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冷汗浸湿,贴上紧绷的背肌。 朝简近似虚脱的蜷缩在床沿,眉骨高高的耸着,双眼紧闭,气息粗乱。 陈仰蹲过去看他,自虐有助于克制情绪吗? 这么突然迫切的想要左腿好起来,是不是在梦里梦到那个“哥哥”了? “我去给你打水,你洗把脸。”陈仰刚站起身,衣摆那里就多了一股力道,他往下看。 衣角被抓住了。 陈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老集村,当初在炕上,少年也是这样,用拇指跟食指捏着他的衣角。 像是不敢用整只手抓,怕他生气一样。 陈仰觉得这种想法很荒谬,这位怎么可能怕他生气。 反过来才是对的,是他怕对方生气。 . 朝简的性情是一阵一阵的,时好时坏,他洗完脸,吃了一把奶片,快要爆炸的情绪又沉了下去。 陈仰怕搭档烦,捡重点跟他说,全程只字不提香子慕,只讲了大眼妹的情况。 大眼妹的伤得太重,昨晚陈仰看到的时候就发现她奄奄一息,她以那样的伤势撑过了黑夜,撑到了天亮,直到上午八点多才走。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大眼妹有强大的求生欲,她拼命的吊着那口气,她想活着。 最后还是断了。 陈仰两眼放空的望着朝简,谁都不想死。为了活着,能做出在现实世界做不出来,甚至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就是任务世界的生存环境。 陈仰抹了把脸,眼角瞥到珠珠的手机,他拿起来又放回去:“朝简,我们去二楼吧。” 朝简让他把珠珠的手机放背包里。 “石像碎块能拿出来吗?”陈仰说,“太沉了。” 朝简看了陈仰一眼,一言不发的拿走他的大包,背上。 陈仰问他行不行。 “不要总是问我这三个字。”朝简烦躁的瞪他。 陈仰从朝简孩子气的反应里想到一句话,男人不能不行,他抽了抽嘴角,顺毛道:“好,不问了,你很行。” 朝简身形一顿,他重重的嗤一声:“你又知道了?” 陈仰:“……” 横也不是,竖也不是,难哄。 . 陈仰跟朝简去二楼的时候,后面跟着珠珠,钱汉,葛飞三个小尾巴。 珠珠神情恍惚,走在她后面的是钱汉,他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并排。 而葛飞是最后一个,他的脚步有点漫不经心。 陈仰装作不经意的回头,将三人的状态收进眼底,他踩上楼梯,手扶着朝简。 拐杖敲地的清响在楼道里被放大,盖住了几人不在一个频率上面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上了二楼,陈仰停在墙边的两个眼珠前,亲眼所见,他才发现确实就是向东说的那样,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的眼珠。 陈仰问大家的第一反应。 钱汉说着肩膀,卷毛软趴趴的搭在脑门上面:“我……我觉得它在笑。” 他的牙齿打颤:“笑的时候,眼睛是能看出来的。” “这不是眼睛,是眼珠。”葛飞用听到笑话的语气说,“眼珠能看出来什么,神经兮兮的。” 钱汉恼羞成怒,平时柔润的声音变得尖锐:“我就是觉得它在笑!” “它说不定一直在嘲笑每个打量它的人。”钱汉说着就有些神经质,总是傻愣愣的模样也被讥讽取代,“没有比人更可怕的了,有些人,他们披着友好的皮,心肠是黑的……” 陈仰的视线在朝简以外的三人身上穿梭,不着痕迹的停留了几秒,他安抚完钱汉,问道:“珠珠,你看呢?” 珠珠习惯性的攥手机,攥了个空,她的十根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像婴儿的眼睛。” 陈仰一惊:“婴儿?” “我有个小侄子,他上个月才满月,我给他拍了很多照片,都是特写,我喜欢拍他的眼睛,有机会就会观察。”珠珠盯着墙上的两个眼珠,表情有点迷茫,“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这只是眼珠,我不应该这么想的,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婴儿,而且还是满月的那种。” 陈仰吸气,钱汉的话跟珠珠的话在他脑皮层扩散,他再去看那俩眼珠,就成了一副“婴儿在对着他们笑”的画面,仿佛还有“咯咯咯”的笑声。 陈仰拉了拉朝简的衣服,朝简说了两个字,直接让他僵在原地。 鬼婴,朝简说。 陈仰没再跟眼珠对视,生灵被活祭,婴儿被挖眼,人皮跟骨头制成的伞,这个镇上的人都迷信些什么…… 二楼的所有房间都是空的,没有一丝血腥味,也没什么东西。 陈仰记得向东说,二楼有六个房间的房号跟后院一样,可他并没有看见,他视野里的所有房间都没房号。 而向东透露的,走商们住的房间里有蜘蛛网,霉味,瞧不出昨晚还住过人的痕迹。 陈仰感觉他跟向东进的是两个不同时间点的二楼。 唯一没变的是楼梯口的两个眼珠。 陈仰下楼的时候没让朝简自己走,他把人背了起来,很自然的用哥哥的口吻哄道:“别动,我背你下去。” 三道目光齐刷刷的集中过来,都是清晰的羡慕。 陈仰对这样的目光不陌生,浴场那时候,冯初就是这么看他跟朝简的。 钱汉,葛飞,珠珠三人也在羡慕他们在生死存亡背景下的搭档关系。 搭档需要培养默契,更多的是缘分。 可遇不可求。随着任务世界跟现实世界的交叠相处,陈仰越发坚信这一点。 陈仰背着朝简下楼,珠珠走在他前面,他发现她把白色防晒衫穿在外面,帽子拉起来罩住头,像是在哀悼大眼妹。 . 上午,脚崴了的画家留在客栈,其他人分头找高德贵。 除了陈仰跟朝简,另外几人都是单独行动。 陈仰所过之处都挂着白灯笼,纸钱满街飘,青天白日的,阴风阵阵,他边走边说:“我们第一天来的时候,觉得这座小镇是空镇,现在真成了那样。”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 陈仰说:“让你待在客栈休息,你不听我的。” 拄拐声停了。 陈仰条件反射的顺毛:“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 朝简冷笑:“你知道个屁。” 陈仰没生气,只是古怪的说:“这是我第二次听你说这句话,你不会说脏话啊,词穷?” 朝简:“……” “向东脏话不离口,你跟他待的时间不短,词汇量不至于……嘶。”陈仰咬到了下嘴唇里面的软肉,疼得他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朝简的面部一抽:“你三岁吗,说话都能咬到自己。” 陈仰不理他的往前走。 腿被拐杖拦住,陈仰舔着软肉上的伤口回头,头顶响着朝简的声音:“任务时限是七天,这个时间段会来几次鱼潮?” 这问题十分突兀又低能,搭档不会无缘无故这么提问,陈仰的心跳加快:“两次,最后一次鱼潮是在后天下午三点。” 朝简没出声,他用拐杖一下一下的戳着陈仰的小腿。 陈仰的眼睛一亮:“高德贵会在那天出来?” “大概。”朝简说。 陈仰自动把朝简的这个词翻译成“嗯”,他无语道:“那你现在跟我出来找什么?” 朝简反问:“不是你要找?” 陈仰哑然:“……那我们回去?” 他心想,回去不知道干什么,睡也睡不安稳,就算高德贵不出来,不是还有女疯子跟周寡妇吗,多走走,说不定会有发现。 陈仰这么想着,就听朝简说:“再走走。” . 中午的时候,大家在客栈汇合,分享出来的进展很不合常理。 别说高德贵了,他们就没见到一个活物,不知道都去哪了。 乔小姐也没回来。 陈仰见珠珠不停的抓肩膀,抓完左右抓右边,像是很不舒服,他问道:“怎么了?” 珠珠摇了摇头:“没什么。” 嘴上这样说,她没过两分钟就继续抓,那个举动透着几分不正常。 不但抓肩膀,珠珠还会看自己的手臂,手指做出抚什么的动作,实际她的手臂光溜溜的,没汗毛。 陈仰看着珠珠疑神疑鬼,一声踹门响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妈得,人都他妈死哪去了!”向东跟一头困兽似的,又踹了几下门。 焦虑的气氛蔓延了片刻,被一个声音打破。 “我发现了一个漏洞。”钱汉用没受伤的手抓着杯子,激动的说。 想到什么,他的脑袋又耷拉了下去:“可惜发现的晚了,现在镇上的人都找不到了,要是我早点发现,那我们肯定早就已经回去了。” 向东眯眼:“什么漏洞?” “我们可以根据规则提示,抓一个家里人口多的人。”钱汉喃喃,“再抢很多名字鱼,全部让对方吃下去,那对方不就是夺取寿命做多的人了吗。” 男孩说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陈仰抓抓眼角的蚊子包,钱秦钱汉这对兄弟俩,一个学霸脸,一个学渣脸,性格大不一样,却还是有雷同的地方。 “扯几把呢。”向东的面色铁青,“那他妈是名字鱼,不是普通的鱼,混在密密麻麻的鱼潮里,全凭运气,你以为想抓多少就有多少?” 钱汉弱弱的说:“可以拉网啊,河道不宽。” 向东挑唇:“就你能想得到,镇上的人都想不到。” 钱汉一张脸涨红。 鱼潮总共就来五分钟,在那个时间里,所有人都戒备警惕,不会让谁拉网。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任务目标是镇民,可后天就是我们要经历的最后一次鱼潮,镇上都见不到人了。”钱汉说,“要是我们来的当天就利用那个漏洞,抢鱼……” “来的当天也不知道规则跟禁忌啊。”珠珠不认同的说,“我们是后面才知道家里没亲人,吃了鱼夺走寿命还是会死。” “再说了,要是我们好不容易抢到了很多鱼,也抓了一个符合规则的镇民,我们监督对方吃鱼,对方吃的时候,自己的鱼也被人抓回去吃掉了,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钱汉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退到了墙边。 “抓鱼给一个人吃太残忍,朱老爷吃了十条都不是目标,显然目标吃得更多。”葛飞说,“我们真那么做,跟屠杀没区别。” 他停顿了一下,嘴里蹦出一句:“正常人想不到这点。” 这话很有深意。 钱汉有种被打脸的羞辱感,他咬着牙反驳道:“漏洞就是给人用的!” 陈仰啃拇指指甲的动作一停,当哥哥的也说过类似的话,不愧是兄弟俩,他要重新认识这个长得傻愣愣的男孩子了。 房里弥漫着让人喘不过来气的沉重感。 陈仰闻着三个烫伤的任务者身上的药味,头脑发胀,这任务很明显的告诉他们,前方有坑。 就像他玩密室逃脱,每次都知道有烟雾弹,却很难找出来。 陈仰说:“这个任务没有人获得任务提示,从一开始就不合理,我们试试换个思路去想。” 没人应声,“换个思路”这四个字他们都认识,组到一块就懂不起了。 “思路是想换就能换的吗?那得靠机缘,灵光一闪。”向东往椅子里一瘫,翘起二郎腿说,“老子下午不出去了。” 完了还高深莫测的补充:“山不来找我,我就等。” 陈仰隐隐觉得,朱老爷吃十条鱼只有眼睛变成鱼那样,没其他记号,也不是任务目标,这应该是个提示。 可究竟提示什么呢? 沉思了会,陈仰的后脑勺猝然窜下来一股凉意,目前来看,固定思维是任务目标吃了十条以上。 假如丢掉固定思维…… 任务目标吃的鱼,一定比朱老爷吃的还要多的这个方向,有没有是错的? 朱老爷吃十条鱼,却不是目标的这条线会不会是个误导? 那不对啊,还是有捋不通的地方。陈仰仿佛听到脑细胞在惨叫,尸横遍野,他压低声音问朝简:“钱汉说的是这个任务的漏洞吗?” “不是。”朝简说。 陈仰以为朝简不会回答,他按住惊喜:“那这个任务有没有漏洞?” 朝简:“有也没有。” 陈仰很自觉地就此打住,没有往下问。 都是一个脑子,容量不同。 . 陈仰整理背包的时候,拿起珠珠的手机按开,屏保还是两张脸重合,他回忆珠珠这几天手机不离手的画面,找了个借口把人叫过来,说想看看对方拍的镇子里的照片。 珠珠不想再碰自己的手机了,她也没凑近,只是告诉陈仰怎么解锁。 陈仰划开屏幕,按照珠珠的指示翻图库,全是小镇,密密麻麻的,他挨个戳:“你怎么拍了这么多?” 珠珠欲言又止。 陈仰把椅子拎到她跟前:“坐着说。” “我是想拍了回去看。”珠珠没坐椅子,她靠墙站,指甲抠着光滑的手臂。 陈仰边翻照片边等下文。 房里很静,朝简坐在床头捏奶片玩,没有任何要插话的迹象。 “陈先生,我真的觉得自己来过这个镇子!”珠珠的情绪徒然失控,“我实话跟你说,客栈对面的小阁楼,我记忆里不是空的,它是个吃饭的地方,一楼是个大厅,二楼有包间,我……我……” 她看着陈仰震惊的样子,嘴里的话堵住了。 陈仰说:“那你记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珠珠的眼神有些涣散:“小时候。” 陈仰盯着珠珠看了一会才垂头翻照片,她拍得很细,边边角角都拍了。 “我刚进镇的时候就说了的,你们不信,后来我不敢再说了,就拍下有印象的地方,想着回去研究研究。”珠珠自说自话,“拍着拍着,我就想把整个镇子都装进手机里。” 陈仰问道:“你家是哪的?” 珠珠说:“青城。” 陈仰抬头对珠珠微笑:“我也是青城人。”不等她有反应,他就又说,“我北郊的。” “我是南郊。”珠珠似乎有种见到老乡的情怀,明显的放松了很多。 陈仰跟她聊了半个多小时,主要围绕着她记忆里的小镇,细节上面能问的都问了。 等珠珠走后,陈仰的表情就脱离控制,他坐到朝简对面,带着满头的问号。 朝简把一大把捏成粉末的奶片丢到陈仰怀里。 “哥哥,成年人要学会自我整理,自我屏蔽,自我消化,不要一有疑惑就想知道答案,没那么回事。” 陈仰:“……” “我懂,这个世界多的是科学无法解释的迷题,可这跟我要问你的没关系。” 朝简直白的说:“我不知道。” “告诉你很多遍了,我不关注别人的事。”他又不耐烦的说。 陈仰只好把珠珠相关的疑问塞到角落里,尽量单独放,不跟其他的混在一起,免得打结。 当夜又下起了开水雨。 二楼有人。 陈仰焦躁不安的时候,朝简把他背包里的红伞拿出来,丢给他。 陈仰很快明白过来,这把伞能防外面的雨。 他强迫自己忘掉伞是女鬼的事,在房里把伞撑开,比了比说:“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看来这趟要他自己跑。 陈仰没多耽误就要出去,朝简喊住他,扔过来一根拐杖。 “带着。”朝简说。 陈仰接住掂了掂,拿着防身,他打着伞开门的时候,背后再次响起声音。 “算了。”朝简的口气冷硬暴躁,“你快点走。” 陈仰无意识的说:“我一会就回……” 没说完就被丢过来的拐杖打断,朝简赤着脚站在床上,深谙不明的眼盯着他:“还不走?” 陈仰回了个无奈的眼神,要不是你喊我,我现在已经快上楼了。 “我走了。”陈仰打开门出去。 房里变得寂静,又转为死寂,朝简跳下床,左腿抖了抖,他走到门边,跟门较劲似的瞪过去。 过了半响,朝简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他抿紧唇蹲了下来。 陈仰脚步飞快的打着伞去客栈大堂,二楼传来哼声,没有调子。 这声音听起来既难听,又让人发毛。 陈仰的脑子里冒出一个猜测,他收起伞拎在右手里,左手捏着金属拐杖上楼。 拐过楼道,陈仰看见楼梯口站着一个女人,她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捂着墙,嘴里还在模糊不清的哼着。 就在这时,女人歪着细长的脖子,往下看。 她的衣服破烂,蓬头垢面,整张脸都是烧伤,看起来狰狞可怖。 陈仰停在楼梯上面,眉心一拧,是土地庙的女疯子? 女人的嗓子好像也被烧伤了,说不了话,她张大嘴巴,半天只发出一个类似“荷”的音节。 听着像没什么意义,又像是在笑。 陈仰冷不丁的想起了周寡妇的叮嘱,她说女疯子一见到年轻男性就会扑上去撕咬。 他刚想到这一点,楼梯口的女人就朝他扑了过来。 身形跟速度都不像人,像怪物。 第86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陈仰猛挥拐杖, 女人被砸到楼梯旁的墙上,她在震耳欲聋的“嘭”一声响后爬起来,再次扑向他。 没有痛觉一般。 陈仰的手机在交锋中掉落到一楼大堂, 手电筒的那束光直直朝上, 将整个楼道都拖进了微弱的光晕里面。 陈仰站在楼梯上面, 空间既逼仄又危险,没办法展开手脚,他不得不往楼下跑。 与此同时,拐杖夹着冽风向后一甩。 没打中。 陈仰预感不妙, 不等他做出反应,后背就传来一阵剧痛, 皮肉撕裂, 鲜血淋漓。 他转身的瞬间就被扑倒在地,压在他上方的女人力量恐怖,犹如四五个身手强劲的成年男性。 操。 后背湿乎乎的, 出了很多血,伤口在崩裂,陈仰绷紧腮帮子,死命用拐杖抵住女人的喉管。 他的手背上鼓起一根根青筋,指关节高高凸起, 像要刺破那层皮。 女人似乎没有人类的思考方式, 不知道痛不知道躲,也不会战术,哪怕喉管被抵得快要断裂,她还是瞪着血红的眼,骨瘦如柴的身子使劲往下压,两只同样烧伤的手跟僵尸似的伸过来。 就像是小孩子打架一样。 女人想要抓住眼前的年轻男性送到嘴边, 把他咬死。 思维单一又可怕。 陈仰抓紧拐杖的手心里都是汗,指间滑溜溜的,随时都会拿不稳固。 因为用力过度,他的整张脸跟脖子都有些充血。 陈仰记得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钱汉的手背就被这女人抓伤了,那几条伤口并不严重,跟他后背上的根本不是一个程度。 现在怎么…… 不行了,陈仰的手指在拐杖上打滑,女人压过来,腥臭至极的口气扑进他鼻息里,十根脏黑扭曲的手指距离他只有半寸距离。 不能这么下去,必须想办法改变局势,后背的伤让陈仰有点昏沉,他用力咬舌尖让自己清醒。 下半身被压得死死的,抬不起腿,只能动上半身。 陈仰没有犹豫,他把抓着拐杖的右手松开,抵着女人喉管的那股力道顿时减少一半。 女人露出小孩子打赢架的亢奋,她那两只手掐上来的那一刻,陈仰的右手手肘重重击打在她太阳穴部位。 那一下极其暴力。 掐着陈仰脖子的双手有一秒的停滞,他趁机蹿开,血淋淋的背部靠墙壁,箍住拐杖的左手很麻,还有些抖。 女人没立即攻上来,她直勾勾的盯着陈仰躺过的地方,那里有一滩血迹。 陈仰以为她会趴过去舔舐,没料到她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疯狂的用脚踩,碾,神情发癫。 这个女人被年轻男性伤害过,痛恶到了极点,陈仰擦掉手上的汗握紧拐杖,她是个疯子,还是怪物,他不能跟她硬碰硬。 陈仰做了几个深呼吸,大脑飞快运转,他乱瞥的余光忽地凝在一处,语气友善的问道:“楼梯口是你的孩子吗?” 女人碾血迹的动作乍然轻顿。 陈仰按耐住想要加快的心跳声,夸赞的说:“眼睛很大很漂亮。” 女人缓缓的抬起了头,布满血色的双眼死死瞪着陈仰。 “笑起来一定很可爱。”陈仰没有躲避,也没攻击,他露出了真诚又温和的表情。 女人瞪了陈仰十几秒左右,她垂下眼一步步上楼,停在楼梯口,两条畸形的手臂垂在身侧,丑陋不堪的脸凑近,轻轻的吻了吻那两个眼珠,用手捂住。 “呜……” 客栈外大雨滂沱,客栈里是女人悲怆的哭声。 陈仰拿起红伞去下楼捡手机,他忍着背上的伤,准备再去二楼的时候,客栈通向后门的布帘被撩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来人是白天不见踪影的乔小姐,她跟陈仰打了个照面,两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仿佛两个刚从战场下来的士兵。 乔小姐肩头的布料破了一块,露着触目惊心的血抓痕,脖子上还有几个止住血的伤口,像是硬生生被指甲抠出来的。 她的左眼上还有一条狰狞的血痕,妩媚动人的脸破相了。 陈仰把乔小姐打量一番:“怎么弄的?” 乔小姐手里的红伞一歪,伞顶往二楼方向戳了戳。 陈仰倒抽一口气,之前他从朝简口中得知,乔小姐的身手比他好,可她却被女疯子伤成这样。他利用楼梯口的两个眼珠转移女疯子的注意力,真是明智的决定。 “她不是只扑年轻男性吗?”陈仰发觉出不对的地方,“怎么也对女性有这么大的攻击性?” 乔小姐把伞一收:“我抢了她的东西。” 陈仰感觉有一条血迹从他的背沟往股沟上滴,有点痒,他用手背蹭了蹭,不小心牵动到伤口部位的肌肉,疼得他“嘶”了声。 乔小姐绕到陈仰身后看了看:“你的背部线条真漂亮。”她又说,“腰也是好腰。” “可惜。”乔小姐叹息。 陈仰的脸部直抽,这个女人不提他的伤势怎样,也不问他手上的小红伞是哪来的,关注点偏得离奇。 . 楼梯口的哭声持续不止,鱼也下个不停。 乔小姐在大堂坐了下来,她没等陈仰组织好语言提问,就懒懒散散的透露了自己的行踪。 乔小姐说话有自己的腔调,正经事也跟调情一样,每个字的尾音都像是挂着一把小勾子,她讲得详细,从昨晚下开水雨,到刚才回客栈,这中间发生的种种都摊在了陈仰面前。 陈仰听完以后,脑子里塞满了疑问,乱七八糟的蹦跳着,哪个疑问蹦得最高,他就抛出那个。 “上午我跟大家去过二楼,那些房间都是空的,没见哪个床上有大量血迹,也没什么生辰八字,只看到了蜘蛛网跟灰尘。” “也许白天的二楼跟夜里的二楼,是两个空间。” 乔小姐单手托腮,“说不定你现在上去,还能碰到啃尸体的周寡妇。” 陈仰二话不说就往楼上走。 乔小姐扫了眼年轻人背部的伤口,十二三厘米左右,皮肉翻滚,血流不止,他一路走,血水从他的衣摆往下滴落。 意志力真坚强,乔小姐目送年轻人上楼,又目送他下楼。 乔小姐从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了答案,她因为疲惫而发红的眼尾上挑了几分:“二楼的情况还是跟你上午见的一样?” 陈仰点点头。 楼梯口的女疯子不哭也不动弹,像是进入待机状态,他畅通无阻的把所有房间打探了一遍,没有看见乔小姐描述的场景。 时间点的异常在提醒他,这个镇子正在走向一个不可逆转的局面。 也有可能是正在归位,它在回到原点。 乔小姐啪嗒敲着桌面,指甲上的红色油彩完好无损。 陈仰把昨夜跟白天的进展告诉乔小姐,他给了对方梳理的时间,之后才问道:“你抢了女疯子的什么东西?” 乔小姐敲桌面的动作停下来:“好东西。” 陈仰再次问是什么。 乔小姐凑到他耳边吹口气:“你亲我一下,我给你看。” 陈仰:“……” 这个女人没带小皮包,身上就两个口袋,抢的东西应该不大。 乔小姐任由陈仰把她全身扫了个遍,她用手指蘸到他背部的血,在他脸上划了一下,分明是轻佻到唐突的动作,却给人一种亲密温馨的错觉。 “这里只有我跟你,你亲了我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陈仰无语:“调戏也要分场合。” 乔小姐看着他的目光饱含趣味:“那什么时候能调戏你?” 陈仰甩出杀手锏:“什么时候都不能,我是gay。” “哦?”乔小姐笑,“你也搞不了女人?” 陈仰为了一劳永逸,脸不红心不跳的点点头。 “那真遗憾。”乔小姐暧昧的笑意一敛,她慵懒的说,“走吧,我们去二楼。” 陈仰眯了眯眼,这个女人看似随性所欲,随心所欲,实际有自己的节奏,擅于并且喜欢调动他人的情绪。 乔小姐往二楼走,陈仰跟在后面,他背上的伤需要处理,但位置不太好包扎,得从咯吱窝底下穿过去,待会回房间让朝简帮忙弄弄。 “你有为情所困吗?”走在前面的女人突然问了一句。 陈仰一愣:“没有。” 乔小姐轻笑了声,没回头的说:“那就怪了,小阁楼里的女鬼被情所伤,能进幻境的,都是心有挚情挚爱,执念深重的人。” 陈仰没怎么听清:“乔小姐,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乔小姐按着肩头的伤,活动了几下胳膊关节,语气有一点躁,“烟瘾犯了。” . 楼梯口,女疯子捂着眼珠哼着什么。 乔小姐一上来,女疯子的状态就不行了,她像炸毛的野猫,整个背脊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眼看女疯子要发狂,乔小姐快速丢过去一物:“还给你。” 陈仰定睛一看,是一个碎石块。 有点眼熟。 陈仰压低声音问乔小姐:“你抢走的就是那个?” 乔小姐说:“昨晚我一路跟着她去土地庙,看她很宝贝一堆石像碎片,就抢了一块,她疯了,变了个人似的,追着我打。” 陈仰问:“后来呢?” “后来她的智商不知怎么上升了一截,不追着我打了,而是返回土地庙,结果发现其他的都不见了,更疯了,直接不是人了,成了怪物。”乔小姐提着伞在地上画圈,“再后来,我一看下雨了,就知道她在客栈捂眼珠。” 乔小姐轻啧:“也不知道剩下的碎石块是被哪个作死的拿去了。” 陈仰低低的咳了两声:“在我包里。” 乔小姐:“……” 她扫了眼陈仰手里的那根拐杖,脸上一闪而过古怪,之后就偏开了视线。 陈仰的注意力都在女疯子身上,他发现她在抚摸碎石块,举止柔和的不像话,生怕力道大一点,石块会疼到。 今早在土地庙看见碎石块的时候,陈仰还在想,是什么石像被弄碎了。 现在他看着摸石块的女疯子,余光瞥到墙上的两个大眼珠,再想到婴儿,基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仰生出了一计。 . 一个多小时后,任务者们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块。 像是有个框框浮在半空—— 这活几乎是香子慕一人扛了,她不论是静止还是运动,都有种静态的平面感,单薄得犹如一个假人。 谁能想到她还有这技术。 陈仰没在院里,他坐在床上,背对着朝简,赤着上半身。 “幸亏带了拐杖,不然就……唔,轻点。”陈仰短促的轻喘了声。 背后的少年一言不发。 陈仰擦掉额头的虚汗,从他回来到现在,对方一直这样。 “我没能从女疯子里手里全身而退,让你失望了?”陈仰试探的问。 回答他的是药箱被大力盖上的声响。 陈仰嗅着少年身上不断散发出的阴鸷,他的后背僵了僵,安静的坐着,不再开口。 房里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压抑。 朝简给陈仰缠纱布的时候,他会抬起双臂,方便对方帮他包扎。 陈仰并不知道,他做出那个动作的时候,身后的人用猩红的眼看着他的蝴蝶骨,发了好一会的愣。 在陈仰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脱掉上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背,所以他不清楚蝴蝶骨上有印子。 确切来说,是道疤,像是用牙咬出来的,而且还是多此啃咬后留下的印记。 旧旧的,带着一些被时光抚过的痕迹。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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