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但自从上次成功从神秘信号中破解出几何图形之后,她在这方面的价值得到了上层的重视,如今监听小组如果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除向上级研究部门提交之外也一定会给她一份。 “这些随机出现的微弱噪波并不是魔网中的正常波动……是这个意思么?”贝尔提拉晃了晃手中的文件,看向巴德。 “正是如此——我们已经比对了所有的波形,那些噪波确实不应该出现在魔网中。” “这些噪波很微弱,而且混乱不堪,完全无法破译——包括我之前发现的‘点迹解法’也不管用,”贝尔提拉捏着自己的下巴,“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现在怀疑那个信号其实一直在不间断地播送,每分每秒都在覆盖着我们的收发装置,这些噪波就是它留下的痕迹——但由于某种原因,这个信号在大部分时间都被严重干扰、削弱着,所以我们完全无法破译它的内容,甚至在我们提高收发装置的灵敏度之前压根就未曾注意到它的存在,”巴德慢慢说着自己和同事们的想法,“从这个思路出发,我们之前几次突然收到信号,其实并不是信号突然‘出现’,而是某种产生干扰、屏蔽效果的东西出现了短暂的漏洞……” 贝尔提拉的面孔无法做出过于生动的表情,但她细微的面容变化中仍然浮现出了一丝严肃:“这听上去……可有点让人不安。资料已经提交给帝都了么?” “已经发送过去了,卡迈尔大师亲自回复将认真对待此事,同时他也会协调十林城、凛冬堡以及卢安各地监听站的工作组,尝试在各地寻找这些噪波存在的证据,”巴德点点头,“如果各地都发现了这种噪波,那我们的猜测就能得到更进一步的证实。” 贝尔提拉一时间没有说话,在十几秒的思索之后,她才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这边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巴德对贝尔提拉说道,“监听工作站那边还等着我去回复。” 贝尔提拉嗯了一声,巴德便转身向不远处的升降机走去,但后者刚走出去几步,贝尔提拉突然又把他叫住了:“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么?” “安德莎·温德尔已经被转移到老城堡的西楼,”贝尔提拉看着巴德的背影说道,“那里会是她专属的‘疗养区’,如果你要去看望的话,我和玛格丽塔都能帮忙安排。” 巴德背对着贝尔提拉,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他就这样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最终才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朝着升降机的方向走去。 第0992章 重逢 现在,那株被称作“索林巨树”的植物已经在安德莎的眼前了。 她躺在一个专门为自己准备出的疗养房间内,这房间位于旧索林堡的西侧,曾经是当地领主的产业,昔日考究的装饰如今有大半还保留着,只是在那些华丽的家居事物之间又增加了一些现代化的陈设,她的侧面则有一扇很高的水晶窗户,透过窗户,她能看到一望无边的绿色。 那是索林巨树的树冠,严格来讲是树冠边缘的底部,难以想象的大规模枝丫和叶片在那里层层叠叠地蔓延着,仿佛一片倒悬在天空的绿色海洋般充斥着安德莎的视线,它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阳光完全被树冠遮蔽了起来,越往索林巨树的中心区,阳光就越是稀疏,树冠正下方的整片区域因而被笼罩在长久的夜幕中——原本该是如此的。 实际上有大量光源驱散了树冠下面的阴影。 在地表的小径和几处村镇,塞西尔人设置了大量人造的灯火,如不夜城般照亮了人类聚居的区域,而在上方的树冠里以及从树冠中延伸、垂坠下来的木质支柱上,则缠绕着许多发光的藤蔓和荧光菌类,让索林巨树树冠下的旷野区域也不至于陷入彻底的黑夜。 一边是人造的灯火,一边是发光的自然植物,二者以某种奇妙的共生方式融合在这片曾被战火摧毁的土地上,共同被巨树庇护着。 这是安德莎在任何地方都不曾见过的景色。 在安顿下来之后,她便用很长时间定定地望着窗外,望着这片奇景中的每一处细节。 她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甚至直到自己痊愈之后仍然会在这座老城堡里“疗养”下去,在这间舒适的房间外面,每条走廊和每扇门旁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城堡内外到处都是昼夜运行的魔法机关,她是这里的贵客,也是这里的囚犯,对这一点,年轻的狼将军是很清楚的。 但倘若做“囚犯”的日子里有这样奇妙的景色作伴……似乎也还不错。 年轻的狼将军轻轻叹了口气,些许疲惫又涌了上来——高阶强者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让她从那可怕的空袭中活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伤痛以及高速修复躯体之后导致的损耗却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她现在十分容易感到疲劳,以至于仰头看一会窗外的景色都会很累。 她躺了下来,准备小憩片刻,等待前去述职的玛丽安修女回来。 但一阵从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安德莎微微偏过头,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推门走入房间。 那似乎是塞西尔帝国的技术人员常穿的制式服装——安德莎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但她却没看到那男人的面孔。对方在长袍之下套着一件有高领的厚外套,领子拉起之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进屋之后又立刻开始整理附近架子上的一些杂物和医疗用品,忙忙碌碌,似乎并没有和自己交流的意思。 但安德莎仍然决定主动和对方打个招呼:“你好,先生。” 那个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突然的招呼声给吓到了,随后他才开始继续忙活手中的工作,同时保持着侧身的姿态轻轻点了点头,高领子后面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嗯,你好……小姐。” 安德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很快眉头便舒展开,她看着对方在那里忙忙碌碌,心中刚泛起的古怪念头很快便消散干净——这好像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这样的工作人员应该也是由塞西尔军方指派的,甚至可能本身就是个“技术军人”,这样的人估计不会和自己这个“特殊囚犯”多做交谈。 安德莎心中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对方的动作——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她总得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她看到那男人把架子上的东西挨个拿起,很快地检查上面的标签,然后又熟练地放回,她看不出这样的检查有什么意义,但从对方娴熟的动作判断,他显然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长时间。 “先生,你是这里的……技术人员么?”安德莎有些无聊,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人的动作又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仿佛带着一丝犹豫说道:“我……我在德鲁伊部门……算是医疗人员。” “你负责照料我?”安德莎有些好奇,她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医生”,而对方沙哑低沉的嗓音又含糊不清,她便忍不住继续询问,“玛丽安修女呢?” “主要还是她负责照顾你,”男人嗓音低沉地说道,“我……是从别的部门来帮忙。” “哦,我明白了,”安德莎随口说道,接着翘了翘嘴角,“你们塞西尔人在对人员进行管理这方面总是很有效率。” 男人又沉默了下来——他似乎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沉默,就好像回答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思考半天似的。随后他又把自己的领子拉高了一些,来到了安德莎的床铺附近,开始检查旁边小书桌上交接手册里记录的内容。 安德莎刚来到这里,因此手册上几乎没多少东西可看,他却认真看了好半天。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突然问了一句。 “如果你是说和刚受伤的时候比……那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安德莎语气轻松地说道,“但如果你是和健康人比……如你所见,离复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的眼睛……”男人又有些犹豫地问道。 “……还好,我有一只眼睛是完好无损的,据说这十份幸运,”安德莎这次略微迟疑了半秒,原本轻松的语气也有些失落下来,“据说不可能治好了——但玛丽安修女仍然劝我保持乐观,她说一个叫血肉再生技术的东西说不定对我还有效……说实话,我也没怎么相信。” 不知为什么,她说的话比自己想象的要多许多——她不应该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东西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自从来到塞西尔的土地,自从成为一名战俘,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和陌生人进行这种普通日常的交谈了:她只和相对熟悉的玛丽安修女聊天,而且也仅限于那一位。 安德莎感觉有些奇怪,她搞不清楚,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总带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安心感。她皱起了眉,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在陌生的环境中失去了警惕,但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突然又开口了。 “血肉再生术可以让残缺的肢体再生,甚至包括断掉十年的舌头,但眼睛是个很难以对付的器官,它和大脑之间的联系精妙又复杂,本身也很脆弱……血肉再生术暂时还拿它没有办法,”他低声说道,“但我想玛丽安修女并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她只是不了解这个领域——医疗并非修女的专长。” 安德莎不知自己心中是否泛起了失落,她怀疑自己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同时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修女不擅长医疗?塞西尔的神官不学习治疗还训练什么?” “综合格斗,射击,炮术,体能训练以及战地生存,”那男人很认真地说道,“玛丽安那样的战争修女还会接受基础的指挥官培训。” 安德莎:“??” 男人似乎并没注意到安德莎脸上瞬间呆滞的表情,他只是继续把脸藏在领子的阴影中,片刻的思索之后突然说道:“血肉再生术还会发展的……现在没有办法,但总有一天可以用来治好你的眼睛。” 他的语气很认真,仿佛带着一点斩钉截铁的意味,就如同在对眼前的陌生人许下郑重的诺言一般。 安德莎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她尝试从对方沙哑的声音、露出的一点点面容中观察出一些东西,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些十分陈旧、泛黄的记忆好像在跳动,那几乎是她孩童时期留下的模糊印象,它们是那样久远,以至于她自己都不敢确认它们的细节了。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观察,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床铺去做别的事情。 他在主动回避自己? 安德莎立刻察觉了这一点,在疑惑和猜测中她忍不住微微撑起了上半身:“先生,请问……” “你该休息了,”对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玛丽安修女应该也快回来了,你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可以。”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似乎就要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房门,安德莎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快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再次叫住对方:“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 男人身影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却什么也没说,而是下一刻便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而就是在这一侧头之间,安德莎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起来——她仍然没有想起,但她看到对方已经要走到门口了。 安德莎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仿佛要再一次失去一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物了——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在转动把手之前,他用大拇指在把手上轻轻按了两下,这个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动作让安德莎脑海中轰然冒出了一些泛黄的、久远的画面—— 这是父亲习惯的小动作。 “先生!请等一下!!”安德莎大声叫了起来,她还未痊愈的肺开始隐隐作痛,“请等一下!” 她感觉自己这一刻的念头简直荒谬,感觉自己此刻的期待像个不切实际的笑话,但她终于决定用感性和冲动来取代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性和逻辑,她向前伸出了手,而那个人仍然站在门口,像一尊凝固在过往记忆中的雕塑般没有丝毫移动,他们之间相距只有几米,同时却又相距了十几年。 下一刻,安德莎失去了平衡——她狼狈不堪地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 那个男人如狂风般冲了过来。 几米的距离和十几年的时间都瞬间被缩成一点。 男人来到安德莎身旁,一只膝盖撑在地上,一只手托住她的脖子,似乎想把她搀扶起来,而在这个距离和角度下,安德莎几乎可以看清对方隐藏在衣领阴影中的整个面孔了。 那面孔和记忆中比起来实在差了太多,不仅仅是年龄带来的衰老沧桑,还有很多她此刻看不明白的变化,但那双眼睛她还是认识的。 “这是一场梦么?”她忍不住轻声说道。 “你在现实中,我的孩子,”巴德低垂着眼睛,“我是你的父亲——我就在这儿。” “……为什么?” “我现在是塞西尔帝国的一名研究员。” “我问的不是这个,”安德莎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为什么……” 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露面?问对方为何在为塞西尔效忠?问对方为何从一个无比强大的骑士领主变成这副模样?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避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是否存在过的答案。 巴德沉默着,随后他慢慢用力,将安德莎从地上扶起,将她搀到床上。 “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 门外的走廊上,金发的年轻修女懒洋洋地倚靠在一处窗台上,大威力的圣光冲击炮被她放在身旁,她手中则是又翻看了一遍的厚重大书。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嘴角翘了一下,又低头回到了有趣的阅读中。 一阵沙沙声从旁边传来,有沿墙生长的植物藤蔓和繁盛的花朵爬上了窗台,贝尔提拉的身影在花藤簇拥中凝聚成型,她穿过敞开的窗户,来到玛丽安修女身旁,后者这才不得不放下书,换了个相对郑重的姿势向索林巨树的化身点头致意:“日安,贝尔提拉女士。” “不必拘礼,我来看看情况,”贝尔提拉随口说道,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还好……终于踏出这一步了。” “我直到昨天才接到情报,才知道索林地区的一名研究员竟然是提丰的前任狼将军,是那位‘大小姐’失散多年的父亲,”玛丽安修女说道,“真是吓了一大跳。” “我一直在担心他们的重逢会出什么状况——我甚至担心他们会打起来,”贝尔提拉摇摇头,“这件事连帝都那边都有人在关注,我可不想出现意外。幸好,现在看来一切还算顺利。” “当然会很顺利,至少您从一开始就不必担心他们会大打出手,”玛丽安修女露出一丝温和恬淡的微笑,如任何一个合格的神职者那样,她的笑容是令人感到温暖和安心的,“一个和女儿重逢的父亲必然是不可能对女儿动手的,而重伤未愈的‘大小姐’更不可能有力气和自己的父亲闹矛盾——更何况我还在她的上一剂炼金药水中增加了一倍剂量的月光合剂……” 贝尔提拉:“??” 第0993章 双重舞台 安德莎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她的父亲正坐在一旁。 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甚至刚才拉扯伤口带来的疼痛都无法让安德莎确信这一切的真实性。她感觉自己的头又晕起来了,那种令人虚弱且失衡的眩晕感一波波袭来,这是即将从梦境中苏醒的征兆么?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的面孔,一次次确认着所有的细节,仿佛要把对方的每一道皱纹、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彻彻底底刻进脑子里,然后拿来和十几年前记忆中的模样做认真比对,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父亲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安德莎几乎没有从对方的面容中找到多少与记忆相符的细节……这仅仅是因为十几年的时光导致自己遗忘了童年的细节?还是因为这些年的生活经历真的可以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你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她忍不住说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很高的额头……还有比现在更宽的鼻梁……” 巴德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啊,这张脸应该确实变了很多,那是用时光流逝都很难解释的改变——拥抱黑暗与堕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接触过多少禁忌危险的力量,记不清自己为了那些力量付出过多少东西……血肉改造,神孽因子测试,突变,毒素,这张脸一次次在人类和非人之间转变,被重塑了一次又一次,尽管自己一直在尽可能地维持原本的人类容貌,但这张脸终究还是变得面目全非了吧。 这个世界上还能认出自己的人恐怕不多了。 “这是活到今天的代价,”巴德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说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安德莎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从刚才开始就想问的问题:“所以你一直就在塞西尔……安苏?你根本没死,你只是被安苏抓住了,然后成了他们的人?” 她的话语中带着质问的语气,却多少又有点底气不足——因为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个选择了投降的战俘,似乎并没多大的资格来质问自己的父亲。 可她明显还是有些生气,甚至近乎于恼怒——那是自己长久以来坚持的人生观受到冲击所产生的情绪,她盯着自己的父亲,仿佛不仅仅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更是希望对方能有一套完整的、可以说服自己的说辞,好让这场“背叛”不至于如此可耻。 巴德早已料到会有这个问题等着自己,他也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到之后,他还是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积攒起开口的勇气:“安德莎,我……经历了很多事情。过去这些年,我做了一些……比你想象的更加可怕的事情。” …… 玛格丽塔来到了索林堡西墙的一处塔楼上,尽管“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寒冷冬日,从这座塔楼上空吹过的风却仍然如春季般温暖适宜,她拨开了额前被风吹动的一缕碎发,抬头眺望着巨树树干的方向,轻轻呼了口气。 这里是整个索林堡最高的地方,但即便是在这里,索林巨树宏伟的树冠距离玛格丽塔仍然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她仰头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绿色“穹顶”,在穹顶间点缀的无数发光藤蔓和仿佛轻纱般垂下的菌丝如夜幕星空般泛着迷人的光芒——如果不是知晓这背后的秘密,谁又能想到这样梦幻般的奇景其实是扎根在一个黑暗教团的血肉深渊之上? 附近传来了沙沙的细响,一些原本攀附在塔楼外的花藤蠕动着来到了玛格丽塔身后,贝尔提拉从花藤簇拥中缓步走出:“日安,玛格丽塔将军。” 玛格丽塔没有回头:“那位‘大小姐’和她父亲的重逢还顺利么?” “气氛还算不错……虽然现在稍微恶劣了一点,但我觉得他们最终会顺利的,”贝尔提拉说道,随后她顿了一下,“其实我并不认为巴德现在就把自己过去十几年在万物终亡会的经历告诉自己的女儿是个好选择——尤其在后者伤势未愈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们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或许巴德先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话题,而且在我看来,那位安德莎·温德尔小姐也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冲动失控的人。” “或许吧,”贝尔提拉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我已经太长时间不曾有过亲人和朋友,已经不太明白这方面的事情……几百年前的经验和记忆,放在如今这代人身上大概也并不适用吧。” 玛格丽塔深深地看了这位早已不能算是人类的古代德鲁伊一眼,貌似随意地说道:“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索林区域将派出一支包含作战、建设和医疗人员在内的混合支援部队前往冬狼堡前线,去应对那里提丰人越来越强力的反扑。” “啊,当然收到了,毕竟我承担着这里的很多工作,”贝尔提拉很淡然,“这很正常,索林地区的生产建设兵团有相当一部分人员是去年从东境征召来的,他们了解长风—冬狼对峙区的情况。” “……你本人没什么感想么?”玛格丽塔忍不住问道。 贝尔提拉却反问了她一句:“你想说什么?” “你曾经是个提丰人,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玛格丽塔很认真地看着对方,“严格来讲……你甚至是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祖先之一,是提丰皇室。如今提丰正在遭遇一场神灾,而塞西尔正和他们处于战争状态,我以为你会对此有额外的关注。” “你也说了,那是很久以前,”贝尔提拉突然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有些僵硬死板,“我离开提丰的时间远比巴德和他女儿分离的时间更加久远,久远到我已经忘记奥古斯都家族的那些面孔是什么模样了。现在那里没有我认识的人,没有我认识的城市和街道,甚至连我记忆中的奥兰戴尔都已经在两百年前沉入了大地深处……现在那对我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感慨的。” 玛格丽塔怔了一下,才慢慢露出一点笑容:“倒也是。” 一阵风从遥远的北方吹来,索林巨树的树冠在风中泛起大面积的、长时间的沙沙声响,这些以公里计的枝丫舒展着,贝尔提拉的一线目光在枝丫间延伸,望向了遥远的东方——然而在巨树感知区域之外,她作为一株植物所能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 雾,无边无际的雾,笼罩了整个奥尔德南的雾。 每年的这个月份,长久不散的雾气总会笼罩这座伫立在平原上的城市,奥尔德南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浓雾笼罩的季节,并习惯于在长达数月之久的、混混沌沌的天色下生活,在富有诗意的人看来,那些在建筑物之间漂浮的雾以及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的屋顶和塔楼甚至是一种令人迷醉的美景——关于雾中帝都的诗篇,在长达两个世纪的时光中随处可见,随时可见。 然而在塞西尔2年(提丰739年)的雾月,奥尔德南的市民们从这熟悉的雾中感受到的最多的却是紧张不安。 一种恐慌的气氛伴随着各式各样的谣言在城市中蔓延着,那些不断传出怪响、据说已经被恶灵占据的战神教堂,那些频繁调动的军队,那些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无一不在挑动着提丰人紧张的神经,而在雾月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又有一件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和之前那些模糊不清、令人焦虑的流言蜚语比起来,至少这件事明确无误:在帝国议会所有议员全票通过的情况下,皇帝陛下临时关闭了议会。 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或者这个国家——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但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底层的平民而言,他们还没有达到可以担忧这种“大事”的级别。工厂仍然在运转,交易所、车站和码头上仍然需要大量的雇员,甚至由于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的爆发,工厂里的机器转的比往日里还欢快了几分,而那些在工厂中做工的人……他们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跟上那些越转越快的轴承和齿轮。 波恩裹紧了他那件已经很是陈旧的外套,脚步匆匆地走在前往魔导列车站的路上,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多遍,几乎每天他都要从这里出发,去车站或车站旁边的仓库里搬运东西,装车卸车,然后到太阳落山才能踏上回家的路,从这里再回到下十字街的那片破旧公寓里。而走在这条路上的又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许多同样去车站做工的人跟他走同样的路线——他们在雾气中或快或慢地走着,彼此沉默不语,唯有脚步声响,仿佛工厂里那些同样不会说话的齿轮和链条一般。 双轮车的铃声从附近传来,波恩朝旁边看了一眼,看到年轻的邮差正骑着车子从雾气中穿过,黑色的大包搭在车后座上,已经被雾气打湿了很多。 邮差从这些工人之间穿过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甚至有一种骄傲般的姿态,显然,他认为自己的工作是比这些只能搬运货物的苦力要体面的。 波恩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想,只是继续赶自己的路。 但又有一阵声响传来,打破了这雾气中的平静:它是来自半空的,仿佛某种尖锐的共鸣声一瞬间划过了整座城市,紧接着便有短促昂扬的乐曲声从空中响起,它是如此突然和嘹亮,甚至连奥尔德南不散的雾气都仿佛被这声音给震动,在冬日的阳光中流淌起来。 波恩怔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设置在全城各处的魔法塔释放出的响动,而这些魔法塔又都是和黑曜石宫直接相连,奥尔德南的市民们很清楚这些“法师控制的厉害玩意儿”发出声音意味着什么——显然,某个有资格在全城上空讲话的大人物要开口了,整座城市的人都要听着。 这接下来的声音甚至还会出现在近期的报纸上,被送到全国的各个地方。 波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接着他便听到一个威严的、低沉的男性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向我勤劳而忠诚的子民们问好,我是你们的保护者以及帝国忠诚的服务者,罗塞塔·奥古斯都…… “……皇室已注意到弥漫在城市中的紧张情绪,但请大家放松下来,局势已得到有效控制,近期…… “……帝国已进入战时紧急状态,而皇室将在这个艰难的时期不遗余力保护每一位公民的权益。我现亲自公布以下法案: “……工厂中的工人权益将得到保障,所有岗位的收入将不得低于……针对延长工时加班生产,积极为帝国做出贡献的劳动者,特制订相应奖励…… “关于战时食物供应以及医疗物资……” …… 魔法广播在城市上空回荡着,奥尔德南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够清晰地听见。 “疯了……疯了……疯了!!” 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在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大厅中恼怒地走来走去,昂贵且精致的皮靴陷入厚实的地毯里,只发出很小的声响。他身上的名贵礼服被他粗暴的动作弄的出了褶皱,连衣领处的扣子都掉了一个——那是在一次愤怒的展示态度中被他自己拽掉的。 数个身穿黑色短袍的高阶战斗法师则站在他的附近,这些战斗法师正用冷漠的视线注视着这个仪态失举的男人,脸上既无怜悯也无嘲讽的神色。 “他不能这么做!听着,他不能这么做——哪怕他是皇帝!”矮壮的男人涨红了脸,对那些黑袍法师大声喊道,“他无权剥夺我的任何名誉和头衔,这些头衔是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授予我的家族的!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尝试维持我们光荣的传统罢了!你们去回复那个住在黑曜石宫里的人,他根本无权……” “于勒爵士,留给你安排家事的时间还有最后一分钟,”一名黑袍法师突然语气平静地开口,打断了男人恼怒的喊叫,“如果你确认自己已经安排完了,就请和我们走一趟吧——除了履行手续之外,你还要对哈迪伦亲王交代很多事情。” “交代什么?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比如你名下的三座非法庄园,或者你金库中那些多出来的金字——”黑袍法师静静说道,“亦或者那些在你的家族城堡中失踪的人?” 矮壮的男人顿时更加涨红了脸,愤怒地看着眼前的游荡者法师:“听着,我不知道这些无端的指控是从哪来的——而且即便它们存在,这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贵族而言又算什么?你们难道要仅凭这些指控,就把我从这里带走么!?” “很遗憾,你确实只有一个选择——和我们去黑曜石宫,这至少还能证明你对帝国以及对皇帝陛下本人是忠诚的。” 矮壮男人瞪着眼睛,随后他突然间仿佛又平静了下来,他向后退了半步,用力拽了拽自己的外套,一字一句地说道:“让那个乳臭未干的哈迪伦·奥古斯都亲自来见我,或者让他的父亲来!” 战斗法师们互相看了看。 “好吧,于勒爵士,那么就是第二套方案了。” 一名法师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一步。 “你不忠诚。” 第0994章 暗面起伏 这座有着两百年历史的帝都中正在发生一系列惊人的事情——有一些人正在被肃清,有一些错误正在被纠正,有一些曾被放弃的计划正在被重启,一些人从家中离开了,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另一些人则突然接到隐秘的命令,如蛰伏了十年的种子般被激活并重新开始活动…… 而这一切,都被笼罩在提丰739年雾月这场格外浓重和漫长的大雾中。 杜勒伯爵站在属于自己家族的宅邸内,他站在三楼的阳台上,透过宽阔的水晶玻璃窗望着外面雾气弥漫的街道,今日的雾稍微散开了一些,他因而可以看清街道对面的景象——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尖顶和门廊在雾中伫立着,但在这个往常用于礼拜的日子里,这座教堂前却没有任何平民往来驻留。 最胆大的平民都停留在距离教堂大门数十米外,带着胆怯惊恐的表情看着街道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有约莫一个大队的黑曜石禁军以及大量身穿黑袍的游荡者战斗法师们正聚集在教堂的门前,教堂周围的小路以及各个隐秘路口附近也可以看到许多零散分布的士兵,杜勒伯爵看到那支禁军大队的指挥官正在命人打开教堂的大门——教堂里的神官显然并不配合,但在一番并不友好的“交流”之后,那扇铁黑色的大门还是被人强行破除了。 全副武装的黑曜石禁军和战斗法师们冲了进去。 在远处看热闹的平民有的在惊呼,有的屏住了呼吸,而其中还有一些可能是战神的信徒——他们露出痛苦的模样,在咒骂和高声喊叫着什么,却没有人敢真正上前越过那道由士兵和战斗法师们形成的防线。 混乱持续了一阵子,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杜勒伯爵也能感知到教堂中发生了不止一次较为激烈的魔力波动,他看到那道黑沉沉的门洞里有些闪光,这让他下意识地揪了揪胸前的扣子——随后,闪光、噪声以及教堂中的魔力波动都结束了,他看到那些刚才进入教堂的士兵和法师们正在有序撤出,其中一些人受了伤,还有一些人则押解着十几个身穿神官长袍的战神牧师、祭司从里面走出来。 在远处聚集的平民更加躁动起来,这一次,终于有士兵站出来喝止这些骚动,又有士兵指向了教堂门口的方向——杜勒伯爵看到那名禁军指挥官最后一个从教堂里走了出来,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肩膀上似乎扛着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当他走到外面将那东西扔到地上之后,杜勒伯爵才隐隐约约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大团已经腐烂的、明显呈现出变异形态的血肉,即便有薄雾阻隔,他也看到了那些血肉周围蠕动的触手,以及不断从血污中浮现出的一张张狰狞面孔。 人群惊恐地喊叫起来,一名战斗法师开始用扩音术高声宣读对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搜查结论,几个士兵上前用法球召唤出熊熊烈焰,开始当众净化那些污浊可怕的血肉,而杜勒伯爵则陡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心,他忍不住捂住嘴巴向后退了半步,却又忍不住再把视线望向街道,看着那诡谲可怕的现场。 熊熊烈焰已经开始燃烧,某种不似人声的嘶吼骤然响起了一阵子,随后很快烟消云散。 从教堂中揪出恶灵,在大街上执行烈焰净化,公开审判异端邪魔……杜勒伯爵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在他印象中,这样的景象仅仅出现在历史书里——在人类文明最风雨飘摇,国家立足未稳,各种黑暗、堕落、扭曲的力量还在这片土地上盘踞不去的年代里,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伟大的提丰啊,你何时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 杜勒伯爵眉头紧锁,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之前议会临时关闭时他也曾产生这种窒息的感觉,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这个国家最危险、最紧张的时刻,但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这片土地真正面对的威胁还远远隐藏在更深处——显然,帝国的统治者意识到了这些危险,因此才会采取如今的一系列行动。 他如今已经完全不在意议会的事情了,他只希望皇帝陛下采取的这些措施足够有效,足够及时,还来得及把这个国家从泥潭中拉出来。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杜勒伯爵身后,他没有回头便知道对方是追随自己多年的一名侍从,便随口问道:“发生什么事?” “大人,”侍从在两米开外站定,恭敬地垂手,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紧张,“枫叶街16号的康奈利安子爵在今天上午被带走了……是被黑曜石禁军带走的……” 杜勒伯爵的手指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两秒钟后才轻轻呼了口气:“我知道了。” “您明天还要和伯恩·图兰伯爵见面么?” “……取消会面吧,我会让道恩亲自带一份赔礼过去说明情况的,”杜勒伯爵摇了摇头,“嘉丽雅知道这件事了么?” 侍从立刻回答:“小姐已经知道了——她很担心未婚夫的情况,但没有您的许可,她还留在房间里。” “……让她继续在房间里待着吧,这件事谁都无能为力,”杜勒伯爵闭了下眼睛,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另外告诉他,康奈利安子爵会平安回来的——但今后不会再有康奈利安‘子爵’了。我会重新考虑这门婚事,而且……算了,之后我亲自去和她谈谈吧。” “是,大人。” 杜勒伯爵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对面的街道上又有了新的动静。 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魔导车从远处的十字路口驶来,那魔导车上悬挂着皇室以及黑曜石禁军的徽记。 一股没来由的紧张和恐慌突然从心底里涌了上来,让杜勒伯爵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丝毫会在这个时期引来麻烦的污点和劣迹,但他的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那辆车——几乎要把它的每一道棱线,每一个车轮,每一块水晶玻璃都刻在脑子里一般地盯着——他盯着它从十字路口的方向驶来,一点点靠近自己的宅邸大门。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跳出来了,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甚至让他产生了那辆车是否已经开始减速的错觉,他耳朵里都是砰砰砰血液鼓动的声音,然后,他看到那辆车毫无减速地开了过去,越过了自家的宅邸,向着另一栋屋子驶去。 直到这时候,杜勒伯爵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换气,他突然大口喘息起来,这甚至引发了一场剧烈的咳嗽。身后的侍从立刻上前拍着他的后背,紧张且关心地问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咳咳,没事,”杜勒伯爵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同时视线还在追着那辆已经快驶进雾中的黑色魔导车,在不适感稍微缓解一些之后,他便忍不住露出了怪异的笑容,“看来……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他的路了……” “大人?”侍从有些困惑,“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杜勒伯爵摆了摆手,同时松了松领口的扣子,“去酒窖,把我珍藏的那瓶铂金菲斯葡萄酒拿来,我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 哈迪伦坐在黑曜石宫里属于自己的一间书房中,熏香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附近墙壁上悬挂的装饰性盾牌在魔晶石灯照耀下闪闪发亮。这位年轻的黑曜石禁军统帅看向自己的书桌——暗红色的桌面上,一份名单正铺展在他眼前。 “又一个名字……”他轻声咕哝着,拿起旁边的钢笔,将一个名字重重划掉,而他的眉头却随着这个名字被划掉更显紧皱。 轻轻的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哈迪伦的思索。 这位亲王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请进。” 房门打开,一袭黑色侍女裙、留着黑色长发的戴安娜出现在哈迪伦面前。 “啊,戴安娜女士……”哈迪伦看到这位女仆长之后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怪不得完全感觉不到门外的气息是谁……有事么?可别告诉我又是新的名单……” “是的,哈迪伦亲王,这是新的名单,”戴安娜淡淡地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将一份用魔法封装固化过的文件放在哈迪伦的书案上,“根据游荡者们这些年收集的情报,我们最终锁定了一批始终在破坏新政,或者已经被战神教会控制,或者与外部势力有所勾结的人员——仍需审讯,但结果应该不会差太多。” “名单,名单,新的名单……”哈迪伦苦笑着接过了那文件,目光在上面匆匆扫过,“其实很多人即便不去调查我也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上面。十几年来,他们一直不知疲倦地经营自己的势力,侵蚀新政带来的各项红利,这种破坏行为差不多都要摆在台面上……” 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在几个名字上多看了两眼,嘴角撇了一下。 “又是与塞西尔暗中勾结么……接受了现金或股份的收买,或者被抓住政治把柄……骄傲而风光的‘上流社会’里,果然也不缺这种人嘛。” “这些人背后应该会有更多条线——然而我们的大部分调查在开始之前就已经失败了,”戴安娜面无表情地说道,“与他们联络的人非常机警,所有联系都可以单向切断,这些被收买的人又只是最末端的棋子,他们甚至互相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所以到头来我们只能抓到这些最微不足道的间谍而已。” “我听说过塞西尔人的军情局,还有他们的‘情报干员’……我们已经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了,”哈迪伦随口说道,“确实是很棘手的对手,比高岭王国的密探和暗影兄弟会难对付多了,而且我相信你的话,这些人只是暴露出来的一部分,没有暴露的人只会更多——否则还真对不起那个军情局的名号。”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名单放在了旁边。 “这部分涉及到贵族的名单我会亲自处理的,这里的每一个名字应该都能在谈判桌上卖个好价钱。” 戴安娜点了点头,脚步几乎无声地向后退了半步:“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下一秒,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房间里。 哈迪伦眨了眨眼,看着仍然敞开的房门,无奈地嘀咕了一句:“至少把门关上啊……”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的走廊传来:“这是因为她看到我朝这边来了。” 下一秒,一个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高挑身影便走入了书房,微笑着对哈迪伦点了点头:“看样子你忙得不可开交。” 哈迪伦有些意外地看了突然造访的玛蒂尔达一眼:“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露面?不用去对付那些忐忑不安的贵族代表和那些平静不下来的商人么?” “对付完了——安抚他们的情绪还不值得我花费超过两个小时的时间,”玛蒂尔达随口说道,“因此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但看样子你这边的工作要完成还需要很长时间?” “戴安娜女士刚刚给我带来一份新的名单,”哈迪伦抬起眼皮,那继承自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深邃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都是必须处理的。” 玛蒂尔达的目光落在了哈迪伦的书桌上,随后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哈迪伦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貌似随意地说道:“如果你想打听关于安德莎的事情,那我建议你去找戴安娜女士——游荡者在情报方面可比我要灵通。不过我觉得她那边也不会有更详细的消息,现在我们的西线情报网运转受阻,而且塞西尔人对安德莎的相关消息控制的十分严密,我们只能知道一些公开的资料……她还活着,活得很好,塞西尔人没有亏待她和其他投诚的士兵,我觉得你多少可以安心一点。” “我知道,即使从政治利益考量,塞西尔人也会款待像安德莎那样的‘重要人质’,我在这方面并不担心,”玛蒂尔达说着,忍不住用手按了按眉心,接着稍稍瞪了哈迪伦一眼,“但我对你随意猜测我心思的行为很是不满。” “哈,我的错,”哈迪伦立刻举起双手,又认真看了玛蒂尔达一眼,“确实,我不应该猜测你的心思——而你也不应该随便让人猜到自己的心思,不是么?” 第0995章 赌徒 听到哈迪伦的话,玛蒂尔达下意识地想要皱眉,然而这个动作仅仅在心中出现了一下,便被她淡然的表情掩盖过去了。 “现在城市中仍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工厂和市场的秩序已经开始渐渐恢复,”她来到哈迪伦旁边,随和地开口说道,“由于皇室介入,那些尝试在混乱时期投机居奇的商人以及尝试转移资产的贵族被提前按死,粮食、布匹、药品的供应都不再是问题了……这里面有你一半以上的功劳。” “特殊时期,我们需要用些特殊手段来让某些家伙‘老实’下来,”哈迪伦轻轻笑了一下,“追逐利益是人类的本能,但有些人的本能未免太过失控了。对了,皇姐,听说护国骑士团和国立11团发生了对峙,事情解决了么?” “我们在第11军团中找出了一批受到精神污染的指挥官和士兵,还有少数人因浅层信仰而精神亢奋,对峙的源头就是他们——都已经送去治疗了,”玛蒂尔达说道,“至于其他人……当裴迪南大公露面之后,事态便迅速平息了。” “裴迪南公爵么……”哈迪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是军权贵族中最德高望重之人,所执掌的护国骑士团绝对效忠于皇室且完全和战神教派隔绝,有他站出来,比一百个将军都要有效。” 玛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只要军队得到有效控制,军权贵族保持忠诚,再加上及时清除掉几个核心军团中的信仰污染,局势便会很快得到缓解——而且我们还有数量庞大的战斗法师团,他们完全不受这次‘瘟疫’的影响,且皇家法师协会也始终站在皇室这边,这两个力量不失控,秩序就不会失控。” 哈迪伦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名单上,嘴角翘起一点弧度:“这也是这些名单能得到妥善‘处理’的首要保证。” 他知道,当一连串的危机突然集中爆发的时候,国内出现了不少悲观的情绪,有一些知晓了太多内情的人甚至一度觉得奥古斯都家族要从此一蹶不振,觉得提丰皇室已经完了——政令出不了黑曜石宫,前线军队失去控制,首都出现“精神瘟疫”,议会上下人心惶惶,似乎局势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关头,而这个国家的皇室对此无能为力…… 对这些悲观甚至极端的情绪,哈迪伦其实是理解的,但他自己从不感觉认同。 因为包括护国骑士团、黑曜石禁军和游荡者在内的大量军队仍然牢牢掌控在皇室手中,而由于提丰皇室多年来的有意控制,这些军队都不受任何教会的影响,又有皇家法师协会始终站在黑曜石宫这边,当代的协会会长和几乎所有的高阶法师都是坚定的皇室派——而这些法师不但掌握着强大的武力,同时也掌握着技术,他们是迅速净化全国通讯网络、迅速填补通讯系统漏洞的关键一环。除此之外,以裴迪南·温德尔为首的实权贵族也有着可靠的忠诚,且早已或明或暗地和战神教会拉开了距离…… 提丰面临了一场危机,但局势从未失去控制,奥古斯都家族只是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在这场危机中,唯一让年轻的哈迪伦感觉无法掌控、感觉始终不安的因素,只有那些看起来冷静下来的塞西尔人。 被激怒的塞西尔人很危险,但冷静下来之后沉默地占据了冬狼防线的他们或许更加危险——可怕的是,这一切却不是提丰能控制的。 他摇摇头,揉了揉略有些酸胀的眉心,玛蒂尔达的声音则在下一秒传来:“或许,有一部分人可以交给我来……” 不能玛蒂尔达说完,哈迪伦便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睛,目光落在皇姐的脸上,表情很严肃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必须交给我来做。” 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她明白哈迪伦的意思,而出于默契,他们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嗡鸣声突然响起,玛蒂尔达佩戴的一枚耳坠发出了微微的闪光和鸣响,姐弟二人的交谈被打断了,哈迪伦很快反应过来:“父皇在找你。” “看来是的……”玛蒂尔达摸了摸耳垂,对哈迪伦点头说道,“那我便离开了。” …… 没过多久,和哈迪伦告别的玛蒂尔达便穿过黑曜石宫中深邃悠长的走廊与一个个房间,来到了位于内廷的一处书房中,她那位雄才大略的父皇便坐在他最钟爱的那张高背椅上——当玛蒂尔达进入房间的时候,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在批阅着几份文件,他从那些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女儿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来的比我预期的早了一点。” “我正好在哈迪伦那边,”玛蒂尔达坦诚说道,“收到您的呼唤便立刻赶来了。” “哈迪伦么……他最近应该都很忙,”罗塞塔大帝随口说道,“那么,你和他谈什么了?” “只是关于最近国内局势的讨论而已,”玛蒂尔达说道,随后她顿了顿,又忍不住说道,“名单,更多的名单……说实话,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罗塞塔看着她,几秒种后才摇了摇头:“相信我,玛蒂尔达,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名单变多——但这终究是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这个国家仍然有很多需要改变的地方,而这次危机把那些沉珂烂积都暴露了出来,如果我们没有趁此机会铲除他们的决心,那我们就要在未来面对更长久的困难以及积累更重的隐患。” “当然,我是明白的,”玛蒂尔达立刻说道,“只不过……我总感觉自己在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就是你现在最好的‘参与’方式,”罗塞塔大帝深深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随后他仿佛犹豫了一瞬间,才轻声说道,“记住,孩子,你的手不能脏,尤其是不能在这件事上弄脏。” 玛蒂尔达心中一跳,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其实她知道自己的父皇迟早会在这件事上挑明,但她从未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把它放到台面上。 罗塞塔·奥古斯都则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续说了下去:“玛蒂尔达,你记住,如果你想肩负起一个国家,那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就必须着眼于长远的未来——要比任何人都考虑的长远,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代价和可能的影响都考虑进去。而具体到这一次,你要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手不被弄脏,你要以完美的姿态去安抚那些贵族,去和市民代表们见面,去宣布后续的福利、生产、供给政策,你必须是秩序的维护者和建立者,而那些令人感到不快的事情……要由别人完成。 “即使很多事情很多决定是你下的,你也要维持这种‘体面的洁净’。 “玛蒂尔达,那些名单——还有名单之外的肃清工作,我们都知道它们是为了扫除帝国的蛀虫,是为了迅速稳定局势以及抵御内外的威胁,但很多人并不会关注这些长远的结果,他们会关注到这个过程中的恐怖和紧张,还有那些‘情有可原的牺牲者’……事实上他们的想法甚至是正确的,因为这些肃清工作本身不管目的如何其手段都称不上光彩,如果它被滥用,那么这甚至是对秩序的破坏。这些行动不管当前和短期内产生了什么效果,从长远看,它们都一定会充满争议——而这些争议不能落在你头上。” 说到这里,他再次深深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感觉我对你保护过剩了么? “玛蒂尔达,在许多年前,我也曾面对过和今日差不多的局面……甚至更糟,因为那时候我列的名单远比今天要多得多,我要对付的人也比如今那些投机商人和自私自利的贵族要狡诈阴险的多,而这一切,当年我都只能亲手去做。 “亲手去做的后果就是,我做了更多的妥协,更多的权衡,留下了更多的余地,还有更多无法直接消灭的敌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整个国家四分五裂。我用了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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