何推演、如何计算,都看不到半点儿成功的希望。 别说是人民翻身做主人了,就连次一等的资本革命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早在他穿越前一百多年就完成了工业革命,到他穿越时,大城市的天空能看到密集往返的飞空艇,十几万吨的巨型海船横跨外海,魔法蒸汽列车轨道铺到了莱茵王国这种内陆国家的王都。 与魔法工业同步发展的,有全大陆数以千万计的产业工人,有遍地开花的工厂和大批新兴资本贵族。 这些新兴资本贵族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挑战了封建贵族的权威,但距离社会变革、比如美利坚南北战争那种统一意识形态的战争,却还有着相当逍遥的距离。 原因很简单,古神这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断头刀,和虚空恶魔的入侵,遏制了资本力量的膨胀扩张。 资本吞噬一切的天性被遏制,便会转向保守,地球上那些瓜分了高端制造业便坐下来安安稳稳吃祖宗老本一吃几十年的发达国家已经证明了资本在这方面的惰性。 最有可能引发社会变革的资本都苟了下来,民众又能如何? 杨秋又能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让自己去看众生,看众生的苦,听众生的痛。 他对现状无能之力,至少要知道众生的苦痛。 他敞开灵感,接纳这些混杂着无数痛苦灵魂碎片的剧毒魔力,他听到无数声音在他的精神领域中哀嚎,他感觉到无数人的痛苦呻吟在他的灵魂中回荡。 他的灵魂,如撕裂般作痛。 杨秋不为所动,任由这些混乱疯狂的意识在他的精神中穿梭。 有个声音在哭诉着对母亲的忏悔。 有个声音在懊悔辜负了人生。 有个声音在发泄对谁谁的不满。 有个声音在无意识地狂叫。 有个声音在控诉命运的不公。 有个声音在诅咒世间的一切生命,恨不能所有人都像它一样堕落炼狱。 剧烈的灵魂撕裂疼痛中,杨秋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穷困的海边小镇,臭气熏天的渔港,一个站在破木船边,惊骇地看着他的男人。 男人讨好地对他笑了下,说了几句陌生人之间的寒暄便借故离开,头也不回地往镇里狂奔。 他发现了价值九万金币的通缉犯,他急着赶回去通知治安官。 杨秋离开那座小镇时,这个为了家人辛勤地苦熬了十几年的渔夫,被打断手脚挂在晾渔网的架子上。 他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想发财,发大财,所以杨秋并没有为难他……但他害得治安官被杨秋挂在风向鸡上喝了一夜西北风,治安官当然不会放过他。 幻觉里的男人,奄奄一息地看着杨秋。他的目光中没有憎恨,只有哀求讨好。 杨秋记得这个哀求讨好的眼神,记了许多年,许多年。 男人的幻影消散,出现在杨秋眼前的……是一大群人。 衣衫褴褛,形如骷髅,面目模糊的一大群人。 杨秋定定地盯着这群人看了半响,悠悠想起,啊,是你们。 逃荒者。 拿巴伦大陆天灾频发,可这个世界并没有解放军叔叔。 实在活不下去而不得不结队逃荒的灾民,被各地执政官视为带来麻烦的烫手山芋。 杨秋不知道这群人是从哪里来的,他只记得,他是在逃离烈阳教会圣地时遇到的这群人。 身后是怒气滔天的追兵,杨秋无法停留。 哪怕他知道这群扶老携幼的逃荒者不可能被圣地接纳,他们只会被驱赶、赶进无人区荒野中,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安静地死去……他也没有做什么,只看了眼这群注定活不过当年冬季的逃荒者便匆匆离去。 我没有忘记你们啊……怎么会忘记呢,这群逃荒者不远处,就是轰鸣而过的魔法蒸汽列车呢。 逃荒者们的幻影如泡沫般消失,又有另一群人的身影浮现。 杨秋看着这些停留在他灵魂深处的幻影,内心渐渐平静。 他很清楚,这些影像都是他的心魔,是他自己无能无力的体现,是刻在他灵魂中的愧疚和遗憾。 他从未想过忘记这些,当他再次看到他们时,他并不感觉难堪,只是更深入地认识自身。 这三百年的漫长岁月,他已经无数次地认识到自己的无力,这本来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没有必要去掩饰美化。 良久,杨秋露出个轻微的笑容:“我看见你们了……我记得你们。” “永远。” 杨秋身周涌动的魔力,忽然向上攀升。 这活跃的、沸腾的魔力瞬间吸引方圆千米内沉寂的魔力,山林内外,无数魔力往这片密林涌来,抱团,汇聚,渐渐形成魔力旋涡。 能让持有封印物的圣地先知也避之唯恐不及的污秽魔力盘旋着,沸腾着,互相积压,互相融合,渐渐凝实,十数分钟后,质变成肉眼可见的不规则水晶体。 杨秋抬头看着那巨大的半透明魔力水晶,手一撑,从地上站起。 漂浮于半空中缓缓自转的巨型不规则水晶体,光华大放、将杨秋整个人笼罩了进去。 数公里外,索伦森群山中某座山中,正通过“安全通道”的一支南大陆的商队,护队的佣兵们看着刚刚闪耀过刺目光芒的山头,一个个目瞪口呆。 有佣兵惊骇地道:“那是……境界之门?居然有人跑到索伦森山脉来进阶?!” “诸神啊,这么大的境界之门,难道是有人在晋级传奇吗?” 佣兵们惊奇地往那个方向探头探脑,佣兵队长本也跟着看热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出声催促:“都别看了,赶紧走!传奇级的境界之门可不是什么好热闹,万一那个跑索伦森来进阶的家伙失控了,麻烦可就大了!” 佣兵们一听,连忙加快脚步。 无论施法者还是其他职业级,想要跨入超凡行列,就必须迈过“境界之门”。 “境界之门”,并不是一道门,而是一束光。 只是被光笼罩过的人,都更愿意将其称之为——门。 第三次跨进“门”内的杨秋,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世界。 “门”后的世界像虚空,但并不是虚空。 虚空是一切虚无的尽头,一切恐怖的所在,一切消亡的终点。 “门”后,是秩序,是规则,是来自位面法则的审视和考验。 杨秋刚从进入“门”的错位感中恢复五感六识,便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仿佛被沉入深海海底的厚重压力。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空气都像是变成了液体般粘稠,不仅呼吸困难,心灵、精神上,也仿佛正被看不见的手往下压,似乎是要将他整个人摁到地面之下,彻底击溃他的精神与意志一般。 这并不是某个神祗的恶趣味,仅仅是“门”后的位面法则不自觉施加的威压罢了。 这种层次的下马威,倒是很适合用来当“门槛”……意志不够、磨砺不足的挑战者,在这一关便会被击溃。 进来两次的杨秋自然不会把这种程度的威压放在眼里,适应了下“门”后的环境,杨秋便抬起头来,看向上空。 上方,有一只巨大而冰冷的苍白瞳孔。 “真理之眼。”杨秋唤出苍白瞳孔的真名。 苍白瞳孔无色的瞳仁,转向杨秋。 位面法则并非人格神,它不具备灵智,也不具备情绪,当通过“门”的生灵轻唤它的真名,它便会给予完全公平的洗礼。 澎湃的能量至苍白瞳孔中落下,往杨秋卷来。 杨秋展开双臂,坦然接受冲击。 真理之眼给予的力量洗礼,视生灵迈过的“门”规模大小而定。 这算是这个魔法异界的生灵除死亡之外最公平的待遇,也是出身不佳的人唯一能指望的登天之梯。 只是……这个世界的力量,是有毒的;哪怕是代表着位面法则的非人格神真理之眼,公平赐予的力量洗礼,同样有毒。 被力量冲击到的瞬间,杨秋全身剧烈地一颤,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无法用语言概括的信息流犁过每一寸神经,每一秒都漫长得让人想发疯。 竭力对抗着如洪峰般的力量洗礼时,刚刚消失不久的幻觉又重复出现。 且……比杨秋借索伦森山脉的特殊环境为自己预演洗礼时还要强烈,还要清晰。 杨秋浑身痉挛,口鼻流血,眼前一阵阵晕眩。 他曾经见死不救的那群逃荒者的影像几乎要固化在他的视网膜上,他清楚地看见那些人瘦弱面孔上麻木的眼神是如何死气沉沉。 当他以简单粗暴的方式维持他所认定的公道时,明明是他想要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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