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子匀兄应知晓我的本经取了《春秋》,精力有限,把《周易》给冷落了,理解不够透彻。子匀兄以《周易》为本经,想必笔记中有其独到见解,不知子匀兄能否将笔记借与我参读一二?” 选了本经,不代表其他四经不用学。 交换笔记,是学子间交流学问最常见的法子。 江子匀爽快应道:“自然没有问题。”周易洁净精微,确实与江子匀的性子很是相符。 裴少淮也赠了几本书籍给江子匀,言道:“历届三鼎甲会试所作的文章,素来难求,我有幸收集到一些,子匀兄或可以拿去一阅,兴许能有些收获。” 江子匀取出方布,仔细将书卷包好,可见其对这几本书的看重,他拱手道:“博见为馈贫之粮,谢淮弟赠阅。” “子匀兄言重了。” …… 此后,裴少淮陆陆续续知晓了江子匀家中的情况。 江子匀原生于一个还算物阜殷实的农家,是家中长子。江家祖辈留有十余亩水田,农闲时候江家还会到城里做些卤水豆腐的生意,岁末赋税后仍有富余,江父江母便将长子送至族学开蒙。 谁料,天降人祸,江子匀十四岁时,江父江母夜里收摊归家时,途经林间小路,遭了贼人,陨了性命,此后,一家之担便到了江子匀肩上。 上有老祖母,下有一弟一妹,叔伯对其水田虎视眈眈,每年交完赋税,还要花银子免徭役……这些年江子匀过得很不轻松。 幸好族学夫子器重他,不管他何时来到学堂,都肯教其学问。 丁忧期至,江子匀勉强凑足了请廪生作保和报名的银钱,决定搏上一搏,便有了后面的这些事。 裴少淮唏嘘,原以为江子匀只是吃穿用度紧张些的寻常农家子,未料及还有如此凄凉身世。又感慨,如此境地还能守住本心刻苦学习,实在叫人敬佩。 更显难得。 …… …… 三秋夜里骤然变寒,一宿秋雨簌簌,等到白日里,却又陡然放晴,秋高气爽。 继裴少淮得了院试案首之后,景川伯爵府又有两个好消息。 其一,竹姐儿托人传出消息,因侍读有功,孙皇后亲提其为正七品女史,任典言之职,是同批女官当中提得最快的。虽只是记在尚宫局之下,任个虚职,实则仍为伺候顺平公主,但皇后对她的器重可以窥见一二,其他女官、宫女自然跟着对其敬重了许多。 所谓“侍读有功”,不外乎是顺平公主又得了圣上的夸赞,并给公主封赏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我闻蔷薇露,香艳作红色”,此事起因在蔷薇露。此香露自西域传入,乃是以蔷薇花卉,作蒸酒之法得花汁,存于瓷瓯之中,芬芳扑鼻,素来受文人雅士、贵女小姐所喜爱。 近段时日,此物传入宫中,迅速传开,各宫各院皆想方设法求得蔷薇露,顺平公主亦是如此。 正直豆蔻年华,自然偏爱此等香美之物。 竹姐儿与其他女官、宫女不同,不是想着如何得到蔷薇露,用来取悦贵人、主子,而是又想起了徐大人提点的那番话——圣上素来躬行节俭,重视天下农桑而不喜奢靡。 她以为,蔷薇露或许在奢靡之列。 竹姐儿折转了好几道,从御书房门口的小太监嘴中知晓了答案——“容饰之资,徒启奢靡耳”,这是圣上的亲言。 圣上秋日设宴,与百官同贺大庆朝今年风调雨顺,百姓良田丰收,食饱穿暖。诸位皇子、贵妃、公主,亦参加了此宴。 宴席上一切都好,唯独一事让圣上不喜——宫廷当中氤氲着一股浓浓的蔷薇之香。 顺平公主上前献礼,其一为一坛桑葚果酿酒,其二为一套蚕绢做的衣物,不过织得有些粗糙,与苏绢、杭绢差得远了。 顺平公主言道:“岁初,父皇给各宫送来了桑树苗与蚕种,用心良苦。只是儿臣愚钝,手脚不够灵巧,虽每日浇灌然桑树并不茂盛,所养的蚕虫也只产出数斤白丝而已。此酒为儿臣夏日采摘桑葚酿制,此袍为儿臣秋日穿梭织成,值此庆贺丰收宴上,特献给父皇,权当是儿臣今年交的一份功课,还望父皇不要嫌弃。” 圣上听后,十分高兴,连连鼓掌大呼:“善!”一连三声。 又言:“若是天下臣民皆能如此,尽心尽力以事农桑,何愁食不果腹,衣履不齐?” “平儿你做得很好,虽果酒不够醇甜,丝绢不够顺滑,然你的心意朕能体会到,你身为公主肯俯身事农桑,为各宫做了表率,如此功劳理应封赏。” 指着其他妃子、公主道:“莫要把时日精力都耗在奢靡之物上,应当多向平儿学习,但有闲暇时候,体验民间疾苦,方能知晓尔等富贵来之不易。” 最后,圣上下旨,将江南一处盛产桑叶、丝织业繁荣的属地,提前赐予顺平公主作封地。 一位公主能得如此肥沃的封地,莫说是其他公主们,就算是皇子,也多有羡慕。 作为此事的幕后筹谋者——竹姐儿,随后被皇后召见。 孙皇后本想给竹姐儿连升两级,可竹姐儿跪恩道:“谢皇后娘娘封赏,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微臣不敢贪功,恳请皇后三思。” 于是最后只封了七品典言。 …… 第二件好事,则是裴秉元所治理的玉冲县,拓荒的田地皆有收成,加之朝廷免了三年赋税,县上的百姓有了足够的粮食过冬,是大功一件。 东阳府知府上奏了此事,朝廷有赏,裴秉元自从七品升至正七品,再也不比其他知县矮半个头。 第38章 第 38 章 岁二十四节气, 立冬刚过,小雪即至。 小雪的前一夜,未有一丝前兆, 北风呼啸而来,窗外嘶嘶声响,直到夜半才渐渐安静下来, 千家万户酣睡殊不知屋外已是鹅毛大雪纷飞。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够早, 也下得够大。 卯时初,裴少淮醒来, 好奇今日为何不闻鸡鸣声, 起身掌灯披上衣物, 同往常一样推开窗户散一散屋里的闷气。“咯吱——”方才拉开锁窍, 两扇窗户便借着风力支开, 一股寒气迫不及待涌进来,冻得裴少淮直打喷嚏。 寒风托了雪花飘进来, 落在烛台上、书案上,慢慢融作冰水。 裴少淮赶紧把窗户合上, 搓一搓暖手, 这才发现书案上的砚台都结冰了, 小凹槽中好似一潭墨镜。 长舟端来了炭炉子, 又端来热水, 屋里头飘着一层水汽,这才慢慢暖和起来。 “今年的雪下得真早, 好大的一场雪。”长舟叹言道, “我去灶房打热水, 一脚探下去, 都没过腿肚子了,少爷今日出门可要多穿些。” 读书到天明。 等到天大亮,裴少淮穿了一件水波色文袄,又披了斗篷,同津弟一起,照旧前往徐家上课。 “冷不冷?” 裴少津点点头,道:“晨读时,小娘替我添了两个炭盆,身子才暖和一些。” “这场雪属实是来得太急了。”裴少淮道。 兄弟二人到了徐家,看见徐言成正带着小厮往学堂里端炭火盆子,徐言成无奈笑道:“许是昨夜书堂的窗户没关紧,我方才进来,才发现砚台都结了好厚一层冰,书案也是冻得要紧……” 老阿笃推着段夫子过来,段夫子见此情形,言道:“罢了罢了,‘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年’,小雪时节,十年都未必能见这么一场丰雪,今日不若去樊园半湖亭里赏赏雪罢。” 三个少年面露喜色。 仆从们收拾好炭盆、温酒炉子等行当,马车便出发了。 路过集市,大雪似乎并未消退百姓的热情,铺子里摊子上,比往日还要多热闹几分。这个时节霜打过的果菜,一车车地运进城,又很快散入到各家各户中。 行至郊外,路畔皆是连片良田,良田覆雪白茫茫一片,又见田间有许多黑点。等马车靠近了,才发现是农户们在田间翻耕田垄,干得十分起劲。 裴少淮心中感慨,“小雪封地地不封,老汉继续把地耕”,俚语诚不欺人,趁着瑞雪把地翻耕了,冻死虫卵,把雪水埋进土里,来年才能有个好收成。 湖畔,樊园的景致比平日里更加通透高远,湖的对面亦是茫茫一片,连到天边,唯有樊园里的朱红墙最是瞩目。 老阿笃用炉子煮了些甜酒,丝丝酒香散出来,驱走了几分寒意。 “你们也尝尝。”段夫子道。 一杯温热的甜酒下肚,在这寒冬里果然畅快,无怪古来历代文人骚客皆喜爱温酒言欢赏美景。 “这是件雅事。”段夫子道,“读书人,是离不得雅的。” 段夫子眺望眼前雪景,问道:“观此情此景,你们三个首先想到的是哪一句诗?……少津,你先来。” 裴少津起身作揖,应道:“回夫子,小子没有悟得雪景的神韵,唯想到冬日里的傲梅,故此想起朱子《次韵雪后书事二首》里的那句‘前时雪压无寻处,昨夜月明依旧开’。” “凌寒而出,月夜绽放,傲且倔强。善!”段夫子道,又问,“言成,你呢?” “若论雪景,小子只能赞一句高洁,可眼前又有湖景,便叫我想起夏日里的鹭鸶,其白羽与雪景十分相衬,故有牧之先生的‘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徐言成道。 段夫子评价:“善,奇思妙想。” 看雪还能想到夏日的白鹭鸟,确实角度清奇,但又韵味十足。 轮到裴少淮了,他说道:“小子想到的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句中无雪,却又通篇都是雪。” 段夫子颔首,评价道:“江天一色,心思辽阔无边。” 段夫子继续道:“趁此雪景,今日我同你们讲讲八股文之文风。八股文兴起已久,写的人愈多,愈可窥见其套路手法,然则,心思若是为功名所惑,致力于科举速成之术,未曾通经学古,此道是走不长远的。即便过了秋闱,也会在春闱折戬沉沙……考官批卷之时,要求文章‘清真雅正’,观其文风以辨其人,从字句可以观其心性,择优录用。” “清真雅正,此乃当今天子所言。” “清,即文风醇正,准确理解圣贤义理;真,即情真意切,不出狂言假语,字字句句从心;雅正,即引经据典,不可乱用俚语僻义。” “少津,你最善引经据典,然文风清冽还欠缺一些。言成,你心思通透,常常另辟蹊径,然文章词句不够雅,不够正。少淮,你的文章比不上你的心思……” “谢夫子教诲。”三个小子行礼道。 …… …… 午后,裴少淮从樊园归家,见到申嬷嬷在院子里忙活着,指挥丫鬟小厮将一车车的果蔬往地窖里搬。 “淮少爷今儿这么早回来了。”申嬷嬷道。 “夫子提早散学了。”裴少淮回应,又问,“嬷嬷,这是忙活甚么呢?” 申嬷嬷得意道:“小雪腌菜,大雪腌肉,这刚打过霜的团菜,最是抢手,我叫直接去庄子里拉了几车回来,比从外头买能多省几十个钱。” 闲聊几句之后,申嬷嬷又对裴少淮道:“四姑娘进来身子有些不爽,我在灶房煨了些鸡汤,给淮少爷也熬了一盅,淮少爷记得喝。”林氏平日里忙着打理府上事务,平日里多是申嬷嬷在料理朝露院的吃食。 “姐姐怎么了?”裴少淮急问道。 “淮少爷先别急。”申嬷嬷意识到自己的话叫裴少淮担忧了,解释道,“只是有些脾胃不好,食欲不振而已,这几日吃得少……等过了这阵寒气就好了。” 裴少淮才松了口气,随后去了英姐儿的偏院。 …… 逢玉轩中。 沈姨娘执起剪子,剪断细线,终于做完了几件斗篷,举起来端详——雪狐毛领,浮着暗纹的缎面,披上去必定能御雪挡风又暖和。 还颇为满意。 恰是这时津哥儿散学归来,沈姨娘把他唤来,亲自把靛青色的斗篷给津哥儿系上,正好合身,道:“大夫人送了张上好的雪狐皮子来,白得亮眼,趁着冬日来了,我便将它裁成了四条,缝制了几件斗篷,叫你们出门穿着御雪挡风。” 又拿来另外两件斗篷,道:“你大兄素来喜欢沉一些的颜色,这件靛蓝的是给他的,你四姐性子活泼些,我给她做了件鹅黄缎面的,你一会记得给他们送过去。” 津哥儿应道:“小娘,我知晓了。” 最后,沈姨娘才拿起榻上余留的那件竹青色的斗篷,仔细折叠好,打开一个大木箱子,整整齐齐放了进去。 檀木箱子里头,有帕子、春裙、夏裙、秋裙……一套套都是竹姐儿最喜欢的样式。 沈姨娘没有落泪,只是默默自言道:“大夫人每月能给她递些银钱进去,大件的东西却送不进去,只得先替你阿姐叠放好,等她回来再穿。” 半晌,又道:“也不知道你阿姐现在身段变没变,等她出宫,小娘缝制的这些衣裳她穿着能不能合身……” 不是沈姨娘不想哭,而是哭多了,这样的默默而言更是寻常事。 津哥儿眼眶有些红,走过来安慰娘亲,道:“小娘放心罢,阿姐心思剔透又要强,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上回不是说,她又被皇后娘娘赏赐了吗?” “我就是怕她总受赏赐,遭人妒忌。” “孩儿一定好好念书,考得功名,以后叫小娘和阿姐再不用担惊受怕。” “傻孩子。”沈姨娘轻抚儿子的脸,说道,“你考功名是为了更大的前程,小娘无需你如此,阿姐更是无需你如此,你只需遵照自己的本心就很好了。” …… …… 好几次了,裴少淮发现,只要自己不去徐家上学,闲暇上街一趟,那小殷五爷必定能准时准点地在街上与他相遇。 这不禁让裴少淮心底生寒,他已经知晓了殷五的目的,这点不假……可他的行程是如何透露出去的呢? 总不能是派人在伯爵府大门日日守着罢? 这日,裴少淮特意从后门悄悄出去,在酒肆里,照旧还是遇见了小殷五爷。 “淮小爷今日好雅致,又叫我们遇着了。”殷五嬉皮笑脸凑上前,道,“这家酒肆我熟,要不要小的替淮小爷推荐几道好菜?” 裴少淮招招手,唤来小二,道:“听他报菜。” 这反倒把殷五给整懵了,诧异问道:“淮小爷今日不赶我走?”换做以往,裴少淮啐他一句,他便识相离开了……可还从未见过裴少淮搭理他。 “我纵是次次不搭理你,你不也照旧回回凑上来,顶甚么用。”裴少淮佯装无奈道。 “那是,那是,清的还是清的,浑的还是浑的。”小殷五爷言道,“淮小爷是个清流,小的是个浑透了的,哪里有食就往哪里飞,死不要脸凑上去。” “不过,我是个识趣的,小爷若是不喜,直言便是,小的绝不找麻烦。”又言道,“我这是地地道道的帮闲,懂规矩,和那苍蝇似的远远见着便能听见嗡嗡声,小爷嫌弃,恹恹脸色挥挥手,小的自就飞走了。有那些体面极了的,干得是咱一样的活儿,却叫你看不出来,走到哪都还是个富贵公子哥,淮小爷要防的,是这样的人。” 第39章 第 39 章 听了小殷五爷好一番“表忠心”的话, 裴少淮既知一时半会儿撕不下这贴狗皮膏药,干脆佯装颇感兴趣, 顺着殷五的话,说道:“干的都是一样的活计,便都是蝇虫,哪还有贵贱之分,难不成他们是度了金的蝇虫?” “裴小爷果真是好学识!这金蝇虫用得真是妙,活灵活现。”殷五挪了挪杌子,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将圆头折扇置于桌上,把身子倚近裴少淮低声道, “金蝇虫专门挑金蛋-蛋下手, 但凡能有一条缝,牠都能叮出个窝窝来, 偏偏脸上写着两个大字,左边是‘风’右边是‘雅’,袖口里却藏着另两个字……” 声音越说越低, 显然在卖关子,小眼神儿四处张望, 装出一副说甚么了不得秘事的模样。 站在一旁跟随伺候的长舟,已经听得入了迷, 眼珠子直跟着殷五在转。 连裴少淮都不得不感叹, 这小殷五爷手法炉火纯青,既懂得揣测他人的心理, 勾起人的求知兴趣, 又懂得适时吊人胃口, 循循善诱, 步步为营。 雇佣殷五来“勾搭”裴少淮,这幕后之手恐怕也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做戏便要做足了,裴少淮打开自己的折扇,掩掩嘴,好奇问道:“哪两个字?” 殷五却没回答,而是虚抽了自己几巴掌,言道:“瞧我这嘴,说错话了……甚么金蛋-蛋黄蛋-蛋的,小的可没半分说裴小爷也是个蛋的意思。所谓‘温然如美玉,文以武兼之’说的就是裴小爷,您是块洁白无瑕的美玉,秀外中慧,往后可是要金銮传胪的,失言了失言了。” “无妨,我不是计较这些的人。”裴少淮面露喜色,催着问道,“那袖中到底藏的甚么字?是‘庸’和‘俗’?” 其实裴少淮知晓答案,只不过今日想与殷五切磋切磋演技,看看究竟是谁把谁套了进去。 “非也非也。”殷五摇摇头,顺手要斟酒却发现手边没酒壶子,遂问道,“裴小爷喜好甚么味的曲居士?”曲居士即是酒,殷五今日说甚么话都是文绉绉的。 “我喝茶,你随意点就是。” “夏喝青茶冬饮黄,裴小爷你喝点温的。”殷五招手喊道,“小二,给裴小爷来盏君山银针,记着要用雪顶白盏,可别污了茶气。再来一壶金华酒,告诉掌柜是我点的,别打糊弄人的心思……裴小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茶上了,酒也上了。 裴少淮呷了一口,弯弯眼,赞叹道:“温润入口,茶香四溢,好茶。” 殷五关上房门,连饮了好几杯金华酒,一副壮了胆的模样,才凑到裴少淮耳根旁说道:“那袖子里藏的两个字,是‘官’和‘财’,那小金虫子权势大得很哩,真是世风日下矣……” 裴少淮张张嘴,望向殷五,惊讶道:“当真?” “自然是真,小的哪敢说这个来唬裴小爷?”殷五感慨道,“不过这些歪门邪道,终究是比不得裴小爷科举正道,小的等着看裴小爷他日高升,出手好好整治他们。” “他们都有些甚么能耐,竟能让世家子们流连忘返,顺了他的意?” 殷五继续道:“外头的小谣唱得好呀,官家未必有的,阁老却有,京官未必有的,外官却有,当官未必有的,富家却有……总不过是那些儿墙上的挂,手里的握,白日的口,牌局的斗,夜里的手,总之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世家子们上了瘾,却要名声,藏着掖着,自然只能让小金虫子牵着走。” 殷五又道:“他们还养有些青倌儿,过得比贵家小姐还舒坦,门前有柳,屋后有竹,冬日里暖,夏日里凉,唱得了曲儿,也吟得了诗词,青丝素衣好似出尘绝世,柳眉蹙蹙叫人心生怜惜……但凡是世家子们喜欢的,他们都能叫扬州城里养出来。” “哦——”裴少淮一副了然之态,手里举着筷子,却一直没有下箸,似是听得入迷,道,“竟是如此,今日听你一言,叫我往后要多长些心眼才是,免得叫人掳了还朝人道谢。” “是矣,是矣。” 殷五吃饭也是斯斯文文的,下箸布菜有规有矩,想来是伺候人伺候多了,熟能生巧。 明明一直在贪食美酒好菜,却叫人一点没看出来。 殷五又道:“小的在裴小爷面前托句大的,我殷五绝不干这些损人利己、有悖人道的事,出门在外替贵人们跑跑腿耍耍嘴皮子,不过是生活所迫,讨个生计,换几个钱养家中老母妻儿,万不敢有甚么坏心眼……贵人们手缝里漏些许下来,小的便接着,贵人们若是一时忘了也不打紧,小的权当讨了份贵气。” 言语间颇有几分“义正言辞”,且又卖起了可怜。 裴少淮又“进了”殷五的套,问他家中是不是发生了甚么为难的事。 “唉,不言也罢——”殷五带着愁容连连推辞,又道,“岂能坏了裴小爷的雅兴。” 几番推辞之后,才说出了家中的穷困潦倒,被迫放弃举业出来谋生,希望幼子不要步他后尘,把门第传承下去,之类之类。 真乃编得一手的凄惨经历,叫无知者动容。 裴少淮取出一锭银子,推到殷五跟前,少年意气道:“今日听你一番提醒,收获颇丰,这是给两个小侄买些笔墨纸砚的……” 殷五没有急着出手收了银两,而是仰头有“痛饮”了好几杯金华酒,才为难地将银子掩入了袖口当中,看得裴少淮差些憋不出要笑出声来。 分别之时,殷五对裴少淮道:“小的只有些眼皮子、嘴皮子的本事,裴小爷但有用得着的,小的随时听候差遣。” …… 马车上,长舟甩马鞭之时,脑子已经清醒了几分,朝车里道:“少爷,这殷五的嘴皮子可真厉害,若不是知道他是个帮闲的,我都要被他牵着走了,甚么话到了他嘴里听起来都格外顺耳,啧啧。” 裴少淮怀疑伯爵府有眼线,但他暂时没有怀疑到长舟身上。 长舟虽知道他的行踪,但总跟在他身边,眼皮子底下哪有往外传话的机会。 “我见你方才听得那般入迷,连叫茶都忘了,以为你醒不过来呢?”裴少淮揶揄长舟道,“我正想着回去以后,带着你上县衙里解契呢。” 长舟脸上露惭色,道:“叫少爷看笑话了,我想着那两进的小院子,就不敢犯糊涂了……以后出来可要多长些心眼才行。” …… …… 景川伯爵府朝露院。 裴少淮找到娘亲,没有特地遣走下人,而是敞着门,同往日一样向母亲请安,又叙了些家常。 “英儿这几日身子仍是有些不爽,我少不了要分神,你自己要多注意身子。”林氏叮嘱道。 “孩儿省得了。”裴少淮又问道,“我昨日去看姐姐,她只说是胃口不好,可还有其他甚么不妥的地方?” 林氏略有些愁容,道:“确是只有些不消食,常有的事,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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