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同的是,原书里淮哥儿、津哥儿没有提前开蒙,去尚书府读书前,只粗略识一些字;而如今,淮津两兄弟都背到《孟子》《大学》了。 书中写道,裴少淮进了尚书府书堂以后,发现京都城内好些勋贵人家的少爷都应邀来了,二三十个人,满满一堂,大部分孩子都身世不凡。 若是随意砸个砖头进去,能砸到好些个世子。 这哪里是甚么老翰林讲授学识,分明是尚书府借着老翰林这一噱头,放长线,养大鱼呢。 还是好一池子的大鱼。 书里的淮哥儿心性还没成熟,入学后,埋没在一堆世子当中,嫌自己穿的衣物不够贵气,又嫌自己的挂的玉珏不够圆润,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学习上。一回到家,便在祖母院里又摔又砸,乱发了一通脾气,嚷嚷着不愿再去尚书府读书,说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伯爵府本就盼着淮哥儿通过读书科考,入朝为官,重新撑起这个家。老太太一听孙儿闹着不愿意读书了,急了,以为他只是耍小孩子脾气,决定先顺着他的意思哄着、惯着。 期盼着等孙儿长大一些,就懂事了。 自打那以后,淮哥儿的衣制、配饰,老太太费了大银钱,一应照着侯府公子的标准去定制。心想,横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嫡孙,多花销一些,也是应该的。 淮哥儿这才消停一些。 随后的时日里,在学堂上,淮哥儿没学到多少学问,公子哥的毛病,倒是学了一身。他始终都没有认清一个事实——出身走下坡路的伯爵府,他在这学堂里,身份并不起眼,只是一个当陪衬的。 他以为,只要自己多请客,够气派,同学们便会跟他好。 今日,这个世子带了个小玉斗,明日,那个世子端着个紫金小碗……哪里是他能比得过来的?淮哥儿的攀比心理越来越重。 …… 另一方面,津哥儿进了这书堂,亦过得十分不畅快,甚至有些凄凉让人怜。 景川伯爵府本就不起眼,津哥儿又是个丫鬟姨娘生的,这样的身份,让他在学堂里处处受人排挤,甚至连嫡兄裴少淮都刻意避着他。 他在学堂里,一直是个“边缘人”。 尚书府编排坐席时,特意把津哥儿安排在边角位置上,又偏又远,津哥儿总是听不太清楚夫子在教些甚么。 那老翰林也并不关注他。 津哥儿空有一颗慧心和非同寻常的记忆力,却无处使力,毕竟,自悟至少也得有人带入门。 数月之后,书堂考校,津哥儿考得并不好,被尚书府送了回来,说是,津哥儿资质不佳,学而无物,恐怕并不适宜走科考之道,建议裴老爷子还是早做其他打算为好。 听了尚书府对孙儿的评价,裴老爷子没有驳话,信以为真,将津哥儿接了回来。 幸亏,津哥儿有个好小娘,她了解自己生的孩子——津儿记东西比寻常人要快,岂会是个不学无物的? 沈姨娘抹干眼泪之后,看着儿子,认真问道:“津儿,你诚实回答小娘,你可喜欢读书?” “孩儿喜欢……可他们都说孩儿学不会……”受到打击,小小津哥儿都有些怀疑是自己太笨了。 “那你可愿意为此吃苦?”沈姨娘又问。 津哥儿一个劲点头,“孩儿不怕吃苦。” “小娘知晓了,便是豁出去,也会替你谋个机会。”沈姨娘说道,“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就要靠你自己了。” 沈姨娘去徐府找了莲姐儿,凭着自己曾伺候过宁氏的这点情义,求莲姐儿帮帮弟弟,给他个读书的机会。莲姐儿心软,点头答应了,跟公公、官人说情,把津哥儿接到家中,和大侄子一同蒙学。 津哥儿才有机会再读书。此后,他拾级而上,步步顺利,六试皆上榜,最后传胪大典,高中状元。 但也因为这些糟心的事,津哥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对谁都收敛着心绪,一直冷冷淡淡的。 …… …… 裴少淮缓过神来,心想,这“老翰林授课”哪里是甚么天赐良机、幸遇恩师的大好事呀。 那老翰林再有本事,再有学问,也是给其他尊贵的世子们服务的。尚书府给京都城里许多勋贵人家都发了请柬,为了顾及脸面,不让外人说闲话,才顺手给景川伯爵府也传了话而已。 说白了,裴少淮和裴少津过来读书,只是给人凑数的。 真正有权有势的世子,才是尚书府看重、拉拢的对象。 这尚书府的书堂,就好似一个狼窝,裴少淮自认为,眼下,兄弟两人皆只有七岁,人小势微——还不是这群小狼崽子的对手。 他和津哥儿如今的第一要务是——养精蓄锐,顺利长大。 要知晓,在这世道里,富贵人家,长子嫡孙自幼专门教养,为接管家族大任作准备,他们早早褪去稚气,并非乡下玩泥巴的小儿郎……狠极的时候,这些小狼崽子,是真的会咬人的。 …… 裴少淮并没有反驳祖父的决定,他以为,这尚书府的书堂,他和津弟还是要先去上一趟的。 一来,祖父一直觉得可以挽回兄弟之情,两府之间终有一日可以消除芥蒂。直接驳了祖父,祖父执拗,未必奏效。 二来,既然是小狼窝子,淮哥儿住在这京都城里,往后免不了有所接触,倒不如趁着他们还是小狼崽子的时候,去会一会。 心里有底。 等“探窝”完毕,再筹谋退回就是了。 …… 林氏知晓儿子要去尚书府读书,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并未说甚么。发了一会呆,她让申嬷嬷找上好的缎子,给两个哥儿做了几身新行头。 到了去学堂的这一日,淮哥儿没有穿新衣裳,而是穿了平日里那身靛蓝直裰,绣以暗竹纹,系上银边衣带。虽不是新的,胜在贴身舒适,他对林氏说道:“还是娘亲亲手做的这套穿着舒服又有派头。” 林氏替儿子整理衣领,道:“你倒是会哄娘亲开心,也不怕去了,唯你一个穿旧的,叫人笑话你?” “这哪就旧了?多好的绸子,多好的绣工。”裴少淮道,“总归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比谁气派。” 因是第一日上学,英姐儿也出来送弟弟,道:“你去了那边,甭管是甜茶还是酸茶,熬了也不能送过去给你……这个香囊我亲手做的,你拿着。” 她不善针线女红,那香囊缝得委实算不上精致,好些线头都没藏进去。 英姐儿脸上讪讪,解释道:“昨日夜里,时辰有些太赶了……不过,这里头的草药香料,是我亲自种的,可好闻了。” 淮哥儿憨憨一笑,高高兴兴接过香囊,揣进了怀里,道:“能劳姐姐拿起针线,这份情谊已是极难得的。” 同姐姐打闹了一会儿,津哥儿从院里出来,两兄弟上马车,一同赶赴尚书府。 …… 裴少淮进了尚书府,有小厮在前头引路,他不好左顾右看,只不经意瞟了几眼这尚书府的格局装潢。 面上,府上一片朴实无华,看不见甚么十分贵重的物件。可仔细揣摩,那名花异草,松墙假石……营造出的意境韵味,可不是花费钱财就能换来的。 到了书堂。 书堂是特意新建的,就在尚书府后院的竹林里,取名“竹贤书堂”。 书堂里此时已来了不少小学童,七至十岁不等,个个都是玉冠佩珏,锦衣加身。看他们的言谈,裴少淮觉得略显老成,举止皆有教养的痕迹。 这里头,不少人,裴少淮多多少少都曾打过照面,多数是公府侯府伯爵府家的子孙,也有当朝新宠高官家的孩子。 只有少数几个,跟自己一样,是来凑数的。 世子公子们左右逢源,相谈甚欢,或说些府上趣事,或是约着要去蹴鞠打马球,中间,有意无意地添上几句,透露自家谁谁谁在何处任职,最近在做些甚么事。 交换信息。 不知是他们的城府,还是家中大人授意的。 裴少淮心里暗道,只这般年纪,就懂得“有效社交”,不得了不得了……也叫他明白了,并非他带着个“成人芯”而来,就可在这世道里高枕无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应当趁着此时还有些优势,策马扬鞭,呜呼,果然是到了何处都少不了要上进呀。 裴少淮与津哥儿一同进来,倒是有几个人,与他点头致意,可上前来谈话的,却是没有。 …… 老翰林还未到,尚书府来人了。 是裴尚书的嫡次孙裴少煜,年十七,站在书堂最前面道:“给诸位小爷问好,祖父任我来此助教,日后,学问上的事,大家找夫子,余下的琐事,尽可找我,我时时在偏房里候着。” 裴少煜见了淮津兄弟,上来寒暄几句,道:“都是堂兄弟姊妹,两位兄弟改日把几个妹妹也叫过来,一起叙叙。” “自然。”裴少淮不知他安的甚么心眼,推脱道,“只不过近来,几位女先生盯得紧,她们不是在画画就是在弹琴,恐怕一时还来不了。” 寒暄后,裴少煜去招待其他少爷公子了。 编排坐席时,津哥儿果真被安在了角落里,裴少淮干脆与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弟弟旁边。 “大兄怎来了?” “同你一起坐久了,旁边换了别人,不习惯。”裴少淮低声道,“亲兄弟在外,若不齐心,岂不是叫别人更看不起。” 这个别人,指的正是尚书府。 津哥儿也低声回应道:“我瞧着,这学堂,不是个能安心读书习字的地方,总觉得怪怪的。”津哥儿还小,描述不出这种各怀心思的压抑氛围,只能说是怪怪的。 开堂了,老翰林是个满腹学问的小老头,他讲解文章时,介绍文章是何背景、抒发何意、涉及哪些典故,皆是信手拈来,根本无需翻书看书。 且条理清晰,环环扣入,引经据典。 不过,平日里考校学问、解答疑惑时,老翰林基本上只理会前头那一圈人,把坐在最后面的几个学生视若无物——意思很明显,只要把世子们教好了,其他陪衬的,可以放养。 两兄弟坐在后面听不清楚,只好拿出自己的书,自个温习。 “从前曹夫子在的时候,我嫌他是个只会教人背书的。”津哥儿低声向大兄抱怨道,“如今看来,原是我不懂得珍惜,起码他是个全心全意教人背书的。” “津弟莫急莫急。”裴少淮安慰道,“父亲就快休沐回来了,到时我们再打退堂鼓,抽身而退。” …… …… 十数日后,裴少淮基本摸透了书堂,裴秉元也休沐回来了。 裴秉元听说老爷子把淮哥儿、津哥儿送到尚书府读书,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没说甚么。大抵是觉得,虽是个是非地,但胜在有老翰林讲授,算是默许了。 裴少淮可不依,他不想再奔波去尚书府“自习”了,佯装委屈道:“孙儿明白祖父的一片心意,可是……那书堂,哪里是个能清静读书的地方,整日不是这世子,就是那世子的,学问没学到,还得听他们侃侃而谈,好没意思。” 裴秉元一听,亦觉得不妥,追问道:“淮儿,当真如此?” 裴少淮继续说:“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我与津弟坐在最后,甚么都听不见,下堂了去请教夫子,也轮不上我们。” “何等羞辱矣。” 涉及到一双儿子读书,裴秉元向来是极重视的,他恼了。 裴秉元先是去同老爷子谈了话,而后三下五除二,派人前往尚书府传话,只说是家中两个小子感了风寒,怕把寒气传染给其他世子,往后都不再去了。 若是换老爷子来办,恐怕又考虑甚么兄弟情面,甚么两家渊源的,犹豫难断。裴秉元这样做,倒是爽快。 问题又来了,不去书堂,淮津两兄弟总不继续在家里自学罢? 这时,裴少淮主动提议道:“大姐夫家的段夫子,先后教出了两位举子,想必学问十分深厚,若有幸,淮儿想去大姐夫家求学。” 津哥儿也道:“我同大兄一样。” …… 好事成巧,翌日,莲姐儿回娘家看看,徐瞻知晓老丈人休沐在家,也来了。 成婚几年,当了父亲,徐瞻身上多了几分成熟,不变的是,还是那般谦逊有礼,对妻儿体贴慈爱。 一家人大堂内叙话时,小言归坐在父亲膝上,由父亲抱着。他扎着冲天小辫,手里拿着个小瓷虎,正自顾自地把玩着。 林氏称赞道:“瞧这机灵的模样,往后同姑爷一般,也是个会读书的。” 徐瞻自是欢喜,应道:“只盼着他能同两位小舅一样聪慧就好了。” 大家正说着话,莲姐儿拿帕子掩了掩嘴,有些恶心发呕,只不过动作很小,没甚么人注意到。 旁边的林氏是个眼尖的,又瞧见莲姐儿一直没动那杯茶,于是凑近,低声问道:“这是又……?”只说了半句。 莲姐儿脸颊微红,微微点了点头。 林氏招呼申嬷嬷把茶端走,换了杯温水来,又低声道:“你也不事先同我打声招呼,好叫我给你备些你能吃的。” “还没足三个月,婆母让我先别声张。” 林氏了然,道:“是亲家母考虑得周全。” 小插曲之后,言归正传,裴秉元说起,想送淮哥儿、津哥儿去徐家求学的事,问徐瞻是否方便。 顿了顿,徐瞻才道:“都是一家人,这样的事,小婿本应一口应下的,只是……” 徐瞻脸上略显为难。 “岳父应当也听说过一二,我那老师,身患有疾,行动不便,在轮椅上坐了几十年,一套脾气是十分古怪的。若说教书,从来都只收他看上了的,旁的,连我父亲都劝不得。” “故此,两位内弟若想来求学,小婿恐怕只能举荐,不敢拍着胸膛保证一定可以,成与不成,还要看两位内弟和老师的缘分。”徐瞻如实道。 态度十分诚恳。 第18章 第 18 章 段夫子本名段知书,字缓之。 与徐大人徐知意曾有一段渊源。 徐大人年轻时,与段夫子是同窗。两人同乡,名字里都有个“知”字,故此认识,后来一起考入了白鹿洞书院,平日里十分合得来。又因同住一间校舍,往来多了,同窗情谊日益深厚。 那日休沐,段知书并未归家,趁着秋高气爽,红枫正艳,打算独自一人上山采风。 入夜,徐知意回到书院校舍,发现好友还未回来。 夜深了,徐知意隐隐记得,好友早上出门时,好似说要去后山赏枫,愈发担心焦急,怕发生甚么不好的事。徐知意当即找了几个同窗,打着灯笼举着火把,前往后山寻人。 沿着石阶一路找寻呼喊,未有回应,幸亏徐知意眼观四处,眼力颇好,在一陡坡山沟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段知书。 几个同窗轮流着,把受伤的段知书背回了书院,找来大夫医治。段知书虽得幸捡回了一条命,但也落下身疾,双腿麻痹,没了知觉。 段知书原是院试案首,正是意气风发、大展身手之时,现下惨遭横祸,他懊悔愤恨不已,性情大变。 既如此,他的科考当官之路自然是断了。 又过了些年头,彼时,徐知意已经考得功名,外派至太仓州为官,回乡祭祀时,听说昔日好友病困在床,穷困潦倒,无人照看。徐知意念及昔日同窗之情,又知晓段知书的学问,曾经远在自己之上,是个人才。 于是,徐知意前往探望劝说,道:“段兄素知徐某出身寒门,家世清贫,段兄若是肯跟我走,别的某不敢承诺,但粗茶淡饭,一日三餐,笔墨书卷,定不会短了缺了。” 段知书含泪:“我一躯废人,何值得徐兄为我如此。” “愿段兄重拾书卷罢了。” 再后来,徐望、徐瞻两兄弟先后出生,徐大人官府事多,平日繁忙,段知书便亲自给两个小侄蒙学,全心全意,倾囊相授。 后头的事,大家都知晓了,徐望二甲进士出身,已经入朝为官,徐瞻取得乡试解元,择期便会冲击会试、殿试,想必也不会差的。 现如今,徐家又有了徐言成、徐言归两个孙辈,往后,自然也是由段夫子来蒙教的。 同窗相惜,互成佳话。 …… 翌日,淮津两兄弟被送至徐府,由徐瞻带至书房,面见段夫子。 即也是考核。 “姐夫,一会夫子会考校些甚么学问?”津哥儿问道。 相比于哥哥,津哥儿表现得更紧张一些。 徐瞻止步,回过身半蹲下来,对两位小舅子道:“段夫子考校学问,向来是没有定式的,也从没有甚么答案。两位内弟,只需牢牢记住一点,夫子让你们做甚么,你们就规规矩矩做甚么,千万不要耍小聪明、小把戏。” 两兄弟认真点头,记下了姐夫的话。 来到书房前,徐瞻敲门,朝里道:“段叔,是我,千里。”千里是徐瞻的表字,瞻,登高阔视,举目千里,故此取了“千里”二字。 又道:“两位求学的小子来了。” 屋内这才传出一道略有些沉闷的声音:“带进来罢。” 进入书房后,裴少淮见到了段夫子——夫子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从身影看,是个十分瘦削的人,四十多岁,青丝已开始抽白,一身青玉色衣袍掇拾得十分平整,不见一丝褶皱。 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是个十分注重仪表的人。 淮津两兄弟行跪拜礼,道:“小子拜见夫子。” “你们的心意,千里昨日都同我说了。”段夫子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兄弟二人,也没甚么情绪波动,缓缓道,“书房外有个洗墨的大缸,你们蘸水写字,若是能把这缸水用尽,再提求学之事。” 既没有发问考校,也没给兄弟二人说话的机会,只说了自己的要求。 果真脾气有些古怪。 裴少淮了然,心道,一身的本事,遭了大变故,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 不过,这蘸水写字……是怎么个写法?裴少淮心有疑惑,但想起姐夫方才说的话,不敢莽莽发问,心想,一会儿私下问姐夫,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与津弟相视,心意相通,而后一同朝段夫子作揖,应道:“小子省得了。” 段夫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开始写字了。 …… 徐瞻将兄弟二人带出书房,来到一处凉亭下。只见凉亭边上摆着一口硕大的白瓷缸,因长期洗墨,缸里由底向上晕染了一层黛色。昨日夜里骤雨才歇,满满一缸的水,微风拂过泛起涟漪。 又见凉亭之内,青砖抬起两块光滑的大理石板,形如书案,高度刚好够伏案写字。 徐瞻叫人取来小碗、毛笔,用小碗从缸里舀了小半碗水,置于石案上,而后执笔蘸水,在石板上写字,待他写到十数个字时,前面的字渐渐晾干,空白出来,如此反复。看其娴熟之态,恐怕小时候也没少练。 徐瞻道:“两位内弟看明白了吗?” 原来是以石为纸,以水为墨,写“无字之书”。 “看明白了。”两兄弟应道。 “夫子的话,可都听明白了?”徐瞻又问,显然意有所指,有意提醒。 裴少淮了然,应道:“唯有规规矩矩把水写尽了,才有机会拜夫子为师。”顿了顿,又道,“姐夫只管去忙自己的,不必时时顾着我们。” 徐瞻欣慰笑笑,道:“善。” 这么一大缸水,至少要一个月,才有可能把水写完。 兄弟俩坐在石椅上,准备开始写字,裴少淮提醒弟弟道:“津弟,惜水如惜墨,下笔要有神。” “大兄,我明白的。”津哥儿应道,又问,“大兄,咱们写些甚么字才好?” “先将咱们背完的《论语》《孟子》书写一遍,待明日过来,把其他几卷书一并带上,边学边读边写,也好打发这些时日,不虚度光阴。”裴少淮又鼓励弟弟道,“瓷缸虽大,但只要咱们兄弟齐心,每日按时过来,必定能这缸水写尽的。” 津哥儿点点头,应道:“嗯嗯,我都听大兄的。” 这样的环境里写字,必定不如书房内用纸张写字舒坦,手肘置于石案上,硌得生疼,这么磨上一个多月,恐怕要蜕下好几层皮。兄弟二人很快进入状态,专心致志,一字一笔地书写着,没一会儿,额上、笔尖已经冒了一层细汗。 夕阳将落,徐府的高墙遮住了日光,亭内渐渐昏暗,兄弟二人才收笔,将未写完的水仔细倒回缸里。收拾妥当之后,回了伯爵府。 …… 回到伯爵府后,兄弟二人将今日之事禀了父亲。 老太太在一旁听了十分心疼,一时气恼,怨道:“他若是不肯收就直说,何苦要提这样为难人的要求,叫两个小子日日过去吃苦头。” “母亲不要这么想,段夫子有大学问,提这点要求并不算甚么。”裴秉元又道,“况且,淮儿、津儿年岁也不小了,若此时不吃些苦头,长大了,就要吃大苦头,好玉也要细磨才能成珏。” 裴秉元要回国子监了,他吩咐林氏道:“需每日按时将两个哥儿送过去,傍晚再接回来,务必日日守时,不可耽误。”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可去找徐家人替他们哥俩说情,一切都按段夫子的要求来办。” “我省得了,这段时日我把生意放下,专门盯着这件事,你放心罢。”林氏应道。 如此,淮哥儿、津哥儿每日往返裴徐两府,虽然石台写字吃了不少苦头,但过得特别充实,学问不知不觉长进了不少。 那段夫子实在脾气古怪,明明透过书房的窗户,就能看到凉亭,观察两个小子在干甚么。但他从来不看,也不过问,只闭门锁户地看自己的书。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 段夫子身边的伺候的老仆人阿笃来报话,道:“段先生,那缸水已经见底了。” 段夫子心里一数,已过了四十日,这才打起精神问阿笃,道:“他们的家人可来求过情?他们自己又可曾叫过苦?” “先生,没有。” 又问:“两个小子可有甩笔、撒水,乱涂乱画?” “也没有,碗里没用完的水,都规规矩矩倒回缸里了。” 段夫子微微点头,继续问道:“他们平日里,都在石板上书写甚么内容?” “老奴学识有限,恐怕答不全。” “你只管说你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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