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其余人同我一样,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裙,制成尽可能长的布幡。” 芸娘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替她说出了请求。 女子们默了默,有第一个人依言行动起来,然后有第二个、第叁个、第四个…… 撕碎布料的嘶啦声在地牢中此起彼伏。 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终归是想活着。 夜里有人轮流值夜,为的就是不放过一丝可能飞进这个可怖地牢的活物。 “来了!” 冯玉殊心口一跳,睁开眼来。 果然看见远处一只巨大秃鹫降落在地面上,低头啄着什么。 她靠近了些,看见是那女子露出牢门的手腕。 冷静,冷静。 冯玉殊深吸了口气,一旁的芸娘死死地拽住她的手。 所有人都按照之前冯玉殊交代的,屏住呼吸,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一抹锐光滑过湿冷的空气。 是离秃鹫最近的那件牢房里的女子,掷出了冯玉殊的珠钗。 珠钗顺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擦过,秃鹫抬了头,单脚退了一步。 它受了惊吓,叫了几声,扑翅欲飞。 有人忍不住焦急地叹了一声。 冯玉殊来不及思考,一把扑到牢门边,趴在地上,指尖勉强够到那掉落在地的珠钗,然后拽在手中,狠狠向前一掷。 秃鹫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怪叫。 那珠钗的尖头狠狠地插在了它的翅膀上,而尾端,连着一条数尺长的碎布条。 它有一瞬失去了平衡,好似要摔落下来,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大力扇动着翅膀,越飞越高。 它身后缀着的布条垂在空中,也随之一点点变短。 冯玉殊看着秃鹫消失在视野里,才靠着牢门,脱力地滑坐在地上。 厢房内流了一地的血。 孟景解决那几个人的速度很快,所以他也很快就发现,冯玉殊不见了。 那密道想来原本只是千机公子用作偷窥春宫之用,机括小儿科得很,他很快便追到了温泉池边。 还意外地在此处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千机公子被那女人折磨地已经很是虚弱,他也想也不想,抬手便向他攻去。 那女人立即飞身而起,挡在千机公子身前,凌空接住孟景一掌,另一只手指间飞链流泻而出,直取他的命门。 他侧身避过,铁蒺藜换成了匕首,手腕一转,刀尖插向女人胸口。 女人用飞链挡了这一击,口中冷道:“你现在连我也能忤逆了么?” 孟景薄唇紧抿,那意思很明显。 他今日一定要取千机的性命。 女人护着千机往后退,抬眼剜他:“这些年我只爱他这么一个,你不准杀他。” 孟景撩起眼皮,与她对视,抬手撕了人皮面具,眼底一丝讥诮一闪而过。 他这张脸,与她有几分相像,生得这样好,想来是将她和他那短命的父亲的优点遗传了十成十。 “果然是你,”女人的语调柔和下来,柔软的红唇吐出惊人之语:“我终归是你母亲,看在我的份上,留他一命。” 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眉梢岁月的痕迹明显,可只听声音,却还像天真的少女。 逐风楼的人如默默地涌了上来,将两人格挡开来。 每个人心中的弦都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却因楼主没有发话,暂时没有动作。 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他仍在襁褓之中时,便抱过他,在他幼时,叫过他小七。 孟景出生在逐风楼里。 被那时只是一个逐风楼中的小杀手的梅凤鸣生下,然后丢弃在马厩中。 楼里刀口舔血、四海为家的汉子们无意间发现了他,东喂一口、西喂一口,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的生父是逐风楼的楼主孟逐风,或许是血统使然,小小年纪,便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根骨和凶悍。 孟景是孟逐风最小的孩子,却在母亲的有意教唆下,进入绝谷试炼。 他浑身是伤,最深处可见白骨,身上的血糊了一层又一层,有他自己的,也有那些“哥哥”的。 他死叩生门,他的母亲却死死封着生门。 他被困了数月,他们原本是想借此机会杀死他,没想到他竟然杀光了六个年长他许多的兄长,饿得生啖他们已没了生气的血肉,从绝谷中活了下来。 那之后不久,便传来梦逐风病逝的消息,梅凤鸣成为了逐风楼新的楼主,而孟景,是逐风楼最锋利的一把刀。 年幼的孟景以为,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忠心,母亲便会放下心中那件事。 梅凤鸣虽没把他当作儿子,却也因此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杀意。更何况,她还有别的事挂心。 她爱上了千机。 恶贯满盈、万花丛中过,却最懂花言巧语的千机。 再之后,孟景叛出逐风楼。 每一件往事,都鲜血淋漓。 千机公子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缓缓睁开了眼。 梅凤鸣折磨他,因为他不爱她,却又用最好的伤药治疗他,因为她爱他。 药材将池水染成深褐,他泡在里面多时,双颊终于也被染上也许血色。 因为许久没有说话,嗓音有些嘶哑。 他说:“你的儿子容不下我。” “他亲手杀了兄长,又亲眼看你杀了他父亲,夺了逐风楼,有一天,他未必不会同样对你。” “卦相在一点点应验。他是杀不死的怪物、孽障、煞星,你知道的。” “现在他误打误撞,孤身进了我的地盘,连那把古怪的长刀都没带。” 极乐宗宗人加上她带来的逐风楼精锐,足有数百人,加之极乐山庄出口极窄、好似网兜的地形,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千机低声说着,一只手抚上梅凤鸣的面颊,轻轻摩挲,“你不想抓住这个机会么?” 梅凤鸣没有说话。 孟景默默听着,知今日怕是无法善了,却仍从容,语气平平道:“我要哑毒的解药,还要带走一个人。” 梅凤鸣坐闻言有些意外地挑眉:“是那个姑娘?” 她神情有点古怪。 哪怕只潦草一瞥,她不记得那姑娘相貌,却也看得出她并非江湖人。 眸光一转,她咯咯笑道:“我的儿子也长大了,真是令我意外。” 梅凤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神情,“不过呢,她死了。她太弱了些。” “那就要尸体。”孟景迟疑了一瞬,表情却仍未有太大波动。 梅凤鸣一笑:“不必了。虽然我恨你,和你父亲,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总归有点情分,我会将你二人的尸首合葬在一处。” 她微挑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寒意,片刻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这句话是对逐风楼众人说的。 -- 5.急转直下的危局(2) 极乐宗和逐风楼的人一波一波涌上来,黑白两色的衣服混杂在一处,好似铺天盖地的蝗虫。 他抬手将刺入下腹的短箭拔出来,吐出一口污血,方才顺手抢来的长剑在空气中划出十字,将包围圈又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飞身跃起,突出重围时,吝于看梅凤鸣最后一眼。 他从小活得辛苦,自觉死期将至时,竟不觉得伤感,反有一丝解脱。 冯玉殊说错了,他并非守财,而是不知要将那些钱财使到何处去。年幼时见逐风楼那些于他有一饭之恩的大老粗个个把银钱看得极重,他就去问马老叁这是为何。 马老叁将银票码好,放在手中数了几遍,珍而又重地将它们塞进馊臭的靴子里,闻言啐了口道:“孟七,你说的什么屁话?拿命换来的钱,能不重要么?你小子以后挣了钱,也别学赵六他们,败得精光...” “有什么用呢?” 年幼的孟景还有些未褪去的婴儿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看得马老叁一笑,用摸过臭鞋的大手去捏他的脸,被他嫌弃地避开。 “留着去讨个婆娘。有了家,以后花钱的地方,才多呢。”马老叁最后嘿嘿笑着说。 孟景听了这个答案,恍然大悟,又有些失望。 他是天煞孤星,克人克己,注定孑然一身,马老叁他们能期盼的,他却不能。 后来年岁渐长,孟景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他叛出逐风楼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钱,他却仍是风餐露宿、粗衣淡饭,于是便一点点攒下许多。 孟景又想到那位只要他取来解药,然后带她在江湖中转一转,就许诺给他五百两,不,叁百两的冯小姐。 她“初出江湖”,就这样倒霉地死掉了,想来弥留之际应该不会对江湖有什么好印象。 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遭罪。 孟景生平第一次生出近似后悔的心情。 虽然他其实不太了解她,但他总觉得她几乎没有一点机心,那样不知江湖险恶,应是被家人护得很好。 马老叁多年前死在一次任务中之后,是他千里奔袭,给他收了尸,就葬在南阳一处小山村。 在一棵桃树下晒稻谷的寡妇看见他们,愣了一下,立马赶了过来,抱着马老叁的尸身哭成了泪人。 马老叁有套说辞,像他们这种六亲不认的,死后入不了祖坟,但若身后有人为自己哭泣,就不会做个孤魂野鬼。 他默默等着,心里有些替马老叁高兴。 胸前的伤口正阵阵刺痛,他低头随意处置了一下,飞身掠出了密道。 如果冯玉殊死了,他也要把她的尸首带出去,送回她应该回的地方,起码她死后,不会做个孤魂野鬼。 孟景的运气还算不错,出了密道之后选择向山庄后面寻找,穿过一片密林后,竟就在尽头看见了一只奇怪的大鸟。 这大鸟飞不起来,好似被什么绊住了,一颠一颠地在泥地上跳着,身后缀着一条长得出奇的布条。 他掠近了查看,看见这怪鸟一只翅膀受了伤,尖锐的珠钗插进了黑羽中。而珠钗的顶端绑着的布条,其实是由很多条颜色明丽的布条拼接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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