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右安,卫国公府长子,自小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但天资超群,读书过目不忘,十四岁就中进士,当时的天禧帝对他十分喜爱,破格命他入弘文阁待诏,有“白衣公卿,少年宰相”之美名,先帝世宗对他亦十分器重。三年前,他死于安西节度使任上,终身未娶,时年不到三十。 据说,死前那夜,在素叶城中,他旧病复发,呕血溢盂,秉烛见前来探视的左右下属,人皆涕泪,他却面不改色,依旧谈笑自如,称自己自小与药石为伍,曾被断言活不过十岁,苟延至今,已是问天多借了二十载,死并无憾。 裴病殒于塞外孤城的噩耗传至京城,据说先帝世宗悲恸过度,当时竟晕厥了过去。 他死后并未归葬裴家祖陵,而是遵他自己的遗愿,就地葬在了素叶城外,军民哀哭震天,半月不愿散退,世宗破格追封他为安西王,身后之事,极尽荣哀。 论起关系,裴右安和嘉芙也是表兄妹,但两人之间,除了多年前的那次意外交集,一向并无往来。 “妾并未听到。” 她应道,继续替他拭汗。 萧胤棠慢慢吁出一口气,再闭目片刻,神色渐宁,轻轻握住了嘉芙的手,说,阿芙,朕爱你如命。自见你第一面起,便将你放在了心尖上,这些年,除了没能给你一个份位,自问宠爱已到极致。朕要去了,一概后事安排停当,你的母家,朕也有所安排。朕唯一舍不得的,便是你…… 等朕去了,你可愿随朕同去?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偏过头,看她。 他脸色灰白,眉心泛出的青气,这张原本英俊的面容,蒙了层淡淡的濒死的气息。 嘉芙半跪半坐,望着皇帝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怎的,你不愿再陪朕了? 他问,似笑非笑。 禀陛下,妾愿意。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改朝龙榻的方向叩首,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靠朕近些。他再次向她伸出手,用最后的气力,紧紧地抱住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叹息里,是无尽的遗恨和不甘。 “朕怕地宫寂寞,去了后,再无人能如你解语,令朕忘忧。朕更怕朕去了,留你独活于世,从此你孤苦无依。不如你就此随朕同去,如此,朕才能放心。” “阿芙,莫怪朕。若有来生,朕必许你一个皇后之位……” 他的唇贴在她耳畔,喃喃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柔情。 …… 神光二年秋,登基不到两年的大魏皇帝萧胤棠英年驾崩,谥号敦宗。 笃亲睦族曰敦。树德纯固曰敦。 正如这谥号所彰显的帝王美德,萧胤棠在临终前,留下了一道人人称颂的遗旨。 他说,以人为殉,朕不忍,故朕去后,嫔妃一概免殉葬,令颐养天年。 前朝起就有了皇帝死,无所出的后宫女子殉葬的宫规,少则几人,多则上百,大魏沿袭旧制。萧胤棠年不过三十许,突然死去,于后宫那些女子而言,犹如晴天霹雳,原本终日以泪洗面,只等到时悬梁自尽,殉葬地宫,却没有想到,皇帝竟赦了她们的死。虽说等着的命运依旧是冷宫白头,但比起现在被迫追随他而死,能够活着,依旧是件幸事。人人感恩戴德,灵前哭的也格外真诚。 但这一切,和嘉芙已经无关了。 她本已无悲无喜,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安排。 这一辈子,她就如无根飘萍,委身萧胤棠后,无名无分,见不得光,有今天这样的结局,本不在意料之外。 但她等到的,不是该有的三尺白绫。 刚晋位的章太后下令,将她钉入那口特意为她而备的名贵金丝楠木棺里,以此种方式,为先帝殉葬于地宫。 先帝命我好生照顾你甄家之人。你放心随先帝去吧,我必不负先帝所托。 章太后不复往日的大度,双目盯着她,用不加掩饰的充满了恨意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对她说道。 厚重棺盖压了上来,眼前的最后一道光明被挤压了出去。 嘉芙最后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她被永远地封闭在了这片地宫下的狭仄空间里,再也无法出去了。 没有挣扎,没有呼叫。因知道,无论是挣扎,还是呼叫,一切都是徒劳。 这就是她的归宿,命中注定。 生不由她,嫁不由她,死亦不由她。 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因为无法呼吸而疼痛,在将死不死的漫长的痛苦折磨中,她的指甲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抓抠起能够触摸到的棺体,在金坚的木板上,留下一道道的抓痕。 到了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恐惧死亡,以及伴随死亡而来的身在人间时所不能想象的那种来自地下黑暗的无边压迫。 她知道了,其实她是想活下去的,继续活下去,再难,也想活下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辈子,她走到了尽头。她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 从前要是没有嫁给二表哥,后来要是没有遇到萧胤棠,她这一生,又将该是如何模样? 她开始哭泣,泪水涌流,但哭泣只会消耗更多的空气,让她变得更加痛苦。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在光影的尽头,恍恍惚惚里,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男子,穿破了地宫的无尽黑暗,朝她微笑着走来。 她认了出来,他是她的父亲。 许多年前,在她还只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出海,她送他到了港口,临踏上甲板前,父亲向她许诺,这趟出海,他一定要给她带回一串紫鲛珠做的项链。 紫鲛珠产在遥远的海外异域,不但夜明发光,传说还能给人带来吉运,海上行走的人,要是能遇到,就是幸运。 “戴上了它,爹的阿芙一辈子就会顺顺遂遂,无病无灾。” 父亲当时的音容笑貌,此刻依旧历历在目。 但那次出海之后,他却再也没有回来了。 “阿芙,爹回来了,给你带来了项链,你喜欢吗?” 父亲望着她的目光里,含着无尽的慈爱。 “爹——” 嘉芙笑着流泪,朝他伸出手,叫着父亲,这个世界上曾最疼爱她的男人。 最后一口珍贵的空气从她的肺腑里逸出,她那双指甲已然破碎流血的双手,无力地从空中慢慢垂下,搭在了柔软温暖的胸脯之上,唇边带着微笑。 第2章 澡间里氤氲的白色雾气渐渐散淡,空气变凉。 檀香已经看了嘉芙好几眼。她整个人下缩,浸在那只香樟浴桶里,刚洗过的满头半潮青丝用支钗子松松地绾在颈侧,额轻靠在桶壁上,双眸阖着,睫毛低垂,仿佛睡了过去。 她怕嘉芙受凉,忍不住轻声催促:“小娘子,醒醒。” 嘉芙慢慢睁开眼睛,扶着湿漉漉的桶壁,站了起来。 雪肌腻理,玉肤耀目,上沾点点的晶莹水滴,身段犹如一朵含苞初绽的娇兰。 檀香用条柔软大巾将嘉芙身子连肩裹住,丁香递上预先备好的衣裳。嘉芙擦干身子,套了衣裳出去,几个粗使婆子便进来收拾,内中一个姓王的婆子,刚来没多久,闻到澡汤里散出的香气,忍不住问:“小娘子天天用的这是什么香?怪好闻的。我孙女下月嫁人,我回去买些给她添妆。” 檀香为人亲善,笑应道:“王妈妈,这叫羯菩罗香,也叫冻龙脑,南天竺运来的,我听小娘子说,在那边原本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漂洋过海地运到咱们这里,一钱也就一两银了。” 王婆子吓了一跳,咂舌:“我的个娘!这也忒贵了,哪里买得起!小娘子的澡水里天天加这个,一个月下来,那要费多少银钱?这洗的不是香汤,竟是钱汤了!” 另个婆子“嗤”的笑出了声:“老王,这话也就你自己说说,出去了千万别乱讲,免得惹人笑话。东家什么人家?再贵的香料,到了东家这里,也不过就是土坷垃。莫说一钱一两银,就算十两银,小娘子要用,不过也就是吩咐一声的事。” 泉州海贸繁荣,南熏门、涂门外的大小港口,每天无数船只进进出出,近如占城,暹罗,苏禄,远到大食、麻林,比刺,来自海外异国的各种货物琳琅满目,香料是其中一个大类。甄家是泉州巨富,拥有的船队数一数二,再珍贵的香料,到了甄家这里也无稀罕之处,这婆子的话虽有些夸耀在里,但也不算错。 王婆子头点的如小鸡啄米,讪讪地笑:“是,是,是我没见识,说错了话……”抻着脖子又使劲闻了口香气,方和人一道抬水出去。
相关推荐:
小情人呀
规则类怪谈:4016
谁让你们来提亲!(H)
豪门大佬的六岁小侄女
女装大佬不好惹
末世天灾:零元购后直接躺赢
穿成团宠小师妹,干翻修真界
超激吻!任性王子轻狂纵性(H)
色灵缠身_御书屋
奴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