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力量塑造而成的,我检查了他们的营区和法师区的情况,我确认他们在这里聚集了至少八百名低阶到中阶的法师,这些超凡者在这里的任务就是‘盖房子’,”琥珀一脸认真地说道,“依靠这些法师,这座基地的建设速度应该不比咱们的基地慢,各方面的效率都不比咱们差,甚至还可能更高效一些。” “提丰在十几年前便开始推行超凡者的系统化、职业化管理,并将各种超凡之力用于生产发展,他们还仿照古刚铎帝国的新生儿筛查制度,积极从全民、从婴儿培养超凡者,这导致他们整体的超凡者数量几乎是安苏的两倍,而且还有极其先进的管理制度与其配套,以确保所有超凡者都登记在册,各有职责,”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这里看到的大部分法师,应该被称作‘工程法师’,他们从接触魔法力量之初便被针对性地培养,所掌握的法术几乎都与建设有关,而在提丰内部,类似的‘专职法师’数以万计。” 琥珀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没了言语:“……” 高文颇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现在叛国的话他们会收么?” “要不你试试?” 琥珀缩缩脖子:“不了,我怕被打死。” 高文笑了笑,没在意这小小的玩笑,随口评价道:“如你所见,提丰确实很强,但从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怎么聪明。” 琥珀眨了眨眼,多少已经猜到高文的意思:“你觉得他们浪费,是吧……” “是啊,巨大的浪费——科研人员竟然被他们用在了工地上,”高文摇着头,一脸惋惜,“法师是研究者,是搞发明,搞创造的人,怎么能浪费在工地上?!要我说,他们既不应该当做战场上的战力,也不应该当做生产环节的劳力,而应该全都送进实验室里去! “你在这儿看到了八百个法师,他们建造一座基地的速度丝毫不比我们的机械化慢,甚至比我们还快,但若是交给我,我会把这八百个法师都变成研究员,让他们研究更先进的魔导机械,更先进的炼金材料,研究出可以把他们的高效法术广泛复制的技术,然后我能把这些技术推广到八十万个普通工人手里,让这每一个工人都发挥出不亚于一名‘工程法师’的效率,这才是知识的正确使用方式。” 琥珀眨了眨眼,在高文这短短的展望与描述中,她终于直观地感受到了“魔导工业”真正的力量体现在什么地方。 高文则呼了口气,在义正辞严之后还是忍不住摇摇头说道:“然而有一个问题,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在困扰着我们……” “什么问题?” “就像你刚才说的,提丰真是太有钱了,太有钱了……有钱,有人,有资源……”高文叹了口气,“我们确实可以用八百个法师的技术成果去‘武装’八十万个工人,而提丰……他们恐怕真的能拉出八十万个工程法师来……” 琥珀:“……” 高文一声叹息:“这个,就叫钞能力。” 琥珀一脸呆滞:“货币能力……还能这么形容的么……” 这个世界并无“钞票”一词,高文直接用了“货币”这个单词和“技能”单词来生造出“钞能力”一词,很显然,琥珀理解了它的意思。 于是,在理解了魔导工业的真正力量之源之后,琥珀又同时理解了为什么哪怕掌握了魔导工业这样的利器,高文仍然将提丰视作最强大,最可怕的敌人。 她看了高文一眼,隐约意识到一件事。 不管这个揭棺而起的男人要和提丰皇帝做什么生意,不管他是要主动接受提丰的棉花倾销,还是要帮提丰人修铁路,他接下来的唯一目的…… 都是对付提丰人的“钞能力”。 …… 冬雪飞扬,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已经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圣灵平原,距离白松镇骑马半日路程的一座无名村庄内,积雪已经没过脚面,但这场降雪却只是个开始,纷纷扬扬的雪花仍在飘落。 这洁白的天赐之物无差别地覆盖一切,模糊了田埂和沟壑,模糊了道路和荒地,也模糊了天地的界限,无名村庄仿佛是这雪地中的一片石堆,人造的建筑物正在落雪中一点点被裹上银白。在这危险的寒冷日子里,家家户户紧闭了门窗,封好了破旧墙垒上的每一处孔洞,以防止宝贵的热量散失,人们躲藏在能遮挡风雪的室内,一边保存体力和热量,一边期盼着冬日平安度过,同时又担忧地听着屋顶上传来的每一声吱嘎怪响。 雪中的村庄,一片寂静。 然而在雪地之下,在某处长屋的地窖中,一场隐秘的集会却正在召开。 廉价劣质的蜡烛摆放在斑驳破旧的长桌上,摇曳的烛光让整个地窖影影绰绰,长桌上摆放着陶罐、匕首、石片等物,并有某种红色颜料在桌面上描绘出了诡异阴森的魔法符号与令人不寒而栗的扭曲形象,在长桌周围,十几个破衣烂衫的身影正肃穆地围坐在烛光中,十几双隐含狂热的眼睛注视着长桌旁的两个身影。 那两个身影颇为高大,身上穿着灰黑色的破旧罩衫,脖子上还悬挂着铁质的死神护符,俨然一副拖尸人的打扮。 “兄弟姐妹们,脱离苦难的日子就要到了……” 拖尸人之一张开双手,仿佛布道般说道。 “受苦难的人呐,接受这份恩赐!” 另一个拖尸人弯下腰,一边虔诚祈祷一边从桌上拿起了装有某种液体的陶罐。 长桌周围的人纷纷站起身来,带着某种期待,带着某种狂热,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桌前,让那个拿着陶罐、身穿灰黑罩衫的人把陶罐中的暗红色液体涂抹在他们的额头上。 “得此恩赐之后……便能脱离这苦难的日子,不等死后,不等来世,地上天国,指日可待……” “脱离者苦难的日子……” “地上天国……” “指日可待……” 此起彼伏的吟诵声、祈祷声在这隐秘的地窖中回荡,而在地窖上方,风雪中耸立的长屋内,几双冷漠又警惕的眼睛正紧贴在窗板的窄缝后,盯着风雪中的世界。 在周围的房屋里,在村庄的几乎每一座屋子里,同样冷漠又警惕的眼睛,贴在每一扇窗后。 …… 圣灵平原东部,索林堡。 纷纷扬扬的雪花同样在这片土地飘落。 一支骑士队伍在午后进了城,他们盔甲鲜明,装备精良,就连战马都披挂着最优质的钢丝锁甲,佩戴着能够安抚精神、增强耐力的护符颈套,他们从最宽阔的正门大道骑马行进,沿途的所有人——包括巡逻的士兵——在看到这些骑士身上的徽记之后都第一时间选择了敬畏退让。 那些徽记上带有黑色长剑交叉的图像,是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的标记。 队伍之首,全身甲胄的年轻侯爵贝尔克·罗伦控制着爱马的行进速度,同时也一并控制着整支队伍的速度,以防这些言行习惯略有粗鲁的部下伤到沿街行人(虽然这下雪的日子里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同时他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高地上的巍峨城堡。 在安全的后方待了那么久,整日里不是和那帮令人烦躁的地方贵族打交道,就是看着塞西尔人把白沙丘陵一点点炸平(现在他怀疑那帮塞西尔人甚至可能打算把那地方炸成白沙矿坑),贝尔克觉得自己的耐心和锐气迟早会被消磨干净,但是幸好,他终于接到命令,可以重新回到索林堡了。 年轻的侯爵先生挺直了腰背,以最无可挑剔的骑士姿态迎接所有目光——即便周围并无簇拥的民众也是如此。他看着冬日中的街道,脑海中思索着在见到父亲和埃德蒙王子之后需要报告的内容。 白沙丘陵的情况肯定需要随时通报,塞西尔人想要修建一种新的道路,这件事是必须要让王子殿下及时知晓的,此外还要汇报两处领地匪患平息的情况,而除此之外……还有底层贵族不认真执行“农奴自由法令”、“土地置换法”的情况。 第0602章 贝尔克·罗伦 铺着天蓝色地毯,陈设着大书架、名贵油画、银质灯架的房间内,贝尔克·罗伦恭敬地站在书桌前,向坐在桌后的埃德蒙·摩恩汇报着他在东境的见闻。 身穿黑色外套,已经蓄起胡须的年轻王子表情严肃而认真地听着报告中的每一句话,贝尔克则始终维持着发自真心的敬意,不愿让自己的报告有丝毫瑕疵: “霍尔郡、伦塔特尔郡两地的匪患已经平息,在他们的藏身处发现了一批没有标记的金币,通过寻物法术鉴定,初步判断这些金币确实是来自当地领主——在您颁布了相关的管制法令之后,仍然有一部分地方贵族在私下豢养‘黑手套’……” “这已经是明令禁止的行为,必当严惩,涉事贵族有两个选择,要么减一级爵位,要么上交半数土地或价值相当的金钱。”埃德蒙·摩恩脸色不愉地说道。 接着,贝尔克又报告了东境后方的一系列变化和现状,也提及了白沙矿业公司最近的活动,埃德蒙则根据他汇报的情况作出了各种各样恰如其分的安排,有一些是贝尔克无法处理或有他人处理的事情,埃德蒙也会稍微谈一下他的处置方案,或者与眼前的年轻侯爵进行一番开诚布公的商谈。 坦率,认真,公正,充满耐心。 不管与埃德蒙·摩恩接触多少次,贝尔克心中都会忍不住浮现出与之类似的字眼。 他看着这位与自己年纪差距不大的王子,看着对方认真思索问题的解决办法,提出各种各样让人钦佩的方案,能够感受到对方是真的在努力治理这片土地,在想办法把繁荣带给这个王国,而这份信念与行动,正是让他发自真心效忠对方的原因。 然而……阴暗的角落仍然存在。 贝尔克心中泛起一丝失落和纠结,而在他开口之前,埃德蒙就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王子投来视线:“贝尔克,还有什么情况?” 贝尔克皱了皱眉,并未隐瞒:“殿下,在东境不少地区,您的农奴自由法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挫折。只有少数农奴真正得到自由民身份,大部分……仍然被束缚在土地上,受此情况影响,这些地区的土地改革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工厂也招募不到任何人手——甚至连培训都无从展开。” 埃德蒙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各种各样的原因——但大部分是由于土地主人设置的障碍。他们有的要求农奴赎买‘份地’才能获得自由,有的要求农奴上交第一年的全部收成,有的则在宣布农奴获得自由民身份之后直接将其赶离了农庄或果园……” 埃德蒙微微闭了下眼睛,似乎在让自己的呼吸维持平静,随后他张开眼,眼眸深沉:“所以,获得‘自由’的农奴反而活不下去,是么?” “是的,他们最终不得不回到主人身边,‘自愿’回去……” 这一次,埃德蒙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直到半分钟之后,贝尔克才听到前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我知道了。” “殿下,我们或许应该……” 贝尔克迫不及待地开口,然而开口到一半就被埃德蒙打断:“贝尔克,我会与罗伦公爵商议此事——关于土地,他经验更加丰富。至于你,有一项新的任务。” 贝尔克虽然还在思考那些农奴的事情,但忠诚让他立即响应了王子的新指示:“殿下,请您吩咐。” 埃德蒙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端起手边水杯,喝了口水润润喉咙,随后才沉声说道:“关于最近越发猖獗的邪教活动,关于那些万物终亡教徒……” …… 走出城堡主厅大门之后,贝尔克·罗伦的脚步显得比之前还要沉重。 他原以为东境那些陈腐的保守派贵族和流窜盗匪、受蛊惑民众便已经是莫大的阻碍和难题,却没想到在这索林堡地区,还有着另外的巨大的麻烦。 万物终亡会……这么一个只敢在阴沟里鼓捣些阴谋诡计的黑暗教派,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如此巨大的危害?他们竟然还把手伸向了宏伟之墙,伸向了刚铎废土?! 按照王子殿下的说法,那些邪教徒在王国内部的腐蚀和蔓延早已超出人们预料,他们在贫民中传播,在市民中传播,甚至在超凡者,在贵族之间传播,他们的末日理论明明荒谬又疯狂……但为何有那么多人就是会前仆后继地去相信,去自毁? 一阵寒冷但却令人精神一振的北风吹来,贝尔克激灵一下子清醒,他这才注意到外面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息,此刻唯有大片大片的银白覆盖在庭院、小径和屋顶上。 侍从骑士牵着马走了过来,在年轻侯爵身旁恭敬弯腰:“大人,您要……” 贝尔克挥了挥手,让侍从骑士退下:“把马牵回去吧,我要去城里走走——步行。” 在这个时节,大部分有人聚居的地方都已经转入萧条冷清,即便是作为圣灵平原东部地区有名大城的“索林堡”也不例外,在温暖的城堡之外,平民居住的整个城区都寒冷冷清,行人稀少,哪怕走在最宽阔的街头上,能看到的路人也相当有限。 但事实上,能在街头看见平民路人就已经是热闹繁荣的体现了——至少还有人愿意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出门,至少还有最基础的商业活动、社交活动在这座城市的平民阶层中运转,这一点在寻常乡下是很难看见的。 贝尔克没有骑马,也没有穿戴铠甲,只是身披一件狼皮大氅,内衬骑士常服,随意漫步在索林堡西城区的街巷之间。 自从东境军团占领这座曾属于王室的城市之后,他还没机会以如此随意的姿态于街头漫步,作为东境守护公爵的继承人,他总是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学习和忙碌,今天他虽然接受了王子安排的新任务,但这个任务同时又不是立即能展开的——他首先需要安排手下去收集汇总周边区域异端祭祀、人口失踪、异常疾病传播等方面的情报,随后才能亲自行动,而在这之前,他终于有了一点点的闲暇时间。 可惜这闲暇时间是在冬日,他没有机会看到太多民间有趣的景象。 漫无目的地行走,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贝尔克终于叹了口气。 确实看不到什么,冬日散步最为无聊。 年轻的侯爵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就在他迈步之前,一阵突兀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中混杂着咒骂和击打身体的动静,还隐隐有一些压抑的闷哼。 贝尔克皱了皱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还在两个街口之外——寻常人的听力绝对听不到的距离。 他迈步向前,身影在近乎空旷的街道上划过一串幻影,几秒种后便来到了那处巷口,也看到了发生在小巷子里的事情—— 几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正围在那里,对着一个已经蜷缩在地上的瘦弱身影拳打脚踢,高声咒骂着粗鲁不堪的话语,而在他们附近的地面上,一个木盆被打翻在地,十几件衣服散落在周边。 这令人厌恶的场景让贝尔克脸色阴沉下来,他立刻喊道:“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响起的喊声让正在施暴的人一下子停了下来,他们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本来一个个脸上还带着怒气,似乎想要教训插手的人,但在看清巷口的高大年轻人之后,这些人几乎瞬间就目瞪口呆地静滞下来,并伴随着几声倒吸凉气的轻响。 “大……大人……” 有人嗫喏着开口了,贝尔克看向那个出声的人:“这里发生什么事?” 在看到这些人强壮的身材、较为整洁的衣服以及他们瞬间认出自己的表情后,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大人……我……我们在教训一个犯罪的人,”最先开口的那个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她……她是个洗衣女,但她偷了雇主的衣服……” 她? 贝尔克低下头,看到那个之前因殴打而蜷缩在地的瘦弱身影正一点一点地爬起来,哆哆嗦嗦地爬向那些散落在地的衣服以及那只木盆,她枯黄干燥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脑后,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衣裳,腿上还绑了许多破布条来抵御寒冷,她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张没有太多血色、因营养不良而干枯发黄的脸。 她是个女的,一点都不漂亮,只有眼睛给贝尔克留下了一点较为深刻的印象。 但如果她很漂亮的话,她在这里面对的恐怕就不只是拳打脚踢了。 贝尔克低着头,平静地看着那个正在捡拾衣服的洗衣女——那些衣物有一些还残留着水分,已经快要冻结在地上:“你偷了谁的衣服?” 洗衣女低下头,声音很轻:“谁的也没偷,大人。” “大人,您看,她还说谎!”周围站着的男人中有一个立刻大声叫道,“她偷了……” “偷了你的?”贝尔克抬起头,注视着出声的男人。 那个男人立刻噤若寒蝉。 “偷了你的?”贝尔克又转着视线,看向下一个人。 那个人同样噤若寒蝉。 “你的?”“还是你的?” 没有一个人开口回应。 “很好,你们至少不敢继续撒谎了,”贝尔克注视着他们,每一个字都让这些人的脖子更缩下去一点,“这样我至少不用把你们的尸体送回东境。” 这些人,是轮值休息的东境士兵。 除了占领这座城市的士兵之外,很少有人会如他们一样强壮,穿着暖和的冬衣,有着多余的精力,而且能瞬间认出穿着常服的贝尔克·罗伦。 贝尔克又低下头,看着已经捡起所有衣服,守在木盆边低着头的洗衣女:“你是本地人?” 洗衣女仍然低着头,仿佛不敢抬头对视:“……是的,大人。” 贝尔克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在那些士兵中的败类身上,他吸了口气,但又慢慢平息了体内的魔力。 军队,有纪律,这是埃德蒙王子的命令。 “欺凌平民,蒙骗长官,去找你们的百夫长,各领三十鞭,禁闭一周,本月军饷减半。” 那些败类惶恐而沮丧地离开了。 洗衣女仍然跪伏在地上,低着头,身边放着她的木盆和需要重新浆洗的衣服。 “抬起头。” 贝尔克平静地说道。 他看到对方稍稍抬起头来,但很快又低了下去,保持着平视前方。 贝尔克在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和对方的视线平齐,看着那张营养不良、与美貌无关的脸,看着那双敬畏中夹杂着麻木的眼睛。 在别的场合下,在城堡的宴会厅中,无数出身名门,美丽动人的小姐们会愿意付出一座庄园的代价来换取一个能够和他在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的机会。 “那些人是东境的败类,不能代表东境的军队。” 洗衣女立刻低下头回应:“是的,大人。” 贝尔克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对方单薄破烂的衣着,随后从怀里摸出两枚金币。 他思索了一下,把金币收起,然后从另一个口袋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些铜板和剪开的银片。 他把那些硬币扔进洗衣女的木盆里,接着站起身:“这是东境给你的补偿——你可以用它们买面包,再换一身能保暖的衣服。” 洗衣女的视线落在那些叮当作响的钱币上,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收了起来,动作又轻又认真,等做完这一切之后,贝尔克听到对方突然问了一句: “大人,您能施舍给每一个人过冬的面包和保暖的衣裳么?” 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让贝尔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告诉对方——他当然能。 他是守护公爵的长子,是贝尔克·罗伦侯爵,是东境未来的主人,他私人名下就有无数的庄园和田产,哪怕其中一半已经因响应埃德蒙王子的政令,捐给了军团或分给了领地上的农奴和佃户,他也有能力给索林堡的每一个平民发放过冬的食物和衣服。 然而那个洗衣女已经站起身,并恭敬地弯腰行了一礼,带着木盆和盆里的衣服离开了。 第0603章 废土边缘的日常 提丰人建造的营地内,用魔法塑造而成并用挂毯、油画、墙绘等方式装饰起来的行宫会客厅中,高文与罗塞塔·奥古斯都坐在一张金橡木桌的两侧,共同审阅着面前摆放的文件,而作为见证人的骑士们则侍立在各自的主君身后,带着庄重肃穆的表情看着这一切。 高文的视线短暂扫过罗塞塔·奥古斯都,看到那位黑发浓密的提丰君主正在一脸认真地看着手中文书,随后他收回视线,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视线也从自己手中的文书上慢慢扫过。 开通商路,设立通商据点,塞西尔承诺将积极推进白沙丘陵东部地区的道路建设,铺设铁路,如与安苏东境交涉不顺利,则在黑暗山脉北侧小平原开拓道路——此区域为公认的“无人区”,符合“永久开拓权”的规定,因此导致的额外成本由塞西尔公国负担…… 双方共同约定的低税率,以及对商人的鼓励政策…… 对提丰发起的第一期棉纺织品采购计划,包括未印染的棉布、中等品级的彩色布匹以及上等品级的各类布料…… 来自提丰的炼金药剂、人造水晶采购订单…… 同样来自提丰的“魔导车”采购订单,以及对“魔能列车”的采购意向——正式的订单将在提丰派出观察人员,实际了解过列车相关概念和实物,且罗塞塔·奥古斯都亲自签字之后生效…… 此外,还有一系列长远的、关于通商贸易的条款与约定,以及双方承诺真诚,承诺不违背契约的誓言。 视线一路移动到文件末尾,高文带着微笑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的提丰皇帝:“这将是历史性的一刻,或许我们会开创一种全新的贸易概念,催生出许许多多的新行业、新职业,国家的繁荣和人民的富足都会由此而来,而它的开端……就在这几张又轻又薄的纸上。” “纸张轻薄,契约沉重,”罗塞塔说着提丰的一句谚语,露出一丝笑容,“说实话,我没想过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签订这样一份协议,在这废土边界,在一次临时的会面中……但我知道安苏人有一句话:抓住机会,就如抓住生命,我想我们现在就及时抓住了一个机会。” 两个代表着各自势力的领导者相视一笑,随后在见证者的见证下,交换文件,在两份文件上都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印上了各自的纹章。 一名身穿繁星法袍的高阶法师随即来到桌旁,法师身前漂浮着两块平整光滑的秘银薄板,无数闪亮的符文在秘银板之间飘动穿梭,仿若蕴藏着无数奥秘和知识一般。 按照超凡世界的必要流程,当两个超凡者,两个势力的代表订立如此重要的契约时,必须以魔法力量进行更加长久、更加具备象征意义的记录和备份,必要的情况下还应该向各自信仰的神明祈祷,祈求神明的见证。 但通常情况下,除了真正能引动神谕的教会圣徒之外,这种“神明见证”的约束力都相当有限,更像是一种象征。 “您要请求特定神明见证么?”罗塞塔·奥古斯都看了高文一眼,平静地问道。 问出问题的同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相关史料:根据史书记载,高文·塞西尔本人并无明确信仰。 “神明很忙,这点事情就不必麻烦他们了,”高文笑了笑,反问了一句,“你认为呢?” “神明确实很忙……”罗塞塔微微点头,露出一丝微笑,“那便让先祖,以及奥秘女士弥尔米娜见证这一切吧。” 奥秘女士弥尔米娜,也就是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她除了执掌魔法领域之外,也被视作是一切奥秘和隐匿知识的见证者,在契约不依靠特定神明见证的情况下,这位“奥秘女士”通常可被视作是位“自然见证者”。当然,在订立纯粹的商业契约时,商人们通常也会将商业之神“包法尔”视作“自然见证者”,但由于商业之神的权能仅限于商业条款的公正和履约,在涉及到像今天这样包含复杂的政治性条款、国家层面的契约时,这位商业领域的神明并不像“奥秘女士”那样“适用”。 这是神学领域的知识,高文不信神,但他也懂。 执掌仪式的高阶法师在两块秘银板上勾勒了奥秘女士弥尔米娜的象征印记,随后罗塞塔·奥古斯都将手放在自己刚刚签订的文件上,以奥古斯都家族先祖之名进行了宣誓,高文也同样将手放在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件上,并请塞西尔家族先祖做了见证——比他更古老的那批。 最后,在魔法仪式的催动下,两份文件上的内容被拓印在秘银板上,并接受了元素力量的祝福和固化。 对普通人以及大部分不那么强大的超凡者而言,这样经历了仪式灌注的“契约”是具备实际力量的,违约者毫无疑问会遭受魔力反噬,甚至可能遭受一定的“神罚”,但对像高文和罗塞塔·奥古斯都这样的人而言,他们自身具备极其强大的力量,“契约”又是以国家名义签订,仪式魔法的约束力通常仅限于面子…… 即使是当初弗朗西斯二世和罗塞塔·奥古斯都在缔约堡中签订的和平协议,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收起各自应保存的契约原版和“秘银誓约”,高文和罗塞塔两只手握在一起,他们视线落在对方身上,脸上带着相似的微笑,异口同声:“为了和平与繁荣。” 站在桌子周围的骑士和近卫们纷纷鼓起掌来,庆祝着这值得纪念的一刻。 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钟声突然从行宫外响起,提前中止了签订文件之后应有的寒暄和客套。 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涌起,高文轻轻握了握拳,罗塞塔则侧耳倾听了一下钟声的节奏,微微皱眉之后摇着头说道:“看样子就连废土中游荡的那些怪物也想来见证这特殊的时刻——这一波比往日到的还早了一些。” 说话间,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提丰骑士跑进了大厅,高声汇报:“陛下!畸变体靠近防线!数量两百左右,方位西南!” 罗塞塔·奥古斯都微微点头:“我知道了,照常应对。” 随后他看了高文一眼:“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去城墙上看看。” 高文当即点头:“当然。” 在安全的王国内陆,畸变体的袭击是吟游诗人口中的惊悚故事,伴随着夸张的描述和浪漫化的情节,讲述着骑士拯救公主一般的俗套内容,然而在这黑森林之外,在废土边界的唯一防线上,畸变体以及类似怪物的袭击是一种日常。 提丰营地西南区段的城墙上,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和身披法袍的战斗法师已经严阵以待。 威力巨大的弩炮被推到了墙垛之间,闪烁着魔法光辉的符文石则被设置在城墙后段,士兵们正在调整弩炮的角度,法师们则正在沟通符文石中预先存储的魔力,调整着自身的状态,身穿特制钢铁铠甲的重装战士则在弩炮之间的城墙上结成了战阵,他们三人一组,一人在前举盾,一人手持钢制长矛在后方预备,剩余一人手执长剑,随时策应。 高文等人和罗塞塔·奥古斯都一同登上了城墙,琥珀眺望向远方,看到在东南方位,在宏伟之墙外部的腐化平原上,一群裹挟着不详烟云的红色怪物正在加速冲来,它们身旁烟雾翻滚,它们脚下的大地腐化愈发严重。 高文则注意到了那些严阵以待,秩序井然的提丰士兵,注意到了他们使用的弩炮和战斗符文石,注意到了他们独特的“三人战阵”。 面对先天素质远远凌驾于普通人的畸变体,这些提丰士兵和法师显得异常镇定,很显然已经不止一次应对这种局面,而那独特的“三人战阵”,在高文看来也是应对畸变体的有效手段——以冷兵器的标准而言。 使用沉重盾牌的护卫兵能够在短时间内抵挡畸变体的进攻,长矛手便有机会重创那些目标明显的怪物,剑士能够在战友们纠缠住怪物的时候绕后攻击畸变体的弱点,或者支援陷入苦战的盾牌手,三人一组的战阵又是错落分布,能保证哪怕畸变体大量登上城墙,也可以将其拖延、分割、包围,逐步解决,且随时可以互相支援。 而所有这些士兵身上都携带着备用的强弩,虽然这种武器对畸变体的伤害非常有限,但只要规模足够,配合上城墙的大型弩炮和战斗法师们的魔法,仍然足够威胁到那些使用远程魔法的怪物。 这样一支军队,面对人类同样有效,甚至如果规模足够,加上城市级护盾的辅助,又有足够数量的战斗法师,他们在面对塞西尔的魔导兵团时也算得上威胁巨大。 就在高文的观察和思索中,那些畸变体进入了提丰人的攻击范围。 城墙上的指挥官一声令下,战斗瞬间爆发。 早已蓄满力量的城防弩炮发出“嘣嘣”的闷响,沉重巨大、足以将低阶超凡骑士一击重创的弩“箭”瞬息间飞向远方,在畸变体中“砸”出一片血雾,而在连续不断发射的弩箭之间,又混杂着来自法师的火球、闪电、寒冰等法术,身穿战斗法袍的提丰法师们站在城墙后段的符文石旁,一边抽取着额外的魔力一边连续不断制造出致命的攻击效果,轰炸在远处的怪物头顶,而只要有法师精神力不稳、施法效率下降,便立刻有后备的施法者顶替位置,继续维持城墙上的法术压制。 远处的平原上,那些浑身赤红、不断嘶吼或狂乱呢喃的怪物开始一个接一个倒下,但仍然有一部分凭借着强大的生命力继续向城墙靠拢,它们中的一部分个体高高举起了双手,一团团蕴含着可怕腐化力量的能量箭随之成型,并在短暂延迟后猛烈轰向提丰营地。 一层氤氲的魔力护盾从城墙上升了起来,阻挡了畸变体的腐化能量,在护盾非常轻微的抖动中,攻守双方的距离进一步缩短,那些使用强弩当副武器的提丰士兵立刻弓弩上弦,被圣水之类的魔法效果加持过的弩箭随之如暴雨般泼向那些残存的怪物。 看样子这些袭击者甚至爬不上城墙,提丰人的“三人战阵”甚至连举盾拔剑的机会都没有——毕竟只有几百只,在这个极端靠近刚铎废土的位置,这已经算是非常“轻松惬意”的袭击了。 高文与罗塞塔·奥古斯都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亵渎腐化的怪物一个接一个变成平原上的残骸,并迅速进入蒸发、消散的状态,两个人谁都没有亲自动手的意思,他们身边的人也显得很是平静淡然。 这只是“日常”级别的袭击,在这片土地上,这种袭击每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不管是提丰人还是安苏人,早就看习惯了。 在注视着那些怪物逐步被消灭的过程中,高文的直觉忽然被触动,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罗塞塔·奥古斯都。 这位提丰皇帝正静静地看着远方,他的视线已经越过了战场,越过了那些快要全部化为残骸的畸变体怪物,他正注视着刚铎废土的方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他的视线深沉内敛,整个人宛若一尊沉重庄严的黑曜石雕塑。 第0604章 同类 一直以来,高文都感觉自己很难看清这位提丰帝国的统治者——但至少此时此刻,他注视着罗塞塔·奥古斯都那双凝望废土的眼睛,突然间产生了一丝丝的熟悉感。 短暂困惑之后,他意识到这熟悉感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然而却说不清具体从何而来,具体对应着谁。 那些从平原方向冲过来的怪物已经快要被全部消灭,浓郁的黑红色烟雾正从它们残缺破烂的残骸上升腾而起,烟雾之间仅有最后几个摇摇晃晃的、手脚都已不全的畸变体还在挣扎着前进,并被来自城墙上的弩箭、火球或闪电彻底撕裂。 罗塞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轻声打破了沉默:“我一直在思考,思考它们到底是如何产生,又是如何维持,如何行动的……” “畸变体的诞生是个迷,但多项证据指出它们可能是变异的刚铎牺牲者,”高文说道,“而至于它们的维持和行动……我只能说,和废土中的混沌魔能环境有关。” 罗塞塔神情不变,嗓音低沉:“您的说法和古籍中记载的相一致,我查阅过所有和畸变体有关的资料,都是这么说的,然而……这不是很有讽刺性么?” 高文不明白对方为何这么说,但他认为对方很快就会自己解释。 果然,罗塞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续说道:“第一代的开拓者们在七百年前就总结出了这些经验和猜想,如今七百年过去了,我们知道的还是只有这些——在对于畸变体的认知上,我所知的一点都不比你多。” 高文理解了罗塞塔的意思,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里位于宏伟之墙外部,”罗塞塔又说道,他抬起手,指着宏伟之墙和尖峰基地之间的平原,“理论上,被困在刚铎废土内的怪物是不可能跑出来的,然而实际上,这片平原永远都有游荡的怪物,有时候只是普通的腐化魔物,有时候则是畸变体。我曾派出骑士,想要搞明白那些怪物到底是从哪来的,骑士们却看到那些怪物在空气中凭空凝聚的景象……它们是凭空出现的,多么不合理的现象。” 高文点点头:“高浓度的混沌魔能环境中会产生怪物,这是废土的一大特征,但具体原理至今未知。” “是的,未知,此外还有很多未知的事情,比如这些凭空出现的怪物为何到现在还没铺满整个世界——既然它们不管怎么杀都杀不完,那么是什么因素在限制它们的数量上限?为什么它们大部分情况下都只是在废土周围徘徊?是什么在约束它们的活动范围?在宏伟之墙外部出现的畸变体和废土内部的畸变体有什么不同?” 这位提丰统治者一连抛出了许多问题,却显然没有期待得到答案,他说完之后只是闭上了嘴巴,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沉浸在思索中了。 高文则看了西南方向的平原一眼,看到最后一只怪物已经开始渐渐化为黑红色烟雾,他突然心中一动,出声问道:“你们这段时间遭遇过特别巨大的畸变体么?” 罗塞塔·奥古斯都从思索中醒来,语气中略有困惑:“特别巨大的?” “是的,相当于普通畸变体两到三倍的高度,格外魁梧,身体表面有能够释放出强大法术攻击的魔力结构,而且似乎具备强化周围畸变体的能力。最重要的一点——那些格外巨大的个体似乎是有一定思考能力的。” “思考能力?”罗塞塔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丝惊讶,但很快他便摇摇头,“我听说过它们,冬狼堡曾经遭受袭击,安德莎在报告中提起过那种巨大的个体,但我们在这里并未遭遇过,如果它们真的出现……那绝对是巨大的威胁。你们的营地遭遇它们袭击了?” “不,但它们曾经袭击过塞西尔本土——我怀疑是在宏伟之墙出现漏洞的时候跑出来的。我原以为在这里会和它们打交道,但至今并未再次目击。” 高文所指的,正是第二次塞西尔保卫战时出现过一次的巨型畸变体,又被称作“巨化体”,那些变异的怪物虽然最终被守城士兵以及瑞贝卡的大大大大大火球消灭,但它们可怕的力量和隐约具备智慧的特点仍然让高文印象深刻。 他原本以为当自己来到废土边界之后就会有机会重新见到那种怪物,然而事实上一次都没见到。 这一带的普通畸变体袭击倒是很频繁,可是“巨化体”再没出现过。 罗塞塔·奥古斯都也没见过那种巨大化的家伙,在这一点上,高文认为对方没必要骗自己。 这让高文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点猜测——难道,那种格外巨大的畸变体是废土内部独有的? 不管塞西尔营地还是提丰营地,这一段时间以来打交道的,遭遇过的都只有宏伟之墙外部的游荡怪物,所有的畸变体都是由于废土中蔓延出来的混沌魔能影响,在“墙外”自然生成的,而当初进攻塞西尔领的畸变体则有很大可能是在宏伟之墙出现漏洞的时候从废土中游荡出来,是废土深处的产物! 他想到了罗塞塔那一系列问题中的最后一个:宏伟之墙外部出现的畸变体和废土内部的畸变体有什么不同。 难道这就是不同之处?废土内部的怪物会“进化”,而外面的不会? 高文皱起眉,下意识地看向远方那道宏伟的、连接着天地的能量屏障,心中又冒出了第二个疑问: 哪怕那些巨大化的畸变体是废土内部的独有产物……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屏障边缘驻扎的哨兵们却连见都没见过它们? 废土内部的畸变体会漫无目的地游荡,自然免不了会游荡到屏障附近,几乎每天,尖峰基地的哨兵们都会目击到大群大群的畸变体游荡至屏障脚下,然后被屏障激荡出的能量瞬间蒸发的景象,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巨化体的目击报告从未出现…… 是因为巨化体格外稀少?还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那些巨化体,不让它们游荡到屏障边缘,不让它们被屏障外面的哨兵看见? 顺着这个思路延伸下去,高文不禁想到,之前袭击塞西尔领的那些巨化体,到底是个意外,还是……有意? 在思索到这一层的时候,他脑海中已经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迄今为止唯一能和宏伟之墙、刚铎废土联系在一起,而且还充满阴谋的名字: 万物背锅会。 …… 最终,高文没有在提丰人的营地中得到任何答案。 他踏上了返回塞西尔尖峰基地的旅途。 荒芜腐化的旷野在车窗外不断后退,废土上无休止的风卷着尘埃在车队周围盘旋,位于车队前方的“钢铁大使”多功能战车侧面火光一闪,迸射出的灼热射线洞穿了一头尝试靠近的变异魔物,高文则静静地坐在车队中央的魔导车内,已经沉思许久。 琥珀把视线从荒凉的废土上收回,好奇地看了高文一眼:“你这一路都在想什么呢?”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把诸多纷繁思绪暂时放下,随后他看了眼眸发亮的半精灵小姐一眼,在对方那满脸八卦的注视下随口说道:“你认为罗塞塔是个怎样的人?” 琥珀想也不想便开口道:“跟你一样的老狐狸呗——我是说老谋深算那种人。” 高文看了这个最后关头赶紧改口的精灵之耻一眼,微微摇头:“我没法确定罗塞塔·奥古斯都和万物终亡会的联系到底有多深,仅从目前观察到的细节判断,他们双方或许只是利益合作。当然,也有可能是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演技太过滴水不漏。” “当你提起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的时候,他表现的就好像压根不知道对方已经是万物终亡的高阶神官一样,”琥珀眨眨眼,“如果他是真不知道,那他和万物终亡会的合作可能真的很浅,贝尔提拉·奥古斯都也是真的彻底脱离了曾经的提丰皇室,如果他是假装不知道,那乐子就大了……那说明提丰皇室跟万物终亡会铁定是一伙的。” 高文对此不置可否,但其实从直觉上,他已经开始倾向于认为提丰皇室与万物终亡会之间的联系仅止于利益,至少罗塞塔·奥古斯都本人是如此,但他也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能依靠“直觉”来判断的。 车内一时间再次安静下来,只余下机械运转的嗡鸣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护卫战车消灭废土上突然出现的怪物时的武器射击声会打破静默。 在一段时间的安静之后,高文才微微感叹着打破沉默:“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跟我有点像……”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没有得到回应,高文不禁好奇地看向了身旁的半精灵,却看到这个精灵之耻正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自己,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妈呀——你当年干了什么?!” 高文:“……” 在这一瞬间,他骤然冒出了一个几乎无法遏制的念头:把这个精灵之耻绑在杆子上,戳在车顶上,就这么一路挂着,把·她·挂·到·营·地!! 好不容易远离了个头铁的瑞贝卡,这怎么琥珀的脑袋也铁起来了!! …… 提丰尖峰基地,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行宫旁,一辆钢铁打造、线条硬朗的魔导机械造物正静静地停在广场上。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提丰士兵护卫着这个地方。 罗塞塔与安德莎·温德尔站在“魔导车”旁,带着一丝好奇观察着眼前的复杂机械。 这是来自塞西尔人的礼物,是作为“贸易缔约”的纪念品留在这里的。 “真是不可思议的工程学和魔法奇迹……不是么?” 罗塞塔轻声感叹道。 安德莎微微皱了皱眉:“但我仍然对这东西心存疑虑。” “可以对安苏人的行为心存疑虑,但要对先进的技术心存敬畏,”罗塞塔看了年轻的狼将军一眼,淡淡地提醒着,“技术的进步会带来巨大的发展,社会产出会变多,民众会富足,军队会强大,国家会繁荣,提丰这些年的每一次前进,都建立在这些基础上。” 安德莎低下头:“是……陛下。” 罗塞塔轻轻点了下头,视线重新回到那辆魔导车上,低声感叹:“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原本已经全面落后的安苏竟会突然走在我们前面。塞西尔人找到了一条前人从未想过的路,如果我们发现的再晚一些,我们甚至会被一个公国甩在后面。” “您似乎对塞西尔公国很重视?” 罗塞塔没有回答安德莎的问题,而是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突然问道:“你认为高文·塞西尔是个怎样的人?” 安德莎坦然说出自己的感受:“……他看上去很慷慨正直,但又潜藏着让人看不透的一面。我听过很多关于第一代开拓者的故事,其中也包括他的,但那些故事里都只是将他作为一个符号化的英雄来描述,从未提过他还会与人在谈判桌上交锋。” 罗塞塔不经意间看了这位“狼将军”一眼。 考虑到这位狼将军对安苏人的敌视态度,上述显然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他露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嗓音低沉:“那位开拓者……迟早是要与提丰为敌的。 “因为他跟我是一类人。” 第0605章 冬日尽头 安德莎带着一丝丝惊愕看着自己效忠的君主。 一开始,她并没有听出罗塞塔大帝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因为几乎任何一个掌握局势、了解帝国这些年变化的提丰贵族都能看出提丰与安苏之间终将开战,这是一种必然,但很快,她便意识到罗塞塔话中深意不止如此。 高文·塞西尔终将与提丰为敌。 一直以来,罗塞塔·奥古斯都都将安苏视作猎物,但现在,猎物中出现了一个猎手,同样饥肠辘辘的猎手。 “陛下,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与他合作?” “战争有很多种形式,‘合作’是其中之一,”罗塞塔平静地说道,“在这场合作中,帝国能获得的利益太大了,塞西尔人手中有我们急需的东西,但同时,我们手中也有他们急需的……我们图谋着他们,他们也图谋着我们。” 安德莎微微低着头,思索着皇帝这些话中蕴含的深意。 “塞西尔人创造出的‘魔导工业’正在改变社会的运转规则,我还看不清它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能感觉到,现有的秩序,建立在土地和农耕上的秩序很快就会被工厂和机器打破,在这一领域,塞西尔人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但他们有他们的优势,我们也有我们的,”罗塞塔继续说道,“将这辆车送回国内,送到帝国工造协会,拆成零件,不管需要多少成本,都要搞明白它的运作方式。我们可以暂时造不出比它更好的,但至少要造出能和它一样跑的。 “另外告知裴迪南公爵,召集宫廷顾问,统计全国铁矿、魔导材料以及粮食、棉花的生产和需求情况,规划出最初期的运输线路。 “组织机械和魔导技术方面的学者,从现在开始,让他们和筑路工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准备成为‘工人’。塞西尔人有很大概率不会允许我们的法师和学者参与到修‘铁路’的技术环节中,但他们不可能不招工人。 “替我拟一份命令,让赛文公爵开始‘银行’的筹备工作…… “命议会评估所有事项的风险……” 风险……安德莎脑海中闪过了这个词汇,同时将罗塞塔大帝的每一条命令都牢牢记住。 巨日隐藏在混沌污浊的云层后面,从云层中泄露出的光芒渐渐靠近了西方的地平线,天光迅速黯淡下来,营地中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明亮的魔晶石灯释放出恒定的光辉,让这小小的营地仿佛混沌中的灯塔,光辉璀璨,又与那朦胧壮丽的宏伟之墙交相辉映。 罗塞塔·奥古斯都回到了自己的行宫,他静静地坐在高背椅上,眼前摊开着诸多和工厂、道路、棉花生产有关的报告和资料。 夜色渐深,这位皇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随后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短暂休息。 无边无际的黑暗,宁静至极的黑暗,仿佛一瞬间笼罩了他的感官和精神。 罗塞塔·奥古斯都张开眼睛,他看到自己置身于一座宏伟华丽的宫殿内。 这宫殿极尽华美,立柱高耸,穹顶壮观,所有的墙壁和屋顶都描绘着精美的画作和彩色纹路,带有浓郁提丰风格的尖顶窄窗镶嵌在两旁的墙壁上,窗户的水晶玻璃上同样有着繁复精致的花纹。 一间宽广的大厅呈现在罗塞塔面前,这大厅仿佛可以容纳千人举办舞会——然而实际上,整个宫殿空无一人。 一种难言的死寂笼罩着这个华丽而又空旷的建筑,没有侍从,没有卫兵,没有半分人影,只有微漠的、黄昏一般的光线从那高高的窄窗照射进来,在宫殿大厅中投下一道又一道明暗相间的阴影。 罗塞塔静静地看着这座梦境中的无人宫殿,神色淡然冷漠,在短暂的静立之后,他迈步向前走去。 在他迈开脚步的一瞬间,无数低沉的、模糊的、不知来自何方的低语和呢喃便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无处不在的声音中夹杂着细碎重叠的交谈和嬉笑打闹,又仿佛混着压抑的哭泣和惊声尖叫,就好像这空无一人的宫殿里突然站满了人,那些看不见的访客或住户们在空荡荡的走廊和大厅里来来往往,在罗塞塔·奥古斯都周围肆意交谈嬉笑怒骂哭泣——然而被这些声音包围的罗塞塔只是静静地向前走着,仿佛无视了所有声音的干扰。 终于,那混乱的低语和呢喃中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耳语,它沙哑而低沉地传入提丰皇帝耳中:“……啊……你又来了……如此的不知屈服……” 罗塞塔继续向前走去,随着他迈动脚步,那宽阔的大厅无声破碎,一条深邃悠长、不知通往何方的走廊出现在他前方,这走廊两侧同样有一扇扇窄窗,黄昏的天光透过窄窗洒在对侧墙面,光影交错间,可以看到一幅幅肖像画无声地悬挂在墙上。 罗塞塔看到了自己的兄长,看到了自己的父皇,看到了自己的叔父…… 每一个继承了奥古斯都家族血脉的,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都静静地挂在这里,透过那冰冷的油画,用冷漠的眸子注视着自己。 距离他最近的,就是他英年早逝的长子。 那个凝固在画框中的年轻人看着罗塞塔,突然开口道:“父皇……您不停下休息休息么?” 罗塞塔却脚步未停,继续朝前走去。 那个低沉的耳语再次响起:“这条路的两旁,都是死亡,这条路的尽头,也是死亡……” 罗塞塔渐渐走向走廊的深处,周围的光线已经愈发暗淡下来,两旁的画像开始变得愈发古老,愈发褪色,愈发冷漠疏离,那些来自更久远年代的奥古斯都们就好像充满恶意般注视着在走廊中前行的提丰皇帝,而那个低沉的耳语还在持续不断地响起: “……不如停下脚步,休息一下吧,你没必要挑战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真相多么令人痛苦啊……不如把它抛到脑后,有时候,无知地活着才是凡人之福…… “在你之前的那些奥古斯都们,他们和你一样顽固,但他们的结果如何呢?没有一个人成功,他们疯了,都疯了……你们不该看到它,但既然你们已经看到,那不如坦然接受这个诅咒……” 走廊到了尽头,所有那些令人发狂的低语和呢喃都骤然消失无踪,罗塞塔静静地抬起头,看着悬挂在走廊末端的那些画像。 那是“奥古斯都”这个姓氏作为提丰统治者的开端,是这个古老家族的最初——比那更早的奥古斯都们,已经随时间流逝消失在古刚铎帝国的破灭中,纵使有姓名流传,也未能在这“宫殿”里留下形象。 影影绰绰的微光里,罗塞塔看到几幅画像:罗兰·奥古斯都,贝托蒙德·奥古斯都,塔利亚·奥古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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