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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然很水气,长大了肯定是闭月羞花的大美人。” 小妮子重重嗯了一声,然后开心笑道:“可惜你太老了啦,长得也不如澹台公子,我看不上你哦。” 徐凤年默然。 世子殿下被万箭穿心。 ———— ———— (有些晚了。晚上十二点前还有一章。) 第254章 带了一张生根面皮的世子殿下自然与英俊无缘,那一双增添阴柔感的丹凤眸子让他走在飞狐城,便是佩了刀,也与这座城池的气质十分熨帖,不过生平第一次被个小姑娘嫌老,还是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孙掌柜哈哈笑着打圆场,念叨了两遍童言无忌老弟莫怪,小丫头估计是最怕被当做孩子,再度轻轻补上一刀,说他是长得不好看呀。 一个阳光暖暖的下午,就在几盏茶中光阴悠悠度过,孙胖子健谈,土生土长于飞狐城,对家乡风土人情,插科打诨信手拈来,加上也不是那种敝帚自珍到了畸形地步的井底之蛙,乐于嘲讽笑人和自嘲笑己,对于城中名人轶事以及内幕糗事,磕着一碟盐水花生,尽数和盘托出,世子殿下的毒舌在北凉是出了名的,几乎所有去王府摇尾乞怜的边疆重臣都被他取笑过,只不过那些大权在握的老狐狸们都装傻扮痴,不予计较也不敢恼火,有些风骨差些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回去以后做谈资说与朋友听,久而久之,像是不被世子殿下调侃中伤过的,都不是北凉王心腹一般,就要轻看几分,这让许多不曾在春秋中建立军功的年轻一辈翘楚官员,私下皆是愤懑诟病,与老一辈官场老油条们羞与为伍. 对此,当年只是过过嘴瘾的年少世子,后知后觉了,也只能苦笑,自打第一次游历归来及冠,就收敛了许多,尤其是死党严池集一家逃遁远离北凉后,就再听不到世子殿下阴阳怪气的刻薄言语了,这让新晋北凉道经略使的李功德都感到浑身不自在。 这个下午,徐凤年陪着桌对面心无大志只想过富足小日子的老男人唠嗑,偶尔询问几句,附和几句,捧场几句,相谈甚欢,孙掌柜的小闺女孙晓春,不乐意听两个老家伙的碎嘴唠叨,就跑去跟比她还年幼的陶满武玩去,过足了当姐姐照顾妹妹的瘾,自作主张拿出许多蔬果吃食,还从小闺房搬了些灵巧小物件,交给陶满武玩耍,也是类似的其乐融融。 临近黄昏,到了晚饭的时段,酒楼生意渐好,孙掌柜与几名伙计也就忙活去,老男人心地好,说如果去瓶子巷,他就让店里一个伙计领路,徐凤年没有拒绝这份好意,至于其中腻味,浸淫北凉花丛许多年的徐凤年也不说破,老孙如此推崇瓶子巷,想必这条花柳小巷应该不差,但让店里伙计带路,就有门道可以讲究了,飞狐城青楼盛名无双,七十八座,少说也有上千的姑娘要拉客,档次差些的勾栏,可以让老鸨带着姑娘没羞没臊去大街上搔首弄姿,招揽嫖客,如瓶子巷这类,可就不行,太跌份,无异于自降身价,是上流青楼必须提防的大忌,所以才有了与城中大小客栈酒楼的“联姻”,带了钱囊鼓鼓的客人去,事后分成几两银子,或者让姑娘们借口游览带着来酒楼吃上宰杀一顿. 徐凤年在姹紫嫣红游走多年,又是不愁金银的世子殿下,总不能从头到尾与一夜动辄百金的姑娘在床榻上打架,与花魁或者她们贴身丫鬟们喝茶闲谈,也就知道了这些谈不上有多隐蔽的秘事,三教九流中这些很接地气的乌烟瘴气事儿,徐凤年还真知道得不少,至于那些所谓两袖清风一肩明月风流名士的家丑窘态,徐凤年要真敞开了说,能装满十几箩筐,这可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世子殿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北凉的纨绔班头,可不是自吹自夸。 徐凤年对豪阀子弟和士族书生的不屑,也算有理有据,只不过这些年多走了许多路,不再一竿子打死就是了。 晚饭点菜时,孙掌柜好歹与自己聊了一下午,最后连茶钱都死活不收了,徐凤年想着就点了几份价钱贵些的荤菜,中午那一荤三素里只留下素中有真味的五枝汤,下午还特意问过桑槐柳桃四树枝以外是什么,才知道是名不见经传的狐树枝,飞狐城因此树得名,每到夏季,花朵硕大如雪,满城街巷的芳香扑鼻,犹如狐裘悬空,十分动人。改善了伙食,陶满武吃得开心开胃,不过小丫头脸皮薄,没好意思再要一碗稻米饭。 大概是孙掌柜跟一名年轻伙计打过招呼,饱暖思淫-欲嘛,人之常情,见徐凤年这一桌吃得差不多,就跑过来打招呼,看架势,是要带去瓶子巷了。而且店小二瞧着比某位花钱买春的正主还要雀跃,徐凤年也不想让他失望,用温华家乡粗话说那就是年轻伙子屁股可烙饼,憋久了容易憋伤,对店小二来说,能去那种每只莺莺燕燕都是美若仙子的地方转上一圈,哪怕远远望着那些柳枝腰肢与桃花脸蛋,回来以后,夜不能寐,也能有个旖旎念想不是? 身体结实的店小二自称李六,家里排行老六,让徐凤年喊他小六就行。李六见到徐凤年竟然要带着身边小姑娘一起去逛青楼,只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没有废话,马无夜草不肥,只要能给客栈带来一笔意外之财,掌柜的一高兴,不说涨薪水,多打赏个荤菜也是好事,再说了那里的神仙女子们可都是好看极了,走路都好看,没天理了,一摇一摆,屁股愈发显得滚圆,胸脯也更加壮观,都能把他的魂都摇晃没了,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这些姐姐们不光练习弹琴唱曲,连走路都要勤学苦练?否则哪能这般厉害,跟说书先生讲的那些狐妖似的,李六没跟谁提起这一茬疑惑,怕被说没见识。 嘉青瓶子巷也在飞狐城东北角,离客栈不算太远,未到瓶子巷时,经过了一条青楼林立的街道,许多花枝招展的俏丽姑娘与老鸨龟公拉拢客人,李六沾了徐凤年的光,虽说世子殿下带了张面皮,但舒羞个人趣味使然,除了入神一张面皮是个粗鄙莽夫形象,几张生根都是清秀书生,与世子殿下及冠以后阴柔淡去几分的英俊真容自然差了许多,可也相当出彩,再者徐凤年身材修长,一袭白底子黑长衫,干净而清爽,加上那份李六身上估计这辈子都打磨不出来的悠游气态,怎能让宗旨素来是宁肯错杀也不错过的妓院人精们大方放行. 她们也不敢去拉扯这位佩刀公子的衣袖,但谈不上有什么气度风范的穷小子李六就惨了,也不能说惨,李六满脸涨红,被徐娘半老的老鸨和正值青春的姑娘们推推搡搡,手臂难免蹭到那份沉甸甸的软绵鼓囊,乐在其中,小伙子心底恨不得徐公子走慢些,再走慢些。 瓶子巷当然不会开在这里与庸脂俗粉争芳斗艳,在嘉青湖畔有一列幽静的独楼独院,愈发显得瓶子巷出淤泥而不染。 一行三人好不容易走过脂粉浓郁的花丛,李六趁着徐公子在沿湖青石小径上前行,偷偷抬臂闻了闻,真香,满脑子都是那些姐姐们的笑脸嗓音,明知她们不是正经人家,可李六就是忍不住思量再思量,心想要是以后自己媳妇能有这样的相貌,这辈子也就不亏了。李六看到徐公子牵着的小姑娘转头看了自己几眼,无地自容的李六只得尴尬笑了一笑,小姑娘朝他做了个抹脸颊没羞的俏皮手势,阳春白雪,煞是可爱。李六在徐公子面前他自卑而拘谨,在黄毛小丫头面前岂能失了气势,李六手指撑开嘴巴鼻子,回了一个下里巴人的猪头表情,徐凤年微微撇头,看到一大一小的“战事”,会心一笑,没有打搅。 来的路上李六说过嘉青湖边上都是飞狐城官家大人物府邸以外的私宅,小伙子说不出金屋藏娇这么言简意赅的成语,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徐凤年对此见怪不怪,北凉几个州城都有类似的宅子群,豢养着各自小鸟依人的小妾情妇,时不时去散个心,拿着金银首饰饲养一下这些胃口刁钻的金丝雀,邻里之间皆富贵同僚,走门串户,比拼一下新纳侧室的姿色,顺便谈天说地,也是雅事一件。 瓶子巷能闹中取静建在这里,可见后台不小。徐凤年身上银票倒是有六七百两的数目,只不过要为了大黄庭去锁闭金匮,当然不是寻花问柳来了,而是好奇于那柄能售卖千两黄金的名剑,真说起来,襄樊靖安王与呵呵姑娘买自己的一条命,也不过是黄金千两。 那一晚徐骁说起这个人,露出罕见的愧疚,要捎带的那句话,分量也相当不轻。有关此人,徐凤年知道他曾经在北凉军中是与陈芝豹并肩的武将,春秋中战功卓著,与以甲覆面的姑姑赵玉柱相似,带一张青玉面甲,真容从不示人,除去带兵奇诡,这位辈分上世子殿下需要喊一声叔叔的男子,更是一名绝代剑客,在英才辈出的北凉军中,仅次于三十铁骑仰慕至极的王妃. 甚至连羊皮裘李老头都在无意间提起过,说这年轻人剑钝意不钝,是老夫生平仅见的才气横溢,就像一个家产富可敌国的公子哥,太有钱了,多到他不知如何去花,只好随意挥霍。只可惜剑意过于无情,以至于剑道不显。 在徐凤年看来,能被剑神李淳罡如此评点的剑道人物,才有资格自称风流。 既然挂剑阁闲人不得进入,那就只好从千两黄金卖剑上入手,既然这人从一名英俊剑客变成作画睡青楼的风流客,去青楼找人问话是一条捷径,原本瓶子巷不如风波楼,只不过一个外地人带着个孩子,才入飞狐城,就去风波楼买醉,落在心细如发的有心人眼中,并不是好事。被客栈带着来到瓶子巷,再去风波楼,才称得上顺水推舟,不好说没有丝毫破绽,但起码不至于太过扎人醒目。 捎上陶满武也是无奈之举,放她单独在客栈,不放心,丢了一行囊碎银无关紧要,丢了她,只会麻烦不断,性情凉薄的世子殿下实在是信不过任何人。 徐凤年这辈子,在北凉曾有三个差不多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狐朋狗友,一起闯祸一起背黑锅,本以为友情会天长地久,可如今除了李翰林,其余两个,别说兄弟,已经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好在三年游历认识了个挎木剑的家伙,否则也太寒碜了。 对于温华,每次想起,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小子毛病真不算少了,口口声声让他一身鸡皮疙瘩的小年,比起白狐儿脸的徐草包还来得惹人烦,以往偷了地瓜,烤熟以后吃了个肚饱,温华就会说小年啊要不我给你唱个曲儿?那时候闲得要死的徐凤年当然没意见,然后这哥们就蹲下身撅起屁股,一脸坏笑地放起了连环屁,而早就有先见之明的老黄离得老远,憨笑时露出缺门牙的光景,这王八蛋被徐凤年踹翻以后还死不悔改说什么响屁不臭! 温华别看剑技磕碜人,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虾,是行家能手,经过了满眼金黄的桔林,偷吃得事后上火满嘴冒泡也就罢了,他还会往怀里塞两颗桔子,双手捧着桔子问美不美大不大,然后翘兰花指追着毛骨悚然的徐凤年满树林跑,鬼叫着公子来嘛来嘛,然后就被桔林主人扛着扁担带着几条土狗追杀得天昏地暗,要不就缠着世子殿下问一些娘们的奶-子屁股到底是个啥手感,徐凤年懒得理睬,偶尔有了点做相士或者赌棋坑蒙拐骗来的铜钱,买了一屉馒头,温华每次吃馒头前都拿手指戳啊戳,流着口水问是不是这样的感觉? 这样一个这辈子最大梦想就是成为正儿八经剑客的年轻人,在重逢后得知徐凤年身世的确不差后,仍旧是独身前往边境,说是去看一看荒凉风貌,要练剑。 这让徐凤年感到庆幸,也有遗憾。 徐凤年轻轻呼出一口气,收起情绪,已经可以看到暮色中张灯结彩的瓶子巷。 希望他日重逢,你是天下有数的剑士,我是北凉王,天底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这对一起偷鸡摸狗一起看娘们胸脯的难兄难弟? 所以,温华,可别死了。 我们都别死在他乡。 第255章 嘉青瓶子巷有四家临湖青楼,一只手也就数得过来,不过怎么看都透着股水火不容的味道,不过已经到了高手过招杀人无形的境界,不会像先前街上青楼那边你挂飞狐城第一小蛮腰的彩旗,我便悬双峰降服天下英雄汉的横幅,时不时就在抢生意的时候横眉瞪眼,甚至动起手脚,女子打架,无非就是闭上眼睛一阵胡乱抓挠,另外一拨龟公打手则要有章法许多,偷偷来几下撩阴腿,黑虎掏心或者猴子摘桃,许多没钱逛窑子的青皮无赖,隔三岔五就来那边蹲着看戏,算是取经来了,再者女子撒泼争斗,本来就穿着清凉,不小心抖搂了半边肥白胸脯,可不就是春光乍泄,风景这边独好?让闲汉们大饱眼福,大呼痛快,一些坏心眼的汉子,会故意叫面生的同伙假意为难进哪家青楼,给老鸨们有意无意露些黄白之物,顺势煽风点火,只为了能兄弟们看上一场好戏,这种危险活儿很讲究口才和演技,否则万一露馅,少不了挨上一顿暴打,别看姑娘们拳脚孱弱,可一脚踩在裤裆上,也是会要人命的。 飞狐城的无赖拉帮结派,都没什么大气象,都只是散兵游勇,邻居那座白霜城,城里人数才飞狐城一半,却人心团结,拉起了几杆大旗,几大帮派人物到了飞狐城都是横着走,最喜欢没事就来飞狐城嫖女人踩男人,若非前些年被澹台公子无意间撞到,给狠狠拾掇得颜面尽失,这才气焰消去大半,要不然这两年飞狐城的青皮还要抬不起头。而城牧公子那一战,身后亲卫都袖手旁观,单枪匹马就将四十多号青壮大汉给蹂躏得不成人样,后来让人捆绑着丢到白霜城外,让本城百姓无不拍手叫好,不能怪这位权贵世子声望高口碑好,讨城内上至六十岁下到六岁女子们的喜欢,实在是飞狐城其他男子太拿不出手啊,青皮混子们对澹台大公子也都心服口服,毕竟他从不仗势欺人,要教训也是教训外地过江龙,再说了,大公子万一真以后成了没有品秩却是皇帝近侍的传铃郎,更是满城皆有荣光,今年以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不管寺庙道观,都烧香拜佛请神了个遍,就是为了给大公子许愿祈福,让那些油水大涨的出世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瓶子巷青楼左右各两家,没有女子出门迎客,都只有几位唇红齿白的翩翩惨绿少年站在楼外,身段纤柔,容貌已经不输女子了,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有断袖癖好的豪客,如果相中了,就可以花上一笔不贵的银子带入楼内一起颠鸾-倒凤,这些美貌少年大多心机深沉,察言观色甚至不输老鸨,尤其善于逢迎,暗中攀比谁睡过更多的楼内姑娘,这一项也直接决定了他们的身价高下,若是谁与大爷一起入了楼内花魁的床帏,再以后与人开口要价就要水涨船高许多,毕竟有许多砸不起钱却想要知道花魁们胸脯大小如何屁股挺翘几许的嫖客。 徐凤年被李六带到一家四角翘檐各悬一枚硕大夜明珠的青楼前,在远处看到这幅大手笔,珍珠因为质地有优劣,价格也悬殊,可夜明珠无一例外都是三十金起步,何况四颗夜明珠是如此耀眼,连徐凤年都吓了一跳,走近仔细一瞧,才发现是明珠外罩琉璃,不过这家青楼的财力也足够雄厚,造势手法,也独具匠心,一名倨傲俊美少年对李六微微扬起下巴,算是知道了孙掌柜所开客栈,会记在账目上,月底送去一笔分红,至于具体数目,得看徐凤年在楼内开销,但有五两银子打底,对于辛辛苦苦一整年挣银钱不过百八十两的客栈来说,并非可有可无的小钱。 徐凤年给了块小碎银给李六,后者犹豫了一下,好不容易按捺下贪心,使劲摇头摆手,生怕被碎银勾去魂魄,回头被掌柜知晓了痛打一顿,赶紧转身跑开。徐凤年也不阻拦,再掏出几块较大碎银,一并丢给早已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通透的少年,这给银子可不是瞎给的,头回登门,给多了,就要被当做肥羊往死里宰,给太少了,人家当你不是棵葱,像徐凤年这种给四五两银子的出手,拿捏得恰到好处。若是熟人,知根知底,也就看钱囊和脾性随意着打赏,像李翰林这种习惯了一掷千金的头等权贵子弟,高兴了就往亲自出门的老鸨胸脯里塞个几百两,也没谁敢当他是冤大头,如果心情不好,不打你老鸨的脸都得是心慈手软菩萨心肠。记得以往李翰林总嫌弃他老爹官太小,出门不够气派,只在丰州称王称霸,出了丰州就不太管用,可如今李功德终于当上了北凉道名义上第二大官衔的边陲权臣,这位已经跻身王朝第一线公子哥的家伙却吃饱了撑着去做北凉士卒了。 徐凤年从李六那里大致了解到了瓶子巷行情,牵着陶满武的小手走入院落,停顿了一下,平淡道:“今天我来你们广寒楼,要么听安阳小姐弹琴,要么看青奴姑娘跳莲上舞,要么看新上位的魏姓清倌儿抛绣球,总之要见到其中一位,若是做不到,我就不在这花银子。相信瓶子巷四家,总有能让我心甘情愿掏钱的,不介意多走几步。” 这话让原先有些心生怠慢的收银少年立即敛起轻视,要知道一些冒充豪客的土鳖,看似穿着锦衣貂裘,有骄横扈从在旁拥簇,尚未进楼就大大咧咧说什么今晚见不着头牌姑娘就砸场,或者口口声声老子有的是钱,漂亮姑娘都包揽了,瓶子巷还真不忌惮这种货色,尤其是在嘉青湖独树一帜的广寒楼,真敢砸场,就棒打出去。少年小觑看轻身边佩刀公子哥不是没有缘由,李六所在客栈是什么规格,他一心知肚明,一般情况下带来的客人,都不算大富大贵,但既然能说出这番话,那就是门儿清的老练角色,只要是有些名声的青楼,那几位当红头牌大多被官家老爷或者膏粱子弟宠幸,要么有亏待不起的熟人需要接待,这与花魁们架子大小,摆谱多少,没有太大关系,万事总要讲一个先来后到,一个外人,一张生面孔就想要鱼翅燕窝全往自己碗里拨弄,当自己是八州持节令的儿子还是北莽十二位大将军的孙子啊?这就叫做不懂事,不讲究,一般而言,青楼都不喜欢这种没轻没重的客人,若是在整个北莽都知晓的风波楼,对于这种浑人,向来是二话不说直接赶人,人家风波楼根本不在乎少赚金银,不过广寒楼倒还没这份底气。 少年略作权衡考量,以不算太确定的语气娇柔说道:“与公子说实话吧,安阳小姐今晚兴许是抽不出空的,青奴姑娘与魏小姐也说不准,小的还得帮公子去问一问,才敢给准信儿。还望公子体谅,这三位都是咱们广寒楼顶出彩的姐姐,便是小的在这里打杂,也未必能每天与其中一位姐姐见上一面呢。” 徐凤年大抵知道有戏,笑着点头道:“广寒楼四颗夜明珠就能卖出一百三十四金,自然生意不差的,能见到任何一位小姐,就知足了。” “还是公子明白事理。” 少年抿嘴微笑,有意无意朝佩刀公子黏糊过去,被轻轻躲开以后,有些遗憾,看来是位不知晓床帏情趣的公子哥,不过少年也不过于计较。至于为何雅士风度的佩刀公子要带一个小姑娘造访青楼,见多了无法想象的怪事,少年也懒得深思,青楼里头,龌龊多,笑话也多,例如一些公子少年不喜好漂亮女子,偏偏钟情那些上了年数身子发福的婆娘,或者一些瞧着骇人的彪形大汉,偏偏喜好被姑娘们抽皮鞭滴蜡烛,更有富贾捎上打扮成男儿的家中娇妻一起来嬉耍一龙双凤,光怪陆离,人生百态,他一个小小年纪就贩卖皮囊的少年怎能说得清楚想得明白,挣银子攒人脉都忙不过来,多想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徐凤年低头朝陶满武望去,小姑娘瞧着极有大将风度,不愧是陶潜稚的女儿,一脸风平浪静,只不过徐凤年知道她手心满是汗水,于是对少年说道:“从侧门入楼。” 少年知道有些人物逛荡青楼会矜持,本想解释广寒楼素雅幽静,便是正门走入,也见不到几张面孔,只不过见佩刀公子眼神坚定,也就不再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坚持。广寒除去高四层的主楼,还有两栋独院,都是楼内头牌花魁占据的两座小山头,徐凤年走上二楼,透窗望去,楼后一栋宅子院落灯火辉煌,诸多锦袍显贵与文巾雅士席地而坐,琴声袅袅,一名身子肥腴却有一张冰锥子脸的女子悠悠抚琴,穿小袖长裙,一身锦绣华美的泥金刺绣,身边最近坐着一位头束貂尾的粗莽武夫,盘膝而坐,脚蹬乌皮六合靴,显而易见的豪横相貌,穿着与离阳王朝士子名流相差无几的文人闭目赏曲,唯独那莽夫眼睛直勾勾望着弹琴花魁的白嫩胸脯,她每一次挑捻,带来一阵荡漾微颤,莽夫眼神便愈发炙热几分。 到了一间雅致茶室,少年学女子略低头而曲身,行礼告辞道:“小的这就去与嬷嬷通禀一声,公子稍后。” 等他离去,陶满武小心翼翼问道:“是姐姐吗?” 徐凤年笑着点了点头。 没多时少年带了一位风韵犹存的淡妆女人走入茶室,拎了一坛泥封黄酒,笑道:“韵子方才走得急,没有给公子倒茶,也是好心,想要让公子早些见着称心的姑娘,公子千万莫见怪,奴家唤作喜意,这就给公子带了一坛子咱们飞狐城的三调老黄酒,当做替韵子赔罪来了。韵子,给公子温起酒来。我这就去与魏小姐说上一声,如果得巧儿有闲暇,我再来请公子。” 少年才接过黄酒,门口传来急促脚步声,被喊作韵子的少年脸色慌张,自称喜意的女子要镇定许多,望向门口,一伙人气势汹汹赶到茶室,两名给青楼做打手的健壮教头,一名姿色要胜过韵子一筹的美少年,为首一名妇人踩着双旧西蜀宫中盛行的软底透空锦钩靴,长袖拖地,俊俏少年卑躬屈膝,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而来,看气势与装束,女子喜意虽说在青楼有些地位,却远比不得眼前这名扑妆厚重的妇人,果不其然,练就火眼金睛的妇人只是斜瞥了一眼佩刀公子,就彻底没了顾忌,伸出一根食指朝喜意指指点点,冷笑道:“好你个喜意,懂不懂广寒楼规矩了,竟敢私揽客人,可曾与我这大嬷嬷打过招呼?安阳小姐院子没了席位,你就敢漏过青小姐的院子,直接送入魏清倌的绣球阁?喜意,谁给你的胆子?!” 喜意忧心忡忡,强自笑颜说道:“翠姐姐,妹妹只是见青姑娘那边拥挤,就不想叨扰翠姐姐了。” 妇人拖长尾调阴森森哦了一声,盯着喜意看了会儿,展颜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与喜意妹子都这么些年交情了,知道妹子做事素来可靠,定是这个该死的韵子自作主张,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棍。按规矩来,别少了一棍,可也别多了一棍,打死了,广寒楼可就少了百来两银子了,这个罪过,我可吃不起。” 少年手一抖,掉落了一坛黄酒,就要砸在佩刀公子脚上。 徐凤年探臂托住,放在桌上,没有作声。 很明显,是有步步生莲美誉的广寒楼第二号红牌青奴姑娘,与新崛起的后起之秀魏姓清倌儿,两人起了间隙,双方背后与各自花魁荣辱与共的嬷嬷就勾心斗角起来,看情形,不知为何得了滚绣球美名的清倌儿十分失势,以至于青奴所在独院门庭若市,她的绣球阁却门可罗雀,约莫是少年韵子与清倌儿和嬷嬷喜意更亲近,就想着逮着个外地客人就死马当活马医,试着看能否解燃眉之急,不曾想怕什么来什么,给逮住了。 喜意顾不得身后动静,挤出笑脸说道:“翠姐姐别上火,今天这事真与韵子没关系,都是喜意被猪油蒙了心窍,擅自揽活,让翠姐姐抓了个现行,妹妹我认罚。” 姓翠的妇人摆明了打狗不看你这个主人,讥笑道:“喜意妹子,你啊,就是心善,可规矩便是规矩,何苦为了个不开窍的小贱物讨罚?姐姐也不忍心你这般作践自己呀。还看什么,将韵子拖出去打二十棍。” 提裙的少年笑眯眯重复道:“拖出去打二十棍。” 喜意转头求助地望向徐凤年,在广寒楼也算有些地位脸面的女子了,此时竟是孤苦伶仃,一幅凄楚神情。 韵子噗通一声跪下,轻呼道:“公子救我!” 徐凤年无动于衷。 喜意敛起五分真诚五分做戏的凄凉情绪,转头对颐指气使的倨傲妇人冷冷说道:“翠姐姐,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广寒楼的贵客,你就如此不讲情面?不怕传出去别飞狐城看笑话?”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还是不死心想要拖我下水? 那妇人掩嘴娇笑,开心至极,见两名教头念着几分早年淡薄情分,没好意思越过喜意去拖拽那个口甜乖巧的韵子,她脸色阴沉下来。 斩草除根,这是官家与军爷们的说法,可她确实一清二楚,对付一些敌人,不往死里逼得走投无路,可真就要春风吹又生了,当年自己不就是岔了眼走错一步,输给这个喜意,差点就爬不起来了吗?如今风水轮流转,你喜意日子过得凄惨,想要借着姓魏的小骚货东山再起?没门! 妇人一把推开喜意,抓住韵子的头发就猛地一拉,不敢抗拒的少年扑倒在地,她便狠狠踩了一脚,淡淡笑意再起,仍是丝毫不显狰狞,颇有些大户人家大妇教训侧室奴婢的风韵。 喜意咬着嘴唇,一手捂着手臂。 天凉好个春,心凉似个秋。 妇人踩够了,斜眼望向佩刀公子,笑道:“这位客官,今日所见,可敢说出去?” 徐凤年哑然失笑。 陶满武对上韵子和喜意两人,虽说有些紧张,但还算镇定,见到这名妇人以后,就下意识躲在了徐凤年身后。 徐凤年掏出两百两银票,平静道:“我来广寒楼,是指名道姓要与魏姑娘混个熟脸,以后好常来光顾,其实还是存了私心要与喜意姐套个近乎,安阳青奴什么的,本公子不感兴趣,真说起来,还是喜意姐更有滋味一些。女子到了这个年龄,更会伺候人不是?至于你这位五十来岁的大娘,滚远些,回家抱孙子去,本公子晚饭吃得太饱,怕浪费粮食。” 喜意一脸愕然,随即红了眼睛。 这份面子,给得天大了。 比说千万句情话千百两银子都来得暖心。 ———— ———— (上个月12号到昨天,恰好一个月整,已经更新了20万6千字。几年都不曾有的奇迹……希望大家继续谅解雪中偶尔的寡淡情节,其实这类过渡内容,细看还是有些意思的。套大话来说,就是庙堂与江湖,总不能是两座光瞧着巍峨辉煌的空中阁楼,还得接地气才行。) 第256章 对好面子的人来说,打脸比打人更来得记仇,何时暴起行凶,还要看城府深浅与本事高低,在广寒楼只在几人之下的翠嬷嬷历经起伏,也算是有些故事阅历的成熟女子,只不过急着要让喜意脸面无光,出手就仓促了一些,如今被这位外地客官重重刻薄了几句,伸手抚平胸口,再仔细打量了几眼,就琢磨出一些先前因为马虎而错过的味道,青楼这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除了批官袍的大爷依照品秩官爵,不好怠慢,一些不按常理出手的草莽龙蛇其实更加难缠,官官相护,一个照顾不周,还能请出靠山后台与弥补,后者就难说了,风波楼何等不可一世,七八年前惹恼了一尊凶神,结果四名花魁六名清伶一夜暴毙,这桩命案震动龙腰州,一直查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北莽武评出炉,才知道是十大魔头里排名第七的种凉所为,种凉本身就足够骇人,他叔叔种神通更是北莽十二位大将军之一,种家在南面朝官中更是名列前茅的豪族,风波楼的客人遍布王朝,仍是哑巴吃黄连,据说事后还双手奉上了几名妙龄佳丽送入种家,才算将恩怨一笔揭过,当然这类惨事,终究是罕见,不过翠嬷嬷怕有个万一,吃软怕硬,当下就想着息事宁人,只可惜她背对着两名楼中习武教头,他们一字不漏听了佩刀青年的言语,见脾气向来不好的崔姐沉默下来,就以为是陷入死局,相视一眼后,就要给这条过江龙一个下马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广寒楼后台够硬,少有出手机会,他们这帮每月拿好些银两的护院教头,只能够平时相互切磋,心里也难免不得劲,想着就要给自己也帮崔姐涨涨脸面,反正只要不是与喜意姐正面冲突,也就不算为难这位平日里对兄弟们挺照顾的喜意姐,这类照顾,虽说也不过是遇上时给个笑脸,或者停下脚步闲聊几句,对于他们而言,却是铁打的殊荣,与兄弟们喝酒时也能说道说道。至于翠姐,只会在用得着的时候,才会笑脸相向,事后倒也打赏些碎银酒钱,只不过两者孰轻孰重,兄弟们出来混口饭吃,能进入广寒楼都有些能耐,心里头都有杆秤,分得清轻重。 徐凤年伸出手掌,朝桌面上那坛子三调黄酒坛身顺势一抹,酒坛滑出桌面在空中划出一个赏心悦目的圆弧,恰好在两名教头身前绕过,回旋一圈,重新滑回桌面,与原先位置丝毫不差,这一记类似画地为牢的手法,将崔嬷嬷,喜意姐,韵子,还有他与陶满武都囊括入内,两名教头面面相觑,他们识货,看出酒坛经过他们身前时骤然加速,便是想要倾力出拳击碎都力所不逮,这可就不是谁都耍得出的雕虫小技了。 翠嬷嬷被好一顿搓-捏,脸色如常,调笑几句就告退,喜意根本不敢借着东风痛打落水狗,可见如今她在广寒楼,的确岌岌可危。喜意是花魁出身,念恩,自认人老珠黄后便让出位置,留在广寒楼做了比老鸨要清贵一些的嬷嬷,负责调教楼中有潜质的少女,而翠姐则是丫鬟出身,一直不得宠,好不容易做成了红牌,却犯事被打回原形,前个十几二十年都憋着口怨气,好不容易攀爬到了首席嬷嬷的位置上,对于一帆风顺的喜意,当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除之后快,尤其是魏姓清倌儿是喜意栽培起来的,翠姐如何能睡安稳。喜意搀扶起韵子,柔声道:“疼不疼?” 逃过一劫的韵子明知以后日子会难熬,不过当下还是喜庆多于忧心,笑道:“姨,无碍的。韵子这辈子就是吃骂吃打的命,死不了。” 喜意替他拍了拍衣衫,无奈道:“要是翠姐与你百般过不去,真要吃不住的时候,就来跟姨说,大不了与主子说一声,让你到绣球阁做份差事,只不过挣钱门路也就少了。” 韵子犹豫了一下,强颜欢笑道:“有姨这句话就够了,相信翠嬷嬷那么个往来无白丁的大忙人,不会跟我这类小人物斤斤计较。” 喜意叹息道:“去吧,这里由姨来应付。” 等到少年满怀心事地离开茶室,喜意这才凝眸望向佩刀公子,幽幽道:“公子心思玲珑,喜意替韵子谢过公子。” 见到那位清雅公子故作懵懂,喜意也不说破,今天这桩祸事,若是眼前客人凭仗着身世本事出手稍早,她与韵子就真算没有退路可言了,翠姐教训过了韵子,再以言语挑衅客人,这是不占理,被佩刀青年拿言语羞辱,再以一手拍酒坛做警示,不说是滴水不漏,也算是得势饶人的厚道手段,如此一来,她喜意的境地反正已经再差不到哪里去,韵子却要好受许多,否则这位公子吃干抹净穿上衣衫走了,韵子还不得被拾掇得生不如死,到时候她便是想要救人,都开不了这个口。 徐凤年拎起酒坛,收起银票笑道:“茶室喝酒算什么事情,去喜意姐那儿好了。” 喜意面容有浅淡愠怒,咬了咬纤薄嘴唇,轻声道:“公子见谅个,喜意早已不接客了。” 徐凤年哑然失笑道:“也就喝个酒,喜意姐莫非真以为我贪恋你的身子?那番话可是随口说与那位翠大娘说的,喜意姐自作多情了。我是游学而来,以往与狐朋狗友逛青楼,都是陪坐,充当付银子的可怜角色,真刀真枪提马上阵,还没有过,这不想着先与喜意姐喝些酒,壮壮胆,事后再见着了魏姑娘,也不至于才短兵相交就兵败如山倒。我家虽说有些家底,可两百两银子花出去,眨眼功夫完事了,就真应了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刻两百两,也忒冤枉了,喜意姐,是不是这个道理?” 喜意嘴角翘起,是真被逗乐了,原来春宵一刻还有这么个新鲜说法。这名佩刀公子别的不说,直爽肯定是真的,对翠姐对她喜意皆是如此。如果说为了他一次出手相助,就要以身相许,那也太过荒唐,不谙世事,喜意早已过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岁数,在青楼里头,有资格求一个万事莫要身不由己的姑娘,凤毛麟角,广寒楼头牌花魁安阳小姐都做不到,风波楼倒是有一两位,粉门勾栏里出了名的藏污纳垢,男子谁不是以金银买肉买痛快来了,只不过这些活肉,比之屠子砧板上的肉更贵一些罢了,女子花言巧语信不得,男子的海誓山盟就信得过了?喜意深深看了眼那双清澈的丹凤眸子,没察觉到丝毫歹意,一咬牙应承下来,喝酒便喝酒,以她两斤烧酒不醉的酒量,相信也吃不了大亏去,撑死倒酒时被他摸上几摸,无伤大雅。 喜意想通了以后,轻柔道:“公子随我去四楼,距离魏姑娘的绣球阁不远。” 并肩而行,喜意香味清淡,素雅装束也更像小家碧玉,那名翠姐就要夸张太多,乌膏画唇,脸涂黄粉,头顶金灿灿步摇钗,长衣拖地四五寸,实在是让徐凤年伤神反胃,犹如一大盆山珍海味的大杂烩,再好的胃口瞧见了都要望而生畏,反倒是这名失势的喜意姐,好似小碗淡粥,用心地加了几颗莲子,是那种细细品尝下去就会有惊喜的女子。四楼走廊摆青胆瓶挂水墨画,清雅别致,不过端食盒果盆的美婢往来,也不少见,可见广寒楼生意实在不差,这些可人儿见着她以后都乖巧喊着喜意姐,人缘极好,喜意姐笑着一一招呼过去,绕了两条直廊,来到一间临窗屋子,心中叹息一声,说道:“公子,到了。” 推门而入,地面上铺着一张极其耗费人力的丝织地衣,以一架临摹名画《雪蕉双鹤图》的三叠式屏风隔开睡处与锦厅,前厅摆有一张手工精巧的壶门小榻,专门有一张温酒煮茶的小桌,桌角放有一看便知是龙泉窑煅烧的葱管足香炉,桌面上注子注碗等小器具一应具备,尤其是饮茶用的黑釉盏相当惹眼,非是内行茶家根本不知道这套鹧鸪斑盏的名贵稀罕,南唐皇帝尤其珍爱此盏,曾言盏色珍贵青黑,玉毫条达为上,仅是这些茶具,就能价值好几十金了,徐凤年心中感慨,这个喜意姐真是个会享受的讲究人,睡榻上搁了祛暑的个绘童子荷花的玉瓷枕,徐凤年有些纳闷,才春末时分,这个女子也太怕热了些。 见佩刀公子盯着瓷枕瞧,喜意脸上红润几乎滴水,不敢正视,只是坐在小桌前娴熟老道地温热黄酒。 酒尚未到火候,喜意见他爱不释手把玩一只黑釉盏,轻声问道:“听公子口音,是姑塞州人士?认得这黑釉盏?” 徐凤年手指摸索着古朴茶盏,点头道:“家里凑巧有做瓷器生意,懂一些名物和行情,小门小户,做不起什么大买卖,十大茶具里的黑釉盏,也就是道听途说,这趟喝酒真是赚到了。也亏得早前识趣,要不然拿出两百两就想要与喜意姐说些什么无礼话,可就真是自取其辱了。不过珠玉在前,我这趟出门不过带了不到千两银子,还有几个州没走,已经没胆量再去绣球阁,喜意姐,你说如何是好?” 喜意笑道:“那公子多喝些酒,喝出个熊心豹子胆,再去绣球阁,喜意话说在前头,屋子进了,酒也喝了,不去绣球阁可万万不行。” 看到佩刀公子一脸委屈,喜意笑意多了几分,媚眼道:“广寒楼也不是坑人的地儿呀,若只是欣赏魏小姐抛绣球,一两百两银子也拿得住。” 徐凤年愤愤道:“喜意姐你这话说的轻巧,我若是只去看几眼绣球就灰溜溜离开广寒楼,以后还怎么有脸皮与你讨酒喝?” 喜意递过一杯酒,嗔怒道:“公子来广寒楼讨酒喝不难,但进屋子只此一回。” 徐凤年老老实实接过酒,没有任何下作的动作,尝了一口,见一旁坐在绣凳上的陶满武眼馋,举杯到她嘴边,小丫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喝了口,两瓣小嘴唇砸吧砸吧,有滋有味,徐凤年瞧着有趣,干脆就把那杯酒都给她,只是吩咐喝慢些。然后就把陶满武晾在一边由着她跟一杯酒自娱自乐,与喜意姐闲聊起来,两人酒量都不弱,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大概是喜意与他聊瓷器聊出了瘾头,见这位佩刀公子肚里有货,她又是个瓷痴,加上小姑娘一杯酒喝过,酒劲上头,昏昏欲睡,就睡在了身后小榻上,喜意不忍心叫醒,就再温了一壶酒,话题也不再仅限于瓷器,如身世这类敏感,两人都很聪明地不去提及,交浅言深,殊为不智。徐凤年大概知道眼前喝酒豪气的女子曾是广寒楼的花魁,也曾风光一时无两过,是能与风波楼头牌一较高下的妙人,只不过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过岁月如刀,以及男人的喜新厌旧,她心灰意冷,厌倦了逢迎,又没那福气遇上相互心仪的好男人,也曾有官员有意纳妾,只不过她不想去寄人篱下后半辈子都被大妇刁难,也就当了一名调教清伶的嬷嬷,她房中价值两百余金的装饰,都是早年挣下来的家当,无亲无故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干脆都拿金银换成了自己喜爱的珍奇玩物,图一个赏心悦目,广寒楼对于做过红牌却慢慢上了年岁的女子,相当优待,喜意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活得相对惬意自在。 醉酒的陶满武迷迷糊糊醒来,似乎被硬物咯到,睡得不舒服,将那物件拿起手一看,眼神茫然。 是一柄玉质“小如意”。 此如意,是让寂寞难耐女子如意的那个如意。 徐凤年岂会不知,平静道:“桃子,是用来敲背的,放好,继续睡觉。” 小丫头哦了一声,将那根玉如意放回榻边,昏昏睡去。 喜意故作镇定,眼神迷离,两颊桃红,微微撇头,喝了口酒。 徐凤年轻声笑道:“喜意姐害羞什么,这与男子精满-自溢,都是人之常情。还说明喜意姐洁身自好……” 喜意媚眼如丝,恨恨道:“你还说?!” 徐凤年忍住笑,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问道:“进城住下时,跟酒楼孙掌柜聊到飞狐城四怪,知道有一个卖剑作画睡青楼的奇人,喜意姐知道吗?” 她犹豫了一下,自嘲笑道:“知道啊,我还曾求他绘过画像,我当然记得这名剑客,只不过他那些年画了不下百幅,恐怕是记不得我了。” 徐凤年皱眉道:“这样绝非池中物的有趣人物,怎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喜意拿酒杯凉了凉滚烫脸颊,眼神幽怨,叹气道:“他啊,我倒是听说一些消息,万般风流殆尽,成了络腮胡子的邋遢汉,再卖不出画,可总还要活下去,好像就去了城牧府邸做剑师,澹台公子的剑术,应该就是他教出来的。想来过得也不会寒碜,只不过再不是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心目中的青楼状元郎了。那个高卧风波楼顶的风流郎,死啦。” 徐凤年笑道:“喜意姐喜欢这位风流状元郎?” 喜意笑了笑,摇头轻声道:“只是爱慕他当年的风流多情而已,不喜欢这般注定孤苦的男子。风流总不能当饭吃。” 徐凤年旧态复萌,刻薄道:“既要风流,又要安稳,说到底还是喜欢能挣银子的风流,说不定还得有比那柄如意更如意的本事。” 喜意愣了一下,娇媚捧腹大笑,“公子又如何?” 徐凤年一脸平静道:“相当了得。” 喜意姐一脸不信。 徐凤年问道:“比你那柄如意还要如意,喜意姐,你说你欢喜不欢喜,如意不如意?” 她呸了一声,娇笑骂道:“小流氓。” 徐凤年纠正道:“错了,是大流氓。” 第257章 荤话约莫是让男女关系升温最好的补药,当然前提是男女之间起初便并不反感,喜意请佩刀公子进屋,很大程度是形势所迫,两壶酒一喝,加上几句调侃,才终于多了一些与人情世故无关的暖意,这归功于眼前佩刀游学士子的谈吐得体,以及带了个单纯孩子,显得他比较那帮入了青楼就撕去脸皮的粗野嫖客,要顺眼许多,在青楼即便是文人雅士,看待女子的眼神,到底都是冲着她们脱去衣裳以后的光景。徐凤年误打误撞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准备起身离开屋子,去绣球阁过一个场,就可以离开广寒楼,接下来能否顺藤摸瓜找出那名卖剑状元郎,以及确定是否与徐骁要自己找的男子有关,还得看天命。喜意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见他没有死缠烂打的意图,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到底是人老珠黄,再无当年让男子痴癫的姿色了,与徐凤年一起站起身,她见到榻上小丫头睡相娇憨,怀里搂着童子持荷瓷枕,打心眼欢喜,便笑道:“公子,若是不冒昧,我就送小姑娘一枚瓷枕好了,小姑娘生得欢庆喜意,与我这名字相仿,也算有缘。” 徐凤年讶然道:“喜意姐真舍得?” 喜意丢了一个媚眼,娇嗔道:“公子若说要黑釉盏,喜意定然不舍得,送一个值不了多少银钱的瓷枕,就当与小姑娘结一份善缘,还是舍得的。” 徐凤年感慨道:“喜意姐有心了。那就受之不恭,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定会还礼。” 喜意摆手笑道:“别,我送小姑娘瓷枕不图什么,如果公子还礼,不小心就落了下乘。” 徐凤年也不坚持,心想若是能安然回到北凉,王府里头倒是一套南唐先帝死前都要死死抱住的一套黑釉盏,堪称仙品,真有机会,倒是不介意送给这位心地不坏的青楼女子,反正搁在王府,也是蒙尘,暴殄天物。上佳茶具,类似一些个价值连城的茶宠,一味束之高阁,久久不受人手抚摸与茶水浸染,就会失去灵气,与人养玉是一个道理。只不过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当下不说也无妨。走过过捏了捏陶满武的小鼻子,她与寻常这个年龄的小姑娘一般嗜睡,而且起床气极重,被捏了鼻子,就是一阵胡乱拳打脚踢,徐凤年好不容易才把她逗弄清醒。陶满武见着是徐凤年,而不是爹娘,小姑娘蓦地低下脑袋,一下子就流出眼泪,徐凤年也不劝慰,轻声道:“桃子,起床了,喜意姐见你长得可爱,将瓷枕送你,快,与她道谢。” 陶满武拿袖子擦了擦脸颊,抬头笑道:“谢谢喜意姨。” 喜意也是心一软,柔声道:“乖。” 徐凤年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他抱着小丫头,小丫头抱着瓷枕,笑着歉意道:“今天就不去打搅魏姑娘了,定金放在这里,明天再来。我们家桃子起床气重,要是不让她一口气睡饱,接下来几天准没好脸色给我瞧。” 喜意顾不得唐突,轻声道:“要不公子去魏姑娘的绣球阁,就让小姑娘睡我这儿?” 她平淡补充了一句:“公子不嫌脏的话。” 徐凤年摇了摇头,察觉袖子被扯动,看到怀里小姑娘满眼的恋恋不舍,徐凤年皱了皱眉头,一大一小两女子都跟着紧张起来,徐凤年当然不希望陶满武与修炼成精的喜意呆在一起,万一出了纰漏,徐凤年会毫不犹豫杀人灭口,只不过其中带着浓重血气的内幕,她们又如何知晓?如意如意。几人几事,称心如意?如今听力不逊色于顶尖地穴师的徐凤年耳朵微颤,果不其然,不如意事找上门来了。徐凤年强行压抑下内心的杀意,不知为何,鸭头绿客栈与魔头谢灵死战一场,春雷不曾拔刀,赚足了精气神,在鞘刀意暴涨,但胸中杀意也跟随之水涨船高,只不过李淳罡早已退隐江湖,不在身侧,否则一定要询问一下这是好是坏,徐凤年还真担心到时候养那屠龙刀意未果,倒是先走火入魔成了杀人如麻的魔头。默念大黄庭口诀,澄心静神,徐凤年望向房门,急促敲门声响起,喜意大出意料,除了她视作女儿的魏满秀,根本不会有人登门,而秀儿的敲门声也绝不会如此生硬,喜意深呼吸一口,去开门,见到是笑脸玩味的翠姐,喜意也有她不可触碰的雷池,这间屋子便是,正要冷脸出声,看到喜意身后站着一位女扮男装的高挑女子,顿时一滞,将言语咽回肚子,毕恭毕敬行礼道:“喜意给三小姐请安。” 那名相貌与妩媚婉约无缘的女子,英气颇重,除了与富贵男子一般身穿玉带锦袍,腰挂一柄莽刀,她不悦道:“是三公子!” 喜意嘴角苦涩,低头道:“喜意给三公子请安。” 广寒楼的幕后靠山来了。 准确来说,是靠山的亲妹妹。世人无法想象广寒楼是飞狐城牧二公子所开,这个半公开的秘密,也只在城内上层心知肚明,龙生九子,城牧大人有二子一女,长公子澹台长平,英勇神武,更写得一手华丽词章,注定会是北莽将来最吃香的儒将人物,接下来一旦成为传铃郎,便是皇帝陛下身边红得发紫的王庭新贵,如一轮明月跳出潮面,进入北莽南庭北朝各大拔尖权贵的视野,整座飞狐城都在拭目以待。但城牧二公子澹台长安就是十足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吃喝嫖赌熬鹰牵狗斗蛐蛐,样样精通,仅是在饲养买卖蛐蛐一项上,这些年就花了不下三四千两白银,就因为澹台二公子喜好蟋蟀角斗,每年七月开始,不知道多少游手好闲的青皮无赖在城内城外挖刮地皮,恨不得掘地三尺逮着一只价值几十金的善斗蟋蟀,难怪有人戏言飞狐城有第五怪,夏秋满城无赖找蟋蟀。城牧幼女澹台箜篌则不爱红妆爱兵戈,经常在闹市集会上大打出手,几乎城内大小混子都吃过苦头,已经认得她的面貌,见面就绕着走,再不给她揍人的机会。 站在喜意面前的便是澹台箜篌,越过喜意肩头,瞧见徐凤年,阴阳怪气道:“喜意,听说你领了个了不得的客人进绣球阁,还在翠嬷嬷面前露了一手绝活,本公子去绣球阁一看,没影儿,没想到还真在这里,喜意啊喜意,以前听二哥说广寒楼就数你最地道,怎么我觉得不是这回事啊,你这小猫儿偷腥上瘾了?先是私自揽活,再是自己吃上了?你不是按照青楼规矩剪断丝绸就不再接客了吗,就为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破例?想男人想疯了吧?听翠嬷嬷说你这些年多半是拿玉如意角先生打发着过春天,要不你拿来给本公子长长见识?” 这名女儿身的权贵女子气势凌人,没有半点顾忌,句句诛心刻骨,字字戳人脊梁。 喜意苦笑道:“只是和这位公子喝了两壶酒,尽了些待客之道,喜意并没有接客。若真有复出那一天,一定会先跟三公子说声,才敢做事。” 翠嬷嬷啧啧道:“喜意妹子还真是实诚人呐,不愧是是要为广寒楼献身一生一世的忠贞女子。” 澹台箜篌怒斥道:“闭嘴,没你落井下石的份儿,喜意再不是个东西,你也与她半斤八两,她差了,你能好到哪里去!” 翠嬷嬷嚅嚅喏喏,噤若寒蝉。 冷眼旁观的徐凤年心中发笑,别看这小娘皮嘴毒,倒也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死心眼雏儿,翠嬷嬷这一招煽风点火,赚到是赚到,却也赚得有限。 澹台箜篌拿手指点了点徐凤年,“你是客人,即使坏了规矩,也是广寒楼的错,本公子不会跟你一般计较,不过听说你有些道行,我身边恰好有个懂点把式的家奴,你要是能撑下十招,接下来三天三夜,除了安阳青奴魏满秀这三名红牌,你随便玩楼内的女人,不分昼夜,能玩弄几个是几个,你要能与一百个娘们上床,那也算你本事,广寒楼认栽,如何?只要十招,本公子在飞狐城是出了名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敢不敢?” 徐凤年微笑道:“不太敢。三公子身后扈从一看就是呼吸绵长的高手,我只是个来广寒楼找水灵姑娘的穷酸游子,才出手就给三公子的人打趴下,怕扫了三公子的雅兴。” 澹台箜篌被拍了马屁,其实心中微乐,但依旧脸色寒霜,不屑道:“不敢?你是带把的男人吗?” 徐凤年不为所动,让翠嬷嬷极为失望地很没有骨气说道:“三公子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 澹台箜篌彻底没了兴致,要她教训有几十号上百号喽啰的大青皮大混子,她兴趣盎然,可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或者是那些绣花枕头,委实没意思,何况家里两位兄长也要不高兴,叹了口气,她转身就走,嘀嘀咕咕道:“你爹娘白生你这儿子了,不带把,除了勉强传宗接代,还能做啥子大事?” 健壮扈从没来由神情剧变,护在三小姐身前,喊道:“小心!” 澹台箜篌一头雾水,瞧向如临大敌的贴身扈从,她知道这家伙的底细,是城牧府用三千两聘请来的实打实高手,他父亲据说是与一品差不远的外家拳宗师,在龙腰州中腹一带家学渊源,开宗立派,久负盛名,虎父无犬子,这名扈从也有接近二品的不俗实力,怎么如此紧张?扈从死死盯着不曾拔刀的那名年轻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准头脑,方才明明感受到一股莫大杀机,年轻时候他爹正值武道巅峰,志骄意满,凑巧向一位路经龙腰州的金刚境神仙请教,结果三招落败,旁观者无不感到窒息,他至今记得那名神仙人物两招谦逊过后,第三招生出的磅礴杀机,江河倒泻,裹挟其中,自己如一叶孤舟摇摆不定。可眼前这名年轻刀客分明神态自若,没有半点威严,方才浓烈杀机从何而来? 喜欢与人讲道理的澹台箜篌皱眉道:“我爹总说要每逢大事有静气,这还没啥事,你就沉不住气了?” 五感敏锐的扈从面露苦笑,确认没有异样后,紧绷肌肉逐渐松弛下来,他双臂位置的两圈衣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鼓起变回熨帖,低声道:“是小的多虑了。” 抱着陶满武的徐凤年站在门口,与喜意肩并肩,笑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斗胆尝试着与三公子身边这位高手搭手搭手,毕竟三公子给出的报酬太诱人了。” 澹台箜篌瞪了一眼扈从,气呼呼道:“看看你,被人瞧不起了吧!” 扈从一颗心立马提到嗓门眼,若是佩刀年轻人一味从头到尾退缩,也就罢了,他可以当做是错觉,但这个家伙耍了个先退再进的把戏,如果真是针对三小姐而来,他还真没有万全的把握护住主子,他败了不打紧,至多也就是折损一些父亲所在门派的威望,可若是让三小姐受到丁点儿伤害,以城牧府邸城牧的护犊子与两位公子的宠溺,他就不用在飞狐城厮混了。深吸一口气,壮硕扈从眯眼道:“搭手可以,公子跟我找个宽敞院子,也方便你我出招尽兴,不怕磕碰到楼内物品,伤到闲杂人等,如何?” 徐凤年点头道:“好。” 喜意轻轻踩了他一脚,眼眸中满是焦急。 徐凤年一手搂着陶满武,一手悄悄伸出,在喜意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喜意身段略显消瘦,其实该滚圆挺翘的地方一分不少。 她身体一颤,瞪大一双漂亮的秋水长眸。 好在连同澹台箜篌在内所有人都被他那张脸吸引,没有注意到这个贼胆包头大色胚的出手揩油。 要是被无法无天的澹台箜篌瞧见了,估摸着肯定要赞叹一声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每逢大事有静气啊。 徐凤年将陶满武递给辛苦隐藏羞愤的喜意,柔声道:“让桃子先呆在你这里。让孩子看打打杀杀,不好。” 喜意默不作声接过小姑娘,可不是含情脉脉,而是眼神杀人。 徐凤年也不理睬,对陶满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姑娘当之无愧称得上心有灵犀,点了点头。 翠嬷嬷压抑不住心中狂喜,这年轻人也太不知进退了,真想着要在广寒楼睡遍百来位姑娘?可三公子身边的扈从是何等可怕身手,几十个青皮痞子,根本就近不了身,就你一个体型只比文弱书生好些的年轻人,就想要撑下十招,真被你侥幸撑下来,还不得去病榻上躺个几个月的,就算姑娘们脱光了在你眼前晃悠,可你裤裆那儿起得来吗?她窃喜思量间,冷不丁抬头瞧见那名跟在三公子和扈从身后的年轻公子转头,朝自己眯眼微笑,不知为何,她悚然一惊。 徐凤年看着心不在焉跟在后头,走下广寒楼,往后院湖边走去,对于一路上不断有亲卫扈从加入也不以为意。对付一个三品扈从,在意只是如何拿捏分寸。他心中所想更多是飞狐城城牧背后的盘根交错,北莽南北在对峙中逐渐交融,除去谱系繁琐的耶律与慕容两大皇室宗亲不去说,真正屹立于这个皇朝最顶端的不过是封疆大吏的八位持节令和十二位大将军,以及北王庭南朝官十余位掌握话语权的庙堂重臣,这三十几人各自代表错综复杂的势力,或联姻结亲,或死磕死斗,或交相呼应,或老死不相往来,极难理清。 仅就南朝官而言,大体上,由两具骨架撑起,一具是被誉为龙关贵族群的世族集团,顽固保守,自命清高,丝毫不逊色于旧春秋的豪阀高门,春秋大战,中原门第凋零以后,北凉以北的龙关贵族更是气焰倨傲,以贵族正统自居,出了大魔头种凉的种家便是其中之一。一具是以三位大将军为首的军方势力,一位是在姑塞州与持节令同等高位的黄宋濮,是一位春秋遗民,原本北莽王朝南边士子不论本土士子还是春秋遗民,基本上都是笔吏文官,北边人物才可出将入相,正是惊采绝艳的黄宋濮开了一个头,才有后边的被北莽女帝誉为“可算半个徐骁”的大将军柳珪,以及贱民出身却在军界扶摇直上的杨元赞,这三名战功卓著的大将军,几乎都扎堆在姑塞州往北那一条直线上,可见北莽对西线的重视程度,而飞狐城城牧澹台瑾瑜正是龙关大贵族澹台氏的旁枝嫡子,与另一个绵延五百年的贵族高门宇文家族素来有联姻的习俗,浑然一体,不容小觑。 离阳王朝如今孺妇皆知有士子北迁的说法,两股洪流,一股流入江南士子集团,一股融入北方老牌贵族的熔炉。却不知更有一股庞大的士子北逃,如过江之鲫涌入了北莽皇朝,除去水土不服的一批,自行夭折,籍籍无名,大部分都开始融入北莽尤其是南朝官,开始崭露头角,黄柳杨三位大将军便是其中出人头地的佼佼者,更有许多春秋遗民士子凭借真才实学,在南朝官中占据要位,这些人国破家亡,背井离乡,只要活着,就没有一天不想着南下,而南下归乡,头一个阻碍是什么?是北凉,以及那个比三十万北凉铁骑还要出名的徐骁。 北凉以北,一个蠢蠢欲动的强大王朝,以气吞万里如虎之势,静静望着一个离阳王朝。 而徐骁以后,可能就会是此时这个走在嘉青湖畔的年轻人。 第258章 嘉青湖瓶子巷一带,湖畔每棵柳树上都挂有大红灯笼,夜晚游湖也如白昼,方便一些癖好野鸳鸯戏水的嫖客,可见瓶子巷招徕生意,用心到了何种丧心病狂的境界。不过今夜流连瓶子巷的男子似乎没有这种畸形嗜好的,嘉青湖一片宁静祥和,澹台箜篌带着来到一座悬有水天相接四字匾额的水榭附近,她大大咧咧学那武人莽夫大刀金马坐下,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可以比武技击了。 她当然不看好那名装腔作势的佩刀男子,自家奴才斤两很足,别看三品以上还有二品与四重境界的一品,可三品武夫行走江湖,不说横行霸道,却也罕逢敌手,毕竟二品一品都有顶尖高手该有的矜持,一来没机会也不轻易露面,再者不屑出手。魔头谢灵便是这种青壮汉子看稚童撒泼的心态,从来都不乐意插手,与武道修为毫无裨益,境界越高,越考验滴水穿石的耐心毅力,一刻都不容懈怠,尤其是步入一品,那便是天门大开,好似一幅千里江山图长卷舒展,无人不沉醉其中,画卷以外的角色,就成了土鸡瓦狗,画卷以外的场景,就显得粗鄙不堪。本以为三两下便解决事情的慕容箜篌瞧见扈从正儿八经一撩袍子系在腰间,一脚踏出,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便下意识身体前倾,心中有些诧异,难不成真被自己抓到一只大鱼了?否则平日里这名城牧府中十分傲气的亲卫,怎么如此当回事情。 在外家拳一途登堂入室的亲卫不急于出手,沉声道:“家祖杨虎卿,师从中原雄意拳第十二代宗师傅秋剑,归乡自创龙相拳,虽被世人视作横练外家拳,实则内外兼修。家父曾在军阵杀敌,有所改良,故而短打直进尤其擅长,出手无情,绝不拘泥于世俗看法,若有无理手,公子莫要奇怪。” 徐凤年微笑点头,与他如出一辙,踏一脚伸一手,以礼相待。 性子急躁的澹台箜篌翻了个白眼,这个杨殿卿,实在是婆婆妈妈,几招完毕就好打完收工的事情,非要如此郑重其事,本公子可是与二哥约好了要去安阳那儿听琴的,她不得不出声喊道:“喂喂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还聊上了,敢情是他乡遇故知啊,给本公子赶紧利索的!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来这么多客套!” 城牧府扈从杨殿卿率先出手,直线发拳,下盘稳健扎实,地面被双脚带起阵阵尘土,周身如拧绳,可见孕育着惊人的爆发力,澹台箜篌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全力而为,瞪大眼睛,神采奕奕,就说嘛,姓杨的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以往教训那帮不长眼的青皮混子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只见那名佩刀青年左手按住朴拙短刀的刀鞘,以右手单臂迎敌,杨殿卿显然也对这名年轻自负的过江龙蛇心生不满,拳势紧凑,紧绷而瞬发,拧裹钻翻,身形与脚步浑然一体,一发而至,一寸抢先气,势如虹。 徐凤年右手在杨殿臣当胸拧拳上轻轻一拍,身体向后滑出两步,既给了他一拳气散再聚拢的机会,也给了自己腾挪空间,杨殿臣一拳落空,果然如他所说,家传拳法不拘一格,朝这名年轻公子便是一记歹毒的脚踏中门钻裤裆。徐凤年屈膝抬腿,一个幅度恰到好处的侧摆,轻轻扫掉凌厉攻势,杨殿臣几乎可以称作是“顺势”就身拧如弓,腾空而起,鞭腿迅猛弹出,看得澹台箜篌拍手一声喝彩。徐凤年依旧是一只右手,掌心挡住鞭腿,身体后撤一步,无形中卸去劲道,却不松手,黏住以后,身体一转,几乎是以肩扛的姿势,抡了一个大圈,将杨殿臣给摔了出去,杨殿臣飘然落地,脚下生根,没有任何落败迹象。 唯恐天下不乱的澹台箜篌叫了一声好,在她看来,这场技击,谈不上胜负分明,只不过是那名佩刀年轻人手法古怪,以守为攻,侥幸没有一溃千里而已,她更欣赏杨殿臣这种畅快淋漓的快打猛打,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杨殿臣有苦自知,几招过后,别看自己攻势如潮,其实每一次都是按着这名年轻人的意图而攻出,对方若是真要下狠手,自己能否撑下十招都得看造化。他正要咬牙使出龙相拳的杀招,耳边传来一个无异于天籁的温醇嗓音,“别打了别打了,花前月下的,两位都是高手,应该英雄惺惺相惜才对,搏命厮杀多煞风景。箜篌,再胡闹,二哥可就不陪你听琴了。” 徐凤年与杨殿臣相视会心一笑,一起收手,后者心怀感激地一抱拳,以杨殿臣的城牧府清客身份,也算是给足了这位佩刀青年脸面。徐凤年再清楚不过这些习武人的诸多习俗,既有靠山又有家世的杨殿臣能做到这一步,殊为不易,也就一丝不苟的抱拳回礼。这就完了?好不容易有热闹可看的澹台箜篌显然十分不满,瞪大眸子,愤愤望向那名提鸟笼的白袍纨绔子弟,喊道:“二哥!你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还不许我找乐子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我其实是爹娘捡来的,所以你一点都不心疼我,对不对?” 白袍公子面带微笑站在湖畔,提着紫竹编织而成的鸟笼,养了一只名贵龙舌雀,他约莫二十五六,面如冠玉,极为玉树临风,这副能教小娘子尖叫的好皮囊,比起世子殿下真容可能要差上一些,不过比较当下带了面皮的徐凤年,可就要出彩许多。他对妹妹的蛮横无理,实在是头疼,气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饶过我吧!你就当我是捡来的成不成?” 澹台箜篌嘴上不饶人,但面对这名亲人,明显语气中带了许多邀宠的亲昵俏皮,并无半点生冷,小跑出了水榭,到二哥身前,叉腰嘟嘴委屈道:“放屁,你与大哥都孪生兄弟,你若是捡来的,爹娘岂不是就我一个亲生女儿?” 是飞狐城头号浪荡子却无恶名流传的澹台长安,眼中温煦笑意,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苦笑道:“你呀你,这话要是被你大哥听到,看不狠狠收拾你。也就是我比那书呆子更宠你,才不与你生气。来,说说看家里谁最心疼你,说对了,二哥给你惊喜。” 澹台箜篌双眸笑成月牙儿,挽着二哥的胳膊,嘻嘻笑道:“肯定是二哥呀,没跑的。” 英俊公子哥开怀大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明明知道你这没良心的妮子,到了书呆子那边就要墙头草转变口风,不过听着还是让二哥舒心,院子那边我让下人给你准备了梅花粥,梅花花蕊可都是腊春时分二哥一朵一朵亲手摘下的,好几次从树上结结实实摔下来,都没敢告诉你。” 澹台箜篌抱着二哥,雀跃道:“就知道二哥对我好啦,以后不嫁人,给你做媳妇!” 澹台长安弹指敲了一下口无遮拦的妹妹,佯怒道:“不嫁人可以,但是给二哥做媳妇,成何体统!” 让妹妹帮忙拿着鸟笼,还不忘告诫眼珠子悄悄转动的她若是胆敢私自放了龙舌雀就喝不到梅花粥,见她一脸泄气,澹台长安这才笑望向徐凤年,作揖后真诚致歉道:“澹台长安替顽劣妹妹给这位公子说声对不住,她性子其实很好,就是调皮了一些,总是长不大,公子不要往心里去。听闻公子要见魏满秀,如若不介意长安多此一举的引荐,这就和公子一同前往绣球阁。” 徐凤年微笑摇头道:“当不得澹台公子如此兴师动众,明日还会再来广寒楼,就不劳烦了。” 澹台箜篌撇嘴道:“真是不知好歹。” 见澹台长安转头瞪眼,她吐了吐舌头,伸出手指去逗弄那只学舌比上品鹦鹉还要惟妙惟肖的龙舌雀,她一说三公子武功盖世,雀儿便跟着学舌,嗓音果然与真人一模一样,孩子心性的澹台箜篌笑得不行。 徐凤年轻声笑道:“好鸟。” 耳尖的澹台长安竟然腼腆地朝自己裤裆瞧了瞧,一脸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唏嘘,“公子慧眼啊!走走走,不嫌弃的话,就与我痛痛快快喝上几杯。” 容不得徐凤年拒绝,澹台长安就快步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臂,走向安阳小姐的独栋小院,殷勤热络道:“说来公子可能不信,长安一见你就觉着亲近。” 见到徐凤年眼神古怪,澹台长安哈哈笑道:“放心,我没有断袖之癖,虽说不至于无女不欢,却也恨不得自己是夜御十女的真爷们,不过前些时候与一个世交子弟打赌,在风波楼那边女人肚皮上赌伤了身子,这段时间见着漂亮女人就跟见着洪水猛兽一般,不过暂时对男人仍是没有兴趣,公子放一百个心。” 徐凤年直截了当道:“不算放心。” 澹台长安不怒发笑,而且笑声爽朗,没有半点阴沉气息,这名以玩世不恭著称的大纨绔,似乎天生有种水到渠成的亲切感,“跟实诚人打交道,就是轻松,那我也就顺水推舟把话说在前头,省得公子你多费心思揣摩,是长安看对眼的人,只要不是存了坏心,否则便是打我几拳骂我几句,都是好事,我可能当下有些膏粱子弟的臭脸色,事后也一定会后悔得不行,公子若真与澹台长安成了知己,可要多多包涵。” 徐凤年跟着走入人走茶凉便再换一轮热茶的幽静小院,直白道:“二公子的知己,是不是太不值钱了,见了谁就逮着做朋友?” 始终拉住徐凤年不放的澹台长安转头一脸受伤表情。 澹台箜篌一拍额头,有这样的无良二哥,真是丢人现眼。不过她倒是没觉得世族出身的二哥跟一个穷酸白丁来往,甚至是称兄道弟有何任何不妥。何况这位佩刀的外地人,长得也不算歪瓜裂枣,武功嘛,年纪轻轻就能与杨殿臣打平,也就是落在二哥手里会被拉去喝酒聊天说废话,如果被惜才如命的大哥看到,还不得请回城牧府邸当菩萨供奉起来。 安阳小姐如先前徐凤年在二楼窗口所见,是一位体态丰腴肌肤白皙的美人,身披锦绣,衬托得如同公侯门第里养尊处优的贵妇,这般雍容气态的女子,是很能惹起权贵男子爱怜欲望的,男孩穷养出志气,女子富养出气质,是很实在的道理。离阳王朝最上品的名妓,一种是春秋亡国的嫔妃婕妤,只不过二十年过后,已然成为绝唱,不可遇也不可求了,第二种是获罪被贬的官家女子,第三种才是自幼进入青楼被悉心栽培的清伶,慢慢成长为花魁。眼前这位捧琴的广寒楼头牌,根据李六所说,便是橘子州一个败亡大家族走出的千金。 落座后,身为广寒楼的大当家,澹台长安对待安阳小姐仍是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笑眯眯道:“安阳姐姐,能否来一曲高山流水?我与身边这位不知姓不知名的公子,十分投缘。” 安阳小姐抿嘴一笑,显然熟谙这名澹台二公子的脾性,也不如何多余寒暄,只是点了点头。 徐凤年无奈道:“在下徐奇,姑塞州人士,家里没有当官的,都掉钱眼里了,做些庞杂生意,主营瓷器。” 澹台长安笑道:“你大概也知道我姓名家世了,不过为了显示诚意,我还是说一下,鄙人澹台长安,我们家这个澹台只是那个龙关豪门澹台氏的小小旁枝,参天大树上的一根细枝桠而已,吓唬不了真正的显贵。长安二字,我觉得爹娘给得不错,不是什么奢望飞狐城长治久安,只不过想着让我长久平安罢了,徐公子你看,我像是心怀大志的家伙吗?我倒是装模作样,好拐骗那些非公卿将相不嫁的心高女子,奈何底子不行,比我大哥差了十万八千里,喂喂,安阳姐姐,好好弹你的琴,别欺负我不懂琴,也听出你的分心了,我说的这些女子中,就有你一个!” 徐凤年啼笑皆非,对于危险的感知,他身怀大黄庭,比起心有灵犀的小丫头陶满武还要敏锐,澹台长安除非是金刚境以上的高人,否则还真就是没有半点恶意的有趣家伙了,只不过看他面相与脚步,分明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寻常纨绔,若是故作掩饰,那不论是心机还是修为,徐凤年不管进不进这栋院子,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就当做既来之则安之。 对于观象望气,是行走江湖的必须技巧,至于是否岔眼,得看双方境界高低,武道高手就如同不缺钱财的富人,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细金项链,或者身上挂满一贯贯铜钱的,能是真正的富贾?富可敌国时,多半素袖藏金。气机一旦内敛,除非高出两个境界,由上而下观望,才能八九不离十,否则就很难准确探查,好似安阳小姐丰满胸脯间那块被夹得喘不过气的翡翠,本是诸多种宝石中不起眼的一种,可因为翡翠得天独厚的赌石一事而兴起,很大程度上玉石藏家们钟情的并非翡翠本身,而是剥开石皮的那个赌博过程,动人心魄。 高手也是如此,行走江湖,大多敛起气息,好似与其他高手在对赌,这才有了高深莫测一说,否则你一出门,就有旁观们轰然叫好,嚷着媳妇媳妇快看快看,是二品高手耶。若是一品高手出行,路人们还不得拖家带口都喊出来旁观了?未免太不像话了。这也是江湖吸引人的精髓所在,能让你阴沟里翻船,也能让你踩着别人一战成名。若是到了与天地共鸣的天象境,另当别论,别说一品前三境,乃至第四重境界的陆地神仙,几乎可以辨认无误,但是如三教中圣人一般韬光养晦,不好以常理揣度,这也是当初龙虎山赵宣素老道人返璞归真,为何能接连蒙蔽李淳罡与邓太阿两位剑仙的根由。其余以力证道的武夫,都难逃“天眼”。 强如天下第一的王仙芝或者紧随其后的拓跋菩萨,两人被称作一旦联手,可击杀榜上其余八人!他们则根本不需要什么天象,任何武夫,都可以感受这两尊神人散发出的恐怖气焰,这两人除了对方,不管对上谁,都算是碾压而过,任你是陆地神仙,都要纯粹被以力轰杀。 澹台长安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掏心掏肺,听着琴声,看了一眼在旁边欢快喝他亲手所煮梅花粥的妹妹,小小酌酒一口,眯眼道:“说来让你笑话,我的志向是做一名乡野私塾的教书先生,对不听话的男童就拿鸡毛掸子伺候,对女娃儿就宽松一些,倒也不是有歪念头,只是想着她们长大以后的模样,亭亭玉立了,嫁为人妇啦,相夫教子了,不知为何,想想就开心。” 徐凤年平淡道:“这个远大志向,跟多少朋友说多少遍了?” 澹台长安无辜道:“信不信由你,还真就只跟你说起过。” 徐凤年忍不住侧目道:“澹台长安,你摘梅花的时候摔下来,顺便把脑子摔坏了?” 喝粥却聆听这边言语的澹台箜篌喷出一口粥,竖起大拇指笑道:“徐奇,说得好!” 澹台长安白眼道:“姑奶奶,刚才谁骂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我是不是要回骂你几句?与人骂战,你二哥输给谁过?” 澹台箜篌做了个鬼脸,再看那名佩刀青年,顺眼许多了,起码二哥狐朋狗友不计其数,可真敢说二哥脑子摔坏的好汉,不能说没有,但也屈指可数,再说了这位外地游子可是才认识没多久,这份直来直往的胆识气魄,就很对她这位城牧府三公子的胃口,跟这碗梅花粥一般无二!这是不是就是江湖行话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她慢悠悠吃着梅花粥,心情大好。 澹台长安问道:“徐奇,你的志向是啥?我看你武功可相当不差,是做洪敬岩那般万人敬仰的武夫?还是洛阳那般无所顾忌的魔头?或者再远大一些,成为咱们北莽军神那样足可称作顶天立地的王朝百年,独此一人?” 徐凤年想了想,平淡道:“没那么大野心,就是想着家里老爹真有老死那一天,走得安心一些。” 慕容箜篌似乎想起在四楼自己的言语,也不管这个徐奇是否听得见,细声细气小声嘀咕道:“对不住啊,徐奇,我在广寒楼也就是随口一说。” 澹台长安破天荒沉寂下来,良久过后,举杯轻声道:“挺好啊,比我的志向要略大一点点,我就不待见那些口口声声经世济民的家伙,飞狐城这样的人太多了,我许多朋友里也一样,总是望着老高老远的地方,脚下却不管不顾,爹娘健在不远游,他们不懂的。” 见到徐凤年眼神投过来,澹台长安尴尬笑道:“我的意思你懂就行,没说你的不是,我不学无术,好不容易记住一些道理,就瞎张嘴。” 徐凤年笑了笑。 澹台长安跟撞见鬼一般,开怀大笑道:“徐奇啊徐奇,你这吝啬哥们终于舍得施舍个笑脸给我了,来来来,好汉满饮一杯,咱们哥俩走一个?” 徐凤年举杯走了一个,一饮而尽。 因为想起了许多往事,他当然喜欢那个娘亲在世的童年,无忧无虑,与两位心疼自己的姐姐嬉笑打闹,就算是娘亲督促念书识字严厉一些,日子也无忧无虑,连天塌下来都不怕。娘亲有一剑,老爹有三十万铁骑,他一个不需要承担任何事情的孩子,怕什么? 世子殿下也不讨厌那个少年时代,与臭味相投的李翰林,耳根子最软更像个女孩子的严池集,闯祸身先士卒背黑锅也不遗余力的孔武痴,想起或者撞上不顺心的事情,就拿徐骁撒气,顺手抄起扫帚就敢追着他打,不说在王朝藩王府邸,恐怕在任何一个士族里头,都是无法想象的荒诞画面,可每次徐骁都不生气,一开始徐凤年不懂,只是觉着徐骁对不起娘亲,就得挨揍,他要是敢生气,他就跑去陵墓娘亲那儿告状,长大以后,倒不是说真的还想与徐骁在牛角尖里较劲,一定是憋着怨气才随手抄起板凳扫帚就去撵人,只不过习惯成自然,很多时候手痒顺手而已,世人眼光如何,他们这对父子还真半点都不在意。 徐凤年缓缓说道:“澹台长安,如果没有说谎,你的志向其实挺不错。” 澹台长安使劲点头道:“就知道你会理解我,不多说,再走一个!” 徐凤年白眼道:“走个屁,为了见魏姑娘能省些银钱,在喜意姐那边喝了一整壶黄酒,再走就真得躺这儿了。” 澹台长安痛痛快快独自喝了一杯,啧啧道:“厉害厉害,徐奇,你我挑女人的眼光都一模一样,可我不管如何讨好,喜意姐就是从不让我进她屋子,更别说在她屋里喝酒了,你要知道,自打我十五岁第一眼瞧见那时还是花魁的喜意姐,就惊为天人,这样的姐姐,多会体贴人呐,这朵如今风韵正足的熟牡丹被其他人摘去,我非跟他急,如果是你,我也就忍下了。好兄弟没二话!我之所以买下广寒楼,一半都是冲着喜意姐去的,另外一半嘛,你也懂的,一边挣银子自己开销,再就是替家里边笼络些人脉,反正两不误,我这辈子也就做了这么一桩让老爹舒坦的事情。” 饶是见多了纨绔子弟千奇百怪嘴脸的徐凤年也有些无言以对。 这哥们要是跟李翰林坐一起,还真就要投帖结拜了。 澹台长安就跟没见过男人喜欢自作多情的娘们一般,也不计较徐凤年是否陪着喝,自顾自一杯接一杯,可都是实打实上好的烧酒,很快就满脸通红,他的身子骨本就虚弱,已经有了舌头打结的迹象。 徐凤年起身说道:“天色不早,先走了,明天再来。” 徐凤年笑着向安阳小姐告罪一声:“徐奇委实是囊中羞涩,不敢轻易进入小姐的院子,就怕被棒打出去。” 广寒楼花魁含蓄微笑道:“无妨,明日先见过了秀妹子,后天再来这院子听琴即可,既然是二公子的知己,若是还敢收徐公子的银钱,安阳可就饭碗不保了。” 澹台长安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回席位,双手抱拳道:“徐奇,就不送了,怕你疑心我要查你底细,到时候兄弟没得做,冤枉大了。” 徐凤年走出院子,去四楼喜意那边接回陶满武。 小院幽静,可闻针落地声。 澹台长安还是喝酒,只不过举杯慢了许多。 安阳小姐托着腮帮,凝视着这位有趣很有趣极其有趣的公子哥,她看了许多年,好似看透了,但总觉得还是没有看透。 只觉得这样安静看着他,一辈子都不会腻。 澹台箜篌想要偷偷摸摸喝一杯酒,被拍了一下手背,缩手后哼哼道:“小气!” 澹台长安涨红着一张英俊脸孔,含糊不清道:“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万一哪次二哥不在,与谁喝醉了,被人欺负,到时候二哥还不得被你气死!” 城牧府三公子嫣然一笑,继而收起笑脸,小声问道:“二哥,你真不查一查这个徐奇的底细?” 醉眼惺忪的澹台长安摇头道:“不查。” 澹台箜篌皱眉道:“为何?这家伙才及冠之年的岁数,比我大不了几岁,就能与杨殿臣打个平手,不奇怪吗?” 澹台长安由衷笑道:“你看啊,二哥我叫澹台长安,这么多年就平平安安的,徐奇徐奇,奇奇怪怪的,有何不妥?” 澹台箜篌踢了一脚二哥,气愤道:“歪理!” 见二哥不理不睬,她好奇问道:“二哥,你还真想当教书匠呐?以前没听你说啊,是骗那徐奇的吧?” 澹台长安趴在几案上,一手握杯,望着头顶的月明星稀,喃喃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醉了醉了。” 他竟是就这样打鼾睡去。 徐凤年再见到喜意姐,她可就真是没好脸色了,肯定是在为那一拍耿耿于怀,徐凤年也就乐得装傻,抱着陶满武走下楼,缓缓离开夜深人静的瓶子巷,出楼时朝四楼一处窗口摆了摆手。 喜意慌张躲过身子,满是羞意恨恨骂道:“流氓!” 她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咬着嘴唇,媚眼朦胧,此时她的媚态,几乎举城无双。 徐凤年走出瓶子巷,小姑娘抱着心爱的瓷枕,嘴角忍不住翘起,抱着它,可比背那沉重行囊舒服多了。 徐凤年眯起眼,内心并不如他表面那般轻松闲淡。 除去舒羞精心打造的面皮这类可以亲见的玩意,以及王府梧桐苑那个做傀儡的伪世子,一趟北行,意味着整个北凉王府智囊的缜密运作,实在是在暗地里做了太多隐蔽事情,例如徐凤年如今身上这张以备出留下城以后的路引,就意味着他来自一个无比“真实”的姑塞州家族,是一个如假包换做瓷器生意家族的庶出子弟,世子殿下的其中一张生根面皮也因此而来,而那个可怜正主笃定了不知死在何处,这辈子都未必有机会葬入祖坟,竖起墓碑。一环扣一环,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徐骁明言,只要世子殿下出了北凉,就不再派遣任何死士护驾,李义山与当局者都毫无异议,因为都知道再有死士跟随,就会有蛛丝马迹可寻,须知北莽有一张紧密蛛网,笼罩整个皇朝。而这一只只嗜血蜘蛛,最敏感蛛网上一丁半点的风吹草动。 蛛网是朱魍谐音,是北莽天子近臣李密弼一手创建,模仿离阳王朝的赵勾,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提竿捉蝶捕蜻蜓,听着诗情画意,却是血腥无比,一旦被黏粘在杆上,就要人头落地,因为这个阴暗机构可以先斩后奏,足见北莽女帝对李密弼的信赖,故而后者一直被视作第九位影子持节令,无法想象,这名权倾朝野染血无数的侩子手已经手刃数位耶律皇室,慕容氏子孙更是大多死于他手,在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一名郁郁不得志的东越寒族落魄书生,兴许真是南橘北枳,有些人物注定要蛰虫一遇风雨化成龙。李义山曾说,死一个李密弼,等于斩去北莽女帝一眼一臂。 可这名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书生,算是暗杀的老祖宗,除了老死,或者被北莽女帝赐死,实在没有被刺杀的可能。 澹台长安是真风流还是假纨绔,徐凤年一时间看不穿,但将入飞狐城所有细节权衡算计以后,确定并无露出马脚的可能,就不去庸人自扰,说到底,大不了杀出城去。 陶满武突然小声说道:“你走了以后,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过喜意姨有说你是流氓。” 徐凤年点头笑道:“你知道什么。女人说你是流氓,是夸人的言语。” 陶满武哦了一声,约莫是报复他不许与喜意姨说话,不断重复道:“流氓流氓流氓……” 徐凤年撇嘴讥讽道:“这位小姑娘,想让本公子拍你屁股蛋,还早了十年!” 陶满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偎在他怀里,这次只说了一遍:“流氓!” 第259章 借着城内青楼林立的东风,飞狐城夜禁宽松,甚至这个时分仍有有许多担货郎托盘担架来到街上,歌叫吆喝买卖,陶满武是个小吃货,填不饱肚子就睡不安稳,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徐凤年,于是掏了块小碎银一口气买了两碗紫颈菊花瓣熬成的金饭与几样糕点,到了客栈,正是李六守夜,以往这个点上,他多半是在打瞌睡,大概是来回了趟瓶子巷,兴奋得不行,徐凤年要了张桌子,喊他一起吃,健壮憨厚小伙子说了声好咧,也不与这位徐公子太过客气生分,见昵称桃子的小姑娘捧着颗精美瓷枕,也吃不准什么来路,不便多问。徐凤年指了指楼上,陶满武就停下吃食动作,连忙抹嘴起身,徐凤年把剩下糕点都送给李六。 到了房中,背对陶满武,驭出那柄暗杀过闸狨卒的飞剑蚍蜉,指甲刺入手心,在浮空飞剑上一抹,看似轻描淡写,却玄机重重,十二柄出炉时辰各有不同的飞剑胚子,纹理是也天壤之别,饮血成胎这个细工慢活,鲜血多一丝则满溢伤剑纹,少一丝则剑气衰弱,纹理好似通灵飞剑一张嘴,容不得半点疏忽,徐凤年没有急着收回蚍蜉入袖,望着眼前那一抹如风吹清水起微漾的风景,轻轻叹息,广寒楼里的喜意,最让他心生感触的不是她的音容,而是屋内那些好似离阳王朝清流名士玩弄翰墨的小摆设,美人榻,黑釉盏,三脚蟾蜍滴砚,徐凤年进入龙腰州后一直阴霾的心情,终于好了几分,青楼花魁尚且如此钟情中原雅致器物,想必逃窜涌入北莽的那些春秋破落士子,多半即便是流寓异乡,也不改先前膏腴土地千百亩的富贵常态,这些每逢太平盛世就会死灰复燃的雅士习气,终归会潜移默化,对北莽权贵阶层产生巨大而缓慢的影响,就如世子殿下养剑如出一辙,缓缓渗透入这个尚武好战的蛮夷皇朝,北莽女帝以极大度量接纳了春秋遗民,大肆提拔士子书生,其利显著,其弊却隐蔽,风流不输南方任何世家子的澹台长安便是一个绝佳例子,一笼龙舌雀能买多少匹战马多少甲胄兵器? 徐凤年悄悄收起蚍蜉,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眼趴在床上托腮帮凝视瓷枕的陶满武,笑了笑,打趣说道:“小财迷,以后要是出城远行,你也带上瓷枕?不怕累?” 陶满武一脸坚定道:“我可以背着钱囊,捧着瓷枕!” 徐凤年点头道:“很好,没银子花了,我就可以卖了瓷枕换酒喝。” 陶满武紧张万分,仔细瞧了一眼徐凤年,如释重负,咧嘴一笑。对于自己的灵犀天赋,小姑娘自打记事起,就一直怀揣着本能的忐忑不安,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沾沾自喜。徐凤年好奇问道:“你能看穿人心,是连他们心里言语都知道,还只是辨别心思好坏与心情转换?” 陶满武犹豫了一下,死死闭着嘴巴。 徐凤年笑道:“听说飞狐城有曹家牡丹包子,薛婆婆肉饼,嘉青瓶子巷熬羹,梅家烤鹅鸭,段家羊肉饭从食,有很多好吃的,苏官巷集市庙会上有羊皮影戏,有各种说书,士马金鼓铁骑儿,还有佛书参请,有荣国寺扑人角抵,有竹竿跳索,有藏掖幻术,有弄禽人教老鸦下棋,有这么多好看的,想不想边吃边看?” 陶满武哼了一声。 徐凤年一脸遗憾道:“行,那明儿我自己去逛荡,你就留在客栈抱着瓷枕数碎银好了。” 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小姑娘哼哼了两声。 徐凤年忍俊不禁,熄了桌上油灯,在床上靠墙盘膝而坐,笑道:“睡你的。” 小姑娘打了个滚儿,趁机轻轻踢了他一脚,徐凤年不理睬,凝神入定,一个时辰后还要饲养飞剑黄桐,好在大黄庭能够让人似睡非睡,养剑十二,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劳心劳力,不至于太过困乏,事实上就算没有摊上养剑这桩事,徐凤年也不敢睡死。过了半响,习惯了在徐凤年怀里意味着入睡的小姑娘松开冰凉瓷枕,摸摸索索钻入温暖怀中,很快就打着细碎微鼾,安稳睡去。徐凤年依次养剑三把,天色泛起鱼肚白,把陶满武裹入棉被睡觉,拿起就放在床头的春雷刀,走到窗口,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谈不上好坏,也就不庸人自扰,酣畅淋漓斩杀谢灵以后,且不论开窍带来的裨益,整个人的心态与气质也都浑然一变。 窗外渐起灰幕小雨,淅沥沥春雨如酥,轻风润物细无声。陶满武悠悠醒来,看着那个背影,怔怔出神,这个世界在她眼中自然与常人不同,在小姑娘看来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光华,大多数是灰白,市井百姓大多如此,偶有人散发不同程度的青紫彩晕,爹便是如此,如青山,董叔叔则有紫气缠身,将死之人,则是黑如浓墨,坏人杀气勃发时,会是猩红,刺人眼眸,像喜意姨这般言行一致的好心女子,内外暖黄,世间万物,在陶满武眼中分外绚烂,愈是长大,愈发清晰,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深紫透染金黄,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的景象。 陶满武不会知道,她若是被有心人察觉,便会被视作是释教的活佛转世,是道门的天人降世,可惜谢灵不知为何不曾识货,若是将注意力放在她这颗七彩琉璃心上,而非世子殿下身上,说不定可以借力一举重返巅峰时的指玄境界,至于事后是否受到气数反扑,相信以魔头谢灵誓杀洛阳的执念,断然不会在意。 徐凤年没有打断身后小姑娘的审视,等她收回视线,才转身笑道:“吃过了早饭,带你去看庙会。” 陶满武一脸疑惑,约莫是不理解他为何大发慈悲,在她看来,这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坏蛋家伙精明而市侩,让自己吃足了苦头,怎么才一晚上就变了口风? 徐凤年轻笑道:“我已经想好,到时候独自离开飞狐城,就不带你这个拖油瓶出城了,放心,不耽误你吃穿,肯定比跟着我要舒服惬意。这不趁着还在一起,假扮几天好人,省得被你记恨。我可是听说你这种可以看透人心的家伙,每当念念不忘,老天爷必有回声。我还想好好活着,整天提心吊胆,不好受。” 小姑娘咬着嘴唇,死死盯着他,估计是确定了他没有说谎,是真打算将她留在飞狐城,本该庆幸逃离水生火热的小妮子,不懂什么城府掩饰,一脸黯然。 徐凤年也不火上浇油,牵着她下楼,吃过了暖胃的早点,一同走向城西的苏官巷,一路上小姑娘都冰冷着小脸蛋,没个好脸色给新加上冷漠无情印象的徐凤年。不过孩子凑巧感触的悲欢离合,像一壶新酒,味道都在那上边飘着,不像成人的老酒滋味,都沉淀在了酒坛子底部,不喝光便摇勺不干净。徐凤年用一串糖葫芦和一只装有结网蜘蛛的小漆盒,就让陶满武阴转多晴,盒子取名“奇巧”,也是中原传入北莽的精致玩件,将小蜘蛛贮藏入盒,次几日便可观察结网疏密,本是春秋诸国七夕节女子多半要购买的相思小物品,在盒内放小纸写上爱慕男子的姓名,蛛丝意味着月老红绳,算是祈求一个好兆头,若是结网紧密繁盛,女子自然要见之暗自庆幸喜悦。 徐凤年步子大,两次游历后,对这类庙会种种表演贩卖见怪不怪,嫌弃瞪大眼睛走顾右盼的小妮子走得慢,就干脆让她骑在脖子上,陶满武正跟这家伙生闷气呢,才不管淑女体统,当仁不让骑了上去,小脑袋搁在大脑袋上,一颗糖葫芦都不给他吃,馋死他才好。 看了会儿素纸雕鉴的简陋皮影戏,是讲述凉莽两地的边境战事,北莽黄宋濮在内几位将军当然是情理之中的雕琢以堂堂正貌,而北凉王徐骁以及小人屠陈芝豹则刻以狰狞丑形,对飞狐城百姓来说很讨喜,徐凤年一笑置之,没冤枉徐骁,倒是陈芝豹那般风流鼎盛的白衣兵仙,给雕刻成如此不堪入目的丑角形容,有失公道。提弄傀儡的艺人扮演着说书人的角色,纸雕人物既然是两朝边境首屈一指的军界权臣,也就离不开战火纷飞,这与酒肆茶楼说书讲史的征前之事略有区别,说到刻意渲染的激烈战事时,观众们目不转睛,屏气凝神,十分入戏。 徐凤年才走开,就看到澹台长安与妹妹澹台箜篌带着几名扈从走在熙攘人流中,澹台箜篌手里也提着一只奇巧蛛盒,不过是紫檀盒子,所耗银两远不是陶满武手中木盒能够媲美的,盒中吐网蜘蛛更有差异,想必城牧三公子的蜘蛛也会理所应当的吐网更密,大概是银子多了,便会奇巧更奇巧。双方对视后,澹台长安笑容灿烂,率先走来,扭头对妹妹得意道:“怎样,被我说中了吧,徐奇肯定会来庙会。” 澹台箜篌瞪了一眼徐奇,无奈道:“不就是打赌输你一两银子嘛,得意什么。” 澹台长安大笑道:“二哥赚别人百两黄金那也不见得如何高兴,指不定还是他们偷着乐,不过赚你一颗铜板儿都值得开心。” 徐凤年比澹台箜篌还要无可奈何,这飞狐城头号纨绔的二公子真是神机妙算,不知为何,徐凤年是真相信澹台长安在这儿守株待兔,而非让人盯梢,一来以徐凤年如今的玄妙五感,能够轻易探知周遭的特殊视线,再者对这位志向是做乡野教书匠的无良子弟并不恶感,这不能叫英雄相惜,可以算作是纨绔相惜。尤其是陶满武并无异样后,徐凤年更是松了口气,澹台长安是个有话直说的爽快性子,见陶满武长相可爱,伸手去捏小脸颊,被躲过以后,也不以为意,就拿自家妹妹开涮,“我这妹妹口口声声要嫁给我做媳妇,其实暗地里对赫连家一位俊彦思慕得紧,这不就买了奇巧,回头肯定就要偷偷摸摸做贼一般写下那名英俊公子哥的姓名,若今天见不着徐奇兄弟,我也不说破她心事,撑死了深夜爬墙,去偷出那张纸条丢掉,让她第二天对着蛛网第哭死。” 涨红脸的澹台箜篌一脚猛踩在澹台长安脚背上,后者一阵吃痛,倒抽冷气,对这个宠溺惯了的妹妹,只能敢怒不敢言。 一起逛了半个时辰,澹台长安便被按耐不住的澹台箜篌拉走,二公子与徐凤年约好晚上在广寒楼喝酒,被妹妹强行拖着离开。望着这对关系融洽的兄妹,徐凤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陶满武伸出小手揉了揉他的眉头。 第260章 陶满武心安理得骑在某位坏蛋的脖子上,居高望远,悠游庙会,冷不丁发现假面假名的家伙停下脚步,循着视线看去,是一个消瘦小姐姐站在眼前,怯生生递出一张纤薄招子。徐凤年愣了一下,从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手中接过招子,这类招子是说书先生招徕生意的小手段,粗略写有几句所讲内容梗概,不论是说铁骑儿还是烟花粉黛还是人鬼幽期,酒香还怕巷子深,除了正主呆在酒肆茶坊,就让搭台的去街上递请顾客入内旁听,排场大小与名气高低挂钩,一些著名说书人,往往可以在闹市酒楼外头悬挂出金字帐额,眼下这位就相当寒碜了,仅以幅纸用绯帖尾,但让徐凤年讶异的是认得这个小姑娘,正是出北凉前在城内僻静茶楼内见到的那对爷孙,年迈目盲说书人酌酒而谈,小姑娘捧一只劣质琵琶。 徐凤年看到招子上所写,更是一惊复一惊,竟然敢在北莽城池内说北凉世子千里游历的故事?环视一周,安静望着这个小姑娘递出十几份招子后,这才背着陶满武尾随她走入一栋生意相对冷清的茶坊,落座后,要了一壶茶水,果真看到茶坊中心位置空出一块,目盲老者习惯性在小板凳上搁了竹板与一碗浊酒,他孙女递完了简陋招子,就小跑到老人身边,小心翼翼捧起琵琶,与相依为命的爷爷轻声说了几句,约莫是老人所说北凉世子殿下,太过新鲜得惊世骇俗,递出的招子大多引来了乐意付出茶资的实打实客人,让茶坊老板眉开眼笑,对自己的眼光魄力都十分满意。目盲说书人端碗小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并未步入正题,而是朗声道:“今日老儿不说那男女缠绵的烟粉,也不说那人世之外的灵怪,只说这北凉世子腰悬双刀的数千里游历,博取看官们几声笑,足矣。” 老说书人言毕,小姑娘顺势一抹琵琶,清脆响起。 老人再捧碗喝一口茶坊老板打赏的烈酒,轻轻放下,拿起竹板,按规矩念白道:“聪明伶俐本天生,懵懂纨绔未必真。荒唐只因时势起,金戈戎马谈笑深。九曲长河比心浅,十重铁骑如雷震。岂会酒色忘江山,才知诗书误世人。” 琵琶声渐起,但仍是小桥流水婉转,不闻铿锵。 坐在角落的徐凤年会心一笑,不再去看搭档娴熟的爷孙二人,只是望向窗外车水马龙,有些佩服这个上了年岁的说书人,竟然敢在北莽境内说世子殿下的好话,不过好在北莽风气粗野而开明,不兴什么文字狱,极少因言获罪,哪怕抨击朝政,也无大事。老人所说当然是道听途说而来,与真相大有出入,不过噱头不小,听众们也觉着津津有味,尤其是当说到襄樊城外世子殿下单枪匹马面对那靖安王赵衡与整整千骑铁甲,一些起先不以为然的茶客们都入了神,几个本想着抬脚走人的听众也都坐回位置,重新与店小二要了壶茶水。而目盲老人也在此时故作停歇,茶客们知道这是要收钱了,倒也有几桌丢了些铜钱到一只大白瓷碗里,叮叮咚咚,十分悦耳。 老人不再卖关子,继续娓娓道来,当他说到北凉世子持矛捅死一员骁勇骑将,茶客们立即抱以惊叹啧啧声,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开始议论纷纷,大抵都是不信这名世子殿下能有如此马战本事,对于靖安王赵衡,北莽百姓因为说书先生讲多了当年离阳王朝皇子夺嫡的精彩好戏,也有所耳闻,知道这名藩王只是时运不济,才没能成为九五至尊。徐凤年见陶满武听得咋舌,瞪大眸子,一副恨不得跑去催促老先生快说快说的俏皮表情,徐凤年便在桌底下刺破手指,滴血养剑,收入袖中后,倒了杯茶水,闭目凝神。目盲老人拿捏巧妙,当听众们又有些不耐烦,终于说到天下道教祖庭的龙虎山,插叙了一段当年大将军徐骁马踏江湖的事迹,听众们立即又给吊起胃口。徐凤年哑然失笑,大雪坪一战,活下来没几个,这几个都绝不会泄露天机,老人说得便玄之又玄了,讲到那徽山牯牛降紫雷阵阵,只说成了是剑神李淳罡的无上神通,听众们大多嗤之以鼻,看情形,这羊皮裘老头儿不得比咱们北莽军神拓跋菩萨还厉害?那武评十位,怎的就没这位老剑神?只听说有个拎桃枝的邓太阿嘛。老人听到嘘声以及无数喝倒彩,不急不躁,这时候琵琶声愈演愈烈,犹如银瓶乍破水浆迸,让人担心小姑娘那双孱弱纤手是否支撑得住. 老人在琵琶声营造出的壮阔氛围中,说起了压轴好戏一般的飞剑临世,说老剑神以剑来二字,就教徽山与龙虎山数千柄剑一齐飞至大雪坪当空,遮天蔽日。听众们瞠目结舌,乖乖,难道还真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陆地神仙?当老人说到龙虎山赵天师出声要老剑神还剑天师府,老人一顿,一字一字说道:“看官们可知下文如何?” 得,掏钱掏钱,这次茶客们给铜钱十分痛快,稀里哗啦很快就就将大碗装满,性子急的跑去丢完了铜钱,坐回座位就赶忙说道:“老头儿,快说快说!” 目盲说书人喝了口酒,笑道:“那剑仙境界的李老前辈朗声传话给偌大一座龙虎山,世子殿下说还个屁!” 整座茶坊一片死寂,随即轰然叫好,许多只觉得解气的茶客都开始猛拍桌子。徐凤年身边的陶满武噗嗤一笑,徐凤年掏出一块几分重的小碎银,撇撇头,小丫头本就觉得老先生说书精彩纷呈,见这个小气鬼竟然破天荒阔绰了回,总算给了个笑脸,抓住碎银就跑向茶坊中心,满脸通红轻轻放入碗中,再跑回徐凤年身边,依偎在他身边不敢见人。众人也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十有八九是无聊的富贵子弟,钱多到没地方花了,也无多想。 目盲说书人,说至东海武帝城,只说世子殿下端碗上城头,却没道出原委,茶客们听得惊心动魄,不约而同想着这位世袭罔替的北凉世子还真是胆大包天,倒也不探究底细,听说书人说故事,较真做什么。当老人说起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王仙芝飞掠到东海水面,剑神剑开天门,王仙芝让东海升起,茶坊顿时全部寂静无声,北莽民风彪悍,飞狐城再阴柔,那也是相对其它城镇而言,骨子里终究也流淌着尚武的鲜血,他们可以看不起离阳王朝的帝王公侯,看不起那些软绵绵的名士风流,却绝对不会看不起登榜的春秋名将顾剑棠,更不敢看不起称霸江湖一甲子的武帝城城主,北莽上下,只会遗憾这位老武夫不是本朝人物,却不会去质疑王仙芝能够排在拓跋菩萨前面,成为天下第一!甚至对于那北莽死敌的人屠徐骁,他们也是打心眼敬畏有加,北莽不管是市井之下还是庙堂之上,不乏有人坦诚对徐骁的敬服。当年传言皇帝陛下愿意“妻徐”,他们怒骂口出狂言的徐瘸子不知好歹之余,始终少有人去骂徐骁是不配与女帝共分天下!在北莽看来,天下还有谁比人屠更配得上自己王朝的女帝?离阳王朝的皇帝?滚你的蛋,去你娘咧。 尾声,广陵江畔,大潮起,世子殿下割肉。李淳罡一剑斩甲两千六。 一座茶坊已是落针可闻。 唯有琵琶声声炸春雷。 连茶坊掌柜都目瞪口呆,慢慢摸出几块还没捂热的碎银,让伙计送到碗里去,一点都不心疼。今天幸亏请了这对爷孙二人说书,挣了许多额外银钱,打定主意要让他们继续说上几天,保管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故事讲完,一些富裕些的茶客们都又加了点闲钱, 徐凤年拍了拍陶满武小脑袋,笑道:“去,跟那位弹琵琶的姐姐说我请他们喝茶。” 陶满武欢快跑去,爷孙二人原本不走这些应酬过场,兴许是见小姑娘天真烂漫瞧着面善,那名临窗而坐的公子哥也不像恶人,就答应下来,徐凤年招手喊来伙计,要了一壶好茶一壶好酒,陶满武坐在徐凤年身边,仰慕望着对面的姐姐,她自己只学过琴,对琵琶一窍不通,只觉得这位小姐姐厉害得很。目盲老人喝了口酒,嘶了一口,慢慢回味,沧桑脸庞露出一抹会心笑意,“谢这位公子赏钱又赏酒,可惜老头儿也就会些说道故事,无以回报。” 徐凤年笑道:“本就是觉着故事好听,身上有些小钱,好不容易打发掉时间,算是意外之喜,老先生无需上心,就当他乡遇故知,兜里铜钱多一些的那位,请喝些酒也是人之常情。” 老人爽朗笑道:“是这个理,公子肚量大,老头儿也不能矫情了,来,碰一碗。这酒虽说不如咱北凉那边的绿蚁地道,却也是好酒。” 两人一饮而尽,至于大小姑娘则喝茶,掌柜顺带送了些花不了多少钱的糕点瓜果,她们也是心情轻松闲适。 徐凤年笑问道:“老先生在北莽说北凉世子的好话,不怕惹麻烦吗?” 年过花甲的说书老人摇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如今这世道,想比同行多挣点钱,总是怕不得麻烦的。” 徐凤年看见老人端碗手背上伤痕纵横,问道:“老先生曾是北凉士卒?手背当年刀伤可不轻呐。” 老人估计年轻时候也是火爆脾气,如今说话仍是半点没有顾忌,直爽笑道:“可不是,那会儿疼得只差没有哭爹喊娘,那时候才入伍北凉军,被老伍长笑话得不行,后来几次受伤要更重,不过反而咬牙忍忍,也就忍下来了,年老了回头再想,还真挺佩服自己,不过公子可能不清楚那会儿北凉军,嘿,你要是没点伤疤,哪里好意思去跟肩并肩杀人的袍泽打招呼,是要被当作小娘们的,说来好笑,入伍几年后,恨不得多被砍两刀才好,咱们老伍长死前就说过,谁他妈的想篡老子的位,行,脱光了衣服,谁伤疤比老子还多,谁去当这个伍长,一句话,谁砍下脑袋比老子多,兔崽子撒尿都要老子来解裤子,都么的问题!” 徐凤年喃喃道:“老先生为何说是那会儿的北凉军?” 说书人喝了口酒,犹豫了一下,再喝一大口后,缓缓苦笑说道:“这些话也就只能与公子这般外人说了,也不算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更算不上家丑。当年咱们大将军打赢了西垒壁,灭了几乎与当时离阳势均力敌的西楚皇朝,北凉军上下都憋着口怨气,想着他娘的京城那帮文官老爷站着说话不腰疼,连皇帝老儿都百般猜忌大将军,要不咱们干脆就反了?!让大将军自己当皇帝去,大将军坐龙椅穿龙袍,谁不服气?可惜大将军不肯啊,其实这也没啥,对于我们这些当小卒子的辽东老人来说,只要给大将军鞍前马后都成,不做皇帝就不做皇帝,后来老头儿我就跟着到了北凉,这味道就变了,大将军还是那个大将军,没谁有半句怨言,可大将军也不是四头六臂的人啊,底下一些个将领估摸着是觉着天下太平,该捞银子回本了,后来许多没打过仗的文官也爬上去,老头儿与一些个老兄弟也就心灰意冷,尤其是我,瞎了眼,就不占茅坑不拉屎白白浪费北凉军口粮了,能给边境上的新卒省一口是一口,北凉几个州,我都走过,目无王法的纨绔子弟何曾少了去,老头儿读书不多,也就认识几个字,也想不明白这给赵家打天下打得值不值。” 见对面公子不说话,说书人哈哈笑道:“公子可别因为老头儿唠叨了几句,就以为咱们北凉三十万铁骑好对付,一些个当官的不像话,大将军可始终是那个大将军,说句在公子耳中可能难听的实话,有大将军当北凉王的一天,你们北莽呐,就别想南下一步!大将军不打到你们北莽王庭,就烧香拜佛吧!” 徐凤年笑了笑,道:“喝酒。” 目盲说书人举起碗,“喝!” 老人喝得尽兴,自言自语道:“之所以耐着不死,是有身边这苦命小孙女要照应,再就是真怕咱们北凉的人心散了,万一,万一大将军有个好歹,三十万铁骑咋办?四五年前老头儿听说那世子殿下游手好闲,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掷千金,败家得很,真是恨不得去北凉王府打一顿,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个事,这不就想着自己反正没几年好活了,能到北莽走几座城镇是几座,与你们北莽人好好说说咱们未来的北凉王,好叫你们北蛮子睡不踏实,哈哈。老头儿大不了就挨几顿骂吃几顿打,死不了。真死在北莽,比起当年那些马革裹尸的老兄弟,也不差了。” 老人回过神,愧疚笑道:“这位飞狐城公子哥,老头儿胡言乱语一通,莫要介意,这顿酒喝得上头了。” 徐凤年摇了摇头,用北凉腔调微笑道:“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北凉人?” 说书人一愣,心思百转,猜测是来北莽做买卖的北凉商贾子孙,但小心谨慎起见,也放低声音,笑容发自肺腑,说道:“难怪了,怪不得公子说他乡遇故知。放心,老头儿知道轻重,今天只当是与一位飞狐城的公子哥蹭了壶好酒喝。” 徐凤年笑道:“要是以后说书惹恼了小肚鸡肠的北莽人,老先生大可以骂几句北凉王与北凉世子,不打紧的,天大地大,活着最大。你孙女尚未找到好男人,还靠着老先生说书挣钱呢。” 说书人摇头道:“骂什么,大将军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老头儿骂大将军,到了地底下还不得被老伍长他们给白眼死。世子殿下也不舍得骂,以前瞎了眼,骂了那么多,再多骂一句,老头儿死得不安心。老头儿孙女,既然生在了老宋家,就是这个命,没啥好抱怨的。” 捧着琵琶的小姑娘柔柔一笑。 认命而坦然。 徐凤年放下酒杯,轻声道:“老先生,若是信得过,可否将你孙女手中琵琶借我试试弦音?我家二姐尤其擅长武琵琶,我天赋比不得她,不过耳濡目染,还算略懂一二,兴许能与小姑娘说些浅显见解。” 老人笑道:“这有何舍不得的。二玉,递给公子。” 徐凤年笑了笑,“劳烦姑娘把擦琴布一同给我。” 小姑娘脸一红,站起身后小心递出这只心爱琵琶。 徐凤年细致擦过琵琶后,正襟危坐,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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