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闻四海了,何须搭钱营造盛况? “如此朝贡,犹如吸尽民脂民膏而养群虫,不可再延续矣。”皇帝言道,“朕为一国之君,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藩国既在大庆朝之下,便也应在百姓之下,岂可厚了外人而凉了百姓的心?” “丰收之年也就罢了,若是不幸遇到灾荒之年,民荒民乱,老百姓啃木吃土,饿殍遍野,妻离子散,朕岂能忍心拿国库银子养藩国之优?”皇帝说得情真意切。 这才是他今日的最终目的——商议修改朝贡之策。 “裴爱卿,你来说说你的见解。”皇帝道。 诸位大臣这才想起,御书房里还有一个七品小言官。 皇帝辛辛苦苦布的局,叫大臣们都知晓了朝贡的弊端,把气氛酝酿得恰恰好,再让裴少淮上场。裴少淮从最末尾走到最前面,言道:“微臣以为,使得万朝来拜在于大庆强盛,而非仁义怀柔,使得藩国船只络绎不绝在于有利可图,而非真心示弱示好。” 强与利。 若是不强盛,光有怀柔,也难让藩国俯首称臣。藩国来贡,除了打打秋风,还为了大庆的那句“不征诸夷”。 有利可图不只是朝堂的赏赐而已,还有买卖生意,买卖所得才是大头。把黄铜、硫磺、香料、苏木卖出去,再从大庆购入丝布、铁锅、茶叶、陶瓷,来回一趟获利不菲。 只要这份生意还在,哪怕少了朝廷的赏赐,藩国的船只依旧会翻洋过海,源源不断而来。 裴少淮道:“微臣以为,朝拜结好,不在于贡与赏,而在于买和卖。” 朝廷就是太过看重朝贡赏赐,贴钱贴物,愣是把好好一桩生意做成了赔本的。 裴少淮相信,大庆许多手艺、技术远在藩国之上,任由民间自由交易,大庆只会处在上风。 诸位大臣们都看得出,皇帝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修改朝贡之策,所以没有多言驳斥。 唯独鸿胪寺卿不得已,站出来为难道:“裴给事中说得有些道理,臣亦认可。只是……只是今年的朝贡已经开始,许多使臣已然带着贡品入京,今年恐怕……恐怕来不及了。” 总不能拿了贡品,却不给赏赐。 鸿胪寺卿言下之意,是不是缓一年再改,今年仍按旧例来办。 皇帝也有些为难,问道:“各藩国都带了什么些什么贡品?” “大瓦国送来一对绿孔雀……” 鸿胪寺卿才说第一句,就被皇帝的叹息打断了。 “哎——怎么又是绿孔雀?”皇帝叹道。 大瓦国盛产此鸟,通体璀璨,翎羽艳艳,头几年刚上贡时,后宫嫔妃们很是中意此鸟,纷纷争着要养进贡的孔雀。 大瓦国知晓后,年年进贡孔雀,上贡得多了,便不再稀奇,一来后宫里没那么多地方养孔雀,除却一身羽毛,此物不过一只走地鸟禽而已,二来皇帝不喜孔雀非精细谷物不食。 听到此处,裴少淮心里冒出个想法,言道:“禀圣上,微臣有一计。” “裴爱卿请说。”皇帝喜道,裴少淮还没让他失望过。 “既是上贡,有所回赠也是应当的。”裴少淮言道,“何不以贵换贵?譬如大瓦国上贡的孔雀,陛下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可于李朝而言,却是不曾见识过的奇珍异兽,值得精心豢养、赏玩。”说不准还能因此编出个孔雀舞。 有些臣子还没转过弯来,然皇帝已经听明白了裴少淮的意思——转手把收到的贡物当作回赠送出去。 都是大家进贡的“珍贵”贡品,再赐出去,断没有说它不贵重的道理。 皇帝认同了裴少淮的点子,又带着些玩心,当即下旨道:“李朝喜欢华服,便将大瓦国的一对孔雀赐予李朝……倭国船只御海时常常破损,船上官员要熟悉水性,把安南国送来潜水异士赐予倭国,教倭国好好练水,以后船破了、没船了还可游水回去……” 皇帝滔滔不绝说了一大串。 这样,既处置“多余”的上贡,又无需再费银两、绸布赏赐。 第128章 第 128 章 不枉这两个月的苦心经营, 也不枉张尚书“告假十五日”相助,裴少淮这番隐喻上谏,取得了初步成效——皇帝下定主意修改朝贡贸易之策, 以免四夷每年浩浩荡荡而来,朝廷供吃供喝, 劳民伤财。 随后, 皇帝趁热打铁, 与众臣子商议当如何修改此策。 有人言, 既是劳民伤财,不如直接收回颁赐的信符金牌, 取消了万朝来贡,免得年年兴师动众。 亦有人言,怀柔之策重在立威, 虽朝廷有所折损, 但不能废了祖规, 断了与各藩国的友好往来。 有人则建议, 不如朝廷直接列出贡品的价格名录, 诸藩国若有意,便可继续进贡。 裴少淮稍观察了皇帝的神情, 可以看得出, 皇帝既不想做冤大头, 年年掏国库银两做亏本买卖, 也不想与四夷藩国直接绝了往来。裴少淮心中酝酿了一番, 站出来言道:“禀陛下, 微臣以为, 凡事一弊生则有一利起, 朝贡若是直接禁罢, 则大庆与诸藩国无所通,无益于国力。微臣以为,应取其利去其弊,重贸易往来,轻怀柔恩赐。” “轻怀柔恩赐,即不再厚往薄来,朝廷不奢靡招待,船马不劳力运送,天子赏赐有度。” “重贸易往来,准许使臣携带足量的物件到大庆内交易,至于价值几许,能卖出几成,他们从大庆回购什么商品,此事交由百姓来抉择。倘若舶来品物美价廉,利于民生,任由百姓购置又如何?倘若大庆所造之物,颇得四夷藩国喜爱,则百姓农忙之余,可事作坊生产,多了活计。” 且不说丝绸、茶叶、陶瓷这些常年畅销的,单论铁锅、纸张、毛笔……这些日用的,大庆人与四夷藩国做生意就不会亏本。 有臣子站出来驳问道:“依裴给事中所言,若是没了恩赐,四夷藩国还会长途跋涉到大庆来?” 裴少淮没有论因果,只道:“若是没了恩赐便不来,自也不必再来了。” 又问:“大庆的海船愿意下东西南洋,东西南洋的海船岂会不愿意来大庆?” 第一句话是交往之道,第二句则是利益之道。 让裴少淮没有想到的是,首先站出来赞同他的人是裴珏,只三个字:“臣附议。”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叫裴少淮不知这位叔祖父打的什么主意。 徐大人、杨大人碍于身份,不便多言。接着又有刑部、太仆寺、太常寺、鸿胪寺等站出来帮言。 皇帝言道:“此事由礼部汇今日众人所言,拟定四夷往来新策,重贸易轻进贡,再呈再议。”皇帝取用了裴少淮“重贸易轻进贡”之言,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四夷可自由往来大庆行商,全线开海便不远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户部尚书一直咬牙强忍着,不敢在乾清宫里晕倒,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直到出了乾清宫,才扶着宫墙栽倒下去。 最后只能由内官将他抬去了太医院。 裴少淮见到这一幕,并无闲情感慨户部尚书为官不易,他只想到,邹阁老辛辛苦苦立起来的户部,竟被叛徒门生拱手送给了河西派,河西派推了这么一个不知税例、不悉民户的人上位……邹阁老若是知晓了,会是何等伤心生怒。 他还想到,户部关乎百姓民生,却有这样的人居于高位,只懂拉帮结派搞党争、研官道,不懂做实事兴民生。 也不知百姓这几年因为户部尚书的无知无能多受了多少罪。 六部缺了一部,高位有空缺,只怕接下来的廷推又是一番你争我斗。裴少淮身为给事中,手中有廷推权,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他也不会置身事外。 …… 今日御书房一事,耗去了大半日,此时已日头偏西。 裴少淮没回六科,而是先去了一趟礼部。今日之事因他而起,礼部受牵扯颇大,对于徐大人,他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在的。 他进入礼部衙门,发现礼部官员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鸿胪寺官员协同做事。 “徐尚书。” “裴给事中请坐。” 两人私下以伯侄相称,但在公府,还是以职务相称更合适些。 徐大人猜到了世侄的来意,笑盈盈道:“裴大人不必有虑,都是你我早前就料到的事。” 又轻松道:“你做了我多年未做成的事,若论惭愧,理应是我才对。” “下官受之有愧,后头还需徐尚书替我添补窟窿。” 此非谦言,凡事难得万全,再好的谏言也有遗漏之处,需要及时填补。 譬如说,四夷藩国中,除了海外小国,还有周边陆地接壤的小国,两边互市通婚,很难完全界定疆线,若是不安抚好这些陆上小国,若是动乱则苦了边民。 再譬如说,虽有藩国投机取巧,屡屡以次充好,只为了的朝廷赏赐,但也有不少藩国规规矩矩,带来的货物皆是大庆紧缺的。这两种情况要区分对待才行。 徐尚书正善于此道。 “分内之事而已。”徐尚书应道。 裴少淮再次意识到,良策固然重要,但若无明君相识,无长辈、师者相持,也难有实行之日。看似是裴少淮进谏有功,实则徐大人常年接待使团,考虑更加全面,愿意默默兜底补漏,更是难得。 裴少淮起身,恭敬诚意作揖行礼,言道:“徐尚书高崇,晚辈受教。” 正巧此时,鸿胪寺来人邀徐尚书过去,说是商议如何赏赐贡品,也就是如何把贡品转手送出去。 “裴大人可有兴趣同往?” “荣幸至极。” 在鸿胪寺里,裴少淮看了各藩国的进贡礼单,果然是良莠不齐。 送宝石、玛瑙、珊瑚、乌木的,属于讨好皇室,送香料、药物、皮毛的,数量不少,是为了交易。 进贡离谱的,除了暹罗的碗石、倭国未开刃的腰刀,还有苏禄国的海螺壳,扶南国号称开过光的菩提树叶、佛骨,南安国的竹竿子等等。 数页纸的贡品中,大多数藩国唯有第一页的物件看得过去,后头列举的,多是土布竹绢一类不值钱的。 商议过后,那些大庆确需的物件,价格还算公道,便留下来了。 其余的物件,找个合适的由头,以皇帝之名赏赐给各藩国使臣。 譬如苏禄国距离大庆颇远,海上风浪无常,需要重物压船吃水,才能保证船只平稳航行,那就赐他两船暹罗的碗石,保他航行平安。 又如倭国、暹罗国佛缘颇深,正好把扶南国开过光的菩提树叶赐给他们,还要劝这虔诚的两国千万不要抢,平摊分配。 听闻暹罗盛产大椰,树如棕榈,采果不易,不如把安南国进贡的又长又直的竹竿赐予暹罗,帮助他们采摘大椰。 当然,这些只是其中的趣谈,若贡有用之物,自然也赐值当的物件,礼部和鸿胪寺分寸拿捏得很准。 其后几日,徐大人游走在会同馆里,与各方使臣相见,妙语连珠,把皇帝的意思都一一传达了。 徐大人把一对孔雀送到李朝使馆中,朝鲜王世子连连出来迎见,他数次率队到大庆朝拜进贡,说着一口有些瓢嘴的官话。 世子因为僭越穿了四爪团龙的衣袍,刚被皇帝下旨斥责,所以神色略有些慌乱,担心因此得罪皇帝,失了大庆的庇护。 世子见了徐大人,试探问皇帝对李朝的态度。 徐大人乐呵呵宽慰他道:“臣子被天子训斥是最常见不过的事,往后多注意衣制即是,不可再犯。” 又言:“陛下念李朝忠孝,特赐孔雀一双,供朝鲜王平日观赏。” 听到皇帝有赐,世子松了一口气,高兴应道:“天子所赐,必奉为国鸟。” 世子又低声问徐大人:“徐尚书,亲王的五爪龙服……还有无一丝希望?请尚书大人明示。” 大庆赏赐亲王的五爪龙服,才能凸显李朝和其他藩国的不同,更受隆恩。 徐大人认真道:“李朝既要学大庆的官制、礼制、衣制,便应好好学,岂能三天五头出差错,屡屡显露僭越之态?如此,天子又岂会赐五爪龙服?” 五爪龙服再往上,就是皇帝的五爪金龙袍了。 “只是疏漏,绝非有意……” 徐尚书严肃道:“我从没听说过,孙子敬奉祖宗还能出现疏漏的,家礼不拘,何谈国礼?” “我必转述父亲,还望尚书大人息怒。”世子连忙道。 徐大人很快转回笑盈盈之态,说道:“衣袍非云纹锦簇而已,衣制之礼讲究的是正统传承。” 几句话下,既安抚了李朝世子,也敲打了他,明明白白传达了皇帝的意思。 …… 上元节前后,京都城里的藩国使臣愈发多了起来,都想趁着上元节出售货物。 这日,裴少淮在贺相楼用完午膳,长舟结账时,递了一枚五钱的银币给掌柜,裴少淮看到掌柜取出几块碎银,带着歉意说道:“酒楼暂缺银币,只能找以碎银,劳烦老爷得空到官家钱庄换一下银币。” 裴少淮迈出的步子又收回来。银币发行一年有余,在大庆内流通顺利,贺相楼这么大一家酒楼,怎么会缺了银币呢? “这是缘何?”裴少淮问道。 “官老爷有所不知,近来京都城里多夷人,见了大庆的银币,十分稀罕,与夷人做生意时,大庆银币一钱可抵一钱二来用。”掌柜应道。 裴少淮了然,同等是一两银子,大庆银币比夷人手中的银块更值钱,百姓用银币可以从夷人那买到更多货物。 如此利差之下,大庆百姓自然聪明地把银币收紧,或者有人故意囤积银币,流通自然就慢了。 不过这只是一时的,夷人走后就好了。 让裴少淮看重的是,银币已经开始流通到更远的地方。 或许今年的朝贡,也可赐少许特制银币出去,让其随风随船远去,流通到更远的地方。 第129章 第 129 章 外赠银币, 以助推广,此事一经上谏,便受到了朝中过半言官的反驳, 驳斥之烈远甚于前几回, 各种驳斥言之凿凿。 无他, 不管是锻造银币, 还是改革朝贡,裴少淮上谏有理有据,未给群臣留太多驳斥之机。而这一回, 裴少淮提出让银币外流,与大庆历代钱法有违。 钱者, 贵也, 守住钱财才能保住富贵。“守财”的思想,在大庆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朝廷大多官员亦是如此。 本是寻常早朝,裴少淮的一番话似是捅了马蜂窝, 言官个个亢奋,一吐千言。 户科给事中道:“自唐宋以来, 大庆之内尽缺钱,受钱荒之难。各藩国无造币之道,素来喜好大庆铜币,各边关屡禁不止,常有不法者携钱币抛售海外,以致大庆钱荒更甚。” 他接着又言:“大庆铜料有缺,南太仆寺将大内几十万斤旧铜器用于铸钱, 天子仁慈, 准予前朝旧钱流通, 这般代价之下, 才换得钱荒有所缓和。” 户科给事中所言非虚,周边藩国多数不会铸钱,大庆的钱币相当“抢手”,经常外流。 户科给事中就银币一事,继续说道:“不可否认,裴给事中见识过人,短短一两年使得银币在大庆内得以流通,便于大宗买卖,百姓易货易物更加顺畅。然此时让银币外流,若导致大庆内银币短缺,岂非前功尽弃,旧弊又生?”他把银币当作铜币来类比了。 右都御史附议,言道:“宋吕南公曾作诗为百姓诉苦,钱荒之时,一枚铜钱重于丘山,家有稻束米粒却尝丰年之苦,诗曰‘再三入市又负归,慇勤减价无售主’。陛下,银币非但不可外赐,还应严防死守,以禁外流。” 御史所言,确有其事。宋时钱荒尤为严重,朝廷非但严禁铜钱外流,还严禁民间使用铜器,私藏一两者杖八十。 愈是严禁,士族豪武愈是以铜为贵,小小一枚铜钱已超出了其本身的价值,使得百姓得了铜钱都藏着,不敢轻易花出去。所以上好的米粮“再三入市又负归,慇勤减价无售主”,铜钱易物重重受阻。 富人得了铜板,往往窖藏在家中,守着一个富贵窝过日子。 眼下银币比铜钱更值钱,不仅用于造币,还可锻造成各类首饰,许多官员自然而然认为银币钱荒会比铜币更严重。 裴少淮站在廷前,恭恭听着其他人的驳言。今日廷前辩驳不同于以往,与党派相关甚少,属实是在论朝廷新策。 他以为,宋时应当去撬了那些藏钱的地窖,而非严令铜禁,越禁越贵,越贵越藏。 钱币若是不流通,便失了本职,犹如一汪死水。 总归现下论的是银币,而非铜币,裴少淮问右都御史道:“下官敢问御史大人,宋时富户地窖铜币万万数,窖而不用,如此举止可乎?” 御史仔细思量了一番,他知晓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给事中能言善道,不可小觑,生怕被套进陷阱中。半晌,右都御史言道:“自然不可,方孔铜板,寒之不能衣,饥之不能食,覆之土窖当中,不见天日有何用?钱者如源头活水,不流则易枯槁。” 可见,这位右都御史是有些底子的。 便是他仔细防着,仍是落入了裴少淮的话术中,裴少淮先摆出事实,道:“大庆覆土之下少银矿,每年产银不过三十万两而已,然去岁,单单宝泉局,收到的海外白银就不止三十万两,若是海外无流入,这些银两从何而来?再者,去岁太仓州码头单单船税,亦已超过五十万两,多来自于东洋、南洋。铜币易生钱荒,乃因只出不进,朝廷缺铜而百姓藏铜,如今朝廷白银有进有出,进大于出,岂可与铜币同类而语?” 裴少淮道:“正如御史大人所言,钱币不可覆之土窖当中生霉绣变,白银源源流入大庆而不用,与窖藏铜币何异?” 纺有丝织麻织,器有陶瓷瓦罐,食有饴糖果脯,学有笔墨纸砚……这些在大庆习以为常的物件,送到海外却是极为畅销,使得商船满载而归。 哪怕大庆只开了太仓州、松江府的海禁,单单一个小口足以让白银如漩涡急流一般涌入。 “银币流通可为民谋利,何乐而不为?但凡有银两流入,朝廷掌握铸币之术,宛如活水泉眼,又岂恐银币钱荒?”裴少淮一连两问,最后道,“禁止银币流通,宛如手握细沙,愈是用力,细沙流泄得愈快。禁令一下,民间以为囤积银币有利可图,富户再度窖藏银币,届时沉淤堵塞,适得其反。” 铸币权在朝廷手里,不怕没有银币,只怕天下人不用银币。 裴少淮说到关键时,不自觉有些肢体动作,宽大的衣袖和风而动,身姿笔挺,添了几分年轻气概。 已有了些老官员的气势。 文武百官再次领略这位年轻给事中的广博见识和能说会道。 自然还有人继续站出来与裴少淮对辩,但皆被裴少淮说了回去。那位右都御史被说服,“反戈”站到裴少淮这一边,临机帮着裴少淮说话。 皇帝颔首,但没有急着将此事敲定下来,威严道:“诸位爱卿不管执何见解,皆是以国为上,以民为本,越辩越明,朕甚是宽慰。”这样的廷前辩驳,才是让人舒坦的。 皇帝又言:“此事朕再考虑考虑,改日再议。” 早朝之后,皇帝单把裴少淮召入御书房问话。 裴少淮进来时,皇帝取了一块苏式绿豆糕,刚咬了一口。 皇帝见裴少淮进来,咽下后说道:“朕不能吃独食,小裴爱卿要不要尝一块?”结果没等裴少淮推辞,皇帝马上又道,“萧瑾,把糕点端过去给裴编撰尝尝。” “是。” 裴少淮赶紧行礼谢恩,收起长袖,从碟子上取了一块绿豆糕。 君臣二人就这么一人一块绿豆糕,在御书房里吃着,裴少淮想到如此场面,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期间有内官进来奏报,说楼阁老求见,结果皇帝挥挥衣袖,道:“说朕在商议要事,让他下晌再来。”继续吃绿豆糕,吃完后哼哼道,“现在就开始惦记户部尚书的位置……” 裴少淮不知道皇帝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与他听,没有贸然答话。 “小裴爱卿,早朝上你的话朕听得不够明白,特意召你过来,再跟朕说一遍。”皇帝言道。 皇帝事事都要辖管,却不可能事事都精通,一时听不明白也是有的。 裴少淮想说得通俗易懂一些,遂言道:“陛下不妨这么想,一个村子里有这么几户人家……” 没等裴少淮说下去,皇帝直率道:“裴爱卿还是直接同我说罢,上次那几个孙子,叫朕费了好些心神揣摩。” 就怕裴少淮口中这村子,几户人家都不是甚么好人。 裴少淮讪讪,惋惜以后不能再用隐喻来谏言了。他斟酌好言语后,把早朝上的那番话详细解释了一遍——什么是贸易顺差,白银为何会流入大庆,只卖不买对大庆有何弊端等等。 每解释一处,皇帝都会思忖片刻,然后发问。 问着问着,裴少淮又说了银币流通有何益处,百姓买卖会促成作坊,作坊会创造更多生计……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事,却因一枚银币联系在一起。 裴少淮说完,才蓦的反应到,自己方才没有忌讳言“商”,所幸皇帝神色正常。 有些话不能在朝堂上说出来,却可以说与皇帝听,裴少淮道:“陛下试想,大庆一两的银币,可换夷人一两二的白银,而银币中只有九成银,净多收三钱的白银,远超造币所需火耗、人工。”即便是没有商品贸易,只论银币换白银,也是大庆占优。 又言:“眼下百姓用银币可换得更多物件,夷人得银币,百姓得所需,而国库不减反增,可谓朝廷与百姓皆可得利。” 这句话皇帝听得最明白,眼睛亮了亮。 半晌之后,皇帝若有所思言道:“先是修改朝贡之策,再是银币流出,朕怎么觉得裴爱卿下一步是要上谏全线开海?” 果然,皇帝也不傻,揣摩出了裴少淮的心思。 裴少淮赶紧顺势行礼,实诚道:“陛下圣明。” “裴爱卿不辩解一下?” 裴少淮摇摇头。还是直接承认来得快一些。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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